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龟田啊——杀龟田!”
一个声音从黄昏的密林里传出来。悠长粗重,夹杂着愤怒、悲凉、不甘……
电网里的人们都悄悄地传说,那是69号的冤魂在呼喊。
日本警备队的院子里,响起了枪声,显示着凶狠、却又无奈。龟田小队长曾带人上山去搜寻过三次,人影也没见,倒伤了自己的一名士兵,掉进猎人给野兽设下的陷阱,失去了战斗力。以后就不搜了。光用大盖枪回应几下。
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声音的底细,他就是身陷在“电网”里的马夫,常明。
常明,抗联的一位老战士,四十左右岁,行动稳重,他在电网里已经煎熬了快一年了,没人看出来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他懂医道,有一手针灸的绝活。在部队里经常给战友们治病。后来退入苏联境内,经常派小分队潜回国内,搜集情报,联系或重建地下组织,也伺机打击敌人。一年前,常明被派遣回国。身份是小分队指导员,队长是王企,五十多人,由虎头潜回国内。
回国后,他单独进入鸡宁县黄泥河子镇,找地下党。他打扮成江湖郎中的模样,带着些中药和针灸的银针。那天他正在说书馆门前游动,准备和地下党人员接头。忽然涌上来一大群伪警察和日本人,不容分说,把说书馆里的人和当街的人一齐抓起来蒙上眼睛,扔上汽车。人们大喊大叫着挣扎,有人掏出良民证和他们争辩,都无济于事,硬说你是游手好闲的“浮浪”,拳打脚踢,装满了汽车,拉起就跑。一口气拉到了百里外的“电网”大院里,强把几十人硬塞进各个大棚号里。常明也在其中。
常明一到黄泥河镇,就听到人们议论“电网”,这回真的进“电网”了,看清了电网的真面目;这就是一座集中营,一座人间地狱!
多年的战斗生活,使他练出了一套处变不惊的本领。他没像那些人大喊大叫,而是做出了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心里却在冷静分析处境。
一个自称姜大把头的人,手提一把手枪,把常明推进了8号大草棚子里,指着大板铺的一个位置凶狠的说:“你往后就住这!看着没有,98号?现在起,你就没名没姓了,就是98号!听见喊98号,你就麻溜的答应!再给你说说棚子里的规矩;不准交头接耳、不准打听别人姓啥叫啥,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下坑一块走!不准耍单帮!拉屎尿尿也不准出棚子!干完活就交工具,工具不准随身带,听见没有,98号?!”常明勉强应了一声。姜大把头走了。常明就打量这草棚子。这是用柞木棒子搭建起来的大棚子,顶上盖了草,墙是用黄泥糊的,南北两厢搭着大板铺,铺上放些柴草。朝里有两溜木头头儿,一看就知道当枕头用的。铺沿上歪歪扭扭地刻着洋字码,从1到120,常明的位置就是98号。他明白了,一个号码就是一个人的铺位。
屋角有一个大铁桶,臭气熏人,一定是拉尿的地方了。
一个瘦长个子,六十左右岁的人过来了,慢吞吞地说:“我是一号,这棚子的铺头。嗯,出去一个死的,进来个活的。谁能活着出去?好话告诉你,认命吧,老老实实的守规矩,少遭罪……这都是前世造孽啦……”不管常明听不听,只顾自己说下去。
他让常明往外看。广阔的大院里一共有十座大棚子,围一圈,中间一座是炊房。棚子圈外又是更大的一圈铁丝网,分三层,中间那层有电,这就是“电网”。
“你别想从那电网窜出去,沾上边就是个死!大院门也有电,日本人不开门你就别去碰。”
常明又往外看,电网外二三里路的地方一溜十多个出煤坑口,都坐北朝南。有一条小河。河岸有两座青砖院。一号告诉他,那大的院子里是矿长野田领矿上的人住着,小的院子里是日本警备队长住着,小队长叫石原。
“来到这,就得给日本人出煤干活……人间的饭,阴间的活……活着进来,死的出去,不死出不去……98号昨儿个累死的,今儿个你又是98号……”一号又唠叨。
天傍黑时,大院里热闹起来。一队队里黑乎乎的人进了大院。各队都有把头在叫喊。姜大把头也领一队人在8号棚子前列队站住了。
“报数!”姜大把头下令。有气无力地报完了数。六十七个。“进棚子!”
一个跟一个地进来了。冷丁的吓常明一跳,这些人哪有人样啊!黑锅底似的脸上呲出一口白牙,眼眶深陷,瘦骨如柴,身上穿的那叫衣服吗?前一条后一块的,有人套的竟是洋灰袋子!活像地狱里的鬼魂。都晃晃悠悠地按号爬上了板铺,盘腿坐下。常明也被令在98号盘腿坐下。
“开饭!”姜大把头又厉声下令。
应声进来的是1号,提了一桶红黑的高粱米饭,往每个人前的大泥碗里,扣一勺饭。鬼魂们忙不迭狼吞虎咽起来。常明也得了一碗,那粗硬带壳的高粱米粒,实在难以下咽,看别人在大口地吃,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咽。
常明无法入睡。那些遭罪的人们,不时地在梦里发出凄惨痛苦的怪叫,连常明也不禁毛骨悚然。他想:这回真的进了活地狱啦!
太阳还没出来,姜大把头就带一个小把头手拿榔头棍,进棚子就一阵乱喊:“起来!起来!”一边喊一边用榔头棍乱敲乱桶,催促人们快起。
“开饭!”又是那个一号,又是一桶红黑的高粱米饭,又是一人一碗。
“站队!”在姜大把头催促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在棚子外站成两列。
“出工!”小把头在前领队,姜大把头在后,队伍朝“电网”大门走去。。别的棚子也一样,在把头的叫喊声中,一队一队的都朝大门那走。两个守门的日本兵,已打开了大门。一队队人出了门,朝煤坑走去。
姜大把头单独叫住了常明。说黄把总叫你去。领他出门向西拐一百米,进了一溜平房。后来他知道这就是把头房。共有十多个大小把头,总头目姓黄,称黄把总。把头房往东是警备队,相距二百米。
黄把总三十多岁,一脸横肉,挎着一把大镜面盒子枪。问:“你会看病?会扎针?好。派你个好活,去喂马,会赶车吧?好。那两匹大洋马,可是野田矿长的心头肉,你可小心点啦!白无常死了,为啥?他伤了大洋马的蹄子,好,野田一刀就劈成他两半,吭都没吭一声,明白了?好。喂好马,再去各棚子里去转,有病的扎两针,有死的,有死人车,拉到南山死人沟里扔了。这就是你的活,明白了,好。”血淋淋的话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像开玩笑。endprint
后来常明才知道,干这拉死人的活,就被称为白无常——阎王爷手下的催命使者。拉死人的车就叫死人车,南山里有个独头山沟,死尸都拉到那里乱扔着,就叫死人沟。
大洋马的马厩就在“电网”里东南角上,正对着大门。有一挂大轱辘车和两匹中国老马,就是死人车了。都归常明管。他就这么“安顿”下来了,把头对他的称呼就是8棚98号。
二
常明在这人间地狱煎熬快一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捉摸怎么才能逃出这人间地狱,怎么和抗联取得联系。天天眼看自己的同胞遭受摧残,心如刀绞,怒火中烧。恨不得一时就把他们救出去。可是凶狠狡猾的敌人,没给他一次可乘之机。到电网外溜马时,总有两个鬼子监视他。他几乎每天都要往外拉死人,冬天时,最多一天拉出去五六个,但拉死人也总有两个鬼子兵跟着。三八大盖抢射程是八百米,他们枪法又好,很难逃脱。有时,有的“浮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实在不能再给他们刨煤了,日本人就下令拉出去扔了。这曾让常明动过念头,能不能想办法让这些快要死的人,扔出去再活过来,利用他们把信送出去?也不成。狼毒的小队长石原,每当有死人拉出电网去,他必来查看。有没咽气的“死人”,就令跟车的士兵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刀捅,捅得“死人”彻底断了气,才让扔。这个魔鬼,他不明着下手,他暗下无常!
种种办法都难以实施。但常明没有灰心丧气。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浮躁,蛮干不但一事无成,还会搭上性命。在这活地狱里的中国人,表面上无精打采,逆来顺受,其实心里都被仇恨充满了,机会一定会有的。每个瘦弱的身躯都是一桶火药,只要有一点火星飞来,成千的火药桶就会一齐爆炸,那时,这活地狱将灰飞烟灭,豺狼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常明等待的火星,就是抗联的队伍,哪怕一个小队,这座活地狱也会土崩瓦解。
三
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奸诈阴险的石原和几名日本老兵,被调前线去了。龟田带十几个带伤的士兵来了。龟田本人在战斗中被炸掉了左手。他是佩戴着天皇赐给的勋章和战刀来的。龟田和石原不一样,一个阴险狡诈,一个凶狠狂傲。石原暗下毒手,龟田公开杀人。龟田不来检查“死人车”,监视“死人车”的鬼子也吊儿郎当。怕传染病,离车远远的。车到了死人沟,他们就在沟口处站下,弥漫整个山沟的死尸腐臭气味,熏得他们哇哇直吐。山顶上那个流动哨,也懒得往这边靠。
龟田的招数是:在“浮浪”们升坑入坑时,找片空地,当众单手舞刀,倒是把个战刀耍得呼呼响。那潜台词是明显的:别看我残了左手,要杀你们还是小菜一碟!
一天,8号棚“浮浪”收工升坑,又累又饿的人们,在坑口门交了工具,摇摇晃晃排队往“电网”走,68号看见路旁草锞子里有一个卤生出来的香瓜,忍不住就离开队伍去摘那香瓜。摘下来还没吃到嘴,不知龟田从哪里窜出来,几个箭步过去,只一刀,人头和香瓜一齐滚落到地上了。鲜血喷了一地。龟田瞅都不瞅那个死了的人,把滴血的战刀高高举起,嗷嗷狂叫:“宝刀!宝刀!天皇的宝刀呀!哈哈哈……”
队伍里还有68号的弟弟69号,他大叫一声,扑倒在哥哥的尸体上,忽地又奋身而起,要去和龟田拼命。龟田身后的四个日本兵,早端着上了刺刀的大盖枪,冲着人群方向。龟田野兽一样的哇哇大叫着,拉出格斗的架势。众人硬是把69号抱住,架回“电网”去了。龟田却又举着战刀撵上来了。一个小把头嬉皮笑脸迎住他,点头哈腰的说:“皇军、皇军,留下他,出煤的、出煤的……”龟田才狞笑着走了。
小把头有小把头的道理,少了一个出煤的“浮浪”,他在主子那就少得一份赏钱。69号回到棚子里,昏迷不醒,夜里又吐又拉,虚汗如注,不言语。一号铺头找来了常明。常明按了脉,又扎了几针,69号安静了,口里的气却是越来越少了。常明跟一号说这是急火攻心,他早就带着传染病,这一急,病势爆发,得快抬出去,要不全屋子人都得传染病。一号赶紧报告姜大把头,大把头一挥手说:那还等啥,顾活的要紧!于是69号被抬出棚外。
天刚放亮,常明赶来了“死人车”。两个士兵不情愿地押着“死人车”往南山“死人沟”走去。
照例,到了沟口,日本兵就站下了。只有常明一个人,赶着车,进了沟,拐个弯,就躲开了他们的视线。
不长功夫,安排好的常明就赶车回来了。两个日本兵抱枪睡着了,听车响,才跳起来。常明焦虑地等待了半个月,才听到山里传来的信号:“杀龟田哪——杀龟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
69号真名叫刘全平,死去的哥哥叫刘全理。哥哥平时跟父亲种地,弟弟跟舅舅上山打猎,上街的时候倒了大霉,被抓了“浮浪”,熬了半年多,哥哥又惨死在龟田的刀下。那天,他被常明扎得像断了气,到了死人沟,又被扎活过来。按照常明的嘱咐,在死人堆里强熬到天黑,趁夜逃进了莽莽的林海里。按地址,接上了头。他表示坚决要参加抗联,亲手杀死龟田!
死人沟里,一棵大杨树有个树洞,这就是常明和刘全平联系的地点
当“电网”外林子里,发出了“杀龟田哪……杀龟田!”常明就知道抗联有信来了。乘赶“死人车”时,到树洞取情报。他的情报也放树洞里。刘全平来取。
这时常明已经知道,抗联批准了他的计划,决定派小分队打“电网”的敌人。让他在“电网”内多联系群众,届时里应外合,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天下午,“电网”门大开,一小队日本兵押着二十多个人,进了“电网”,常明正在马厩喂大洋马,远远地看那二十多人被踢打进了棚号里,心想;这又抓来“浮浪”了,豺狼们,你们快了!
矿长野田和那领兵的头目,一面说着话,一面来到马厩看他的马。常明忙把马收拾一下。野田让他把马迁出马厩,拍拍摸摸,喜爱不够的样子。仍用日语和那头目说话。他们一定认为在场的常明不懂日语,就不避讳他,只顾唠他们的嗑。其实常明懂日语,那是为了和日本鬼子作斗争而学会的。但常明装听不懂。endprint
野田阴沉着脸对小头目发牢骚,上头天天催着要煤炭,这里的警备队士兵,只有34个,还有十几个带伤的,武器也不行,除了三八大盖,只有两挺轻机枪,库里存了四十几支长短枪,都是破损的,没人会修理……他们三十八个文职人员,虽然说人手一把短枪,可都是些没打过仗的人,不大会用枪。
“浅野君,你说说,一旦有了事情,我可怎么办?”野田忧虑重重。
常明听在耳里,乐在心里:你们也外强中干了!你们的日子不长了!
他把这一切写成了情报。
常明上九棚拉死人时,冷丁地看见了周文。
周文是常明的老战友。他是和新抓来的“浮浪”一起进来的,正是抗联小分队派来协助常明的。
又是凶残的龟田,制造又一起血案,使常明,周文发动群众的工作有了急骤的发展。
一天,周文随着9号棚的“浮浪”下坑出煤。有个12号“浮浪”被石头块砸坏了双脚。周文和大家把他抬到坑上,想送回棚子休息。却正赶上龟田在坑口门前耍刀。龟田见状就赶过来问:“什么的干活?”众人让他看伤了的脚,“喔……脚的烂了……没用了!”冷丁的一刀下来,把一双脚齐齐的剁断了!谁也没料到他来这一招,都惊呆了!12号疼的满地打滚、破着嗓子叫,鲜血咕嘟咕嘟往外冒,眼看着就疼死了。
龟田又故伎重演,单手举起带血的刀,大叫:“宝刀!宝刀!哈哈哈……”
“浮浪”们眼里都冒出了怒火,龟田身后的鬼子兵连忙端起大盖枪,咔咔地顶上了子弹。小把头连忙嚎叫:还愣着看什么!下坑下坑!干活去!干活去!
周文也愤怒得心直蹦,老练的他意识到,抗联要来了,不能因小失大,于是他也拉着大家,重又返回坑下。小把头没一个跟下来的,这火候,谁去找死啊!这时的坑下,就成了“浮浪”们的天下。
“我操他龟田十八辈祖宗!”
“断子绝孙的小日本鬼子!”
到了坑下,满腔怒火喷发出来了,纷纷叫骂起来。
一个人捶胸顿足的哭喊着说:“俺家有老娘、有孩子老婆,才忍着这口气活着呀!指望有一天还能见他们一面,这他妈不定哪天,不砸死饿死也得叫小日本砍死呀……”他这一哭,几十人都哭了,震动得坑下的老鼠成群地逃蹿。
人们呼叫:谁无父母!谁无儿女!小日本存心不让咱们活,咱们跟他们拼了吧!
说个拼,几十人一齐呐喊:拼了!拼了!抄起锹镐,抓起斧头,向坑口外涌去。
周文觉得时机已到,先张开双臂,拦住激怒的人群。他大声说:“兄弟们,听我说两句好不好?咱就这样上去,说不定人家的机枪正等着吧,枪一响,咱全完了。打不死鹰倒让鹰嗛了眼,不划算!”
“你说,该咋办,等死?”
“咱想想,为啥这么大个中国,打不过一个小日本?就因为中国人不抱团。为啥‘电网里有成千号中国人,外面的日本人只有七八十个,加上汉奸把头也不过一百多人,怎么就叫他们欺负到这步田地?就因为咱们没抱团。”众人情绪平缓了些。
周文接着说:“诸葛亮为啥能以少胜多打胜仗,因为他有计谋,咱和日本人斗,也得有计谋,抱成团,再用计谋,不愁大仇不报!”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低头沉思。有人叫:“你出了头,就听你的,你说,咋抱团,咋使计谋。”众人齐声附和:“听你的!”
“好!”周文高声叫道:“先给祖宗爹娘跪下!”众人纷纷就地跪下了。
“发誓!”周文又叫“随着我说:祖宗爹娘在上,我等结成生死兄弟,杀日本鬼子,报国仇家恨!同生同死,不惜性命。言而无信,枪打刀劈,灵魂归不得家乡!”周文说一句,众人重复一句,没一个退缩的。
发完誓,周文又大声说:“兄弟们,咱们是生死兄弟了,我也实话实说,我就是抗联派来的!过不了几天,抗联的队伍就要来打‘电网,救大家出苦海!现在起,大家就听我指挥,中不中啊?”
人们听了这话,又是惊又是喜,兴奋得不行,一起大叫:“中!!”
五
龟田刀砍9棚12号的事,引起野田的不满。他怕引起中国人的骚动。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中国人什么动静也没有。龟田就到野田那里去夸耀,说:中国人都是猪,对付他们——他举举手里的战刀,一阵狂笑。
野田还是把库里的旧枪都拿出来了,发放给没有枪的小把头们。小把头们沾沾自喜,觉得受到主子的看重,又有了防身的家伙。
常明和周文暗中核计,认为这帮狗们没练过枪,又是些破枪,起不了啥作用,注意点就是了。
“杀龟田呀……杀龟田!”
抗联小分队密信到了:三天后的午后一点,打“电网”!
选择中午进攻,是常明、周文的主意。因为每天午后一点,是鬼子最麻痹的时候。天太热,以野田为首的日本人,午饭后都要睡一觉。坑口前后的游动哨,那时也疲倦了,常好找个树荫打个盹。“浮浪”们都下坑了,把头们也乘机懒一阵。这是消灭敌人的最佳时机。
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
早晨,周文他们六十七人照常下坑了。坑下作业有分工的。礃子头上是用镐刨煤的,运煤的是拉爬犁的,下巷是推轱辘码子(矿车)的,往坑上拉煤用大麻机(绞车),有把钩的上下挂链。坑上还有八个翻煤的。
这天周文当把钩的,可上下指挥一切,手中的大铁钩子可作武器。翻煤的八个人,都是他挑选的,年轻、机灵、胆大。
中午到了。常明说去拉马料,把死人车赶出电网大门,马套出了毛病,他就停在那整理。两个守门的日本兵也不理他,抱枪靠门打盹。
野田、龟田、黄把总们吃过饭都睡下了。各坑口的小把头们也自讨方便,找地方懒着了。
凭着看太阳,周文就知道时间到了。他把铁钩子一挥,八个翻煤的小伙子就分散开围住了两个日本兵。周文一个箭步上去,一钩子打倒了一个日本兵,另一个惊跳起来,刚要动抢,小伙子们一涌而上,把两个日本兵结结实实的按在地上,周文夺过日本兵的大盖枪,用刺刀结果了他们。endprint
从最东边坑口传来了枪声。是刘全平和几个抗联战士冲下了,打斗中,开了枪,日本兵的几个流动哨,顷刻间被消灭了。
听到枪声,电网大门的两个鬼子兵惊醒了,跳起来张望时,常明抽出藏在车里的木头棒子,迅急的打向鬼子兵,一棒子一个,都倒地不动了。常明快速夺过鬼子的大盖枪,跑向把头房,边跑边顶上子弹。
把头房那边,黄把总和姜大把头,提着手枪窜出来,正四下看,常明一枪先把黄把总打了个脑袋开花。姜大把头刚要举枪,常明又一枪撂倒了他。常明冲到把头房门口,大喝道:“抗联来了!你们被包围了,里面的人,把枪扔出来!谁敢乱动打死谁!”
与此同时,周文和刘全平等抗联战士已经会和,坑下的几十人都涌上来了,一齐发喊:“抗联来了!”他们一面追打小把头一面到各坑口喊:“抗联来了!兄弟们,快升井啊!出来杀鬼子呀……”一时间成千的人们,手提铁镐,遍地喊杀。“电网”内的铺头伙夫杂工们,也应和着喊起来,这内外的呐喊声,震得山摇地动,如倒海翻江。把头房里的十几个把头被强大的声浪震慑得魂不附体,乖乖地扔出了手中的枪。外面的把头们,虽然手里有枪,但有的打不响,能打响的也没个准头。个个像落在大海中的癞皮狗,被愤怒已极的人们,砸成肉泥烂酱。
在队长王企指挥下,抗联小分队的主力,兵分两路,从密林间箭似的射下来,如神兵天降,早把田野和龟田的院子包围了,冰雹似的手榴弹就飞进院子里,砸在房上,顷刻间两个院子就被炸得一塌糊涂,雨点似的子弹啸叫着射进他们的窗口,门里,杀声、枪声、爆炸声、像狂风暴雨,瞬间就摧毁了两座罪恶的堡垒。只十几分钟,野田那边就不抵抗了。龟田这边机枪刚刚叫出声就哑了,二十分钟后也没枪响了。
野田这个老鬼子,饮弹自尽了,他的文职人员全部随他去了。龟田的人马全部报销了,只剩下龟田单手举刀,呀呀地冲出来,忽然闯过来一个人来,一刺刀捅进他的右肩,一脚踹他个仰面朝天,他大叫着:“哥呀!给你报仇了!”喊一声,刺一刀,直把个龟田刺成了蜂子窝,被众人抱住了,才罢手,他,正是刘全平。
至此,王企率领的抗联小分队攻打“电网”战斗,获得完全的胜利。共打死野田、龟田以下日本鬼子七十二人。打死大小把头四十八人。而我军无一伤亡。
王企告诉大家,鸡宁县城敌人的援兵,马上就会来到。我们抗联队伍人少,必须撤退,兄弟们也赶快撤离吧。他说,在野田的办公室里缴获了一大笔伪币,可以分给大家,做回家的盘缠。有人喊:“我们要跟着你们抗日!”
一下子有几百人,纷纷举手要当抗联战士。王企大声说,抗联目前有困难,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但人们一个劲地喊要参加抗联。最后决定挑年轻力壮的,收二百五十多人参加抗联队伍。
队伍撤离了,“电网”大院的棚号、马厩、伙房、一时间浓烟滚滚而起。“电网”外的把头房、变电所、麻机房、大煤堆也都烧起来了。这座昔日的人间地狱,瞬间被熊熊的怒火吞没了。
抗联小分队来时五十多人,回去时已是颇具规模的三百多人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了。他们有序的快捷的进入了莽莽的绿色林海。
常明走在最后,到了山顶上,他回望煎熬他一年多、折磨了成千上万中国人,吞噬了无数中国人生命的“电网”,还在冒着浓浓的黑烟。
烧吧烧吧!早晚要把日本人给中国人制造的人间地狱,全部烧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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