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还是四十岁尼克的装束,只不过,他多用了一个假胡子。一层毛茸茸的胡须顺着他的腮帮一直到耳根,再加上一副眼镜,让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收入一般的工程师模样。
在地铁的小角落里,盖伊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标着“天使”的花店。
花店没有顶棚,只是用木制门窗简单围起来,与地铁的其他部分隔开。花店门口摆放着大束的玫瑰、百合和小盆的风信子。门和窗都刷成温和的淡蓝色,旁边的金黄色公用电话亭显得格外耀眼。盖伊·阿达姆斯背着个帆布单肩包,不快不慢地向电话亭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有没有异常情况。
一切正常。正常得连鹦鹉号的人藏在哪里都看不见。盖伊刚走进电话亭,才关上门,电话就响了。
盖伊接听起来。里面不是他预想的老男人嘶哑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带有磁性的嗓音:“亲爱的,你需要什么服务?”电话亭里张贴了各式小广告,密密麻麻的,仿佛亭子本身得了天花病。
“你是?”盖伊心想是不是串线了。
“我是小鹦鹉,亲爱的,你需要什么服务?”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穿着身材暴露的晚礼服,还拿着细长的象牙烟斗,躺在沙发上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向空中吐出一个个烟圈,那口气,绝对不像一个黑市船商。
“小鹦鹉,我想和你的老板谈谈。”盖伊不相信这个女人就是鹦鹉号的老板。
“我就是老板,呵呵。”女人的声音越发慵懒,“你要雇船吗?”
“如果你就是老板,那更好。我喜欢和成熟的女人打交道。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很性感。是的,我要雇船。”盖伊决定雇船。这样,他才能见到鹦鹉号的幕后操纵者。
“哈哈,什么时候?”
“现在。”
“那么急?”
“不急就不找你了。”
“哈哈,只要你有钱,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哪儿?”
“等咱们见了面,我再告诉你。”
“那好,既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地,我就按最高标准收费了。”
“没问题,我的性感女神。”
“呵呵,帅哥,你听好了,你去买一个大号汉堡,吃不吃无所谓,留下装汉堡的牛皮纸袋。你把钱放进纸袋里,上地铁三号线,在地铁经过三个站后,把纸袋扔进五号车厢靠第16号座位的垃圾桶里,然后在第四个站下车。”
“还挺复杂。”
“你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性感但思维简单的女人,而你,只符合了第一个条件。”
“哈哈,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接着,女人说出了一个数目。
“付了钱后,我怎么联系你?”
“你再到这里来,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接头地点的。”
“我怎么相信你拿到钱后会再联络我?”盖伊问。
“相不相信随你。帅哥,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时不候。”
“一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我弄不到那么多现金。”
“这不是我的问题。”
“你看,”盖伊抬起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他和吉莉安的结婚钻戒,“我有一个钻戒,绝对比得上你说的数目。我把钻戒放到纸袋里,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秒:“给我钻戒,你是要向我求婚?那好,我破一次例,如果我看到钻戒不值那个钱……”
“你就不用嫁给我。”
“哈哈哈,”女人笑着,话筒里传来一个响亮的飞吻,“帅哥,希望我们能做成这笔交易。我喜欢你。”女人说完,挂断了电话。
买汉堡,上车,扔掉纸袋,再下车,一切都很顺利。整个过程,盖伊·阿达姆斯都在观察周围的人。女人选择的线路是最繁忙的一条线,上车下车的人,挤在车厢里的人,不计其数。
下车之后,盖伊乘坐相反路线,回到电话亭。才走进电话亭,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响了。女人对那个钻戒很满意,说出了见面地点,在一个地下停车场。
“怎么,我们不在船坞见面?”盖伊有些惊讶。
“不用担心,我们的人会带你上船的。”
“好吧,到时候见。”盖伊说完,对着电话亭右上角挥了挥手。他在那里的张贴广告旁,看到了一个很小的针眼摄像头。对方就是通过摄像头观察他一举一动的。他挥挥手,也是在告诫对方,我知道你的把戏,不要耍我。
盖伊·阿达姆斯按照女人安排的时间,来到了地下停车场。失去了戒指,他觉得手指空空的,很不习惯。钻戒是他和吉莉安结婚时买的。从携手跨入婚姻殿堂那天起,如果不是为了执行特殊的任务,他从不摘下。如今,只要能够为吉莉安找回青春和记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盖伊站在停车场里,仔细打量四周。严格地说,这里不是一个停车场,而是一栋破楼的地下室,停车场只是这座废墟的前身。在角落里,停放着一排报废汽车。四面墙壁上画满了涂鸦。
盖伊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对方已经迟到了。盖伊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立刻从身后掏出枪,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那几辆报废的汽车旁传来的,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敲鼓。咚咚咚……
这又是什么猫腻?盖伊举着枪,向鼓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盖伊看到,在一辆黑色的车顶上放着一个小型手机,黑色外壳,如果没有电话,根本不容易注意到。鼓声就是手机铃声,手机屏幕随着鼓声的韵律跳动起伏,发出深浅不一的阵阵蓝光。
他拿起手机,警惕地看着四周,接听起来。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亲爱的,请你坐到车里去。”
“我们还没见面呢。”盖伊·阿达姆斯的心已经提了起来。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后面还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不过,他还是镇定地用调侃的声音回应了女人。
“少废话。坐进去。”女人不耐烦了。
盖伊看到一束红光照了过来,划过他的脸颊,停留在他的额头上。那是远距离瞄准器。他耸耸肩,坐进了车厢,刚一弯腰,就立刻看到椅子上摆着一副手铐。
女人说:“把你的枪扔掉。两把都扔。然后你把自己铐在方向盘上,双手同时铐,再把手铐钥匙扔出来。”
盖伊只好照做。他扔掉枪,钻进车厢,把自己铐在方向盘上,用嘴叼着钥匙,吐出车厢。随后,他听到从车后传来脚步声……他紧盯着后视镜,看到有人提着一个塑料桶疾步走了过来,未等他做出反应,冰冷刺鼻的汽油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
8.
出门前,罗杰找出一件女式外衣,让玛利亚换上,然后从一个抽屉里找出一副墨镜,给她戴上。罗杰担心公共场所铺天盖地的监控摄像头会找到玛利亚。这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最简易的伪装。
衣服稍微有点大。玛利亚不知道这件衣服曾经属于谁。她在罗杰的房间里,除了一些调查需要的事件现场照片,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内容的照片。既没有和同事在一起的工作照,更没有家庭照。玛利亚想,也许因为斯特朗是一个特殊的组织,调查的又是一些极为敏感的内容,罗杰才不敢放照片。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人。
玛利亚穿戴好后,跟着罗杰钻进汽车,迫不及待地再次追问谁是伊万诺夫·妥耶夫,蓝蜂试验室又是什么地方。
罗杰掌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说:“对外,蓝蜂试验室是一个研究新能源的试验室。”
“暗地里呢?”
“蓝蜂试验室有两个主要运作人。一个叫保罗·艾伯特,他是投资人;另一个就是伊万诺夫·妥耶夫,他负责搞科研。保罗·艾伯特是一个海洋远途运输大亨。这个蓝蜂试验室,从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公布过任何研究成果。在美国这样一个国家,如果对一项研究进行投资长达数年,而且一直都没有成果转为经济效益,你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说,蓝蜂试验室是打着研究新能源的牌子,进行不可告人的研究。”
“对,就是这样。”
“那会是什么研究呢?”
“这个,现在不好说。等你到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玛利亚想了想,试探着说:“在我看到的幻象里,我觉得杀手是在伊万诺夫·妥耶夫那里找一样东西。杀手是政府派来的。这说明,政府也想知道蓝蜂试验室的研究内容。”
“对。”罗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伊万诺夫·妥耶夫藏在椅子下的东西。不过……”罗杰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
“不过什么?”
“你刚才告诉我,你在同一时刻,一共看到了两个幻象?”
“是的。一个是伊万诺夫·妥耶夫被杀,另一个是那艘军舰的爆炸现场。”
“可是,这怎么可能同时呢?”
玛利亚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车外的路灯忽然颤抖了一下。一阵战栗如电般穿过玛利亚全身。看到幻象已经不正常了,更不用说同时看到两个。
罗杰微微加快了车速。也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玛利亚居然在车子的摇晃中滑入睡梦。她不信任罗杰。罗杰到底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在她心底,她开始不相信任何人。玛利亚带着警觉,以为自己睡得很浅,可当她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时,却发现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罗杰早已把车开出了城外。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玛利亚在纽约工作多年,却不知道在城市附近还有这样一片土地。绿色的原野一望无际,铺陈出去,与天际线金黄的边缘镶接得严丝合缝。在晨曦的印染下,天空与大地如同一幅混沌的莫奈油画。原野两端长满没膝的绿草,顺着清早的风向倒伏,没有农作物,没有房屋,没有人烟。如此祥和的景致,与玛利亚刚刚经历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的车子疾驶在广阔的原野上,仿佛一只渺小的甲壳虫。开过几公里后,原野被树林替代。路面也随着地貌变化。一开始是柏油路面,然后成了石子路;又行驶了大约半公里后,石子路又变成了土路。
土路一直蜿蜒进入树林。玛利亚注意到,土路上几乎没有车轨痕迹,倒是长满了矮矮的小草。这说明,从上次落雨后,就很少有车辆经过这里。直觉忽然让玛利亚感到了不对劲。她完全清醒了,猛地坐直身子。还未等她开口询问,车辆就又颠簸着驶出树林。她看到,在遥远的地平线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仿佛怪兽,慢慢浮现……
9.
汽油顺着盖伊·阿达姆斯的头发、肩膀倾泻而下,瞬间浸透衣裤,渗入眼睛,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盖伊勉强睁开一点眼皮,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提着汽油桶,靠近了车门。他弯下腰,摇着手里的打火机,说到:“帅哥,我们终于见面了。”
大汉的声音带着磁性,完全就是刚才电话中和他接头的那个女人的音质。大汉的耳朵上挂着一个耳机一样的东西,嘴边有一个便携式麦克风。
大汉取下麦克风:“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想雇船?”这一次,他恢复了自己的音质。
“你的身材的确出乎我的预料。”盖伊忍住痛,眯着眼睛说。
“哈哈哈,帅哥,我喜欢你的幽默。不过,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仍旧会点燃打火机。”
“好吧,实话说吧,我想见见你们老板。”盖伊知道真正的老板此时正通过耳机在对大汉发号施令。
“我就是老板。”大汉说。
“呵呵,老兄,恕我直言,你为人过于鲁莽,不是做老板的料。”
大汉刚要发怒,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只好收回怒气,说:“老板说了,你要见面,可以。不过,你必须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好吧。”盖伊故意叹了口气,编出一个借口,“你们几天前用直升机送人去过一片公海。在那片海域上,有一艘前苏联军舰。在你们前往的当晚,那艘军舰就爆炸了。我雇你们,是要去另一个地方。在那里,还有另一艘一摸一样的前苏联军舰。”
“你去那里干什么?”
“这就与你无关了。”盖伊看着大汉,一脸严肃。他希望大汉相信他的谎言。
“是哪片水域?”大汉上钩了。
“地图坐标在我右边衣兜里。”盖伊说。
大汉看了看他,犹豫了。他看见盖伊双手被手铐固定在方向盘上,根本拿不到衣兜里的地图。唯一的办法是自己打开车门,弯腰去拿。
看到大汉在犹豫,盖伊故意嘲笑了一声:“怎么,害怕啦?不敢来拿吗?”
有人在大汉的耳机里说了什么,大汉走到车厢另一边,打开车门,弯腰过来,就在这时,盖伊的双手像变魔术一样突然脱离方向盘,一把抓住大汉的手!原来,从一开始,盖伊就没有把手铐在方向盘上。他只是做了个样子而已。
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大汉的手臂完全脱臼。盖伊往里使劲一拉,大汉像一只柔软的病猫,被盖伊拽入车厢。盖伊一把夺下大汉手里的打火机。大汉要用另一只手去取腰上的枪,却又被盖伊提前抢在手中。
盖伊把枪头指向大汉太阳穴,再把大汉推下车,然后,他用大汉的身体作为盾牌,挡住自己,也下了车。
在大汉身体的掩护下,盖伊对着无人的停车场说:“如果你要和我谈谈,就不要躲躲藏藏。我喜欢面对面。”
十秒的寂静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停车场入口的阴影里。身影慢慢走近,走路的姿势十分奇怪,弯着腰,步履蹒跚,直到身影走出阴影,盖伊才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她褐色的头发夹杂着银灰,额头上已有数条皱纹,拄着一个拐杖。
老妇人身穿外婆式灰色羊毛开衫,微微驼背。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大汉,手里拿着一把大火力手枪。这把枪完全可以同时射穿两人。盖伊根本没有想到,控制鹦鹉号的女人居然是一位老太太。
“你好,盖伊·阿达姆斯。”老太太一咧嘴,露出狼外婆一般“慈祥”的笑容。
10.
怪兽背对阳光,显出一个拱形的脊背。恰在这时,道路却拐了个弯。树林边缘稀疏的树木挡住了玛利亚的视线。等汽车再次拐弯回到刚才的方向后,玛利亚才又能正面审视怪兽。
覆盖地平线的阳光,随着日出由柔软变得钢硬,变得张力无穷。阳光毫无顾忌地洒下来,将怪兽的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玛利亚面前。
怪兽是一座高大的水泥建筑,至少有十层楼那么高。它拱形的脊背是一个巨大穹顶。
建筑的外层涂成土地的颜色。整个外形像一个巨大的谷仓。玛利亚只能看到它的正面,却看不到它的全部。
罗杰把车停在距离这栋建筑二十米的地方,两人下车。玛利亚的心里敲起了鼓,七上八下。如果这个地方就是神秘的蓝蜂试验室,那么为什么一路都没有任何警御系统,也不见任何保安?罗杰究竟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在路上所说的一切是否是真的?他有何目的?
罗杰走在前面,似乎毫不理会玛利亚的怀疑和恐惧。玛利亚跟在后面,后悔自己一开始就轻信了这个人。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掂掂分量,一抬头,猛然看见罗杰正弯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正对自己……
“给你。”罗杰说。
“你?!”玛利亚紧张到了极点,又糊涂到了极点,不知如何应对。
罗杰把枪调过头,转而枪口对着自己,枪把对着玛利亚:“这把枪是我一直带着防身用的。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枪给你。也许,这样能让你多一些安全感。”
玛利亚懵懵懂懂地接过了枪。
“会用吗?”
玛利亚摇摇头。罗杰重新拿回枪,示范了一遍。最后,他把枪对着地面,手指按在扳机上,却没有发出子弹,说到:“就这样,扣动扳机,很简单的。”罗杰说完,把枪复位,交给玛利亚,转身朝前走去。玛利亚再次接过,心想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一个好人,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徒。
玛利亚用他刚才教自己的办法,打开枪栓,跟上罗杰。她将枪口对准了罗杰的后脑勺,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到:“罗杰,你一定知道这后面的真相。现在,该你说出一切了!”
罗杰没有料到玛利亚会来这招,腾地站住了……
11.
若不是此情此景,身上又被浇满了汽油,盖伊·阿达姆斯还以为是碰上了邻家小孩和蔼可亲的外婆。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盖伊看着老妇人身边的那支大火力枪,知道只要自己不“乖”,老妇人绝对会朝自己射击,宁可杀死她的手下也在所不惜。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盖伊问。他完全信任为他连线的彼得,彼得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你的戒指。”老妇人伸出右手。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赫然套着盖伊的结婚钻戒。钻戒比老妇人的指头大得多,松松垮垮。老妇人脸上带着嘲笑,缓缓转动指头。
盖伊恍然大悟。戒指上可能留下了指纹。刚才疏忽了。这也说明,老妇人的确厉害,她也有办法黑客到政府内部,对比指纹。
看到象征自己和吉莉安爱情婚姻的戒指被老妇人玩弄,盖伊分外反感。同时,他也更为警惕起来。老妇人能弄到政府内部绝密资料,说明他要对付的,不再是普通的黑船老板。
“告诉我,你找我们做什么?”老妇人问。
老妇人身边的大汉走过来,卸下了盖伊手里的枪。第一个大汉从盖伊身边挣脱,把脱臼的膀子往汽车前盖上一放,“咔嚓”一声,自己给自己连上手臂。盖伊从他的身手判断,这人曾当过雇佣军。大汉甩甩手臂,拿过同伴的枪,带着恨意,狠狠地抵在了盖伊的后脑勺上。
“说!”大汉用枪管猛敲了盖伊的腰部一下。一阵剧痛从盖伊后腰迅速传到指尖。
“好吧,”盖伊投降般抬起双手,“我找你们,是因为五十一区在抓我。”盖伊这么说,是因为他相信,老妇人既然能够查到他的指纹和名字,肯定已经看到了内部的通缉令。他决定抛出一点点真相,换取老妇人的信任。
“我知道他们在抓你。你惹了什么事?”老妇人问。
“即便是我告诉你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相信的。”盖伊轻蔑一笑。他说的还是实话。在他和吉莉安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
“呵呵,”老妇人慈祥地笑了笑,“我在黑市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怪人怪事也不少。你倒是说说看。”
“好吧。”盖伊决定实话实说,“我的妻子在一瞬间失去了青春和记忆。为了搞个明白,我发现了死亡杀手计划。那是一个五十一区在暗地里搞的东西,连我都不知道。我发现,这个计划不但能让死人复活,充当杀手,还能复制记忆,下载到死亡杀手的大脑里。”
盖伊的语速不快。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关注老妇人的表情。老妇人相信他的话。毕竟,五十一区,不是一个研究轮胎设计的地方。
“呵呵,用死人充当杀手,这倒是个好办法。”老妇人撇了撇嘴,“无数杀手共享同一份记忆,前仆后继进行暗杀,的确是高效率。”
盖伊说:“我想,这个计划,八成和发生在我妻子身上的怪事有关。所以,我决定查个清楚。”
老妇人眯着眼睛看了看盖伊,抬了抬下巴,瞟了一眼站在盖伊身边的大汉。大汉会意,很不甘心地收回了枪。
老妇人又抬手看了看钻戒:“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我要的不多。我只想了解一些信息。”
“什么信息?”
“几天前,有人雇佣你们的直升飞机,进入研究计划的那片海域。我想知道,是谁雇用了你们?”
“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女人,有名字吗?”
老妇人笑了笑:“她有名字,但是不是真名,就不好说了。她告诉我,叫桑珊。”
“没有姓?”
“没有。她让我们负责把她和另一个男人送过去。到达目的地后,我们就回来了。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老妇人耸了耸肩说,“不过,当时我就觉得那个男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年纪大了,总有点忘性。不过,这几天,我慢慢想起来了。”
“他是谁?”
“他叫丹尼尔·弗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卷到这起事件中来的。他的职业,看起来和这起事件毫无关联。”
“哦?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名作家,写魔幻小说的。我没事的时候,呵呵,喜欢看这类小说打发时间。这个爱好和我的年龄很不相称。”老妇人笑了笑,“不过,谁又规定老年人该有什么爱好呢,对吧?”
“这倒是。而且,谁又规定老年人该有什么样的职业呢?”盖伊说。
老妇人被盖伊的话逗乐了,又笑了笑:“在他写的小说封底上,都有他的照片。我们把他们两人送到后,就离开了。他们只付了单程的钱。”
盖伊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故意叹给老妇人看的。其实,只要知道了丹尼尔·弗林这条线索,这一趟就不算是白来了。丹尼尔·弗林是一名魔幻小说作家,而约翰·布朗是一名科幻小说作家。盖伊认识约翰。现在两名作家都被杀了,盖伊似乎看到了这之间的联系。
“不用叹气,我还有另一条消息可以给你。”老妇人说。
“什么消息?”
“不过,我不能白给。”
“好吧,多少钱?”盖伊尽量露出坦诚面容。他需要做成这笔交易。
“这不是钱能解决问题的。”
“呵呵,”盖伊冷笑一下,“你需要我做什么?”
“果然是个聪明人。我知道对这件事,你会一查到底。我只想和你分享结果。”
“为什么?”
“原因嘛,你就当我年纪大了,喜欢多管闲事好了。”
“这没问题。不过,这要看你给我的信息是什么了。”
老妇人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在盖伊眼前一晃。照片里有个人影,戴着帽子和墨镜,看不清面容。老妇人把照片递给盖伊:“照片上的这个人,替桑珊来付过现金。这个人还活着。如果你能查出他是谁……”
“这不难。”盖伊说。
“哦?!”老妇人惊讶得挑了挑眉毛。
“你的照片上全是线索。”
“说说看。”
“人影虽然不清楚,但是身后却有一个路标。”
老妇人拿起一直挂在前胸的老花镜,磨磨蹭蹭戴好后看了一眼照片,点了点头。因为照片上的时间是晚上,路标上的荧光粉就分外明亮,反而衬出了道路的半个名称。
盖伊接着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交接的大概时间,也知道了路标……”
“哈哈哈!”老妇人听到这里取下眼镜,朗声大笑,“果然是五十一区的高级官员。你知道了时间和地点,完全可以利用周围公共场所的监控设备进行跟踪。要查出是谁,易如反掌。但愿我们合作愉快。”说完,老妇人拿下钻戒,递给盖伊。
盖伊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
“你的结婚戒指,还给你。我不缺这钱。我只想和你分享结果。”
盖伊半信半疑伸出右手去接,当他的手碰到钻戒时,老妇人反手一握,盖伊立刻感到手掌一阵刺痛。
“你干什么?”盖伊缩回手,翻开手掌,看到上面有一个很小的红色伤口。原来在握手的时候,老妇人手上自己的戒指伸出一个很小的针尖,戳进了他的掌心。
“现在,我们算是达成交易了。”老妇人哈哈一笑。两个大汉也跟着笑了笑。
“你戒指里是什么?”盖伊翻过手掌,看到掌心处有一点红色血珠。
“诚意。”
“这就是你的诚意?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盖伊揉着手掌心愤怒地说。
“呵呵,”老妇人再次微微一笑,“等你和我分享结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背叛别人不要紧,但我最恨的是被别人背叛。”老妇人说完,杵着拐杖,转身蹒跚离去。两个大汉紧紧跟上。被盖伊拧断手臂的那个,经过盖伊身边时,报复地用身体狠狠撞了他一下,盖伊被撞得一个趔趄。
“我该如何联系你?”盖伊站稳问。
“不用担心,我们会联系你的。”
12.
玛利亚把枪口对准了罗杰。这时,她感到后脑勺被顶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另一个乌黑的枪管在她身后对准了她……
玛利亚一下子蒙住了。没想到,除了罗杰和她,还有第三个人!
她想转过头看清来人,却被枪口狠狠地抵住了后脑勺,动弹不得,只好缓缓放下指着罗杰的枪。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夺过了她的枪。
没有枪的玛利亚已经失去了攻击力。她转过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玫瑰色运动装的女子。她帽兜竖立,遮住半边脸颊。露出的半边,清瘦秀丽,眼睛是少有的淡蓝色,再淡下去一点,几乎就是白色,一缕火红的秀发散乱地垂下额头,仿佛不是真人,而是从漫画书上走下来的人,另类而诡异。
罗杰此时也转过了身。他一把拂下女子手里的枪,小声说:“婕妮特,把枪还给玛利亚。”
“不行,她会杀了你的。”这个叫婕尼特的女孩说。
“还给她。”罗杰的口气不容争辩。婕尼特根本不愿把枪还给玛利亚,就很不情愿地把枪交给了罗杰。
罗杰把枪交还给玛利亚:“玛利亚,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如果你觉得有枪才有安全感的话,你可以一直用枪指着我。”
玛利亚接过枪。她看了看这个叫婕尼特的女人,又看看罗杰,最后把枪塞进了衣兜。她的手留在衣兜里,紧紧握住枪把。就算是拿了枪,她也根本无法放心。谁知道,在这间巨大的怪兽般的建筑里,还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
建筑物最前端有一扇双开铁质大门。一眼望去,大概三米多高。在大门的侧面,有一扇像家庭公寓那样大的小门。婕尼特走在最前面,推开小门。她回头看了一眼玛利亚,自己率先走了进去。玛利亚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罗杰。
在玛利亚跨入小门的一瞬,她闻到身后的微风送来一阵树林的清新气息。日光已经慢慢爬上树林顶部。阳光如同千万条激光射线,投射在她身后。恍惚间,她以为来到了梦中。然而,当她一脚跨入建筑物,门被关上后,清新的空气就立刻消失了,她猛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玛利亚无法形容这股气味。它带着点金属气、铁锈气,刺激得鼻孔微微发痒。
门内没有丝毫阳光,全靠灯光照明。
玛利亚看到,谷仓内部居然建盖着数栋楼房。它们总体排成两列。每列都像竖起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栋挨一栋整齐地延伸到谷仓内部。令人不解的是,这些楼房又不是完全封闭的,每一栋都像被铡刀削去一面,留下横切面,让人可以看到房间内部。
这些房间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形成无数个小隔间,仿佛是个巨大的蜂巢。玛利亚站在大楼面前,就如同一只弱小的蜂蜜停留在了巍峨的金字塔前。
她抬起头,惊愕地看到,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人。他们身着不同的衣物,有的是便装,有的是白大褂,忙忙碌碌。因为有那么多人,谷仓内回荡着轻微的嘈杂噪音。
气味仍旧在玛利亚的鼻孔里作祟,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被她的喷嚏干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玛利亚跟着婕尼特,顺着一道楼梯旋转而上。楼梯也被切去了一面。玛利亚的右边是墙,左边却是失去了扶手的楼梯。她跟着婕尼特,越走越高。玛利亚不敢低头,每一步都仿若走在悬崖边缘;而婕尼特和身后的罗杰,似乎熟悉了这里的环境,爬得从容自如。
途中,还有人下楼,玛利亚就得挨着墙壁,让出路来。经过的人对他们三人毫不在意,手里拿着东西匆匆走过。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玛利亚暗暗记住楼层。婕尼特在达到六层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攀援式的爬楼,转向里面的走廊。玛利亚扶住墙壁,小腿微微发抖,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跟着婕尼特,罗杰又跟着她,三人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停下。
“就是这里了。”婕尼特推开了门,顺手按下电灯开关。
在日光灯惨白的照耀下,屋里的场景让玛利亚又吃了一惊!
所有的东西都被白布覆盖着。白布上是一层厚厚的灰尘。物体在白布下隆起不同形状,看起来像一个个怪异坟墓。
“这里是……?”玛利亚不敢进屋。
“伊万诺夫·妥耶夫的工作室。”罗杰说着,从玛利亚身后走进屋内。他朝着一座“坟茔”走去,掀开了上面的白布。灰尘舞动,露出下面的桌椅。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纸张,没有台灯。书桌后面,摆着一把椅子。桌子和椅子的式样和玛利亚看见的一样。
“就在那把椅子下面。”玛利亚指着椅子说。
罗杰走过去,抬起椅子,倒过来放到桌面上。椅子上蒙着真皮椅套。在椅子下椅套接缝的地方,有一个交叉的叠层。罗杰把手伸进去,果然抽出一张纸来。虽然事情在意料中,但当罗杰真的找到一张纸时,还是止不住一脸惊讶。就连婕尼特,也忍不住发出一小声惊呼。
罗杰展开了纸条。纸条上却是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他在上面写了东西的。”玛利亚皱紧了眉头。
“不要着急。也许,伊万诺夫·妥耶夫用了隐形药水。”罗杰说。
不过,看到真的找到了纸条,玛利亚稍稍感到一点安心。毕竟,自己并没有发疯。然而,这轻如薄烟的安心也是稍纵即逝,她立刻意识到,无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之中。要想脱身,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纸条是找到了,不过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个新问题。”罗杰焦虑地看着玛利亚说。
“什么问题?”玛利亚问。事情还能比这个更复杂吗?
“玛利亚,你说你同时看到了两个场景,一个是几天前公海上的军舰爆炸;另一个,是伊万诺夫·妥耶夫被人逼迫刺中腰部,最后咬碎氰化钾自杀?”
“是啊,怎么啦?”
“可是,伊万诺夫·妥耶夫的死亡时间是1960年7月12号。”
“什么?!1960年?!那可是在五十多年前啊!”
“是的。这个地方在伊万诺夫·妥耶夫死后,就关闭了。这里,在那之后就没人了。”
玛利亚不敢相信罗杰的话。如果没人了,那么她刚才看见的,又是些什么人?她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走向楼梯。
令她惊讶的是,当她返回楼道的时候,发现楼梯居然是完整的!根本没有被削去一半!边缘都有栏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吓得要命,楼梯边都没有栏杆的啊!
玛利亚以为自己又一次看到了幻象。她小心翼翼走到楼梯边,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探向栏杆。她本以为她的手会像穿过雾气一样穿透栏杆,结果,却摸到了一片光滑冰冷的坚硬金属。
也就在同时,玛利亚突然感到了周围的异样,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她觉得身体似乎失控,双脚踩在半空中。她恐惧地低头看看,发现自己还好好地站在地上,脚踏实地。踩在半空的感觉一瞬即逝。这种体验,就像贫血时瞬间的头晕。
眩晕尚未散去,寂静尾随而来。刚才进来时那种人员走动说话形成的噪音没有了。四周静得可以听到风吹打门缝的声音。
玛利亚感到身后也怪怪的。她惊恐而又缓慢地转回头,心跳加速,眼睛睁大,看到刚才还整洁的走廊上,此时已经布满了浮尘,就连光滑的墙壁上也爬满了断裂的蜘蛛网。婕尼特和罗杰站在伊万诺夫·妥耶夫办公室的门口,身影就像从老照片里走出的鬼魂。
玛利亚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当她再次站到地面,转回身时,看到大楼并没有被削去一半,剖开的一面已经完全封闭,表面被刷成棕色。
墙体已然陈旧,爬满了老房子特有的裂缝。这些裂缝相互交错,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墙面,和真正的蜘蛛网“交相辉映”,无数的灰尘如同雾霭一般在楼前飘荡……
这时候,玛利亚才明白,她刚才进屋时闻到的那股气味是什么了。那是老厂房常年无人打理的气味……
13.
盖伊·阿达姆斯坐在嘈杂的酒吧里,等待彼得的电话。
两个小时之前,他把从鹦鹉号老妇人那里得到的照片用手机发给了彼得。
照片上的人,替桑珊和丹尼尔·弗林付了雇直升机的钱。桑珊姓什么,究竟是谁,老妇人并不知道。而丹尼尔,却是众所周知的魔幻小说作家。盖伊想,丹尼尔作为一名作家,被卷入这场诡异事件的唯一联系,应该就是科幻作家约翰·布朗。
这是一个喧闹的酒吧。暗紫色的灯光在众人头顶盘旋,让所有人的面孔都变得捉摸不定。盖伊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就是为了不让人注意。
几天前,盖伊在机场找过约翰,让他不要出版其新作。在约翰的新作中,描述了一名被替换身份的死亡杀手。死亡杀手在寻找真相的时候,找到了曾经深爱的女人。不幸的是,女人已经被人更换了记忆。小说揭露了不少项目内幕,被约翰暂时定名为《复生》。盖伊自己也是在追查死亡杀手真相的时候查到约翰的。
在机场,盖伊恳求约翰,在他尚未找到妻子迅速衰老的真相之前,不要发表这部小说,否则,小说一旦被发表,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对于社会舆论,五十一区最快也最直接的应对方式,就是销毁证据。盖伊还没有找到妻子出事的原因,他冒不起这个险。约翰答应了他,却在当天被暗杀了。是谁杀死了约翰,盖伊不得而知。
在吧台的斜上方,挂着一台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新闻说警方在郁金香小区的爆炸现场找到一具尸体。法医经过解剖,在尸体的头内发现了一枚子弹。盖伊知道警方找到的是女佣茱莉。
盖伊不担心茱莉的死会暴露自己。在美国,茱莉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她是从墨西哥偷渡过来的,在美国的身份系统里,没有她。雇佣一个需要躲避政府的人照顾妻子吉莉安,最合适不过。他只是感到自责,毕竟茱莉是个局外人,却因为自己丧失了性命。
盖伊深深叹一口气,喝下一口啤酒。以前,他一直为自己进行秘密研究工作而自豪,而现在,他憎恨这个职业。这个职业完全就是一场灾难。
电视新闻里,接着播放了爆炸后的录像资料。茱莉身上盖着蓝色塑料布,被两名消防队员用担架抬着走出现场。途中,茱莉的一只手忽然从担架上掉下来,砸在地上。整条手臂从肩膀脱落,被烧得一塌糊涂。一名消防队员赶过来,捡起手臂,塞进担架。
看到这里,盖伊心里又涌起一阵心酸。茱莉是个好女孩,无非是为了寻找幸福才偷渡来到美国,没想到……哎。
口袋里的手机随着叹气,忽然震动起来。盖伊拿出来,正是彼得打来的。
“盖伊,我根据照片找到了地址,然后,我黑客进了公共监控系统,找到了照片拍摄时的监控画面,查到了付钱者的长相。接着顺藤摸瓜,我找到了他的住址。”彼得说。
“这人长什么样?他住哪里?”
“照片和地址我都会发给你的。盖伊……”彼得忽然欲言又止。
“什么?”盖伊已经站起来,掏出一张钞票,压到啤酒杯下面。电视上出现了他化装成四十岁尼克的照片。新闻播报员说,照片中的人名叫尼克·格拉斯,他是被炸房屋的主人。在医院中风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有人亲眼看见他从爆炸现场逃走。现在,尼克·格拉斯是头号嫌疑犯,欢迎所有见到他的人为警方提供线索。
盖伊看到自己伪装过的照片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是另一个模样,还是忍不住把脸藏在手机后,低着头走出了酒吧。
电话里,彼得忧心忡忡:“盖伊,这是我碰到的最为诡异的事情。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什么感觉?”
“这件事情,无论起因如何,都不应该被触及。”
“你什么意思?”盖伊走出酒吧大门,站在灯箱的阴影下,歪头合手避风又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影子薄薄地贴在红砖墙上,被斜射的灯光拉扯得有些变形。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超出了我们应该干涉的范围。这里的‘我们,并不是指你和我,是指我们人类。”彼得说到这里,停了停,“盖伊,你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件事,让我感到很不安。应该说,是非常不安。”
在又一阵短暂的停顿后,盖伊听见彼得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盖伊,你别怪我说话无情,我想,你要是也觉得不对劲,你就得放弃你妻子,及时抽身。”彼得说完,挂上了电话。
盖伊把手机塞进衣兜,靠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看了看深蓝的夜空,以及酒吧巷道后摩天大楼上马赛克一般的灯光,将香烟在胃里狠狠转上一圈,又慢慢吐出。蓝色烟圈像个冤魂,在他面前绕了几个圈,便消逝在空中。
盖伊想,彼得的见识不比自己少。这件事情,让彼得害怕了。是的,让死人复活成为杀手,下载记忆,让年轻人迅速苍老,还有那个戴着白布和妻子吉莉安的大脑相连的怪人,这些,都超出了人类的极限。它们,不应该出自人类之手。可是,盖伊凭直觉感到,它们再诡异,也只是真相深潭上飘着的浮萍。在孤影漂动的浮萍之下,还潜藏着更深的秘密。彼得的话没有错。可是,再危险,盖伊也不会放弃。他深爱着吉莉安。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吉莉安,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盖伊把烟扔掉,用脚跟踩灭。他看了看彼得发来的地址,和照片上的人,走入巷道深处。
14.
玛利亚站在那栋楼前,目瞪口呆。这是她看到的第三个幻象。
“这里,从我们进来时,就一直没有人吗?”玛利亚问罗杰。
“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三个。这里自从1960年伊万诺夫·妥耶夫死后,就被关闭了,再也没有其他雇员。”罗杰再次肯定地说。
“可是,你们怎么还能来这里?”
“在伊万诺夫·妥耶夫死后,他的合作伙伴保罗·艾伯特从未放弃寻找真相。试验室本来就是艾伯特家族的产业。伊万诺夫死后,这个地方被政府彻底检查了无数次,保罗·艾伯特受不了无止境的骚扰,只好被迫对外关闭了这个地方。”
玛利亚心想,原来我刚才又看见了幻象;刚才看见的人,都是以前的人。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杰,你刚才说保罗·艾伯特对外被迫关闭了这个地方,意思是,暗地里,这里还在运作?”玛利亚问。
“这样,你跟我们来,你自己看吧。”罗杰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玛利亚跟着罗杰和婕尼特,重新走进其中一栋大楼。这栋大楼里,角角落落也都摞满了灰尘。罗杰走到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书架前,把手伸到书架后,轻轻一按,书架就自动移开了,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豁口。玛利亚跟着他们走进豁口,门在身后徐徐自动关闭。
豁口内有一段水泥楼梯,空气憋闷。楼梯顶上有一个橘黄色的低瓦数灯泡,在寂静的黑暗中像一只被大自然遗弃的昆虫,发出“嗡嗡”低鸣。
三个人的影子在楼梯上错落地起起伏伏,下楼后进入了一个房间。房间最里端,有一扇金属门,式样十分古老,不是两块完整的金属,而是像花园的铁栅栏门。透过栅栏,玛利亚看到了后面的水泥墙壁。连接成栅栏的钢条是黑色的,顶端都有尖茅,中间是螺旋状花纹。
罗杰走过去,双手猛拉,铁门发出铁器相撞的闷响,露出一个升降电梯。罗杰带头走了进去。玛利亚站在电梯门口,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害怕了?”婕尼特在一旁嘲笑着说。
玛利亚看了看婕尼特,又看了看电梯。她在担任小说编辑之前,在大学攻读的是新闻专业。她自小身体里就流动着好奇的血液。对未知事物的新奇是一种兴奋剂,刺激着她。现在,这种兴奋剂里添增了恐惧,好比兴奋剂的效用被扩大了十倍!甚至百倍!
玛利亚不知道自己卷入的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她能肯定的是,她卷入的是人类历史上从没有被记载过的东西。是的,她是害怕了,但是电梯后的东西却无比吸引着她。玛利亚深吸一口气,迈开腿,走进电梯。
三人在升降电梯里站定。罗杰伸手,拉了一根悬在他右部上方的麻绳,电梯徐徐往下。
现在,如果能用X光来透视大地和建筑物,谷仓内的构建就会像清晰的简笔画,一目了然。在谷仓内腹,大地深处,白色的钢铁支架,像史前巨兽的骨骼,从地面开始,一路曲折向下。古老的电梯,仿佛穿梭于骨骼间的细胞,缓缓接近大地深处……
玛利亚紧张极了。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枪。一层又一层的水泥墙面在铁栏后往上浮。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终于“哄”的一声,如同一艘巨大的船只撞到海岸,一阵剧烈摇晃后,猛然停住。
铁门徐徐拉开……
15.
盖伊走在漆黑的小巷里。几分钟前,天空还有月亮。奇怪的是,当他按照彼得给的地址走进这条巷道的时候,月亮就被乌云遮挡住了。
巷道里没有灯,只能靠偶尔从住户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辨别方向。走了几分钟,盖伊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栋住宅楼。
这栋楼前面是草坪,右边是停车过道。过道上没有车。这是一栋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居楼,和他在郁金香小区租住的一样。盖伊无奈苦笑,在这些看似平凡的住宅里,到底又掩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走过草坪,没有狗吠,一切寂静得如同一个噩梦的开场。他走上门廊台阶。台阶上也没有热敏灯。等他走到门口时,还是一片漆黑。盖伊掏出撬锁工具小包,将两根铁片塞进锁孔。
门开了。没有阻碍,毫无声响。
盖伊掏出枪,走进屋,关上门。月亮似乎很配合,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在月光的照耀下,盖伊勉强可以把房间看个大概。
正对大门的房间是客厅。有一个沙发,一个电视机和一个茶几。沙发上堆着一条厚毛毯。除此之外,到处都是资料、纸页和书籍。
在盖伊的脚下,堆着一堆信件。他捡起来,用手机照明,看到收信人名叫罗杰·泰勒。
就是这里了。
当彼得把这个名字发给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盖伊查看了一下信件发出的日期,看来这个叫罗杰的人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回家了。盖伊在门口的鞋柜上看到一个手电筒。他关掉手机照明,打开了手电筒。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有点像化学药品,又带着腐臭。盖伊闻了闻。这股气味因为已经在房内盘亘了很长时间,像一股稀薄的雾气,充斥了房间的角角落落,让人辨别不出来源。
盖伊走进客厅,翻了翻那些书籍,发现一些是科技方面的,一些是报纸剪贴,还有一些是历史书籍。恍惚间,盖伊忽然想起来了,他在电视新闻上听过这个名字。此人是斯特朗组织的人。正是他向电视台爆料,盖伊才顺着这条新闻找到军舰的。
盖伊穿过客厅,打开隔壁房间的门,立刻被房间里的东西吓了一跳。里面摆放着一排排的储物架。架子上摆满了纸盒。他走到第二个房间,打开门,还是如此。盖伊检查了所有房间的门,发现除了卫生间以外,所有的房间里都是储物架。整个小楼,就像一个小型仓库。
盖伊任意走进一个房间,拿下一个纸盒,打开,看见里面全是报纸剪贴。内容奇奇怪怪,从研发出新的染发剂到小商店被连锁超市挤垮,从枪杀案件到地震海啸,什么都有。他又陆陆续续拿下数个纸盒,里面也都是以前的旧报纸。
他放下纸盒,返回客厅,重新检查茶几上的东西。在茶几的杂物下,有一张报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在报纸的边缘写着一个电话号码。数字挺乱,一看就知道写得匆忙。
盖伊拿出手机,取出自己和彼得联系的手机卡,从包里拿出一个一次性使用的电话卡,插入手机,拨打过去。忽然,他觉得拿手机的手掌一阵酥麻,好像有个东西在那里电击了一下。他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翻过手掌,看到被鹦鹉号老妇人刺过的地方已经愈合,只剩一个小红点,没有异常。
铃声响过三次,电话被自动接听起来。
“您好。这里是长路出版社。请拨分机号,查号请拨#号键。”
盖伊立刻摁断电话。他用手机上网,输入丹尼尔·弗林的名字,查出所有由丹尼尔写的书,都是由长路出版社出的,编辑是同一个人,叫玛利亚·阿普特恩。看到这条消息,盖伊激动起来。在满屋子的寂静里,他几乎能听到心脏的跳动。盖伊想起来,约翰·布朗来本市的签名售书活动,就是由长路出版社安排的。他继续检查约翰出版的书,发现有一本也是由长路出版社出版的,而且编辑也是玛利亚。
这个玛利亚究竟是谁?看起来她是一切的关键。
忽然,盖伊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气味,它在鼻孔里转悠,像个挥不去的念头。他放下电话,找寻气味发出的方向。
半分钟后,盖伊发现气味是从一面墙上散发出来的。墙纸是深蓝色的,上面有黑色的树叶暗纹。盖伊轻摸墙纸,摸到一条垂直缝隙。他顺着缝隙往上,又摸到一条横着的缝隙,和那条垂直缝隙相连。感觉像个门框。他推不动,用手指顺着门缝扣,也不动。他顺着缝隙往下摸,在门框最下方摸到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凸起。他试着轻轻一按,门开了。
曾经在五十一区工作数年,盖伊自认为经历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奇异事件。然而,当他看清楚屋内的东西时,他才明白,原来的那些经历,和眼前所见相比,不算什么。
16.
电梯门打开了。一间宽敞的试验室呈现在玛利亚面前。光线不算明亮,因为试验室的灯并未完全打开,而是按区域这里亮一块,那里亮一块。虽然玛利亚不是专业的科技人员,但是她仍看得出,这些试验室的设备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现在的,都有。
“你们不是说这里还在运作吗?那么工作人员呢?”玛利亚奇怪地问。
婕尼特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玛利亚忽然明白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就是罗杰和婕尼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他们怎么能在这里自由出入不受限制?忽然,玛利亚明白了什么,问婕尼特:“难道你是艾伯特家族的后裔?”
婕尼特摇了摇头,望向罗杰。
“我是。”罗杰说,“这里被查封后,艾伯特家族的一举一动就成了政府和新闻界的监控对象。为了实现我爷爷的研究目标,我父亲一辈就改了姓氏,隐姓埋名。”
“伊万诺夫·妥耶夫究竟是个什么人?怎么会让你们祖孙三代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跟我来。”罗杰说着,往前走去。
穿过那间宽敞的试验室,走过曲折的走廊,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面前。在房门右边的墙上,安装着一个A5页纸张大小的显示屏,发出深紫色的光。罗杰走过去,被婕尼特一把拉住。
“罗杰,能让她进去吗?”婕尼特焦急而又极不信任地看了玛利亚一眼。
罗杰点了点头,轻轻拂下婕尼特的手:“既然玛利亚能看到过去,就应该让她试试。”婕尼特根本没被说服,但还是听从了罗杰的话,一脸忧虑地打开门斜对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件厚外衣,递给罗杰和玛利亚。
罗杰一边叫玛利亚穿上厚外衣,一边自己也穿上,然后,他走过去,将手按到显示屏上。手纹比对后,屏幕由紫光变成蓝光。门开了。
跟着罗杰一进屋,玛利亚就立刻感到了冷。刺骨般的寒冷,他们仿佛从热带一脚踏入了冰天雪地的南极。她紧紧抱住双手。罗杰打开了灯。
在光线洒下的一瞬,玛利亚看到了那个东西。一开始,她以为又是一个幻象。但她很快确定,双眼所见是活生生存在的。也就在确定的那一秒,她惊讶得连寒冷都忘记了!
在玛利亚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但是,“男人”只能是玛利亚此时能够找到的最接近的词。
在房间侧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温度显示器,上面显示室内温度是零下十度。在这样的人造严寒里,这个男人身上一丝不挂。不但是一丝不挂,而且他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身体醒目地露着肌肉和筋腱,就像一具医学院用来上课的标本。没有皮肤的身体应该是猩红色的,但因为长期置于低温之下,变成了粉红。玛利亚稍稍凑近,看清在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霜。
然而,他又不是标本。因为,在他的前胸,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玛利亚愣愣地盯住了这个冰冻者,看着这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因惊恐而自然爆发的尖叫,吓得胎死腹中!
好长时间,玛利亚的舌头才又灵活起来,咬出一句话:“这,这是什么?”
“你应该用复数问,它们是什么?”罗杰说。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用复数?难道这不是同一个人?”玛利亚问。
婕尼特在一旁低声回答:“这是两个人。身体属于一个人。而心脏,属于另一个。”
17.
当玛利亚被惊讶和恐惧淹没的时候,在罗杰隐秘的小楼里,盖伊推开了那道暗门,金属和腐败的味道忽然越发浓烈。
在他面前,没有过道,没有房间,而是出其不意地矗立着一面水泥墙。
墙体高过三米,宽过两米。墙上没有刷油漆,毫无装饰,反而显得恐怖、不可思议。这样的墙,没有特征,让墙后的事物具备无数的可能性。
唯一显示方向的,是光。墙体背后,顺着墙边,发出一圈长方形的淡蓝色微光。
盖伊绕过墙面,看到墙后有一个较为空旷的房间。没有灯。在房间中间,放置着一个棺材形状的玻璃柜。柜子是直立的,里面充满了胶状液体。淡蓝色的光就是从这些胶状物中散发出来的。在玻璃柜子里,直立悬浮着一个人。
盖伊眨了眨眼睛,那的确是一个人。一阵虚渺的声音飘过,盖伊觉得脑子里也随着飘过一阵刺痛。尖锐的刺痛过后,脑子里像被一块硬铁压住了一般,隐隐作痛,令人感到压抑。
过了几秒,盖伊适应了房间里的暗淡后,才看清从玻璃柜子里伸出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导线。这些导线,相互纠缠,密密麻麻地连接着柜子外面的各种仪器。仪器周围还有数台备用电池,以备在停电时使用。
盖伊向着柜子走近两步。
玻璃柜架在一个木头桌子上。木头桌的侧面和桌腿上,雕刻着古怪的人像。玻璃柜本身是两米高,一点八米宽,加上半米高的桌子,就比盖伊高出很多。他站在这个淡蓝色的玻璃柜前,面部的惊愕被蓝光揭露得一览无遗。
柜中悬浮着的人是一个全身裸体的中年男子。他是一个白种人,全身松弛的肌肉像垂挂在骨骼上的皮肤。猛一看,皮肤就像从老树枯枝上垂下的厚厚苔藓。他竖直悬浮在液体中,双腿合拢,两手下垂,微微朝身体两侧张开十度角。
在他的手腕和脚上,也都插入了数根导线。插入导线的伤口早已长合,愈合的肌肉和皮肤包裹着导管入口,仿佛泥土压实了植物的根。男子闭着眼睛,几根导管连接着他的鼻子和嘴巴。导管里有液体和气泡,随着呼吸的节奏输动。
令盖伊极为惊讶的就是这呼吸。因为,他没有心脏。
该有心脏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缺口,仿佛被陨石砸中的月球表面。然而,他的胸腔却随着呼吸的节奏上下微微起伏。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浸泡,男子的皮肤有些地方已经变得十分透明,就像水母的皮。盖伊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和肌肉。
盖伊走到玻璃柜后,更是大吃一惊!
男子的后脑颅被完全打开,脑内组织清晰可见。脑颅上没有插入任何导管,但是,上面却有两个三角形的插口。插口上各有三个小孔。每个小孔都有不同的颜色。盖伊凑近,看到这些小孔上全是插孔,就像电视机音频和视频插孔。插口特别长,从脑颅伸出,一直延伸到玻璃柜表面。在长有插孔的脑组织上,拱起一个巨大的瘤子。
他是谁?
盖伊转到前面,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发给彼得。他想,也许彼得可以通过这个人的容貌,比对出他的身份。可就在这时,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用喑哑的声音说:“你好,盖伊。”
18.
盖伊僵在了那里。
悬浮在液体里的男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惊讶和恐惧搅合在一起,在盖伊的脑海里翻滚。他举起枪,指向男子,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玻璃柜里的淡蓝色液体是胶状的,液体颗粒之间还禁锢着大块小块的气泡,反射出奇怪的蓝光。整个玻璃柜看起来如同一块巨大的长方体啫喱,加上悬于其中的男子,玻璃柜就像一块蓝色琥珀。
男子睁着双眼,望向盖伊,可盖伊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眼珠,两个眼眶只有一片白眼仁的苍白。盖伊不由再次暗暗吃惊!
男子微微一笑,连接鼻孔的导管上方冒出几个小气泡,像一条鲶鱼吐气。盖伊原来以为那些淡蓝色的胶状液体应该是黏稠的,谁知,它们却稀薄得如同清水。气泡快速上升,在液体表面爆裂。盖伊听见男子说:“你找到这里,是因为你想救你的妻子吉莉安?”
盖伊懵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发现,男子在说话的时候,嘴唇完全不动。盖伊害怕得往后倒退一步。男子不用开口,声音却能直接出现在盖伊的脑海里。
“是的,我想救吉莉安。可是,你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能不用眼睛就可以看到你?不用嘴巴就能和你通话?不用心脏就能存活?”男子说。
“是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救吉莉安就够了。”
盖伊再次走到玻璃柜后面,看到男子的脑颅开始微微发红。他听见男子的声音在脑海里荡漾,如同破水而来:“我帮你,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盖伊问。
“在我帮你找回妻子的青春和记忆之后,你放了我。”
这一年多来,盖伊都在寻找挽救妻子的机会。任何机会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盖伊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
“我知道你的诚意,可惜,你做不到。”
“为什么?难道你是担心在我放了你之后,你会失去这些为身体提供养分的液体和导管吗?”
“不是。这……”男子犹豫了一下,“不如,你自己试一下吧。你把手放到玻璃柜上来。”
盖伊犹豫了片刻,向前一步,走近玻璃柜。
玻璃柜的表面像一面光滑的淡蓝色镜子。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憔悴,疲惫,眼睛因为药物的亢奋通红通红。盖伊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意识被禁锢在怪异世界、无法平息的神经病人。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试试吧。”男子的声音在盖伊的脑海里游弋。
盖伊缓缓抬起左手,手指轻轻接触玻璃柜表面。柜体温热,几乎和身体的体温一样。然而,就当盖伊将手掌完全和玻璃柜表面贴合的时候,他看到玻璃反射中的自己,发生了惊异的变化。
首先是头发,发根随着手掌与玻璃的触碰开始变白;其次是皮肤,紧绷的皮肤仿佛失去水分的土地,变出裂纹。按在玻璃上的左手也迅速衰老,皮肤松弛,长出一颗颗老年斑。他抬起持枪的右手一看,右手也是老得不成样子。
盖伊大吃一惊,一身冷汗,猛然抽回了手!
当盖伊抽回手后,他看到青春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什么镜像把戏?”盖伊问。
“呵呵。”盖伊的脑海里传来男子的笑声,“这不是把戏。”
“那这是什么?”
“很神奇,对吧?人类一直在寻找能够永葆青春的泉水,却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一种东西,能够夺走青春。”
“这些蓝色的液体究竟是什么?难道是这些液体在作怪?!”盖伊问完,连自己也不相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哈哈哈!”男子的笑声在盖伊的脑海里回荡,“和这些液体无关!在这后面,有它自己的科学基础。”
“什么基础?”
“嘘!”男子轻声,“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你刚才只是用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柜子,就迅速衰老。如果你用两只手来打开柜门,恐怕,还未等你完全打开门,你就已经是骷髅一具了。”
盖伊后退一步,在五十一区工作了那么多年,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惊讶过。而且,在惊讶中,暗藏着恐惧。“你到底是谁?我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是罗杰·泰勒。他为什么会把你囚禁在这里?”盖伊问。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盖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又闻到了金属和腐烂物夹杂在一起的混合气味。气味就是从玻璃柜发出的。盖伊一边问,一边四处寻找电源开关。他想,也许关掉电源,可以关闭柜子的囚禁系统,就能救出男子。
可惜,盖伊绕着玻璃柜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电源线。难道,电源插座是在玻璃柜下方?他弯下腰,用电筒照了照。托举玻璃柜的木桌子下面空空如也。
“你不用找了。”男子说,“这个柜子,没有使用任何电源。那些电源,只是用来支持研究我的那些仪器的。”
“你是说,柜子液体里的这些光,还有柜子持续保持的温度,都不需要电源?”盖伊刚把话说完,就明白了,“难道是你?你本身就是能量来源?”
“对,我就是这个玻璃柜的能量源。”
“用身体提供能量,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也许,有一天,等你将我解救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吉莉安也是在一瞬间衰老的。她的事和你有多少关系?”
“有点关系。”
“是什么?”盖伊逼问。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你把我解救出去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我该怎么救你呢?”
“等你救出你妻子后,你自然会知道解救我的办法。”男子停了停,说,“现在,你得帮我做点事。”
“什么事?”
“在我的脑颅上,有两个三角形的插口,一红一蓝,看到了吗?”
“看到了。”
“在你旁边,有一台深蓝色的仪器,上面有两条导线。一条红,一条蓝。”
“找到了。”
“你把这两条导线连接到我脑颅上的这两个插口上。蓝色对蓝色,红色对红色。然后,你启动那台机器。”
“那是什么机器?”
“这……”男子犹豫了一下,“暂且叫它记忆搜索仪好了。我现在就能够扫描你的大脑,看见你记忆中一些重要明显的板块。但是,要想帮吉莉安,我必须看到就连你自己也看不到的东西。”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每件事情,无论发生得多么诡异,都会留下轨迹。宇宙就像一个平静的湖面,任何在湖面上经过的事物,都会留下痕迹。”
“你是要帮我找到那些消失的痕迹?”
“是的。”
盖伊半信半疑地插好导线,尽量不使自己碰到玻璃柜。可是,在他使劲插导线的时候,他的手还是碰到了玻璃柜。也就两秒时间。他看到玻璃反映里的自己迅速变老,又迅速变得年轻。
插好导线后,盖伊无所适从地站着。
“启动机器。”男子说。
盖伊按下启动键。他和机器之间没有任何东西相连。盖伊正怀疑男子如何通过机器与他联系的时候,一阵酥麻如同电流穿过全身。伴随着低低的“嗡嗡”声,机器发出猛烈蓝光,盖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蓝光像一个椭圆形的鸡蛋,将盖伊罩在其中……紧接着,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19.
它们属于两个人?!
玛利亚盯住了面前的“人体”和“心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神智,问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它们到底属于谁?”
冰冻人似乎感知到了他们,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是心脏却跳得比刚才还要激烈。
婕尼特走到冰冻人面前,盯住他说:“每次我们进来,这颗心的跳动就会增快。等我们离开,它又会逐渐缓慢下来。这颗心,还有这个人,都是有感知的。”
“它们究竟是谁?”玛利亚把目光转向罗杰,又惊恐地问了一遍。
罗杰皱着眉,摇了摇头。
玛利亚惊讶极了:“这个地方属于你们家族,难道你不知道?”
罗杰又摇了摇头,说到:“我的家族的确隐姓埋名保护了这个地方,但是,即便是我父亲在世时,也没有提起过这间暗室。这里,是我自己后来找到的。”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这颗心和这个身体分别属于两个人呢?”
“我在发现了这个地方之后,为了弄清楚冰冻人的身份,就从他身上提取了DNA。当时,我以为,一定有人在这颗心脏上注射了什么药剂,才让它能在这样的身体里存活。于是,我也从上面提取了一点样本。结果发现,心脏和身体都没有被注射药剂。不但如此,我还意外地发现,心脏和躯体的DNA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玛利亚看到,躯体虽然已经被冻住,可裸露在外的心脏,却连一点冰冻的迹象也没有。她说:“这就怪了,即便这颗心脏一直在跳动,可在这样低的温度下,跳动产生的能量也不够抵御不被冻住啊?”
“这也是我们感到奇怪的地方。这些年,我们做了各种实验,都没有找到原因。”
“既然你们拿到了心脏和身体的DNA,有没有查出它们属于谁?”
罗杰再次摇头:“我们通过内部关系,借用了政府最全的DNA数据库,也没能找到它们的主人。不过,你看这里。”罗杰说着,指向身体和心脏连接的地方。玛利亚顺着罗杰指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圈小小的疤痕。
玛利亚问:“这些难道是心脏移植进身体时留下的疤?”
“是的。在查出有两份DNA后不久,我在这个疤的边缘意外找到一小点血迹。血迹只有一粒芝麻那么大。还好,低温保持了血迹的特质。我检查了血迹,发现了第三个人的DNA。”
“谁的?!”
“伊万诺夫·妥耶夫的DNA。”
“冰冻人身上怎么会有他的血迹?难道……?”
“是啊,我们也怀疑,心脏是被伊万诺夫移植进这具身体的。他可能在动手术的时候,割伤了自己。”
玛利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伊万诺夫是在1960年自杀的,这么说,这具躯体和这个心脏在1960年之前就存在了?怪不得,在政府的数据库里你们找不到它们的DNA。”
“我也是这样想的。伊万诺夫·妥耶夫的被害,一直是一个谜。当我祖父发现他的尸体时,还发现他失去了右眼。在你看到的幻象里,杀手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挖走他的眼睛吗?”
“没有。你们是否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罗杰看了一眼婕尼特说,“我祖父和父亲都想查出原因,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玛利亚转向罗杰,盯住了他的眼睛问:“罗杰,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伊万诺夫·妥耶夫,还有你祖父的蓝蜂试验室,到底是在做什么研究呢?”
冰冻人似乎听到了玛利亚的话,不属于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罗杰看了看婕尼特,看到婕尼特也不反对,就回答说:“玛利亚,你问了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还得再给你看几样东西。”说完,罗杰走到门口。在门旁边,同样也有一个手纹检验电子屏。罗杰把手放在上面,打开了门。
一走到外面,空气就明显闷热起来。玛利亚跟着罗杰和婕尼特,脱下厚外衣,放进衣柜。三人原路返回来到刚才的试验室。罗杰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开抽屉,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两个文件袋,把其中一个递给玛利亚:“你先看看吧。”
玛利亚打开文件袋,看到里面是一摞薄薄的复印纸。最上面一页纸上写着:国家安全局,绝密第QX340TVI号。玛利亚打开,看到里面很多关键的地名和人名都被黑色粗线条抹黑,不过,玛利亚还是看懂了大意:有人可以对人进行远程意念控制。
在资料里,有几张复印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玛利亚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纽约地铁。地铁里的人神色恐怖,全都像僵尸一样。
“难道有人用远程意念控制了地铁里的这些人?”玛利亚问罗杰。
“对。”
“可这是为什么?谁控制了这些人?这人想干什么?”
罗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控制,如何控制,这些关键部分,都被黑笔划掉了。不过,我根据照片上的脸,查到了一些地铁乘客。我去找他们,谈起这件事,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他们是不敢说,还是真的不记得?”
“一开始,我也是像你这么想的,怀疑他们是迫于压力,不敢说出真相。其中有两个人,在我的说服下,同意使用测谎仪。结果表明,他们没有故意掩盖真相。无论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地铁事件是现在发生的,可伊万诺夫·妥耶夫和你爷爷,是在数十年前就开始做实验了。时间对不上号。”玛利亚说。
罗杰笑了笑,把另一个文件袋交给玛利亚:“还是你自己看吧。”
玛利亚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看到是一些剪报,时间是从1880年到1960之间,内容是发现有人变成了僵尸,或者被认为是魔鬼附身。在不少剪报里,加载了牧师对附身者实施的驱魔仪式。有的仪式成功了。成功驱魔后,恢复神智的人对于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难道说,无论意念远程控制的真相是什么,这种控制早就有了?”玛利亚问。
罗杰点了点头。
“那么,伊万诺夫·妥耶夫和你爷爷他们是否找到了一些线索?”
“找是找到了一些,但是非常凌乱,不成系统。那些资料,在伊万诺夫被害后,就都不见了。”
“难道被你爷爷藏了起来?”
“我估计不是。我爷爷既然把这个地方交给家族延续,如果是他藏的,他也一定会说出隐藏的地点。”
短暂的寂静之后,玛利亚问:“恐怕蓝蜂试验室的研究,还不止这些吧?”
“不止这些。不过,在伊万诺夫死后,政府立刻以此为由查封了这个试验室,没收了其他研究成果,所以,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婕尼特说。
玛利亚遗憾地点点头。
罗杰拿出从伊万诺夫椅子下找到的那一页纸,说到:“也许,伊万诺夫·妥耶夫把秘密留在了这页纸上。”
“你怎么才能看到上面的字呢?”玛利亚皱着眉头问。
“会找出办法的。”罗杰自信地说。
20.
蓝光穿透盖伊的眼皮,在他的瞳孔中间形成两个焦点。盖伊的瞳孔自然收缩,猛地看到无数的白光向身后滑去。速度极快而明亮,像迅速消失的流星。他发现,自己是在仰视这些流星。原来,自己居然是平躺着的。
忽然,一张脸从上方凑了过来,戴着白色口罩,露出两条修剪得很细的眉毛。在她头上,还戴着一顶医用白色小帽。
“快!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女护士说。
女护士为什么要说“她”?!盖伊发现自己被往前迅速推动,路面略微颠簸。他听见了轮子在水泥地面上滚动的声音……难道自己是在医院的救护担架上?
他听见一名男医生的声音在问:“她身上有外伤吗?”
女护士在盖伊担架一侧小跑跟着,回答到:“没有。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正在路边。不过,她现在这样子,像是中风了。”
盖伊忽然明白了,自己正在经历的,正是妻子吉莉安曾经经历的。在房子爆炸前,他抱着妻子跑到了大街上。爆炸的巨浪把他们掀到了半空。路上的一个司机打了急救电话。他在警察赶到前不得不抛下妻子。妻子被送往医院,被确诊中风。
“快!她快不行了!”盖伊又听到了女护士的声音。他觉得世界凝缩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雕,在高温的炙烤下急速融化……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怎么会感受到吉莉安的经历?
还容不得盖伊想清楚,他便随着融化的冰水向前飘逝……飘逝……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透明的冰雪世界在融化……一开始,盖伊还感到新奇,但是,除了冰还是冰,没有变化。新奇一点点消失,单调一层层加重……他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耳边传来溪流水声,盖伊感到眼皮也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穿越了上万年,在吉莉安中风的躯壳里沉睡了上万年……
“盖伊,醒醒。”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盖伊耳畔。这是妻子吉莉安的声音。
伴随着妻子的话音,盖伊还听到院中树上鸟儿的啁啾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这又是哪里?
吉莉安年轻依旧,穿着睡衣,躺在自己身边。她微微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盖伊。一丝秀发垂下额头。在她身后,卧室窗外,阳光明媚。盖伊有些惊恐,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又是玻璃柜里的男子耍的什么把戏?
“怎么啦,盖伊?”吉莉安问。
“你……是吉莉安?”盖伊问。
“噗!”吉莉安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是吉莉安是谁?”
“可是你……?”盖伊看了看她的头发,欲言又止。
“是啊,我昨天重新染了头发。”吉莉安捋了捋额头上深棕色的头发。
盖伊猛然想起,这是吉莉安离开家去做翻译的那天上午。头一天,吉莉安心血来潮,专门把留了多年的金发染成了棕色。盖伊探头,看了看吉莉安身后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日历。上面显示的时间正是吉莉安离家的那天。刚才的医院走廊,现在的吉莉安,难道,男子让他看到了过去的记忆?然而,盖伊很快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否定了这个猜测。
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呜”一声跳上床铺。
“白雪?!”盖伊惊讶极了。在他的记忆里,白雪在一年前就出了车祸,被一辆经过家门口的汽车撞飞,情状惨不忍睹。他和吉莉安当时伤心极了,将白雪埋在了花园里。他们还在埋葬白雪的地方,栽种了一丛玫瑰。
“小乖乖,过来。”吉莉安起身,抱起小猫。小猫在她怀中顺从地又“喵呜”一声。
“白雪,没事?”盖伊试探地问。
“没事?什么没事?”吉莉安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盖伊坐起来,探头去看窗外花园中栽种玫瑰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绿草。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既是自己的记忆,又不全是。尽管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盖伊还是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嘿,吉莉安,你几点出发?”盖伊问。
吉莉安放下小猫,看了看闹铃:“还有一个小时。”
“这次还是他们开车来接你?”
“是的。”
“真要去十天?”
“对啊。我也不想去那么长时间,可是,国安局的作风就是这样,凡事不会给你选择,特别又碰到是审讯。”吉莉安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行李箱。
盖伊一听,大吃一惊!审讯?!原来吉莉安的这十天,是去做审讯!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在他的记忆里,在他和吉莉安分别的那天,因为保密需要,她根本没有提到“国安局”和“审讯”。液体里的男子和那台机器怎么可能篡改记忆?
“什么审讯?”盖伊进一步试探。
“这,我可不能说。”吉莉安转过身笑了笑,“而且,就连我刚才说的国安局和审讯,你也要当我没说过。我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好,我就当没听见。”盖伊说着,走向吉莉安。他闻到了吉莉安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香水味。盖伊撩开吉莉安脑后的长发,低下头轻吻她的后脖颈。天啊!这一切那么真实!液体里的男子是怎么做到的呢?
“吉莉安……”盖伊轻声呼唤。
“什么?”
“你能不能不去?”盖伊觉得如果这是真的,他就要留住妻子。
“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未等盖伊说完,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幻,他和吉莉安坐在了餐厅里。吉莉安坐在对面,目光深情而疲惫,泪眼婆娑:“盖伊,我,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未等盖伊问完,吉莉安就从椅子上摔倒下去。盖伊跑过去,看到吉莉安身上的时光猛然前进,整个人正在急速变老……
“吉莉安,不要啊!”盖伊大叫着,伸手去抱吉莉安。他的手才碰到她,就感到一阵猛烈的痛苦和悲伤从妻子身上冒出,钻进了自己的心。盖伊体会到了吉莉安当时的感觉,除了痛苦和悲伤,还有留恋和恐惧。这些情感混合成泪水,汇聚在吉莉安的眼眶,却从盖伊眼中流了出来。
“啊,吉莉安!”盖伊悲痛万分,想要抱起吉莉安,却猛地发现自己返回了刚才的蓝光里!
在蓝光的后面,他看到玻璃柜里的男子像一块被烈火煅烧的烙铁,全身发红。鸡蛋壳一般包裹着他的蓝光渐渐散去。
连接男子鼻孔的导管艰难地冒出气泡。盖伊的脑海里出现了男子喘着粗气的话音:“你经历了吉莉安的苦痛,也得到了你要找的消息。”
“可是,吉莉安在出发的那天,根本没有提起过国安局和审讯的事。”
“呵呵,”男子的声音在盖伊的脑海里吃力地笑了笑,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我知道她没有。不过,你只要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就能救出吉莉安。”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这条线索会有用?”盖伊越来越感到惊恐,“解救你的方法是什么?你至少给我一个解释,让我有个寻找的方向。”
“我说过了,在你救出吉莉安之后,你自然会找到解救我的办法。至于我是谁,你到时候也会知道的。也许,到那时,你根本就不愿意知道我是谁。”
盖伊还想追问,却忽然感到脑子一阵疼痛。玻璃柜中液体的蓝光暗淡下去,男子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一切变得安静下来。盖伊能明显感到,脑子里忽然轻松起来,进屋时感到的压抑渐渐消失。
“喂!”他对着男子唤了一声。男子就像一具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动物标本,再也一动不动。忽然,盖伊觉得衣袋里滚烫滚烫的。他急忙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倒在地上。他的手机、枪支,凡是含有金属的东西,都在发烫。
21.
玛利亚满眼惊异,注视着罗杰,看着他从试验架上的数百个瓶瓶罐罐中很快找出三个小瓶。每个瓶子上都贴着小标签。标签泛黄,有的边缘还被以前倾倒时从延瓶口流下的液体侵蚀过,映出一圈圈干涸后留下的水印。标签上写着液体名称。手写上去的,书写十分漂亮。玛利亚辨识出字体是拉丁文。
罗杰拿出一个酒精灯,点燃。他用量杯把三种液体按照严格的比列调配。三种液体原来分别是粉红色、淡蓝色和无色透明的。然而,等罗杰把它们溶入同一个试管,用钳子夹住放到酒精灯上轻轻加热后,液体变得浓稠,变成了水银的颜色。
看着罗杰的这一系列操作,玛利亚又更添一层惊讶。地下试验室根本不可能有窗户。屋里的灯一处亮,一处不亮,四周的墙壁上映着一块块梯田般的光。酒精灯的火苗照出罗杰的侧影,脸颊稍瘦削,鼻梁笔直。玛利亚觉得,罗杰就像一个中世纪藏在城堡地下的巫师,正在用各种神奇配方调制出让世界颠倒的神秘药水。
试管里的银色液体开始沸腾,罗杰从酒精灯上移开试管。液体在冷却的过程中又慢慢变得无色透明。玛利亚终于忍不住说:“太神奇了。”
婕尼特哼出一声冷笑:“这不算什么。为了完成家族的事业,罗杰从小就是这样被培养的。他会的东西,还不止这些。”
“那你呢?你是怎么卷进来的?”玛利亚问。
婕尼特的表情忽然冷下来,她的眼眸在酒精灯闪烁的火苗下泛着冷漠的光:“我怎么加入的,这不关你的事。”
玛利亚一听,窘迫极了。她以为发生的一切足以让她和他们成为一个战营,但事情并不像幼儿园小孩建立友情那么简单。玛利亚刚要开口道歉,就听见罗杰说:“你们快来看。”
此时罗杰已经在那页白纸上刷上了配制好的液体。玛利亚和婕尼特凑过去一看,一行字迹隐隐显现。书写很漂亮,和试剂瓶上的字体一模一样。可惜,字体停留的时间不长,和空气接触后,很快就消失了。
三个人都看清了那行字。那不是一句包含了主谓宾的完整语句,而是一个名字和一个时间。
名字是:吉莉安·阿达姆斯。
三人面面相觑。谁是吉莉安·阿达姆斯?
字条上的时间是:八月15号至25号。在这段时间后还有年份。正是这个年份,让三个人都完全坠入迷雾之中。
因为,那是去年。
22.
等枪支冷却后,盖伊·阿达姆斯把东西一件件拾起来,重新装入口袋。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蓝色液体里的男子。男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安静得就像海底深处。想起刚才的经历,盖伊感觉如同身处噩梦中。
然而,这又是真实的。
当他的神智与男子连接的那一秒,盖伊看到了出事前的妻子。一切栩栩如生,却又毫不符合物理规律。如果男子是带领他返回了自己记忆深处,那么,他和吉莉安的宠物猫白雪,应该早就被车撞死,掩埋在了小院里。
这不是他的生活。
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细节,都和那天发生的一模一样。难道,男子向他展示的是另一个时空?
五十一区曾经有一个高端保密项目,就是研究平行世界。在我们的宇宙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表面上看似一模一样的宇宙。那个宇宙中的世界和我们的,如同镜子内外,只是在有些小细节上稍有不同。
这个项目已经研究了很多年,进展甚微,渐次发展的是无数理论。其中一条得到广泛认可,那就是,如果要看到平行世界,并且与其接触,需要巨大的能量。科学家们进行了计算,这个能量产生的效应相当于同时引爆地球上现有的所有核武器。也就是说,即便是研究出了导入平行世界的装置,启动之后,地球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这位男子刚才展示的果真是平行世界,那么他到底是谁?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能量?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去年8月15号到25号,吉莉安在国安局进行的审讯,就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盖伊猛地想起闯进家中的那群人,尤其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人头上盖着白布。白布下伸出无数导线,连到吉莉安的头上。难道他们是为了从吉莉安的大脑里获取审讯的内容?如果审讯是关键,那群人就已经开始动手了。如果盖伊不马上行动,恐怕就来不及了。
盖伊又看了一眼标本一样的男子,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会救出吉莉安,救出你的。”说完,他快步离开了这个神秘的房间。
盖伊一边沿着路边走,一边接通了信息高手彼得·霍纳的电话。他把刚才所见全都告诉了彼得。他本以为,彼得会非常惊讶,谁知道,电话那头,传来彼得长久的沉默。
“彼得,你还在吗?”盖伊问。彼得从来没有这样沉默过,以至于盖伊第一次以为彼得的手机掉线了。
“我在,盖伊。”
“彼得,吉莉安出事后,我一直在查她在那十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没有结果。今天,终于有了眉目。彼得,你得帮我查一查那究竟是一个什么审讯?”盖伊说。看到彼得如此沉默,盖伊知道他又犹豫了。
“盖伊,我才劝过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
“可是,彼得,吉莉安是我的妻子啊。”
“哎!”一向很少表露感情的彼得深深叹了一口气,“盖伊,我说过,这件事已经超越了人类应该涉及的界限,你再查下去,不但救不了吉莉安,恐怕还没等你查到点皮毛,连命都会丧掉。”
一辆汽车从盖伊身边飞驰而过。盖伊向另一侧偏了偏头,避免被车里的人看到。等车子开过之后,他才把头摆正。盖伊听见手机里,彼得还在苦苦相劝:“盖伊,以前你做什么,要什么资料,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从来不会指手画脚。但是,这一次真的和以往不同。盖伊,你在五十一区工作了那么多年,亲眼见过多少神奇诡异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觉得,你见过的那些事情和现在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吗?”
盖伊听着,不由看了看夜空。彼得说的没错。这些事情,恐怕就连五十一区的最高主管见了,也会不敢相信。夜色里,天幕湛蓝。白昼里的天空,因为有白云的衬托,似乎是有边界的;而夜晚的天空,却因为黑暗而无比深邃。
“彼得,我明白你是为我担心。但是,你想想,我现在是五十一区的头号通缉要犯,我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事业,还有吉莉安。在我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吉莉安更重要。如果没有她,我继续活着,根本没有意义。现在吉莉安失去了青春和记忆,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而且还中了风,简直生不如死。彼得,你和吉莉安也不是普通朋友。即便不是为了我,就算是为了吉莉安,你也得再帮我一次。”
电话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盖伊在沉默中等待着,只要彼得不挂上电话,他是不会放弃的。
“哎!”终于,彼得再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盖伊,你这头犟驴。好吧,就算是为了吉莉安,我愿意帮你。”彼得在挂断电话前,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盖伊,我觉得我们是在敲魔鬼的门。真的!”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