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的人
左东醒来的时候,听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没有断,他的心就又沉了下去。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微睁着的眼睛看向了天花板。天花板的灰似乎又多了一些,看上去不黑不白,像一张没洗干净的脸。
连着五天的雨,不仅空气潮湿,还令他所在的小镇游客稀疏,使得他所开设的民俗客栈更加门庭冷落。
手机自动报时,现在已经上午九点,左东抬起胳膊放在额头上思考着是不是再晚点起。由于没有游客,他几点开门都不重要,可是就这么干躺着,他又觉得缺点什么。对了,缺的是女友阿雯的气息。
算算日子,阿雯已经离开半年了。
左东索性还是坐了起来,从紧挨着床头的木桌上摸到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侧身坐在床上靠着墙抽了起来。烟蒂一点点落下来,把被子弄得脏兮兮的。要是阿雯在一定又要凶他,埋怨他这样抽烟不仅影响卫生,还为火灾埋下隐患。每当阿雯这样唠叨时,左东习惯用转移话题的方式让自己脱离阿雯的低气压,比如你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吃。阿雯总是撅着嘴嘲笑他,你以为自己是TVB毕业的啊?
那时,他曾觉得跟着阿雯来到这个古气小镇过着半隐居生活是对的。阿雯爱旅游,他爱阿雯,然后阿雯看上了这个安静的地方,他放弃大都市的生活跟着阿雯来这里了,他以为他们会在这里终老。
谁知,半年前,阿雯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回来后心神就不定了。她说跟其他同龄人相比感觉自己活得像个老人家,有点厌倦了。至于客栈,她让左东自己看着吧,反正当初投入的也都是他的钱。左东起初很愤怒,他知道同学聚会上有阿雯的初恋,但是他愿意信任阿雯,没想到阿雯动摇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而阿雯就是一个骗子,给了自己一个希望又轻易地拿走了。
他发誓要找回阿雯,甚至要报复她。半年中,他给阿雯打电话,开始劝她回来,交流未果后怒吼她再不回来就去死。阿雯不再接他电话,他就给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打电话,得知她最后的去向是到另外一个城市看朋友。所谓的朋友,就是阿雯的初恋。她的朋友认为,阿雯就是赌气,不会跟初恋真的有什么的,她早晚会回去的,至少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左东就为了这一句话又接着等下来了。当然,随着时间流逝,他还是放下了。左东发现在这一年里,他改变了,他变得不再执著,甚至有点懒,什么事情只要能“算了”就不再管了。他觉得这样过日子就很轻松,仿佛周围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变得轻了,什么东西也不会像石头般占据他的心头了。
他不再打电话,如果阿雯年底再不回来,左东也想离开了。可是离开去哪儿,他没有想好。
“强仔,回家,强仔,回家啦!”窗外街上传来一个女人的撕哑声,在雨天的早上显得突兀尖锐。左东叹了气,这是镇上刘菜家的媳妇。三天前,他们三岁的儿子在家门口玩时突然失踪了。全家人满街疯找,仍然是没有下落,警方已经扩大搜索范围。刘菜家的媳妇精神快崩溃了,时不时痴痴呆呆地在街上游荡找儿子。
“老婆,我们回家等强仔啊!”这一定是刘菜赶过来拉媳妇回家了。很快,随着远去的脚步声与哭泣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左东叹了一口气,他有种预感,古镇不再平静了。
二、房客
“咚咚”楼下传来了敲门声,然后有人连喊着好几声“川哥”。左东听出那是自己的帮手也是这个客栈现在唯一的服务员浩子的声音。其实客栈起初有好几个帮手,那时阿雯心气高,经营的点子多,吸引了不少游客。后来阿雯走了,左东也不太上心,就少了一些回头客,何况现在天气不好游客少,经营状况不佳,留下一个服务生就足够了。浩子是最早跟着他们干的,对客栈比较有感情,而且他是本地人,在这工作方便照顾家。浩子妈身体不太好,浩子就没有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去大城市打工。可以说,客栈的存在对于浩子来说比左东更重要。
“来了,来了”想到浩子的付出,左东有点心软。他从被窝里钻出,随便套上一件衣服下楼去开门。
“川哥,快点啊!”门外浩子的声音还挺着急。
“干吗,你尿急啊,有尿不自己解决,非进客栈上,我这里又不是公共厕所,冲厕所的水也是要收钱的。”左东已经到了一楼,大声回答。
左东一边开门一边想,如果自己把客栈关了,是不是对于浩子来说,他左东就是另一个阿雯,给了他一个希望又拿走了。
门外是阴沉的天气,雨水顺着屋檐流到地面上,汇聚成一条两脚宽的水流。除了浩子,还有几个人一起并排站在水流边上。他们的鞋与裤脚都湿透了。
“镇上通往山里的路被封住了,似乎发生了泥石流。他们是去山里旅游景区玩的一家子,车子陷在泥里,只好弃车走出来。我在镇口听他们向老乡打听住宿的事,就拉他们上咱们客栈了。”浩子站在门口抢先说。他今年二十五岁,身材瘦小,看上去似乎更像二十岁的样子,由于无意找到住宿客人,那张娃娃脸上挂满了兴奋。
“你要是路上给我打个电话,我也能有点准备啊!”左东把他们让进来,指着自己略微尴尬地说。他的上身披着暗红色外套,下半身穿着一条大印绿花睡裤,混搭得滑稽。
“老板,不用准备什么,我们歇一晚就行。”四个人中的那个中年男人摘下口罩说话了,他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样子,后面的女人略微年轻些,体态有些发福,她一只手吃力地托着怀里一个四岁左右的平头小男孩儿,另一只手摘下口罩,捋了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发现左东打量她,赶紧把捋头发的手放下紧紧拉着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五六岁,戴着一个卡通式的大口罩,梳着两个小辫,口罩遮住大部分脸,只露出一对儿不大的眼睛,流露着怯生生的眼神。
“孩子们有点伤风感冒,恐怕是夜里着了凉。”觉察到左东看着小姑娘,女人赶紧解释,下意识把孩子揽到腰间。
“我们这里楼上有三套客房,楼下有两套,我领你们选选看!”浩子殷勤地招呼着。
“不用看了,我们就选离楼梯最近的吧!”女人发话了,说完又赶紧补充道,“我丈夫经常抽烟,下楼方便。”
左东点了点头,拿着楼上201号的钥匙交给浩子。趁他们去看房,他赶紧回房换了一身便服,下楼去厨房烧了点热水。
“川哥,他们说不出去吃饭了,让咱们给他们下点面条。”浩子探头进来说。
“浩子,你去菜市场买点菜和鸡蛋,咱们这已经弹尽粮绝了。”左东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不敢相信他和浩子竟然靠着一箱方便面坚持活到现在。
“再多拿二十元啊,买点酒吧,万一客人要喝呢!”浩子冲左东做着鬼脸,从放零钱的抽屉里又掏了一张二十元的整钞。
等浩子离开后,左东用烧开的热水冲了三杯姜茶,放在一个托盘里端着上了楼梯。走到楼梯中间时,他隐约听到那两口子在说话,等他走近,里面完全没了声响。这老木头梯子就这点,脚动一动就充斥着一声接一声的声音。他敲了敲门,男人来开门。
“我给你们烧了点姜茶,孩子不是感冒了吗,淋了雨要去去寒气。”左东说着,眼睛一瞟发现里面的女人坐抱着小男孩在椅子上正盯着自己呢!女孩子仍然戴着口罩站在女人的身后,也直视着左东。全家正经的样子如同在老像馆里摆拍全家幅。
“哦,你想得真周到。对了,一会儿我们洗完澡再吃饭,这一路上走得太脏了。”男人想了想问,“几点开饭?十一点半送过来行吗?”
“行,没问题,你们不是吃热汤面吗,我再给孩子煎个荷包蛋吧!”左东征求意见。
男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果然,没多久,楼上就传来卫生间哗哗地流水声。浩子买了两大兜菜和十几个鸡蛋,还掏出一沓复印纸。他到厨房把东西放下,又启动了闲聊模式。
“菜市场里的刘菜家不是出事了吗,强仔失踪后,他们家印了寻人启事,让大家帮着发。”浩子边说边喝水。
三天前的下午丢的,现在还能找到吗?左东拿起纸看着,启示最上面是一个小男孩的照片,下面是说明文字。左东知道刘菜早晨需要进货,赶到集市上去卖,等到中午人少了,也正是会歇歇脚打个盹。若是当时大刘睡着了,强仔自己出去玩,碰到陌生人怎会有人发现?
“前几天来过的警察今天又来了,他们还在寻访目击者。现在在打探孩子没丢时有没有人看到孩子?谁是最后看到孩子的?他在做什么?听说这方面已经有了些消息,有人看到强仔蹲在街边上玩雨水。大刘说强仔喜欢折小船放在水里玩,估计是那时出去的。若是被拐走的,坏人应该就是这时候下的手。还一点就是有没有带着小孩却行动可疑的人,我回来时,还没有问出什么来。你说,这两天下雨,坏人拐走一个孩子能去哪儿?附近监控也没看出什么啊!”浩子择着菜,嘴里却没闲着。打下手是他的活,真正的大厨是左东。
“这可不好说啊!”左东长叹一声。他想起了阿雯,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跟那个初恋结了婚?
三、小偷
中午,那四口人吃了面,然后就紧闭房门,左东有几次上楼去自己房间取东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响动,似乎都睡着了。想想也是,经历了半夜泥石流的惊吓,又步行了一上午,是个人都会累得要死的。
一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房门打开了,里面的男人走下楼。站在前台的左东叫住了他,原来上午让他们住进来时,左东忘记让他们登记了。
男人笑了笑拿起笔,在表格上刷刷地写上三个人的名字。男人叫李刚,女的叫张扬,两个人的名字与证件一致。小姑娘叫李米米,小男孩叫李木木。
“这是孩子的小名吧,起得还挺有意思。”左东感叹了一句。
“本地的天气预报怎么说,明天还下雨吗?”李刚填完表时问。
“还有雨,不过会小一点啦,你们还要去景区?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左东回答。
“天气不好,打算回家了,镇上不是有途径的大巴吗 ,一般什么时候到?”看样子李刚很着急。
“这个不好说,以前游客多一天两趟,后来游客少了就一天一趟,现在这个鬼天气恐怕要两三天一趟,你去李记货运问问,他们经常跑长途,那里有大巴时间表。”左东推荐着。不过,他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李记货运原来是帮游客托运行李什么的,现在没什么游客,早就不干这个了。
左东打开电视,播到新闻,正好在介绍天气情况。据说,雨还要持续一天半,真正放晴要等两天后。
李刚一会儿就回来了,他问到途径大巴的时间表了,今天刚好下午走了一趟客运,下一班要等到两天后,也就是第三天的中午。
等李刚上去了,左东才想起要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正要转身去楼上,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穿着时尚,皮肤白皙,脸上还化着淡妆,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她东张西望看了半天,神情犹豫不决。
“你好,有什么需要吗?”左东奇怪,今天的客人还真不少。
“请问,刚才进来的男人是你们这里的房客?”女人问,左东点点头疑惑道,“你认识他?”
浩子在拖地,听到这里抬起头,在女人身后探究地看向左东,口型是“情人”。
左东瞪了他一眼,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客栈里上演狗血闹剧。
“在他进来之前,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女人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四五个年轻人合影,女人放大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这张脸左东很陌生,何况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客人了。
“那就奇怪了。”见左东摇头,女人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刚才进去的男人是小偷,他偷了我男朋友的钱包。”
“啊!”左东脑子嗡了一下,看来比狗血剧情还糟糕的就是自己的客栈住进了一个贼。左东下意识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些,里面在播左东喜欢的体育新闻。
女人叫林楠,与男朋友常翔约好在古镇见面。由于两人从不同的城市过来,所以约好在镇口的一家大旅店见面。林楠的路程比常翔远,所以常翔先到,她后到。昨天上午,林楠到了约定好的客栈却没见到常翔,去前台拿着照片问,旅店的服务员声称见过常翔,前天晚上他打听过附近有没有加油的地方。
“也许你的朋友去镇外加油了,这两天雨多,镇附近的山路断路了呢!”左东分析说。他把林楠让进前台旁一间小房间,他可不想让楼上的男人听到自己的话,万一找他索要精神损失赔偿费,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浩子识趣地站在楼下台阶处把风,侧耳听她讲事情经过,顺便还能看着楼上的动静。万一有人下来,他们可以及时通知大家终止对话。
“不可能。”对左东的分析,林楠表示不同意。在旅店等了一天,常翔的手机又打不通,她不愿意干坐着就出来转悠,后来就到李记货运处,也想查看途径的客运巴士。在柜台前,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买烟,掏出的钱包居然就是常翔使用的钱包。于是,她就跟着男人走,直到进入这家小客栈。现在终于明白男人叫李刚。
“你怎么确定他用的钱包就是你男朋友的呢?”浩子探过头插着嘴小声问。
“那个钱包是他生日时,我们几个同事凑着钱给他买的,开始买了一个绿的,后来因为他炒股,不喜欢绿色,所以我们又给他换了一个褐色的。”林楠压低声音解释着,“当时我们还没建立恋爱关系,后来他跟我交往后就一直使用这个钱包。”
左东没出声,他上下又打量了一遍林楠,脑子里飞速转着。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掌握的信息,并不能指认李刚就是小偷啊!她既没有亲眼见到李刚偷取钱包的过程,又没有钱包主人常翔的证词,更没有其他旁观者的见证,仅凭她一面之词不能说明什么。退一步说,若是真去质问李刚,他也可以辩解是自己买的,即使同样牌子的,钱包也不计其数,任何一个人都能买到。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和那四口人究竟认识不认识?
“我知道我现在没证据,报警也没什么用,他可以为自己找好多理由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可疑。”林楠似乎看透左东所想,她甚至想搬过来监视李刚。
左东想了想,分析了几方面:第一,林楠应该回镇口的大旅店,本来她和男朋友约定的地点就在那里,万一她搬走了后,她的男朋友又回来了呢?第二,如果李刚真的是小偷,他没有在客栈偷窃行为,没有赃物作为证据也奈何不了他,就算林楠来监视也没有任何用处。第三,也不能排除常翔把钱包弄丢了,李刚拣到的,毕竟现在占便宜的人也有啊!
左东的分析,林楠也认为有道理,可是她仍然不放心李刚。最后,左东答应她会留心李刚,如果他离开,左东会派浩子通知她,剩下的事由她再决定。
“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会分开来玩吗?”浩子一脸八卦的样子。
“我们吵架了,后来他在电话里道歉,我就故意约他来这个偏远的古镇,主要想考验他的耐心与诚心。”林楠低下头咬了一下嘴唇,说,“我开始没见到他,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还很生气又被他耍了,可是见到他的钱包,我又担心他出了意外。”
“看来你们之间还有感情。”浩子仿佛心理学家摆出研究的表情。
“感情是一回事,人身安全是另一回事。我希望我多心搞错了。”林楠跨出客栈。
四、谎言
左东看看表,快六点了,应该开晚饭了。他上楼敲了敲门,仍然是李刚开的门。门半开着,李刚挡住了他的视线,左东根本看不到里面。左东说明来意,李刚表示午饭吃得很好,又睡了一下午,还不太饿,晚饭他们就不吃了。
“孩子呢?现在不吃,晚上会不会饿?我们每天开灶三次,夜里是没有夜宵的。”左东强调着。
“小孩感冒没胃口。”李刚想了想说,“明天早上不是有早饭嘛,到时再吃吧!”
“好,我们七点到九点开早饭。”左东交代完毕,李刚关上了门。楼下浩子站在厨房门口冲左东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东哥,我刚才又回想了一遍遇到他们的情景,似乎有点奇怪。”浩子神秘压低声音说。左东手脚麻利,菜饭都摆好,他和浩子边吃边聊。
浩子是早上七点多从家里出来的,他家住在镇的西头靠中间位置,走到东头的小客栈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当时下着雨,街上还没什么人。本地人大部分都是搞旅游的副业,卖个纪念品、开个客栈民宿、特色小餐馆等。走到一半的时候,到了古镇最宽的一条街,这条街从镇口贯通全镇,从北到南直到与去山里旅游区的山路连接上。浩子拐向大街主要是他想看看有没有人住宿,过去有些游客喜欢上午到了后先在镇上玩一天,住宿一晚再去山里的旅游景区玩。
没想到拐过一半就听见前面一个男人在和一个女人争吵,也就是后来的李刚与张扬。声音不高,但是确实能听出两人的语气都不太好。两人并排走,李刚背着行李背包,张扬斜挎着个包,右手抱着一个孩子,左手还拉着个孩子,她似乎在埋怨李刚不抱孩子,李刚则抱怨孩子们又哭又闹太烦人!又承诺等事情解决了,他们会好好休息的。至于什么事情,当时浩子离得远没弄明白。等走近了,前面的李刚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不仅马上住了口,还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对偷听者的嫌弃。
正好女人经过的一家客栈开门了,老板娘出来倒水时就嚷了一嗓子问:“旅游的,住宿吗?便宜,可以洗热水澡的哈!”
李刚收了打量浩子的目光,回过神来果断拒绝了。当时张扬很不满李刚的态度,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抱怨她腿疼,李刚无动于衷,又走了几步解释她担心小孩子,她的意思是即使大人不休息,小孩子也需要休息啊!
“我一听有门,他们还是想住店的,所以就赶了几步追上他们问要不要住店,可能张扬的话触动了李刚,李刚没起初那么抗拒,他想了想问了我一个奇怪问题。”浩子嘴里塞着饭菜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什么问题?”
“他问客栈的位置怎么样、规模大还是小,我说是个小客栈,在镇的东边尽头,设施齐备、能洗澡,还可以吃饭,我担心他嫌离路远不想来呢,结果那女的特高兴,她说安静正好,也不用外出吃饭了。后来他们就跟着过来了。”浩子挠着脑袋说。
“你说奇怪的疑点就这样啊?”左东问。他觉得李刚问的也没什么,每个游客都对住宿条件环境有自己的要求。有人喜欢简约安静的,有人钟爱现代热闹的。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啦,我认为的疑点是下面的话。李刚说他们是打算去山区玩在路上遇见泥石流的,现在想来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是从镇口的方向走过来,如果是在山区路上遇见泥石流,那应该在相反的方向啊!”浩子又挠挠头说,“难道他们一早上只在镇上绕了一圈了?我看他们那么疲惫,不太像啊!”
左东听了浩子的话心里一沉。他刚一见到他们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想起来就是若从山区路上徒步折返回来鞋子裤脚一定沾满泥土,而他们来的时候鞋子与裤脚都被雨水浸湿,却没有裹带着乡村的泥土。难道他们在说谎?可是为什么呢?
晚上,左东还是让浩子回家了,他妈妈身体不好,晚上没有人在身旁不安全。浩子要留下陪他,被他拒绝了。左东在脑海里,根据林楠与浩子介绍的情况,有几种分析,第一,假设这个叫李刚的男人是小偷,他老婆孩子不知道他做什么的话,那么他偷窃行为就不会太张扬,只能暗中进行。而且他把老婆孩子安顿在这里,既然不想让老婆孩子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应该在这里以外的地方行动;第二,假设这个男的与老婆都是小偷,那么就有可能利用孩子来掩饰一些行为,双方勾结演戏让别人放松警惕。第三,他们根本不是小偷,一切都是偶然。李刚使用了相同的钱包,出于防备心理,没有向他们透露自己旅行真正的目的地。
左东没有回楼上的卧室,而是搬到楼下的一间最小的客房里。他解释,早上要起来做饭,这样进厨房方便。楼上的四口似乎对此不太在意,左东招呼他们下来看电视,也没得到回应。他们一直在房间里不出来,这让左东很不安,总觉得他们在闭门磋商如何打劫他这个光杆老板。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他睡着了,梦里他居然梦到了阿雯。
阿雯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仰着脖子大声地喊着什么。李刚想追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很沉,跑起来像电影的慢镜头。
“小心,有坏人。”阿雯最后喊着,然后就消失了。
“阿雯”左东大声呼唤着女友的名字,突然惊醒。窗外天已经亮了,除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似乎很安静。
左东靠着墙抽着烟,突然想到了一个试探楼上四口的办法。
五、行动
“李先生,早饭做好了,一会儿你们下楼吃,我们这个时间,要打扫屋子,所以屋里不能待人。”左东笑呵呵地站在门口说。
“房间不脏。”李刚仍然只打开一条门缝说。
“那也要例行清洁一下,现在是雨季,又是夏天,蚊虫比较多,喷点消毒水,预防疾病。”左东补充说道,“占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下去吃个早饭,等回来就能弄完。”
左东说完,浩子拎着水桶拿着抹布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了。李刚看了一下情况,似乎是躲不开了,只好让他们等一下。
李刚关上门后,左东让浩子先把地板清洁一下,他下了楼在厨房外面的过道上支起两张桌子,摆上碗筷。等把粥、菜卷子端上来时,李刚四口已经走过来了。
“都是自己盐渍的土产小菜可以下粥吃。”李刚摆上黄瓜条、萝卜干说。
李刚四口换上了跟昨天不一样的衣服,穿得随意休闲,与其他游客没什么不同。吃饭时,大人与小孩全摘下了口罩,左东发现孩子们的皮肤比较黑,五官长得粗糙,跟张扬与李刚都不太像。
“你感冒好点了吧?”左东逗弄着小女孩说,“要不叔叔再给你煮个鸡蛋?”
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听懂了左东的话,回头张望着旁边的李刚。小男孩太小了,只是依偎在张扬怀里。
“不用了,这些就可以了。”李刚回答道。
左东点点头转身回厨房,他向上抬头看,浩子不在走廊上,看来已经进入了四口入住的房间了。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洗菜,一边回想着刚才的发现。
在饭桌上交谈的时候,左东观察着米米与张扬。张扬穿着短袖,胳膊上有好几个被蚊子新咬的包,又红又大,张扬吃饭时不时要抓挠一下。米米则穿着连衣短裙,黝黑的胳膊上虽然也有几个蚊子包,但是更多的是被蚊子咬后留下的结痂的红色痕迹。山区野外的蚊子非常凶猛,咬完后痛痒难忍,若是抓挠会留下颜色较深的疤痕。左东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阿雯当初就被这些蚊子折磨得难以入睡。
看那两个孩子胳膊上深浅不一的痕迹,似乎她们在这里生活很久了,而张扬与李刚则像真正的外来人。
“大姐,你来了。”浩子一声招呼吓了左东一跳。他探出头时,李刚一家也回头张望。林楠走进来了。显然,下楼的浩子是故意这样叫的。
左东赶紧迎出来,他真担心林楠跑到桌前大喊大闹。万一不是小偷,他等了一周才现身的客人岂不是就这样要被气跑了,这样以后还怎么开门迎客呢!
“你来了,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左东说着装出一副见到女友难为情的样子冲李刚四口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就拉着林楠出来了。
“你干什么啊?”林楠一出来就把左东的手甩开了。
“你不是要抓小偷吗?那也要有样子啊!”左东拉着林楠背靠一个墙角站住道,“昨天我观察了一夜,没什么异常。”
左东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他不想让林楠把事情搞大了。不过林楠也没追究这事情,她向他来打听进山区的事情。
“我已经问过旅店的人了,他们有从山区里送土货的车,今天中午会到,我会跟着他们一起进山,我把我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留给旅店的人了,如果我的男朋友到了他会来你这边辨认他的钱包的。昨天我回去又想了一下,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独自进山玩了,山里没有信号,所以我联系不到他,如果我们能碰到那最好了。”林楠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左东听。
左东想了想,非常不解地问:“你和男朋友干吗都着急进山啊?”
林楠顿了顿说:“你不知道,大学时常翔来过这里,不过那是和他前女友,后来我们交往,他却没带我来过,所以我这次故意提出来,也是想看看他能不能把我和前女友区别对待。”
林楠又让左东想起了阿雯。
“我看你需要一个导游,一个人进山很危险的,谁知现在的路况如何呢!”左东涌起同病相怜的共鸣说,“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也在这生活一年多,当地老乡的话能听个一知半解的,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反正我也要进点山里的土蘑菇做菜用。”
左东的提议倒是让林楠愣了一下,她低下头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你是自愿的,我就不用付你导游费了吧!”
六、进山
午后,雨停了,一辆带斗的拖拉机艰难向前行使着。左东坐在半车干草中忍受着泥泞的路带来的颠簸,林楠比他舒服一点,她坐在他的对面,身旁是一堆卸完货用剩的纸箱。开车的是两个一老一少的村民,他们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车斗里的左东与林楠。他们对这两个非要冒着危险不惜给钱进山的男女表示不解。
浩子也表示不解,他问左东店怎么办,晚上谁来看店,难道让他跟贼共处一室?左东笑了,他昨天已经跟他们待过一晚上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况且店里真没啥值钱东西,收银箱里只有一叠李刚付的定金,厨房里还有一些买菜的零钱,这对于一个偷名牌钱包的小偷来说恐怕没什么吸引力吧!何况李刚是不是小偷还说不定,也许是比小偷更可怕的人呢!这也是左东一定要进山的原因,他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有道理。
山路崎岖,路上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从山上滚落下的大石块堆在路上。碰到落在路中间拦住去路的,两个男人还要下去推一把,把石块挪开后,才能通行。
“这石块是泥石流带下来的吗?前一段时间下雨,有些游客担心不安全没敢进山呢!”左东问。
“泥石流发生在山的另一面,这边只掉下来一些碎石,否则我们怎么能出来呢!这条路算是幸运的,损坏得还不至于不能走人,不过为了安全,游客还是别进山到处乱走。”两位村民抬眼看了看左东与林楠仿佛就是在嘱咐他们。
“放心吧,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是来找人的。”左东把林楠男朋友的样貌说了一遍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两位村民摇摇头,不过他们建议去村里几家民宿看看,说不定在那里入住了。
“请问石大山家怎么走?”到了村口,林楠与左东从车上下来,顺着村路向里面走,走了不久林楠就忍不住打听起来。左东纳闷,刚才两位村民介绍几家民宿,可没有姓石的这家啊!
“石大山是常翔以前来玩时住过的村民家。”林楠回头向左东解释着。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石大山家。石家的二层半新不旧的砖房在这个村落里特别显眼,黑漆漆的大门在傍晚的暮色中像个巨大的嘴在等着他们。林楠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爸,你回来了,赶快吃饭吧!”背对着门,正在摆碗筷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喊着。等她转过身,看到是林楠与左东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
“你们找谁?”女孩瞪着他们问。
“请问这是石大山家吧,常翔是不是来过这里?”林楠急切地说。
女孩一愣随后向屋内喊着:“妈,二婶,家里有客人来了。”
听到她的喊声,里面又走出来两个中年妇女,都穿着粗布衣服,其中一个腰间系着围裙,走出来时双手在围裙上擦着手,另一个似乎要悠闲点,穿着比较鲜艳,手里拿着瓜子嗑着。
“谁啊?”两人疑惑地望着林楠与左东。
“这是石大山家吧,我来找常翔,他来过了吗?”林楠又重复了一遍问话。嗑瓜子的女人看了林楠一眼问:“你是他什么人啊?”
她这一问,在围裙擦手的女人拽了她一把轻声嘱咐:“他二婶,这是人家隐私!”
“她是常翔的女朋友,前几天跟男朋友闹了别扭,后来又后悔了,上这里来找男朋友道歉和好的。”左东笑着说,“我们冒雨来的,这可全是爱情的力量啊!”
“哼!”嗑瓜子的女人似乎很不屑地瞅着左东,搞得左东有点毛,觉得自己是不是形容得过了。
“等老石回来再说吧!”上了年纪的女人比较沉着,推了一把站在屋檐下发愣的女孩说,“桂兰,去叫你爸赶紧回来,问问他怎么回事啊!”
等女孩出去了,桂兰他妈把左东与林楠让进屋里。桌上已经摆着做好的几个菜,桂兰妈请他们一起吃饭。左东也不客气,连吃了两个馒头,总算把呱呱叫了一路的肚子安抚住了。
林楠快吃完时,桂兰与两个老伯一起回来了。
“我就是石大山,这是我二弟二山,听兰兰说你找我。”石大山下巴长着一层乌黑的胡子,身材短粗,看上去沉稳冷静。石二山则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站在他哥后面,皱着眉头不停地用一对小眼睛打量着左东与林楠。
左东又重复了一遍来意,还说手机也联系不上,估计还生着女朋友的气呢!
石大山点点头,突然反问:“你们怎么知道他来这里了?”
“是我问的,他一着急就说进了山,等他回去再说。”左东假装关切的样子说,“好端端一对儿,我尽量劝和不劝离,希望他们赶紧重归于好。”
“可是他已经离开了。”石大山坐在饭桌上,示意二弟一起吃饭。他边吃饭边说,常翔两天前就离开了。
听到常翔的消息,林楠的眼睛一亮。可是再问常翔离开后的去向,他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了。看着天色已晚,左东询问能不能住下,明天早上再赶回去。石大山想了想让桂兰妈把桂兰的房间收拾出来。可是左东提议道,他和林楠是普通朋友关系,住在一起不太好,他自己睡在外头就行。
“为什么不让他们住三婶那间屋?”桂兰的提议曾遭到她妈妈的一个白眼。
“那屋有点脏,睡人不好。”石大山说。
“是空屋吗?我可以睡啊!脏点没事。”左东接着说。
于是,林楠就和桂兰一起睡,左东被安排住进楼上的最尽头一间房。其实不太脏,里面也没有什么尘土,就是挺凌乱的,很多杂乱衣物,还有一些生活用具。
“你们家房子挺大的呀!”林楠躺在床上说。
“房子是几年前盖的。”桂兰淡淡应着。
一层是石大山一家住,除了中间的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卧室,分别是大山夫妻的卧室与他们的女儿桂兰的房间。二层是石二山与石三山一家住,与一层布局一样,夫妻卧室各居左右。
“你三叔一家呢,怎么没看到呢!”
“石三叔在外省打工,现在已经在外省定居安家,因此他们住的房间几乎没有人再住过人。”桂兰犹豫了一下说。
黑暗中,林楠点点头。
“常翔离开时,是一个人吗?”林楠问,紧接着说,“他老不接我电话,我怀疑他身边有新女友了。”
这次桂兰没有吭声,听着呼吸匀称,似乎睡着了。林楠分析,常翔肯定不是一个人离开的,看来这次任务他要赢了。
七、对手
林楠与常翔并不是男女朋友。他们是竞争对手,他们是同一雇主的两位助理。老板为石女士,早年跟随母亲改嫁到东南亚,后来在那边结婚生子。现在石女士与丈夫在东南亚经营一家外贸公司,生活比较富裕。唯一不足的就是,石女士年过四十没有孩子,为了凑足一个“好”字,他们打算收养一对小孩。
石女士有两个堂哥,一个堂弟。两个堂哥留在家乡,堂弟在外务工。一次偶然机会,石女士碰到来自家乡的人,听说她堂弟夫妇在一次回家途中遭遇车祸死亡,留下了两个孩子被送回了石村老家。于是,石女士提出想收养两个孩子并通过电话联系上了石大山,约定了接走孩子的事宜。
石女士的想法是先让孩子们过去住一段时间,权当作旅游,如果孩子适应当地气候,认可她丈夫的脾气,双方相处没有芥蒂再办理正式收养手续。而且接孩子这件事情,还可成为一次职场考验。
作为石女士的助理,林楠与常翔都面临晋升的机会。林楠原来做行政的,因为心思细腻,办事周到深得石女士的喜欢,而常翔起初跟着石女士老公做销售,由于会察言观色,口齿伶俐也颇受公司的重视。石女士为了不得罪老公,于是安排了这么一场千里之外的考验。临走时,她交代的清楚,谁先将石小满与石小涛带回来的,谁就是下一个主管。
常翔历来跟林楠面合心不和,而且不按常理出牌。明明拿到的机票是同一班次,谁知她在机场才得知,常翔改签机票已经飞走了。他宁愿多绕一个地区转机,也要在她前面出发。镇口大旅店是石女士秘书在网上查到并预约的,常翔来得再早也要住宿吧!
林楠到了旅店却没有碰上常翔,反而听说常翔开着车要去加油。林楠更感叹常翔的聪明,去山区一个陌生的地方,光凭脚力显然吃亏,租辆车才省时省力啊!显然,林楠在这次角逐中已经落后了。不过,雨下得很大,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去货运处查询进山区客巴时间,无意中看到了买烟的李刚。他掏出的钱包正是常翔使用的。
这个钱包的确是她和同事们一起买的,不过是送给他维持表面上的同事关系。谁知他挑剔颜色,还故意点名让林楠从酒店去专卖店换一个回来。她当时捏着钱包回来时又气又恨,一个没留神撞到维修中栏杆上,钱包背面留下一道漆痕。好在后来常翔没有太注意,收下了钱包。
所以当李刚要收起钱包时,她故意碰了一下他,钱包落在买烟的柜台上,她拾起快速确认了一下。那道漆痕还在,一定是常翔的钱包。
可是钱包怎么会跑到了这个男人手里呢?那么常翔哪里去了呢?她以为跟着李刚能找到常翔与孩子,却寻到了左东的客栈。而且李刚也和老婆孩子在一起,看样子不认识常翔啊!林楠一时搞不明白,她思考了一夜决定来石大山这里,确认一下孩子有没有被带走。
石大山的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不解,尤其是谈到常翔,他们似乎很想回避这个问题,经常岔开话题。林楠想到这里,嘴角有了笑意,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后半夜,林楠突然呜呜哭了,她的哭声不大只维持着让旁边的桂兰听见。果然,桂兰马上醒了,也许她就没睡着。
“你,你没事吧!做噩梦了?”桂兰关切地问。
“我梦见男朋友了,他说叫我不要找他了。”林楠伤心欲绝地说,“你说,他为什么就这么绝情呢?”
桂兰欲言又止道:“你别想那么多了。”
“我怎么能不伤心,我跟他快五年了,说分手就分手,我千里迢迢来找他也没碰到,就这么巧没见到他,我觉得他是故意躲我的。”林楠红着眼睛,她在为自己升迁无望而难过。
“五年?你跟他交往五年了?”桂兰咬咬嘴唇冷冷说,“虽然难受,不过分手也不见得是坏事啊!尤其是像他这样有老婆的人,你还牵挂什么啊!虽然我小,可我也懂,爱情不能破坏人家的家庭。你还是赶紧睡吧!”
“老婆?”林楠一下子愣住了。常翔是公司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哪来的老婆。怪不得石大山一家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是误会她和常翔的关系了。当然,她是故意装成常翔女朋友的,这样找人方便嘛!
“快跟我说他老婆长什么样?”林楠已经睡意全无。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桂兰的妈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桂兰回答着说,林楠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了,她正安慰呢!
“赶快睡吧,天亮了,你送他们去村口吧!”
林楠撅着嘴躺下了,看来她确实成为了不受欢迎的那种女人了。可是,常翔的老婆是怎么回事呢!
八、疑点
带着疑问,林楠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左东却没起来。他感冒了,又是流鼻涕又是嗓子痛,估计是在车上吹的。林楠向石家提出给住宿费,再住一天。她随身包里有药,只要休息一天就可以了。石大山没反对,他和二弟很早就出了门。
“大嫂子,你说那小伙子是不是睡在那房里不太好,毕竟是死过人住过的卧室啊,我早说让大哥重新弄一下的,还能驱驱邪气。”石二婶瓜子不离手,一边嗑一边说。
“别瞎说,都是一家人,什么邪不邪的。”石大婶看见林楠从楼上下来了,忙止住话头问,“出去啊!”
“我朋友还在睡,我出去转转,好不容易来一趟也要看看风景啊!”林楠背着包,打了一声招呼。她明显看见两个女人对她的不屑,只好装作无视。现在令她最奇怪的是,这家人怎么不提被带走的孩子呢?她当着左东的面又不好提,否则不就揭穿自己与常翔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而是竞争关系吗?
石村一边临山,一面临湖,风景的确优美。走在湖边,林楠无聊得拿起石头向湖面扔过去,湖面上激起一片片涟漪。常翔现在恐怕带着胜利的微笑正在归途的飞机上大笑她呢,她想着。
“你这样扔不对,要像我这样扔,石头才能飞得远呢!”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林楠身后响起。林楠回头打量一眼,男孩子十岁的样子,身材比较瘦。
林楠示意他扔一块石头,男孩很得意地做了一个示范,然后林楠跟着学,但是总没有他做的好,男孩神气极了。
“你一定是这里孩子们里最能干的,你认识石大山家的孩子们吗?”林楠想了想拿出几块巧克力给男孩,然后试图打探消息。男孩看见巧克力,眼睛眨了眨犹豫是不是该上前,林楠蹲下,自己先剥开一块巧克力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表示好吃。男孩终于接过了巧克力,断断续续告诉了林楠一些事情。她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石大山自己有两个女儿,除了桂兰还有香兰,而石二山有个男孩叫石雷。他们在一起都是玩伴,一周前,他们玩游戏时,石雷输了,应该被罚,可是他说他就要跟香兰随别人离开这里了,所以惩罚对他们没有用了。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林楠追问男孩道。
“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香兰很高兴,她有新衣服穿了。”
林楠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急忙接着问:“那么石家另外两个孩子呢,不是还有一个叫石小满的女孩与石小涛的吗?”
男孩子已经吃完巧克力了,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喊他去别的地方玩,他对回答问题有点不耐烦了,说:“他们去城里玩了,没回来。”
林楠拍了拍男孩子头,算是感谢他。她现在有点想法了,石家一共四个孩子,石大山的二女儿与石小满相差不过一岁,而石二山的儿子石雷又与石小涛同龄,如果石大山与石二山串通起来,把自己的孩子代替三弟家的孩子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常翔有可能在不知情下领错了孩子。
“哼,常翔,你以为甩开我就能完成任务了吗,没想到我还有翻身的机会。”以为自己彻底出局的林楠又信心满满了,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石小满与石小涛。而要解开这个谜还是要回到石大山家。
林楠回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左东已经起来了。吃了感冒药睡了一上午,左东看上去精神状态比先前好多了。
家里只有石大山的妻子与桂兰,她们正准备吃饭,看到林楠扶着左东下楼来,石大山的妻子也给他们每人添了一碗饭。
“谢谢啊,我还有点头疼,吃不了多少。”左东把自己碗里的饭拨给林楠一些,林楠也没有推辞,她在村里逛了一上午还真饿了。
“不能白收钱,吃吧!”石大山妻子直白地说。
“二嫂没在家吧,今天家里显得安静不说,而且地上也变得干净了,都没有瓜子皮了,大嫂子辛苦了。”林楠一边笑一边说。她在职场里练就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昨天就看到了石二山的妻子不停地嗑瓜子,石大山的老婆皱着眉头不停地扫着地上的瓜子皮。
石大山妻子抬头看了一眼林楠,眼神有感激。林楠了解被送走的是假冒的石小满与石小涛的真相后,就猜测到石大山的妻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比不上生了一个男孩的石二山的妻子,即使家务活她全包了,也得不到二嫂子的尊重,甚至把她的劳动视为理所当然。她们的表面上的和平相处无非是石大山妻子的忍辱负重隐忍而已。
“不知明天有没有进城的车,看他的身体明天就动身了,你们平时都坐什么进城啊!我们想搭个车。”林楠接着问。她上午出来进去观察了院子,石家自己没有运输工具。常翔来带孩子开着车,她上午出去时也跟附近打听过,家里来了大汽车还是挺引人注意的。但是石家要是想悄悄送石小满与石小涛出去,就要借助其他交通工具了。
“进出山的车都要经过村口,你随便拦一辆就行了。”桂兰淡淡地说。她看林楠的眼神始终轻飘飘的。然后又幽幽道,“左大哥的病肯定是睡在三婶的床得的,说不定今晚还来托梦呢!”
左东吃了饭,似乎有了力气,他也感觉三叔的房间太憋闷了,想出去透透风。于是林楠与左东一前一后出了石大山的家。林楠没有告诉他有关孩子们的事情,本身这就是她的任务跟左东也没有关系。
他们先来到了之前进村搭车的那家人,询问他们还回不回城,不巧的是那家人三天后才进城,不过他们推荐了老何家,据说他每隔一天就要进城去送土产。
左东他们又赶到老何家。老何是个近六十壮实的老汉,听说他们要搭车回城面露难色,左东拿出路费给他,被他挡回来了。
“不是钱的问题。”老何坐在门槛上,挽起的裤腿裹在膝盖以上。
“雨不是都停了吗?”左东纳闷地问。
“唉,今天回来的路上从山背面的泥石流土堆里发现了死人。”老何唉声叹气地说,“估计是前两天下雨遭的罪,我们这里有个说法是不能挡他们回家的路,明天把路面清理干净,后天再去吧!”
回到石大山家,果然得到通知,村里人已经拿到被泥石流掩埋的人的资料,让大家去辨认,究竟这人是村里要进城的人,还是外面要进山的旅游者。
石大山没在家,桂兰去拿了一张通知回来给大家看。林楠凑上去,眼前一阵发黑,脊背开始冒冷汗。最后她没忍住还是“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左东一把扶住要晕倒的林楠。
林楠嘴唇哆嗦着,始终没有说出话来。通知上印刷的照片就是常翔。如果常翔不在了,那么孩子们呢!
“不会被我的感冒传染了吧!”左东以为她也感冒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扶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林楠双手握着水杯,太阳穴隐隐地疼。她闭着眼冷静了一会儿,等睁开眼睛,看到桂兰妈收拾着屋子,桂兰已经把通知放到他爸屋里去了。出来时,自若地跟妈妈说着家常话。等一等,林楠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如果常翔来接走了孩子,现在常翔死了,石大山一家不可能这么平静。
那么她们为什么没有反应呢?难道她们没见过常翔吗?
林楠有点糊涂了。
九、死亡
林楠被扶进桂兰的房间躺下,常翔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上像一团疑云久久不能散去。晚上,她谎称胃疼没有下楼吃饭,左东由于感冒稍好,就留在屋子里,先是帮桂兰妈妈择菜,还跟着闲扯了一番,不过桂兰妈妈回答并不多。后来左东觉得没趣,又回到楼上休息了。经过林楠的房间时,还敲了敲门,林楠装作睡着没有应声。
石大山与石二山还没回来,桂兰也出去了。屋里一下安静了,林楠躺在床上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种情况,常翔死了,可是他的身边没有孩子,那么他是孤身一人,结合林楠到这里的时间看,他应该是进山时遇险的。所以,他身边没有孩子,石大山家人都不认识他。但是这样的话,石大山家的孩子应该都在啊!疑问就是孩子们去哪了,为什么石家人都不提呢?
第二种情况,常翔来了,带着冒充石小满与石小涛的孩子离开了。可是路上遇见了大雨,被山路阻断,他们遇见了危险。他死亡,孩子们则去向不明,但是现场只发现了常翔一个人的尸体,这就排除了孩子们遇险的可能性。也许他们自行离开,也许被别人带走了。可是若是这样,他们应该回家才对,而且石家人对常翔的照片不可能无动于衷啊!
林楠仔细想着,突然想到一个念头,会不会除了她自己、常翔还有第三个人来接走孩子们呢!据石女士说,她已经告之老家的人会有两个人去接孩子,为了方便孩子,这里面特意安排了女性。而桂兰说,常翔是和老婆一起来的,那么也是一男一女,除了常翔还有一个第三人存在,而且跟自己一样是个女人。
对啊,应该跟桂兰打听一下他们见到的常翔与那个女人情况啊!林楠索性坐了起来,她的思路整理好了,精神头就来了,反而有点饿了。
她走下床,来到门前先听了听,屋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声息。她觉得这样贸然出去找吃的有点尴尬。她正犹豫时,忽然发现脚底下踩着一个东西,她拣起仔细看是一把梳子。这种牛角梳子古镇上的纪念品店里到处都是,林楠自己也买过一把。桂兰这把还很新,像是新的。
林楠没有随便翻东西的习惯,借着屋外的淡淡的月光,她把桂兰的梳子放回桌上,发现桌上有很多头发小饰品。看样子桂兰是个爱美的姑娘。她闷闷地坐回床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桌上的昏暗光线一下子没了。林楠回头一看,窗外有个阴影在动,他的身体挡住了窗户,遮住了仅有的光线。
傍晚休息时,桂兰嫌山风吹得冷就把窗户关上了,还挂上了窗帘,所以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林楠挺直了身体,隐藏在蚊帐里面,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个黑影可能想推开窗户,就在使劲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哗啦的一声响,林楠迟疑了一下判断出那是隔壁左东打开了窗户,黑影着急躲避,身体矮了下去。然后就听见“咕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掉了下去。不久,窗下传来“喵,喵”的叫声。
“当,当”敲门声响起,让林楠浑身一哆嗦。
“林楠,是我。”左东在屋外说道,“刚才有老鼠,吓了我一跳,你也小心点。”
“老鼠?什么老鼠?”桂兰的声音也响起了。
林楠赶紧开门,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老鼠,我没看见,桂兰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不过我刚才在床上听见猫叫了。”林楠一副迷糊的样子。
“乡下地方,难免的。”桂兰回答进了屋,楼下的石大山也回来了。看来父女俩是一起回来的。左东看到林楠没事,又退回自己的房内。借着猫的事情,林楠谈起常翔,说他最讨厌猫,自己想养只猫都不被允许。桂兰则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林楠又想起中午吃的米饭,说自己的胃不好,常翔责备自己挑食!他的胃口很大呢!不知吃不吃得惯这里的食物。
“还行吧!快睡吧!”桂兰似乎很累,勉强应了一声,就要躺下睡觉。林楠再问什么,桂兰就不出声了。这么快就睡着了,令林楠很沮丧。由于脑子里都是常翔的事,再加上刚才看到的窗外怪影,林楠总觉得心头惶惶的。她睡不着,只能头朝窗外睁着眼睛盯着对面的墙看。
忽然,林楠觉得眼前一花,对面被月光照着的墙壁上有个阴影闪了一下。林楠仍然保持睡觉的姿势,只不过头悄悄变成向上仰的角度,以便能用眼角观察到窗外。这一看,林楠惊呆,薄薄的窗帘外面是一个人的轮廓,不过奇怪的是只有上半截没有下半截,而且还在移动,但是没有离开,似乎就要破窗而入。林楠已经听到窗外的摩擦声了,眼见阴影越来越大,林楠吓得再也忍不住了。联想常翔刚刚出事,林楠不寒而栗。莫非常翔做了鬼也要来找她比一比。她哆嗦地推醒身边的桂兰,桂兰埋怨着,睁开睡眼一看到窗外的黑影,立即“啊”的一声的叫了出来。
“有鬼啊!”林楠颤抖着声音说。
“有小偷!”桂兰呼喊着。
随着她们这一叫,窗外的黑影晃了一下就不见了。随后,楼下的石大山披着衣服出来了,听说窗外有小偷。石大山愣了一下,嘟嘟囔囔地抄起门外一把铲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林楠听到石大山跟隔壁的左东说话。左东已经把窗户打开,他探出头告诉石大山一个黑影似乎跳了出去。他没看清是什么?
“能是什么?也许是野猫、黄鼠狼什么的吧!”石大山围着墙头转了一圈回来说。
“不可能,比动物可大多了,我觉得像人。桂兰,也看见了,你说呢!”林楠推了桂兰一把问。
桂兰脸色苍白,紧张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是三叔三婶他们……”
“死者为大,别胡说了。”桂兰妈使劲瞪了她一眼,桂兰赶紧闭了嘴。
最后,石大山劝大家回去休息,他来守夜。有什么情况再通知大家。回屋前,林楠拽着左东表示,明天赶紧去找老何,给多少钱都行。她无论如何也要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古镇上去。左东点头同意,他也担心自己的客栈呢!
回到屋里,这回睡不着的是桂兰了。她不仅没有睡,还悄悄哭了起来。林楠赶紧安慰她,下床给她倒了一杯水。两人坐在床边沉默着。
“刚才把你吓着了吧,以前你家遇到过这种事情吗?”林楠咬咬嘴唇问。桂兰摇摇头。
“你明天就要走吗?”桂兰所问非所答。
“是啊,男朋友也没见到,我也不知道他有老婆,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林楠终于等到桂兰开口,随即问,“常翔的老婆漂亮吗?长得什么样啊?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好奇一下嘛!”
“比你胖,脾气没你好,话很少,对人很冷淡。”桂兰想了想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她不喜欢这里,觉得饭不好吃,急着当天要走,后来雨大就住了一夜第二天离开的。”
“他们一起离开的?说了要去哪儿吗?”林楠赶紧问。
桂兰摇摇头,林楠有点着急。她的失望桂兰看在眼里解读成另一种意思安慰道:“我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强壮结实的,这样有安全感,常翔瘦得跟猴子似的太难看了。”
可能聊天舒解了紧张情绪,桂兰打了哈欠重新上床睡觉了。林楠却反复思量着桂兰的话,常翔不算胖,身材匀称也绝对不是瘦得跟猴子似的。
她现在可以肯定。真正的常翔死在进山的路上。然后有人替代他进了石大山家,把冒充石小满与石小涛两个小孩子领走了。
那么真正的石小涛与石小满在哪儿呢?
十误解
第二天,林楠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八点多了。她和桂兰后半夜才睡,醒来时精神还有点恍惚。她们是被桂兰妈与二婶的争吵声吵醒的,两个人是在院子里说话,二婶的声音很大。顺着窗户听得很清楚
“大哥为什么要怪我们啊!这还不是他出的主意?”
“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不管这事情。”
“你说你能管什么?什么都不懂。”
“真讨厌。”桂兰气呼呼地起床,她显然不满二婶对她妈妈的态度。
林楠跟着桂兰一起下了楼,迎面就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左东。原来,他一早就去联系了老何,又给他加了三成的钱,终于答应送他们回古镇。他赶着回来叫林楠收拾行李的。行李没多少,拎着背包出来时,他们来跟桂兰家告别。
桂兰妈妈似乎还在和二婶争论什么,双方都气得把脸扭过去。只有桂兰送他们走出院外。临走时,左东把住宿费结清,还留下了自己在镇上的客栈地址,希望桂兰有时间去玩。
走向村口,老何的拖拉机“嗡嗡”发动着,载着两人驶向了古镇。
“你的衣服怎么破了?”林楠与左东面对面坐着。她打量着左东系在腰间的深色外套下摆有一条直线口子,似乎被什么锐利的工具划破的。
“是吗,我没注意到呢!”左东皱着眉头拎起衣服看了一眼,他拿起衣服又放下的空隙,让林楠又瞥到衣服的背面蹭上一些褐色的东西。她的心咯噔一下。
昨天夜里,她睡得不踏实,天亮的时候她又醒了过来,趁着桂兰熟睡之时,她把窗帘拉开,推开了窗户向外张望。蒙蒙亮的乡村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她注意到窗台上积累了很多尘土与红色砖灰,并没有脚印,红色砖灰是小颗粒,与窗户两侧的墙是同一颜色。
林楠昨天出来溜达时,观察过石大山的家。石大山房子一共两层,下面先刷了两米左右的白漆,而上面是红色的砖。
她清晨看到隔壁的左东的房间窗户上不仅尘土少了一大片,形成一个缺口状,而且他的窗户与她的房间窗户之间的墙体尘土都被擦掉了。
如果小偷真的是在窗台之间移动,或许能蹭掉窗台上的尘土。但是墙体上的尘土与砖粉又是怎么被蹭掉的呢?两个窗台之间相距一米五左右,什么人能在空中移动自如呢?除非他不是人。没有看到左东的衣服之前,她真的怀疑是常翔的魂魄来找她了。此刻,左东又重新系了系腰间的衣服,似乎还想掩饰地把蹭脏的那一面尽可能别进衣服褶皱里。
林楠想到这里不禁浑身一哆嗦,她盯着左东的衣服又看了几眼,对左东产生了怀疑。难道昨天夜里是他搞的鬼?他爬到别人窗户上要干吗?难道是偷窥?林楠心里有了防备。
“好了,按照约定我就送到这里了啊!”老何突然在一个岔路口停下道,“我今天还要去别的村子办事,再说我也不想走昨天发现死人的那条路。”
“离镇子还有多远?”左东倒是不吃惊。林楠扶着车把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左东会骗她。要知道这车只走一半,她说什么也不会上的。
“也不远,你们年轻,走到下午就到了。”在老何地催促下,两人从运玉米的拖拉机上下来了。
“你早知道他会把我们撂在这里?”林楠目送着老何开着拖拉机远去,转身冷冷地问左东。
“有什么办法,别的车我也没找到,他至少能带我们走一半的路呢,剩下的我们自己走回去好了。”左东没事人似的拍拍裤子上的土说。
林楠磨磨蹭蹭跟在后面,两人沉默着沿着山路向前走着。可能知道前几天在清理下雨落石块中发现一个遇难人的遗体,所以正向老何说的没有人愿意破坏当地风俗。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没有碰到一辆经过的车。
“转过弯道就是下山路了,我们快点走吧!”左东不停地催促,看到林楠向边上的树丛里移动着急地问,“你干什么呢?”
“肚子疼,内急。”林楠跑进坡上的树丛里喊道,“你等我啊!”
左东听到她在上厕所,尴尬地应了一声。他借着机会来到山路边向下看,山脚下的远处古镇已经能看到轮廓了。
关键是在这个开阔的地方,他的手机有了信号,他赶紧给浩子拨打一个电话问:“怎么样,他们离开了吗?”
“还没呢,不过明天早上就有大巴车了。”浩子问,“你觉得林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能把她带回来吗?她就没对你产生怀疑。”
浩子的问话,让左东打了鼓。他看了看树丛那后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他叫几声林楠仍然没有回复。
左东又等了一会儿,向树丛摸了过去,里面空无一人。
“糟糕,还是让她跑掉了。”左东跺了一下地。
十一悲剧
左东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线索。
大刘家走失的孩子最喜欢玩水,尤其是在水里放纸叠的小船。阿雯跟着网上学过折纸,尤其是一种会有竖帆与船篷的小船,是阿雯自己喜欢的。在去买东西的时候教过大刘家的孩子。刘家孩子失踪时,附近的地上还立着一张纸船。
李刚四口入住后,两个孩子无聊就用餐巾纸折东西玩,他们也折出了阿雯最喜欢折叠的小船,并与大刘家孩子叠的方法一模一样。
根据对李家四口的观察,左东怀疑他们不是从城外向山里走,而是从山里向镇外走。但是在镇外碰到了其他事情,不得不折返回来。
如果他们在山里面,小孩子是怎样学会折纸的呢?难道碰到了阿雯,阿雯会不会在山里面呢!
左东想起阿雯曾经开过玩笑说,她要是藏进山里,左东肯定寻不到他。因为他是城市达人,最讨厌手机没有信号的地方。所以听林楠来找男朋友,他就一马当先地提出来帮助她。他不在意她要干什么,他只想打听自己女朋友的事情。当然,他不能让浩子知道。他怕遭到浩子的嘲笑。
起初,他以为林楠到了石大山家会待上一阵。可是,当听说常翔带着另一个女人来了后,他看到林楠变形的表情,他知道林楠一定要迅速离开这里去找男朋友算账。可是他还没打听到女友阿雯的情况呢,所以他第二天故意用鼻炎发作骗她说是感冒,借口多留了一天。
在这期间,他又发现了石大山家的异常。首先,第一天早晨,他想打电话联系浩子,把窗户推开试图寻找信号时却无意中发现了窗户外的一个大脚印。刚入住时,他看过风景,窗户外面平常并没有脚印。那双脚很大,到这两天他只见过石二山有这么大的脚。
一家人为什么要故意做出窗外有贼的假象呢!左东分析要么石二山本身自己有心理问题,要么就是他想吓他们,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而石二山的做法,石大山究竟知道吗?
第二天利用感冒休息时,他留在房间里。听说这间房子是三婶三叔故去的家,但是房间里收拾得挺干净。桌上也没有什么灰,似乎有人不久前还住过。
左东运气挺好,在床下发现了一双儿童拖鞋,拖鞋下面还粘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石二嫂与一个小男孩的合影。从五官看,男孩的眼睛与石二嫂相近,这是一对儿母子呀!难怪左东第一次见到石二嫂就觉得眼熟,她与住在自己客栈里的小男孩的相貌有几分相近呢!
等等,如果登记叫李木木的男孩是石二嫂与石二山的孩子,那么他为什么要改名了,还被李刚当成儿子呢!回想起李刚进来时的奇怪举动,左东觉得他们非常可疑。可是有一点令他非常不解,若是孩子丢了,石家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既没像大刘家积极寻找,又不报警。莫非他们知道孩子被人带走了?或者是自愿被其他人带走的。
中午,林楠还没有回来,左东下楼要帮助石大嫂做饭,问起石二嫂为什么不在,石大嫂回答她回娘家了。左东接着话茬,问起孩子。谁知,石大嫂板起脸冷冷地表示在奶奶家,就不再说话了。左东又追问时,门口响起咳嗽声,石二山回来了。他眼睛很小,瞪起来却很有神。左东感觉他听到了屋里的话,所以脸色很不好看。拿了东西要出去时,把石大嫂拉了出去小声嘀咕了一阵。左东透过窗户,只看到石大嫂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桂兰与林楠先后回来了,大家吃完饭,左东让林楠陪着在村里逛逛。左东本来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林楠,可是林楠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怎么说,自己男友背着自己暗度沉仓是令人难过的事情。
在联系老何的时候,左东意外发现桂兰在后面尾随着他们。觉察他们发现了,又跑掉了。左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人会不会担心他已经发现孩子不在的真相呢!看来要搞清楚,必须尽快赶回客栈。至少,他能确定李木木根本不是李刚的儿子。
第二天夜他没睡,果然听到有人爬墙蹬上窗户的声音,躲在窗户旁,他清楚地看到了攀爬人的脚。为了保护林楠,他特意搞出声响去敲了林楠的门。正赶上桂兰回来。
惊跑了石二山,左东拿出自己的衣服用屋里的一根竹竿挑到隔壁林楠的窗前,造成有人攀窗的效果。当林楠与桂兰发出惊叫时,他快速将衣服收回。然后探出脑袋,伪装成查看的样子。他这样做的目的,第一,试探石大山的反应,果然石大山的反应并不激烈,只是在院里看了一下,对于他提出的报警建议觉得没有必要,第二,试探桂兰的反应,林楠在看到窗外黑影时,并没有马上反应那是人,而桂兰马上大叫那是小偷,则说明她至少觉得那是人。而且她的叫嚷起到了提醒作用,若是石二山,可以马上离开。也许那么有种可能就是石家父女知道那是谁,由于某种愿意不愿意说。
第二天早上,左东去联系老何回来时,在村里看见石大山与石二山争吵,石二嫂气呼呼回来找石大嫂算账。显然,他们家隐藏着一个秘密。
于是,左东叫着林楠赶快离开,他希望能及时赶回客栈找到李刚等人。可是,在路上林楠居然不见了。
左东在附近找了两个来回也没看到林楠,直到其他村子的一辆出山的车把他带下山。这样还是耽误了时间,回到古镇上,浩子早就报警了,他高兴地告诉左东一个消息。
“川哥,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报警了,警察来查李刚与张扬的证件,他们见了就要跑。小孩子果然是骗来的,他们在路上碰到一个叫常翔的男人,开车窗问他加油站在哪儿,他们就上了车给他指路。路上又听他接了一个电话,知道他要去一个石大山家接两个孩子出国,他们就把常翔给杀了,冒充常翔与老婆去了石大山家。他们打算接了孩子按照常翔备有的联络方式要挟勒索石女士。结果回来时,出镇口遇见为了寻找大刘家失踪孩子设立的盘查,他们又吓回来了。把车扔掉,想躲一段时间再走。”浩子讲述着经过。
“那两个小孩子说了为什么会小船折纸吗?”左东赶紧问,他心里还希望能看到找到阿雯的下落。
“这就是另一个悲剧。”浩子说,“两个孩子一周前跟着家里的姐姐来过镇上,他们买了一些东西时,遇见了大刘家的孩子,先玩了一会儿折纸,然后就玩起了捉迷藏,约定谁藏的时间越长就能得到奖励。奖励就是李木木用一张银色包装纸叠的小船。大刘的孩子就真信了,两个孩子说他们最后看到强仔是在镇上桥边上,警察去那边寻找了。你知道,桥下淤泥很厚,上周那么大的雨,桥下水位很高,一个小孩子要是掉下去很难被发现?警察已经去挖了。”浩子说完,给左东端上了一碗热汤感叹道,“更让人没想到,这寻来的两个孩子根本不是常翔要接走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在国外被表姑妈收养,硬是让他们冒充的。其实,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就觉得这里挺好的。对吧,川哥,你不是还要等着雯姐回来呢!你可不能离开啊!”
左东释然了,原来石二山鬼祟与石大山、石桂兰的沉默不语,就是担心他与林楠看穿他们把孩子调换了的事情。所以不惜半夜假扮贼,希望他们赶快离开。在他们看来,林楠与左东是不速之客。可是他们没想到真正的不速之客是李刚与张扬这两个真正的骗子。
折腾一天已经很累了,左东本想自己亲自去镇口的大酒店问问林楠回来了没有。他现在好奇,既然林楠看了桂兰拿回的常翔死亡后寻找知情人的通知单,为什么无动于衷呢!她应该比左东更先明白有人冒充了常翔呀!难道林楠也有秘密。
左东想来想去没理出思路,连连打着哈欠。
“川哥,你洗个澡,我帮你去问问。”浩子说,左东点点头回楼上了。他想,女人真是奇怪,离开都那么突然。
十二出路
林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地洞的地上,地上很凉,凸起的石头胳着后背疼。所以她试图坐起来。这一坐起来,她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个女人斜靠在墙上的。林楠的脚受了伤,脚踝肿胀,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这个过程里,林楠回想起了前面刚刚发生的事情。
自从她看到左东的衣服上有红色的墙灰,她就觉得晚上在窗外就有可能是左东,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可能就是一种怪僻,要不她的女朋友为什么要离开他。尤其回来的路上,他也没有告诉她有一半的路程需要自己走,他会不会有什么企图呢!林楠越想越害怕,于是故意支开左东。利用树丛的掩护,爬上坡,她记得来时的老乡曾经说过,穿过山坡就能到山脚下。斜坡越走越高,两旁的树木杂乱不齐,树冠的阴影在她脸上闪烁着不规则的形状,树枝划破了她的肩膀与裤腿。
突然,脚脖子一阵酸痛,她觉得脚被什么抓住了。结果她低头一看,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一张向上仰着的脸从一个洞里冒了出来。
“救救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林楠的耳朵里。受到惊吓的林楠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她才明白这是有人跌落下去了。
“抓住我的手。”林楠跪下去刚把自己的手伸下去,她看到洞下面的女人露出惊恐的神情,随之就是地面有一个深色的人影轮廓压了下来。
林楠只是刚刚侧头,说了一句:“是你!”一股力量从后面袭来了。她一下子栽了下去,洞底不少淤泥,她跌伤晕了过去。
“你是谁?怎么掉在这里的……难道也被刚才的人推下来的?”林楠爬到对方身旁,因为严重缺乏食物,对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看她衣服脏破程度,似乎被困在这里有几天了。对方失去说话的力气,只能摇头与点头。刚才爬上去已经用尽她的全力,现在她的意识正在消失。林楠的背包里本还有一瓶水,可惜掉落时洒掉了。林楠突然感到无助,她担心自己的未来就是眼前女人的样子。
“这是什么?”林楠刨开淤泥露出一张纸的小角,原来是个折纸小船。展开后发现,这是个宣传广告。上面写着的正是左东客栈的名字。
虚弱的女人动了动手指,似乎让林楠翻她的衣兜。林楠照着做,在对方的衣兜里找到了手机。手机是关着机,可能是刻意节约电吧!林楠打开了,里面的电量所剩不多,画面直接反应到短信草稿箱上。
里面有这样一段简短的叙述:
左东,前面我任性地离开是我不对。经过这半年我想好了,我不打算离开这里了,我回来了。其实,你误解我了,我们真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难道她就是左东女朋友阿雯?林楠正想着,上面响起脚步声,洞口有人向里面张望,林楠立即靠着墙装晕死过去。等确定上面的人离开后,林楠决定尝试爬出去。
她已经知道了真正的石小满与石小涛在哪儿了,桂兰最爱去的那家卖梳子的纪念饰品店,是石家在镇上唯一落脚点。只要找到他们,她就能继续升职。
林楠一点点向上爬去。
然而,另一个人蹲在上面洞口静静等待着,他喃喃自语道:“你们一来,川哥就要离开了,我不会让他离开的,我会让他继续等下去,客栈一直开着,我就能始终有工作,还能照顾我妈,这样最好了……
一明一灭的烟蒂把浩子的那张娃娃脸照得有点扭曲,此刻,他就是一只猫,在等待他的猎物,他明白猎物为了寻找出路,就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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