那真是一些青翠的日子。
———在经过了时光的篡改和杜撰之后,想想从前,不由得总是发出这样的感叹。
十年过去了。那天突然看到一个穿着母校校服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我面前经过,我愣愣地盯着他校服背上印着的校名,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车川流不息的街口。十年了,校服竟然一点都没变,竟然还是那么丑———也罢,青春已经够美,无需再做装点了。
在那个男生的背影消失之后,我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我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星期天下午,该是在教室等待同学们一脸不情不愿地返校了吧。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的同学们,收拾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聊着天,开始等待班主任的点名,开始晚自习,开始赶周末没做完的卷子,快到9点半的时候开始换座位,轰隆隆地拉桌子,搬书,接下来是新的一周……如此恍然,只觉这一切就在昨天,如此清晰。
那时的我,在无数个晚自习就着一沓沓作业纸开始写作———当然那不是真正的写作———在上课,自习,考试,做题的罅隙,我们见缝插针地阅读,写作,弹吉他;我们热爱电影,热爱音乐,从饭钱里面省出一些来买影碟,买珍藏版的CD,买书,买杂志,买海报;看任何书刊都会认认真真做摘抄,一张张活页纸装订起来有厚厚一大本……
真是些青翠的日子。
也是一颗颗青翠的心。
如今的我们拥有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当我经济独立、不需要用挨饿的方式来省钱买碟时,却再也没有那种搜集影碟的兴趣了;当我时间自由,也不需要面对晚自习和无尽的上课、考试时,却再也没有那种非写不可的倾诉欲了。
成长有一种标志是沉默———因为生活的渐渐复杂,因为这种渐渐复杂的难以言说,无法言说,不愿言说,或者不能言说。
而竟然这一切的改变,发生得悄无声息。有时候忍不住会问:“何时我们就走到了今天,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在我已经独立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之后,每天下班,收起电脑和文件,收起赔了一整天的笑脸,离开办公室,经过堵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和烟尘尾气的缝隙之间……满目都是慌慌张张的人们:汽车,自行车,电瓶车,行人……大家一起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一切就更显得缺乏秩序和谦让,暴躁的喇叭声和陌生人脸上正在骂人的嘴形……我望着这样的生活面目,觉得无比现实、无比冷漠,简直就像马路上一张张路人的脸:空洞,疲倦,惶然。
2010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在北京东直门的某个清真馆子里面,摄影家王征老师、我和另外一个朋友,3人就着几碟羊肉,天南海北地聊天。
王征老师说:“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白也没有绝对的黑。像一条长长的光谱,深浅不同的灰色布满了整个世界的不同层次。”
是的。
少年时候,我们脆弱,强硬,极端,锐利,非黑即白,像一片锋利的刀刃,总是容易伤人伤己。后来刀刃渐渐变钝,变锈……当它不再容易伤人伤己时,它也就成了一把有故事的刀。
我一直对流行歌曲不太感兴趣,尤其现在。即便进了KTV,我也永远只会唱那些年的老歌,抵触一切新专辑。只是那天偶尔听到一首刘若英的《给15岁的自己》,被歌词打动,差点掉下泪来。
知道吗我总是惦记
15岁不快乐的你
我多想把哭泣的你
搂进我怀里
不确定自己的形状
动不动就和世界碰撞
那些伤我终于为你
都一一抚平……
如果可以,我真想穿越回去告诉15岁的自己:10年后的你很幸福,再坚持一下。
我也算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生活,虽然多数时候不过是月迷津渡。但在不辨东西之时,也没停过划桨,至于会到哪儿,仰仗上天安排。手里只有这支桨,是我生活与价值的原则,未曾抛弃过。往日若有什么可值得骄傲,大概只有这一点可提。
如今,我终于完整地沉浸在生活的真相之中。每一个忙碌仓促的白天,每一个疲倦而多梦的夜晚,像一颗颗钉子,将生活的骨架不断固定。我时不时会害怕,害怕此生变得越来越像一条笔直的巷子,一眼就望到尽头。
有些日子是真的有点远了。写作变得像一个旧日的恋人,时不时会怀念她,时不时会在内心追问自己当初为什么离开她,毕竟她陪你度过那么多的夜晚,她造就过你的一段生活,她影响你直到今天。
她犹如一艘沉没的船,从你的生活表面消失,沉入了心底。
生活的确令我暴躁。
那些堵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喇叭,灰尘,痰,垃圾,冷漠而空洞的人,疲倦而茫然的脸……唯独写作的世界是令我平静的———像在大雾的清晨于林間散步,空气清新如泉,你心有山海,身轻如燕。
成都真是一座温柔的城市,只在夜里下雨,没有那么多赤裸裸的晴朗,仿佛就是不想叫你参透人生,然后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来一个清透的晴天,叫人高兴得手舞足蹈。朋友对我说:“这样的世界温柔至无需闯荡,让人想起‘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如果一个人的心与身,能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那该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生于天空,就不该忘记飞翔。
(摘自《课外阅读》2015年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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