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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人生

时间:2023/11/9 作者: 最推理 热度: 18986


  

  私人侦探雷纳德·法尔科今年30岁,身材高大,抹了油的深棕色头发柔顺服帖地贴在英俊的脑袋上,两只眼睛锐利得像一只猎鹰。侦探事务所只有他一个人,不是请不起人,而是他相信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事情。事务所不大,但打理得干干净净,让人看着舒服。雷纳德穿的西装也十分考究,看来他不是那种靠调查婚外情或者寻找丢失的猫狗营生的私人侦探,而是干真正赚钱的活儿,比如调查连警方也毫无头绪的凶杀案。他以办事雷厉风行、做事不择手段著称,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即使是违犯的事情也能帮你办妥。

  他对坐在对面的委托人马丁说:“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马丁是个瘦小的金发男人,他说:“我想你帮忙找一份手稿。”

  “哦。”雷纳德不太感兴趣地说,“什么手稿?”

  “我舅舅托兰生前是《纽约客》的副主编。”

  “生前?”

  “他在一年前遭遇车祸去世了。”

  “那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找我?”

  “因为我是最近才知道手稿这个事。”马丁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雷纳德接过,上面是用黑色墨水写出来的秀丽字体,大意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编辑,培养了那么多作者,事实上自己内心也有颗作家梦。确诊得了癌症后,他写了一部戏剧,十分有信心会得到百老汇的赏识,即使自己死了,大家也会记得他。

  马丁说:“在三年前,托兰被检测出癌症,他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把遗嘱写好了。一年前,他的癌症有了好转,结果没多久却死于车祸……死后他的书房一直没有动过,最近托兰的妻子露西决定要搬家,叫我和她儿子查理一起收拾书房,然后就发现了这封信。”

  在马丁讲述的时候,雷纳德拿过一包棕色卷烟纸和一袋烟丝,把适量的烟丝撒在卷烟纸上,用拇指把纸向内侧卷起来,然后递到嘴边用舌头舔一下封口,手指捏着卷烟的一头,将另一端送进嘴里。他熟练地用Zippo打火机点燃烟,对马丁说:“在你们发现信封的时候,它是封口的还是拆开的?”

  “是拆开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打开看。”

  “在托兰还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和你们提过手稿的事情吗?”

  “没有……我对文学创作这方面一窍不通,他很少和我聊这些话题。”

  “他的妻子孩子也不知道?”

  “我把这封信给露西和查理看过,他们都说托兰从没有提过。”

  “你们有查看过他的电脑吗?”

  “查理把他的电脑里每一个文件都查看过了,而且露西说,舅舅直到现在还喜欢用笔写文章。”

  “嗯……”雷纳德做了一个陷入思考的神情。

  片刻,马丁试探性地说:“其实,我有一个怀疑的人。”

  “怀疑”这个词让雷纳德动了动眉毛:“是谁?”

  “一个叫艾德巴特·罗德里克的德国人,是报社下面的一个作者。”

  “为什么会怀疑他?”

  “在托兰死后一个月,他发表了他的第一部戏剧,这个作品受到各界的好评,最近还准备要在百老汇上演了。可是在这之前,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只在杂志上发表过几首诗歌和评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戏剧界的黑马,不觉得很巧合吗?”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拿了托兰的手稿,当作是自己的作品发表了?”

  “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我根本不知道托兰在他的手稿里写了什么。”

  “既然连他的家人也是最近才知道手稿的事,艾德巴特又是怎样知道的,他和托兰的关系好吗?”

  “他是托兰培养的新人作者,托兰挺看重他,或许他们在讨论创作的时候,托兰无意中透露了剧本的事……”

  “我明白了,总之,我先从艾德巴特开始调查吧。”

  雷纳德走进事务所附近的一家书店,询问店长有没有艾德巴特写的书。

  “还剩两本。”店长把其中一本递给他,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装帧十分朴素,他翻了一下作者的介绍,很简单,没有照片,他付了钱。

  雷纳德从来不看文学类作品,对这类作品也毫无鉴赏力,他一向认为诗歌戏剧都是无意义的产物,他唯一感兴趣的艺术形式就是电影。电影能带来名声与巨大的收益,但写诗写戏剧的人,有多少能成为富翁?

  他直接翻到作品后的评价,一如马丁所说溢满赞誉之词,有人称他是戏剧界的黑马,有人称他是现代的王尔德,其中一条评论说“很难相信如此成熟的作品出自一个22岁的年轻人之手,它过于完美,让我不禁为作者担心起来,他下一部作品是否能超越此作”。

  难怪马丁会怀疑艾德巴特,22岁对于任何行业来说都是菜鸟的年纪,但艾德巴特已经获得了那么高的评价,如果戏剧演出成功的话,他的名声会更大吧。

  他开车来到百老汇大街,找到那部戏剧即将上演的西斯登剧院。为了方便办案,雷纳德的名片簿里放了好几张伪造的证件,其中有记者证、警察证、卖保险的、政府做调查的,只有律师证是真的,他本来就是法学毕业,做过律师,后来才转行做私人侦探。他掏出记者证,询问剧院的工作人员艾德巴特在不在,对方回答他正在舞台和演员排练。

  雷纳德来到排练用的场地,几位演员坐在舞台上研读剧本,一个穿着棕色马甲看起来像经理的秃头男人走过来对他说:“你是谁?”

  雷纳德摘下他深灰色的软毡帽,秀了秀记者证,证上的名字是雷·法尔科。他说:“我是《纽约客》的记者,我想采访一下罗德里克先生。”

  一个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年轻男人转过头来,他就是艾德巴特。

  雷纳德在脑海中描绘过艾德巴特的模样,他猜想这人会有点傲气,这年头年轻人都挺傲的,何况还是个年纪轻轻就被捧到天上的幸运儿。

  然而看到真人时,他还是感到出乎意料。

  他看起来不像23岁,倒不是说他长得老成或稚气,就他的身材与脸蛋来说,23岁都是恰到好处的,他长得也不太像德国人,黑发蓝眼,五官线条柔和,仿佛有点东方人的血统。他身上的三件套西装不及雷纳德的高级,还有点旧,但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让他拥有超越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淡然。

  即使对他人眼光苛刻的雷纳德,一时也挑不出毛病,他想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照片印到书里,说不定能增加点销量呢。

  艾德巴特说:“抱歉,我们要准备排练了,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好采访的。”

  “说几句就够了,让我能给老板一个交代。”

  “你想问什么?”

  “是什么促使你写这部戏剧?”

  “我的母亲是百老汇演员,我从小就经常到剧院去看她演的戏,从那时我就非常喜欢戏剧。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有人鼓励我去试试写戏剧,我就试写了一个。”

  雷纳德装模作样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艾德巴特的话。

  “那你用了多长时间创造这部作品?”

  “一个月左右。”

  “包括构思与修改的时间吗?”

  “嗯。”

  “对于新人来说,你的速度可真快啊。我的意思是,以作品的成熟度,我以为它会需要比这个多的时间。”

  艾德巴特看向雷纳德的眼睛颜色变深了,他温和地笑了笑说:“大概是我比较幸运吧。”

  “抱歉。”经理插了进来,“演员都准备好了,我们要开始排演了。”

  雷纳德收起本子:“我也问得差不多了。”

  就在经理转向演员让他们各就各位时,艾德巴特小声对雷纳德说:“法尔科先生,你其实并不是记者吧。”

  雷纳德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说呢?”

  “记者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我觉得你更像个律师,虽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会有律师来找我。”

  雷纳德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挑,他从不认为自己看起来像个律师,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艾德巴特微微笑了一下,这笑容中并不包含得意或炫耀的成分,对他来说,揭穿雷纳德的身份是件轻而易举又不值一提的事情。

  这人真是毫无破绽啊,本来对这个委托兴趣缺缺的雷纳德突然有了兴致,如果这家伙真的剽窃了别人的作品,就算要他翻遍整个书店的戏剧作品,他都要查出来。

  回到事务所,雷纳德给马丁打了个电话,他说:“我去见了艾德巴特,现在我想到托兰家里看看,如果能找到手稿之外的日记、笔记,有记录和剧本有关的构思、段落,或许能确认艾德巴特的作品是不是剽窃的。”

  第二天,马丁带雷纳德来到托兰家,雷纳德自称珍本书店的老板,表示对托兰生前收藏的一些珍稀书籍很感兴趣,托兰的治疗耗费了许多钱,露西殷勤地领两人去书房。

  等书房剩下雷纳德与马丁两人,雷纳德一边翻查书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那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在托兰的葬礼上见过他,一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在同龄人中很少见。”

  马丁还挺有自知之明,他虽然比艾德巴特年长,但气质上完全比不上。

  “你认为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剽窃别人作品的事情吗?”

  听到这句话,马丁的脸刷地红了,他说:“我知道怀疑一个声誉良好的绅士是可笑的行为,我也不希望是他做的,只是我暂时没有其他的线索……”

  雷纳德咧嘴笑道:“我倒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艾德巴特无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都很可怕,因为他们很善于隐藏自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会轻易地被人发现。”

  马丁略感到惊讶地说:“所以你觉得艾德巴特很可疑?”

  “这样说吧,他是对手的话,会比较有趣。”

  雷纳德想打开书桌下的抽屉,发现上了锁,他从放在书桌上的回形针盒里拿出几根,使出一个私人侦探必须掌握的技能:撬锁。抽屉开了,里面放了几个硬皮本,雷纳德翻开其中一本,果然是日记,和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两人逐一检查了几本日记,在2014的日记里,托兰确实提到自己开始撰写一个剧本,但没有说是什么题材。之后的日记里也提到了艾德巴特,托兰称赞这人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有才华的作者。终于,在日记的后半部分,托兰写到他把自己写的戏剧给艾德巴特看了,后者给他提供了几个不错的建议,他开始进行修改。

  雷纳德往后翻,然而后面全是空白的,书脊边缘显示书页被撕过的痕迹。

  雷纳德走出书房找露西,他问:“你认识一个叫艾德巴特的男人吗?”

  “认识,是托兰的一个作者,非常有礼貌的一位年轻人。”露西面带微笑的说,每当提到这位英俊的年轻人时,女性脸上往往都是这种陶醉的表情。

  “他来过这里?”

  “托兰去世后,他曾经登门拜访过。”

  “他有进过书房吗?”

  “他是有在书房逗留了一会,我还说如果他有喜欢的书,可以拿几本回去。”

  问得太多,露西有点怀疑了。雷纳德悄悄把那本日记放进衣袋里,和马丁离开托兰家。

  托兰说:“后面的日记,莫非是艾德巴特撕掉的?”

  “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这次雷纳德没有直接进剧院找艾德巴特,他把车停到剧院对面的马路边,等艾德巴特工作结束,他没有自己开车或者坐交通工具,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进入街口的咖啡厅里。

  雷纳德在车里待了一会才走进咖啡厅,他环顾四周,看到艾德巴特坐在一个角落里,桌上摆着一杯咖啡,他走过去说:“罗德里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艾德巴特抬起头,不紧不慢地展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啊,‘记者先生。”

  雷纳德自顾自地在作家对面坐下,侍应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他回答威士忌。侍应离开后,他转过头对艾德巴特说:“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记者。”

  艾德巴特喝了一口咖啡:“我真的说对了吗?因为我现在又不觉得你是律师了。”

  “我的确是个律师。”雷纳德抢先说,“我是代表托兰而来的。”

  提到托兰的名字,艾德巴特收敛起笑容,他改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是什么事?”

  “他的家属在书房里发现托兰的一封遗书,里面提到他写了一部戏剧,希望能得到发表,但我们怎样都找不到那部戏剧在哪里。他生前有和你提过这事吗?”

  艾德巴特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你确定?”

  “抱歉,我也很希望能帮上忙,要不我问问其他作者有没有听托兰说过?”

  如果不是雷纳德事先看了日记本,他真的要以为艾德巴特说的是实话,听他诚恳的语气,看他提到托兰时蓝色眼睛呈现的悲伤神情,没有一个女人会怀疑他。

  幸好雷纳德不是女人。

  艾德巴特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雷纳德确信手稿已经被处理了,如果正如日记所说,托兰只给艾德巴特看过手稿,那大概真的没有人知道手稿的内容了。然而雷纳德并不是无计可施,他有托兰的亲笔字迹,他认识善于模仿笔迹的人士,让对方把艾德巴特的戏剧抄写一遍,加上托兰的遗书和日记做证据,便可以控告艾德巴特剽窃。但这得花不少钱,雷纳德相信马丁不会为此付账,他并不是想要针对艾德巴特,而是想找到舅舅的手稿。

  这个案子真是无聊至极,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雷纳德不想就这样把委托费还给马丁,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以慢慢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二

  艾德巴特的戏剧上演一周,好评如潮,每一场的票都提前卖光了,剧院又决定增加二十场。艾德巴特现在是百老汇的风云人物,之前他为了交房租在各种杂志报刊的文化版发表了许多对戏剧、音乐的评论,现在轮到他的作品被人谈论了。剧本也在加印,出版社强烈要求刊登作者的照片,艾德巴特再次拒绝了。

  面对这些铺天盖地的赞美与恭维,艾德巴特都一笑置之,人们只关注他成功的一面,谁又知道他当初的苦楚?对于一个初出茅庐、毫无名气背景的新人来说,想要他的剧本得到赏识与投资并不是易事,即使他的才华是那么显而易见。毕竟这是百老汇,汇集了美国最出色的剧作家,每个人手上都有几个剧本渴求被上演。在艾德巴特看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西斯登剧院的剧务经理罗杰,是他四处奔波劳碌,筹得演戏的资金。但他不知道,当时罗杰债务缠身,艾德巴特的出现拯救了他,他知道这本戏剧上演的话一定能赚大钱,前提是能找到愿意投资的人。

  他去找富商巴恩斯,对方是纽约黑帮组织的老大,百老汇有一半的歌厅夜店都是他的,他答应投资戏剧,唯一的要求是要让他的情妇嘉丽出演女主角。嘉丽是个歌厅舞女,梦想是当百老汇明星,起初艾德巴特并不知道嘉丽的来头,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等他知道时,其他演员都集齐了,西斯登剧院也安排好排练的时间与预定的上演时间。

  演员阵容是罗杰尽他有限的资源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男主角詹姆斯是个名气不太好的演员,演技还算不错,就是缺乏魄力,曾经因为暴食而导致身材变形无法参演,好不容易减肥成功又被卷入桃色事件中,他急切需要一部佳作来挽回声誉。

  女配角茱莉娅是艾德巴特亲自挑选的演员,她风度翩翩,平时的一举一动也像演戏般优雅,如果她再年轻20岁,就是女主角的最佳人选了。艾德巴特在读书时代就看过茱莉娅演的戏剧,自从离婚后,她就很少演戏,专注打理丈夫留给她的公司。她读了艾德巴特的剧本,十分欣赏,表示就算没有报酬也愿意出演如此优秀的作品。

  整个剧团都相处融洽,大家一起努力想要演好这一部剧,唯一的问题是嘉丽。她长相媚俗,演技差劲,连台词都念不好,对其他演员的态度相当恶劣,只有艾德巴特和茱莉娅能忍受她的坏脾气,耐心地指导她如何演戏。尽管嘉丽为大家带来许多麻烦,戏剧还是按时上演了。出色的剧本与卖力的演员们使首演十分成功,即使嘉丽差强人意的表演也无法掩盖整体的优点。

  为了庆祝演出成功,茱莉娅在别墅里举行一场派对,邀请了整个剧组与众多剧作家、评论家参加,嘉丽穿上巴恩斯特意为派对买的新裙子,却发现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尽管巴恩斯花钱请人写文章赞扬嘉丽的表演,但大家都清楚她的来头,有意识地对她避而不谈。

  女主角替补佩吉在其中一场代替嘉丽出演了,嘉丽从她身边走过时,恰巧听到一位评论家小声对佩吉说:“你演的赛琳比那个人好太多啦。”

  嘉丽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她拿起酒杯,将酒泼到佩吉的脸上。然后她发疯似的扑向佩吉,尖叫着:“我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詹姆斯和罗杰艰难地将两人分开,嘉丽仍像只被激怒的野猫般发出“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婊子!”的怒骂。

  派对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结束了,詹姆斯对艾德巴特说:“嘉丽越来越过分了,我们就不能摆脱她吗?现在你出名了,有很多人愿意资助你,我们不用再靠巴恩斯了。”

  “这可不是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罗杰插嘴道,“如果我们不要嘉丽,巴恩斯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唉……”詹姆斯苦恼地托着额头。

  艾德巴特沉默不语,茱莉娅从房间出来,他询问怎么样了,茱莉娅回答说:“嘉丽安定下来了,不过她说再也不许佩吉出现在剧团里。”

  罗杰叹道:“唉,怎么可以这样?”

  “不用担心,佩吉也说了,她收到其他剧团的邀请,想让她去做一部新剧的女主角,她之前还有点犹豫,这次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艾德巴特说:“抱歉,都是我太没用了,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

  “别这样说。”茱莉娅安慰道,语气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如果没有你的剧本,我们都不可能再次受到大家的关注。至于嘉丽,我们可以慢慢磨练她的演技,现在的她不是比一开始有进步了吗,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戏剧上演多场仍有不少观众,罗杰嫌西斯登剧院太小了,找了更大的林肯剧院做场地。

  嘉丽趁机提出让艾德巴特修改剧本,增加她的戏份,艾德巴特在结尾加了一段女主角的独白,嘉丽看了十分满意。她又请茱莉娅教她念独白,她似乎决定要争一口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茱莉娅对艾德巴特说:“或许她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一无是处。”

  休息了几天,戏剧在林肯剧院上演。林肯剧院比西斯登剧院大两倍,依旧座无虚席。人们听说剧本做了修改,看了几次的人也来捧场。

  嘉丽的表演确实有了进步,最后增加的那场戏,其他演员退下,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她喝下一杯酒,开始念起那段新增的独白。并不擅长戏剧腔的嘉丽用一种平实的语气去演绎,反倒显得真挚动人,观众屏住呼吸,坐在第一排的人,几乎能从嘉丽的眼里看到浮动的水光。

  在那一刻,她散发出动人的光彩,仿佛从一个拙劣的外行变成一个真正的演员。

  突然之间,她的喉咙像是卡住了,她眼睛圆瞪,张大着嘴巴,全身痉挛,那句最重要的台词还没说出来,她便倒下了。

  舞台后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艾德巴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提醒道具师赶紧拉下帷幕。

  台下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嘉丽?嘉丽?”

  詹姆斯上前抱起嘉丽,发现她已经停止呼吸。

  纽约警局的罗宾逊警官确认嘉丽是中毒身亡,也在酒杯里发现了氰化钾的残留物。年轻的女道具师被警察的盘问吓哭了,她在第二幕的时候准备好酒杯,放在舞台后的桌子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谁接近过酒杯。当知道死者是巴恩斯的情妇时,罗宾逊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他告诉罗杰暂时停止演出,直到查出真凶。

  有一篇影评在案件尚未公开之前就刊登在第二天的日报文化版,作者把嘉丽的死误以为是戏剧的改编结局,大力赞扬这个改编的巧妙之处,将作品的境界又上升到一个高度。他的确说出了事实,所有看过那晚演出的人,都认为那是戏剧史上最杰出的表演之一,嘉丽那震撼人心的结局,在他们心中久久回荡,难以磨灭。即使知道了那是一场谋杀,人们仍然津津乐道,甚至有人提议今后就按照这个结局来演。

  剧团所有人都接受了警察的审问,然而讨厌嘉丽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人都有杀人动机。

  警察走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艾德巴特感到意外地说:“法尔科先生……”

  雷纳德·法尔科咧开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罗德里克先生。”

  “这次,你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猜到了。”

  “女士们先生们。”雷纳德面对剧组全体人员,模仿演员的动作脱下帽子说道,“我叫雷纳德·法尔科,是一名私人侦探,我是受巴恩斯先生所托,来调查嘉丽的死因。”

  罗杰脸色苍白地说:“警方不是正在查了吗?”

  “显然,巴恩斯先生并不信任警方。总之,我要对你们每一个人进行审讯。”

  “你又不是警察,你没有权力这样做!”詹姆斯叫道。

  “我当然有这样的权力,”雷纳德眼里射出的寒光让詹姆斯不禁缩了缩,“不要忘了你们是靠谁的资助才能让这剧上演的?”

  所有人默不作声,巴恩斯可是比警察更麻烦的存在,他们不能拒绝。

  雷纳德把剧团里经理人的办公室当做临时的审讯室,第一个被叫进去的就是艾德巴特,后者从外套里掏出一个古董烟盒,对雷纳德说:“要烟吗?”

  “不,我抽烟丝。”

  艾德巴特慢悠悠地把烟点燃,一点也不像个被审讯的嫌疑人,他用闲聊的语气说道:“雷纳德·法尔科这个名字似乎是由两个动物的名称组成的?”

  “是啊,”雷纳德咧嘴笑道,“我的父母大概希望我长大之后能像狐狸一样狡猾、像猎鹰一样勇猛。”

  艾德巴特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在说“这两项你已经全都做到了”。

  “言归正传,王尔德,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认罪吧。”

  “你以为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吗?那可真是个震撼人心的结局,也只有真正的剧作家才想得出来,不仅能除掉一个麻烦,还能让你的戏剧更受欢迎,这可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艾德巴特苦笑道:“你把我想得太邪恶了。没有人比我更反感这个结局了,这完全违反了我写这个作品的本意。”

  “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关心是谁杀了嘉丽,只要我把你的名字交上去,巴恩斯不需要证据就能定你死罪。”

  艾德巴特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要针对我?”

  “你还记得托兰的手稿吗?”

  年轻的作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因为那个吗?”

  “我知道你在说谎,我看过托兰的日记,他说你看过他的手稿。”

  艾德巴特冷静地说:“我承认我是说谎了,但我是不得已的。”

  “剧本在哪里?”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

  雷纳德忽然伸手抓住艾德巴特胸前的领带,把他的脑袋死死按在桌子上。

  “我听够了你的废话!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撕烂!”雷纳德继续用一种愉快的语调说道,“我就老实说吧,巴恩斯并没有委托我,我只是借用他的名字来调查你。我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伸张正义的傻瓜侦探,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所以别再惹我不高兴!”

  艾德巴特始终无动于衷,他缓慢而冷静地说:“身为私人侦探你应该明白,当一个对你有恩的人出于信任而委托你去做连他的至亲也无法告知的事情,你除了誓死遵守承诺还能做什么?”

  这话说完,雷纳德忍不住笑了出来:“天啊,你这家伙是从骑士时代穿越过来的吗?现在哪还有人会使用‘誓死这种词?”

  年轻的作家微微红了脸,他说:“我是认真的。”

  雷纳德笑得更大声了,他松开手:“算我服了你了,圣乔治。”艾德巴特坐起身,整理起被扯歪的衣领。

  雷纳德仔细打量这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之前从没遇到过的类型,混戏剧界的人都是这样的吗?不过根据雷纳德阅人无数的经验,他多少能分析出来,艾德巴特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他外表的成熟沉稳可能来自良好的家庭教育,但他毕竟才23岁,还是个热爱艺术的剧作家,这就注定了天真的理想主义才是他情感的主宰者,这种人会把“荣耀”“良知”“尊严”等不合时宜的词挂在嘴边,把现实的金钱名誉视为粪土,这样的人一般来说会被社会淘汰,但艾德巴特却凭着卓越的才华得到大众的认可,当然,前提是这剧本真是他写的。

  艾德巴特说:“你说你不关心,但我关心,我想知道是谁那么残忍杀害那个女孩,她不过是想当一名演员而已……”他抚平领带,“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哈?”

  “如果你查出杀害嘉丽的凶手,我就把手稿的真相告诉你。”

  “你在开什么玩笑?”

  艾德巴特的表情无比认真:“怎样?这样你就愿意去调查了吗?”

  雷纳德目瞪口呆,他从没见过这样会讨价还价的人。

  三

  雷纳德发现现在的处境有点尴尬。

  他一点也不在乎嘉丽是谁杀的,也不关心托兰手稿的去向,可是如果他丢下案子不管,那就好像表明艾德巴特赢了,他可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对他来说,推动整个宇宙运行的动力是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回到侦探事务所,雷纳德掏钥匙的时候往地下一瞥,发现一个信封被夹在门缝里,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把信封拿出来,用手摸了一下,从尺寸、厚度与质感来判断,他猜里面装的是照片。

  进了办公室,他用裁信刀割开信封,倒出三张普通尺寸的数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金发女郎。女郎是嘉丽,男人又高又瘦,长相英俊,穿着高档的法兰绒西装,雷纳德没见过巴恩斯,但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人。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宴会上,没有明显的特征。

  雷纳德在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支烟,不管给照片的人是谁和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事情总算变得有趣了。

  翌日,雷纳德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的,穿上他最好的西装和大衣,每次去拜访“大人物”的时候,他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衣冠整洁的私人侦探。

  他开车来到了巴恩斯建在落日大道的大宅,如同所有富人的豪宅一样,巴恩斯家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右侧是网球场,左侧是游泳池,正是雷纳德梦想拥有的那种房子。

  安在铁门的监控摄像头居高临下地俯视雷纳德,雷纳德抬头说:“我想见巴恩斯先生。”

  “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雷纳德从大衣里掏出照片,在摄像头前晃了晃,摄像头顿时像被关机了一样沉默下来。片刻,铁门开了,雷纳德漫步踱进去,想象着这是属于自己的豪宅。这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被正门后的一张臭脸毁掉了,凭直觉雷纳德觉得这就是摄像头后面的人,蓝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雷纳德,带着警惕与怀疑。

  两个身材高大的保镖站在门前,雷纳德举起手,让其中一人搜身,确认没问题后,另一个人推开了门。

  巴恩斯50多岁,圆得像个球,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他穿着紫色丝绸睡袍,一根古巴雪茄夹在两指之间,冒出细细的白烟。

  “雷纳德·法尔科,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真是我的荣幸。”

  巴恩斯冷冷地笑道:“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私人侦探,假装自己知晓世间所有秘密。”

  雷纳德不要脸地笑着回应:“只是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

  “给我一个惊喜。”

  “我猜照片上那个男人是卢克·文西,你的劲敌。”

  巴恩斯不为所动:“你知道得可真多啊,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内鬼是谁好了。”

  “内鬼?”

  巴恩斯哼哼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他打开睡袍,露出胸毛茂盛的胸膛,腹部用绷带围了一圈。

  “那晚我准备去看嘉丽的表演,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袭击,一个保镖替我挡了一枪。”

  “是卢克·文西干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你有和剧团的人说你要来演出吗?”

  “我让罗杰给我留了个包厢,没写我的名字。”

  雷纳德把照片一张张摆在桌子上,巴恩斯扫了一眼,问:“这照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爱管闲事的小精灵塞到我事务所的门缝里。”

  “你打算要怎么做?”

  雷纳德叉着腰,说:“我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是你发现嘉丽背叛了你,但仔细想想,黑帮不会对一个女人下毒,他们更喜欢把出轨的情妇活埋。就算是真的,这照片给我又有什么用,我一个小小的私人侦探有什么能力去对抗纽约最有势力的大佬?”

  巴恩斯对雷纳德的恭维很满意。

  雷纳德接着问:“嘉丽知道卢克·文西是谁吗?”

  “我和她说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他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我想你也不会让他们两个见面,那么不是卢克悄悄接近嘉丽,就是有人故意让两人见面。你能从照片看出大概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那条裙子是我为了庆祝戏剧演出成功给她买的。”

  “那就是这两周内发生的事情。如果告密的人和拍照片的是同一个人,那内鬼很大可能是剧团里的人。”

  “所以你的结论是?”

  “雇我去调查嘉丽的死因,这样我就有借口去调查内鬼是谁了。”

  “你都是用这种方法来招徕生意的吗?”

  “如今世道艰难,主动一点不是坏事。”

  巴恩斯打开桌子上的雪松木雪茄盒,里面装了满满的百元钞票,仿佛刚从印钞机拿出来一样崭新,雷纳德保守估计这里有十万美元。巴恩斯一张一张地把钱放到桌面上,看了一眼雷纳德,又加了一张,总共六张。

  “这是定金,事情办妥之后,我再付另一半。”

  雷纳德满意地把钱放进口袋里:“哦对了,我每天的基本收费是一百元。”

  巴恩斯瞪大眼睛盯着雷纳德,说:“看来你赚得不少啊。”

  “远远比不上您。”

  手里拿着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钞票,雷纳德顿时感觉好多了,他慢悠悠地开着车离开巴恩斯的家,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昨天想要审问剧团全员的时候,他发现女主角替补佩吉已经去了其他剧团,不在案发现场的她某种意义上又是最可疑的一个,雷纳德决定先去会会她。

  他们正在排演一部新戏,这次雷纳德不再装记者,他对佩吉没什么印象,她长得的确不出众,没有嘉丽漂亮,也不像茱莉娅那样有气质,但她的演技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在这部剧里担当女主角。

  雷纳德拿出私人侦探的名片,说:“我是受巴恩斯先生所托,来调查嘉丽的死因。”

  佩吉脸一沉,说:“那天我又不在现场……”

  “我知道,但按照惯例,我得和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接触了解。”

  “我们到化妆室谈吧。”

  佩吉带雷纳德绕到离舞台较远的一边,一间绿白色的化妆室倚墙而立,门上挂着“佩吉”的名牌,在艾德巴特的剧团里,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两人进到屋里后,佩吉虚掩了门,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说实话,我并不讨厌嘉丽,倒不如说,我还挺可怜她的。”

  “可怜?”

  “难道不是吗?和巴恩斯在一起的话,不管她多么努力,大家都会说全靠巴恩斯,她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演员。”

  “百老汇的花瓶多着呢,只要能做主角就是胜利,谁会在意是不是真正的演员?”

  佩吉不悦地说:“就算不靠任何人,我也能成为主角。”

  “但这部剧会像艾德巴特那个那么红吗?”

  “的确,这个剧本和艾德巴特的相比差远了,但我不是个贪心的人,能有现在的成就我已经满足了。”

  “你知道剧团里有哪些人和嘉丽有过节?”

  佩吉笑了笑说:“除了艾德巴特和茱莉娅,其他人应该都不会喜欢她吧。”

  “那谁会特别不喜欢她呢?”

  “你倒不如问,谁会喜欢她。”

  雷纳德觉得和这女人说话真累,他不耐烦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排练开始不到一周詹姆斯就和嘉丽搞上了,大家都知道,詹姆斯也不是第一次栽在女人手上了。”

  雷纳德没有接腔,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案犯当晚你在哪里?”

  “在家。”

  “有什么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我不需要去证明一些我没有做的事情。”

  问得差不多,雷纳德离开化妆室,他想,佩吉就算演技真的不错,也是个缺少魅力的人,这部戏剧大概不会有趣到哪里。

  雷纳德又去了林肯剧院,因为审讯还没结束,剧团的人都没什么事可做。艾德巴特在看书,雷纳德走到他跟前,小声地说:“我去见了佩吉,是她的可能性不太大。”

  艾德巴特并不感到意外地说:“我也觉得她不会是凶手。”

  雷纳德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家伙的态度真是欠揍。他转身笑嘻嘻地对詹姆斯说:“轮到你上场了,男主角。”詹姆斯被那凶狠的目光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审讯室里,雷纳德重新端详这个男人,他44岁,长得不算很英俊,但也比巴恩斯好多了。

  雷纳德还没问话,詹姆斯便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和我一点也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雷纳德不理睬他,例行公事地问道:“有人说嘉丽和你好上了,这是真的吗?”

  “是她单方面纠缠我,我一直都是拒绝的。”

  雷纳德嘲弄地说:“你真的有拒绝到底?”

  詹姆斯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低声说:“她用巴恩斯的名义来威胁我,如果我不就范,她就和巴恩斯说我非礼她。请不要告诉巴恩斯和媒体!”

  “嗯?你觉得巴恩斯还不知道这事吗?”

  詹姆斯被这话吓得不轻:“他、他知道了吗?科恩说他还不知道的……”

  “科恩是谁?”

  “嘉丽的司机,巴恩斯的一个手下。嘉丽来排演的时候都是他开车送她来的,他曾经来警告我,如果再敢接近嘉丽就告诉巴恩斯。”

  “你听说过卢克·文西这个名字吗?”

  “谁?”

  下一个是茱莉娅,她50岁了,但保养得很好,身材苗条,外表看起来比詹姆斯要年轻。这几天她都穿着灰色的套装,以悼念逝去的嘉丽。

  “这真是一件让人感到遗憾的事情,她才刚刚开始学会了一点表演的方法……”

  “茱莉娅小姐,你不演戏有五、六年吧,为什么突然又重返舞台?”

  “其实我一直有这个打算,只是之前没找到适合的时机。自从和史蒂夫——就是我的前夫离婚后,我的生活变得很枯燥,我开始怀念以前演戏的日子。艾德巴特来找我时我非常高兴,不仅是因为有人还记得我,而且他的剧本是那么的出色,没有比这部剧更适合作为我复出的契机了。”

  “嘉丽和佩吉都不在剧组了,你会接替女主角的位置吗?”

  茱莉娅淡淡地笑了笑说:“我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海伦的角色,我太老了,不适合再演青春少女。海伦和我年纪相仿,演起来不会觉得不自然,我非常满足于饰演这个角色。”

  “听剧团其他人说,你和嘉丽的关系还不错?”

  “我知道剧团里很多人不喜欢嘉丽,但如果你深入去了解她,会发现她其实本质并不坏。老实说,我认为嘉丽非常适合演赛琳,比佩吉更适合。嘉丽与赛琳十分相似,所有人都把她们看作荡妇,但她们的内在却又存在着纯真的一面,嘉丽的死让我觉得最可惜的是,很难找到比她更适合演赛琳的演员了。”

  “嘉丽私底下有没有和你说过,她有什么困扰的事情,或者受到其他人的骚扰?”

  茱莉娅想了想说:“她曾经和我说过,她似乎被一个男人缠上了,要是被巴恩斯知道一定会很生气的。”

  “哦?”雷纳德耸耸眉,“她有说那人是谁吗?”

  茱莉娅摇摇头。

  雷纳德又和几个配角演员和工作人员聊了聊,最后是剧务经理罗杰。他快60岁了,头发秃了大半,脸部抽紧泛白,是等着大难临头的表情。

  雷纳德问:“当初,你为什么会找巴恩斯投资这部剧?”

  “艾德巴特是个新人,现在投资戏剧的人都挺慎重的,我找了好几个人,听说这是艾德巴特第一次写剧本,他们就犹豫不决了。”

  “你认识卢克·文西吗?”

  “我、我……”

  “其他人不认识还情有可原,但你不可能不认识他,毕竟他以前经常来这里看戏,对不?”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是上流社会的人,去更高级的剧院了。”

  “但你们还是有联系的吧?”

  被猜中的罗杰吞了一口口水,喉结在苍白细瘦的脖子上上下滚动着。

  “显然,巴恩斯并不知道这事。”雷纳德坏笑道,“你知道案犯当晚他被袭击的事吗?”

  “那天晚上就有人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我泄露了他的行踪,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巴恩斯会来看嘉丽演出的事,你有和剧组其他人说吗?”

  罗杰拼命摇头:“他叫我不要和任何人说,定下的包厢也没有留下真实姓名。”

  雷纳德掏出照片,放到罗杰跟前,后者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演员的一切对外活动,难道不是由你负责的吗?”

  “一般情况下是,但是嘉丽根本不听我的指挥,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演员,没人会邀请她参加什么宴会。”

  雷纳德踏进百老汇大街的一家酒吧,发现艾德巴特也在,他依旧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只是这次桌上摆的是一杯雪莉酒。雷纳德走过去,没有打招呼就在对面坐下,把帽子放在桌子上,要了一瓶白兰地。

  仿佛两人已经认识许久,艾德巴特直接问:“有什么进展吗?”

  “如果凶手不是你的话,”雷纳德看了艾德巴特一眼,“暂时最大的嫌疑人是詹姆斯和罗杰吧。”

  “詹姆斯我可以理解,罗杰是怎么回事?”

  雷纳德笑了,他说:“原来你还不知道啊,罗杰夹在巴恩斯和卢克·文西之间,两边吃草吃得可开心呢。”

  “卢克·文西是谁?”艾德巴特疑惑地问道。

  雷纳德往酒杯里倒酒:“你想在百老汇混,首先得把这里的势力范围搞清楚吧。”

  年轻的作家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这剧本能上演,是罗杰来找我的,在这之前,我连巴恩斯都不认识。”

  “嗯?”雷纳德的酒倒了一半,他停下来问,“是罗杰来找你的?”

  “是的,他看了剧本,觉得会很受欢迎,我说我没有钱,他说他会帮我筹备。”

  看着雷纳德沉思的脸孔,艾德巴特问:“有什么问题吗?”

  雷纳德一口把酒灌下:“罗杰那老家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啊。”

  第二天早上,雷纳德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负责嘉丽案件的警官罗宾逊已等候多时。他是个充满正气的中年男人,黑色的头发下是一张常年与罪恶交锋以致身心疲倦的脸。

  “为什么要插手嘉丽的案件?”罗宾逊冷冷地问道。

  雷纳德摊了摊手:“是巴恩斯委托我的。”

  他从罗宾逊身边走过,用钥匙打开门。罗宾逊站在门口:“不要多管闲事。”

  雷纳德拿出酒柜里的一瓶酒和两个玻璃杯,说:“反正你们真正关心的也不是嘉丽,而是巴恩斯吧。”

  “我们已经盯了他很久。”

  “有人比你盯得更久。”

  罗宾逊用阴郁的眼神看着雷纳德:“你是在说卢克·文西吗?”

  “你们知道些什么?”雷纳德举起酒杯,做出邀请的动作。他的酒都是客户送的,都是上等的好酒,罗宾逊平时在酒吧喝的廉价啤酒可无法和它们相比。

  罗宾逊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他说:“据我们所知,罗杰在文西的赌场里输了一大笔钱。”

  雷纳德把另一个酒杯递给罗宾逊,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罗杰会选择巴恩斯这么危险的投资人,八成是卢克指使的。”

  罗宾逊喝了一口,这真是琼浆玉液,感觉一天的辛劳都被治愈了。

  “你应该也知道嘉丽被杀的那一晚,巴恩斯遭到袭击的事情吧?”

  雷纳德点了点头:“你怀疑是罗杰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

  “如果真的是他,巴恩斯还活着,他还有胆子留在纽约?”

  罗宾逊感到有点泄气,他坐到雷纳德对面:“可是这又和嘉丽有什么关系?”

  雷纳德想到那张照片,莫非是嘉丽发现罗杰与卢克的勾当,所以被罗杰毒死了?当然,前提是嘉丽知道卢克是谁。

  他说:“他们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关系,剧团里不喜欢嘉丽的人多着呢。”

  “或者是喜欢她的人干的,茱莉娅说似乎有人迷上她了?”

  “嘉丽有影迷吗?”

  罗宾逊对这个问题回以不置可否的笑容:“就算有也不敢声张吧,茱莉娅倒是收到不少影迷的信。”

  雷纳德提出一个假设:“詹姆斯说是嘉丽纠缠自己的,如果他是在说谎呢?毕竟他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绯闻了。”

  “被纠缠的嘉丽宣称要告诉巴恩斯,詹姆斯情急之下就把她杀了?这个动机倒是挺合理的。”罗宾逊的表情显示他并不满意这答案,雷纳德知道他想要什么,他迫切希望能把巴恩斯或者卢克和谋杀案联系上,给他一个突破口。

  可他雷纳德又不是神仙,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给什么。

  罗宾逊离开后,雷纳德拨通了罗杰办公室的电话。

  “你说卢克·文西现在去更高级的戏院了,你知道是哪个戏院吗?”

  周五晚上,雷纳德穿戴整齐来到位于百老汇第39号大街与第40号大街之间的大都会歌剧院,这里华丽如皇宫。他相信卢克会像巴恩斯那样定一个包厢,他抬头望向二层的包厢区,在122个包厢之间寻找卢克的身影。

  尽管那几张照片让雷纳德知道了卢克的长相,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最后他发现卢克一个人坐在78号的包厢,正当雷纳德准备上二楼时,一个人走进了包厢。

  雷纳德见过那个人,就是藏在巴恩斯家摄像头后面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内鬼就是他?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两人握了握手,那人靠近卢克,突然他用手捂住卢克的嘴巴,整个人贴近对方,然后卢克的身子就向后倒了。虽然雷纳德看不清那人做了什么,但十分确定卢克死了。

  剧院里熙熙攘攘,除了雷纳德没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一宗谋杀案。他连忙跑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恰巧看到对方从另一条楼梯下去了,雷纳德跟了上去。

  那人从后门出了剧院,转进旁边一条小巷子里,雷纳德从口袋里摸出他的柯尔特手枪,小心翼翼地踏进巷子。

  昏暗的巷子里一个黝黑的影子站立着,雷纳德举起枪指着那人,借着月光,那人也认出雷纳德,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雷纳德问:“你叫什么名字?”

  “科恩。”

  科恩?那不是嘉丽的司机吗?

  “你把卢克·文西杀了吗?”

  “他杀了嘉丽……”

  “什么?”雷纳德愣了愣,“嘉丽是卢克杀的?”

  “他说过,如果巴恩斯死了,他就会把嘉丽给我……”

  雷纳德明白了,他就是茱莉娅所说的纠缠嘉丽的人,他为了嘉丽而背叛了巴恩斯,结果又被卢克·文西背叛了。

  他并不是在替巴恩斯复仇,而是在替嘉丽复仇。

  科恩问:“你要把我交给巴恩斯吗?”

  “这是我的工作,我别无选择。”

  “那么,我也没得选择。”

  说完,科恩欺身而来,刚刚沾过卢克的血的小刀像渴望温暖的蜥蜴钻进雷纳德的身体里,后者开了一枪,引来追赶出来的卢克的保镖的注意。

  “别过来!这家伙是我的猎物!”雷纳德叫道,闪身避开科恩的一击。

  保镖却不给私人侦探耍帅的机会,一颗子弹穿过科恩的头颅,他倒下了。

  四

  “我接到伦敦女王剧院经理的电话,他说希望能在他们的剧院上演你的作品!”罗杰兴奋地对艾德巴特说。

  出乎他意料之外,艾德巴特丝毫不感到高兴,他问:“是要演哪个版本?”

  “当然是赛琳被毒死的版本。”

  “我拒绝。”

  “为什么?”

  “这结局完全违反了我写这部剧的初衷。”

  “可是观众们更喜欢这个结局啊!”

  艾德巴特难得用强硬的语气说:“这是我的戏剧,它的结局只有我才能决定。”

  “我赞同艾德巴特,”詹姆斯说,“这个结局太不祥了,我们还是按照剧本来演吧。”

  茱莉娅轻轻地说:“我以前演戏,偶尔也会遇到作者与观众意见不一的时候,那些一意孤行坚持己见的作者,最后都被观众遗弃了。我们演员是为观众而存在的,即使有时候心里不喜欢也要按照观众的反响来改变表演方式或者内容,能够为艺术而牺牲,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说得没错,茱莉娅小姐。”罗杰接腔道,“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做的。”

  艾德巴特抿紧嘴唇,稍后他说:“让我考虑一下……”

  罗宾逊忧郁的脸出现了。

  “打扰了。”

  “啊,罗宾逊警官。”

  “我是来告知你们,杀害嘉丽的凶手找到了。”

  “真的?”众人又惊又喜,“是谁?”

  “是巴恩斯的敌人卢克·文西,他不仅毒杀了嘉丽,还企图袭击巴恩斯,被科恩在剧院暗杀了。”

  “科恩?!”罗杰惊讶地叫道。

  罗宾逊看向茱莉娅:“之前你所说的纠缠嘉丽的人就是科恩,他被卢克收买,以为干掉巴恩斯就可以和嘉丽远走高飞,没想到卢克连嘉丽也不放过,科恩为嘉丽报仇,自己也被卢克的保镖射杀了。”

  “居然是这样,”茱莉娅伤感地说,“真是个可怜人啊……”

  “居然是科恩?难道说之前他威胁我,不是为了巴恩斯,而是因为他喜欢嘉丽吗……”詹姆斯打了个冷战,想到科恩对卢克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真是逃过一大劫。

  “总之事情告一段落,你们的戏可以继续上演了。”

  艾德巴特上前和罗宾逊握手:“真是谢谢你找出真相,警官。”

  罗宾逊苦涩地说:“你要谢就谢雷纳德,是他查出来的。”

  罗宾逊离开后,罗杰拍手笑道:“太好了,这下戏剧可以安心上演了。”

  茱莉娅带着淡淡的忧伤说:“别这么开心,我们现在没有了女主角。”

  詹姆斯说:“现在我们剧组出名了,招个演员还不容易吗,随便一个都比嘉丽好。”

  艾德巴特在酒吧里喝酒,雷纳德进来了,对这个情景已经习以为常的他从容地等待着对方走过来,坐到自己的对面。

  雷纳德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炫耀道:“卢克·文西死了,巴恩斯一开心,就给了我5000美金的酬劳。”

  “看来今天的酒得你请了。”

  两人叫了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艾德巴特本来以为雷纳德来是为了手稿的事,然而对方一个字都没提,这真不像他的性格。他忍不住问:“你看起来不像完全放松的样子,还有事情困扰着你吗?”

  “嗯……”雷纳德转动着酒杯,“虽说案子已经结了,但还有一些谜题没有解开。”

  “是什么?”

  雷纳德从大衣里掏出嘉丽的照片:“有人偷偷把它们塞在我事务所的门缝里,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剧团的人干的。”

  艾德巴特端详着照片,说:“你就是因为这个而去找卢克·文西的?”

  “我先去找了巴恩斯,就是在那里碰到科恩的。”

  艾德巴特想了想说:“科恩也看过照片吗?”

  雷纳德点了点头。

  “说起来,关于卢克·文西是杀害嘉丽的真凶,有确凿的证据吗?比如说下毒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吗?”

  雷纳德扬起眉毛:“你问这干吗?科恩死之前不都说了是卢克·文西干的吗?这是我亲耳听到的,这就是证据。”

  “警方难道就凭你和科恩的一句话结案了?”

  “卢克·文西死了,他们开心得不得了,没人在乎嘉丽是谁杀的。”

  “我在乎。”艾德巴特牢牢地捏住照片,“这照片的背景有点眼熟,我应该去过这个地方。”

  “嗯?”

  “放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害嘉丽的人,他这样做是为了让你把注意力转移到巴恩斯和卢克·文西身上。”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艾德巴特眯起眼睛,用感伤的语气说道:“看来,真正的凶手在剧团里……”

  林肯剧院开始为招募新的女主角演员进行评选,有大量的人报名,其中包括几位百老汇著名女影星,还有不少人询问罗杰,艾德巴特是否要准备写第二部剧,他们都愿意花大笔的钱去投资。唯独艾德巴特闷闷不乐。大家猜想他还在为选择哪个版本的剧本而烦恼,提议让茱莉娅去劝慰他。

  这天中午,艾德巴特与茱莉娅在剧院附近的公园散步,茱莉娅关切地说:“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谈谈。”

  “我在想,我是否拥有写戏剧的才能。”

  “你怎么会这么想!”茱莉娅惊奇地叫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了!”

  “不然,为什么观众会更喜欢那个我不喜欢的结局?”

  “你这个傻孩子,人们喜欢这个结局,是基于你的剧本之上,如果是别人的故事,这个结局就毫无价值了。我不容许你再有这样的想法,先不说别人怎么想,我是非常感谢你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是你的剧本和你的角色重新燃起了我对演戏的爱与渴求。”

  她伸出手,捧住艾德巴特一边的脸庞,用动人的声音说,“你给予了我新生。”凑近,在他嘴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艾德巴特全身震了一下,茱莉娅陡地脸红了,她把两人的距离拉开,慌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激动,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艾德巴特向罗杰要了西斯登剧院与林肯剧院的录像,他把几场表演反复看了好几遍,那些之前就让他疑惑的地方,渐渐地拼成一块完整的地图。

  在某个周末的早上,艾德巴特在没有事先知会的情况下突然造访茱莉娅的家。他穿着深蓝色条纹西装,扣眼上别了一朵黄色玫瑰。尽管打扮光鲜,他看起来却满脸忧伤。

  茱莉娅还穿着睡袍,她颇感到意外地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和你说。”

  茱莉娅请他进门,叫女仆去冲茶,让艾德巴特在客厅里等一等便进卧室里换衣服。

  艾德巴特没有马上坐下,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仔细观察这栋房子,这栋房子是用茱莉娅演戏时候赚的钱买的,宽敞明亮,装潢华丽,偶尔会举行小型的派对。

  茱莉娅换上一套黄色的晨衣出来,两人在客厅中央坐下,艾德巴特喝了一口茶,说:“我思考了好几天,决定还是选择我最初的剧本。”

  茱莉娅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着说:“这是你的戏剧,你做出的决定,我们一定会尊重的。”

  “另外,我希望你能退出剧团。”

  “砰”的一声,茱莉娅的陶瓷茶杯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和罗杰说了,我们还得招募女二号的演员。”

  茱莉娅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吗?”她转身,用痛苦的背影对着艾德巴特,“我当时就说了,我只是一时错乱,请你原谅我。”

  “和那天的事情没关系。”

  “那到底是为什么?”茱莉娅失声叫道,她又转过头来与艾德巴特目光相接,一滴泪珠从她脸庞划过,其效果哀婉动人,叫人不堪忍受。

  然而艾德巴特对这出色的表演视若无睹,他冷静地说:“是你杀了嘉丽吧?”

  茱莉娅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和我无仇无怨,我还挺喜欢她的……”

  “你不讨厌嘉丽,但你恨赛琳。”

  茱莉娅的表情凝固住了,她强忍泪水,哽咽着说:“赛琳她……不就是个虚构的角色吗?”

  艾德巴特转移了话题:“你认识卢克·文西吗?”

  “那是谁?”

  “你在说谎。我给你的前夫史蒂芬打了电话,他说在你还演戏的时候,卢克·文西就是你的影迷了,还曾经到这个房子来拜访你。”艾德巴特把雷纳德的照片拿出来,“这张照片是在这里照的吧,我上次来找你演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虽然你现在把这部分改装了,但找女仆或者工人就可以作证。”

  “我完全不知道这事,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史蒂夫还告诉我你们离婚的原因,虽然表面上是因为他出轨而导致的,但在之前,他早就发现了你的问题。尽管你已经离开了戏剧界,但你却对演戏念念不忘,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扮演着以前的角色,分不清现实与戏剧的世界。他觉得你精神有问题,想和你离婚,你又哭又闹,哀求他不要走,最后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离开你了。

  “海伦这个角色的经历和你很相像,当你看到詹姆斯和嘉丽偷情,想起史蒂夫的事,你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到角色里,你把角色变成自己,然后角色像过去那样,逐渐侵占你的日常生活。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时,我们喝的是什么茶吗?是茉莉花茶,现在你却换成了橘子茶,因为我在剧里写海伦喜欢橘子茶。那天我们在公园里,你说的话和轻吻的动作,都是出自我的剧本。你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平时也扮演起海伦的角色。”

  “那又怎样?”茱莉娅反驳道,“很多演员不都是这样吗?投入角色又有什么错?”

  “我回去把演出的所有录像重新看了一遍,我特意去留意你的表演,起初你的海伦还十分符合我的描写,可是自从詹姆斯和嘉丽偷情后,你表演的方法就开始变了,你从内敛变成外放,对赛琳的感情越来越尖锐。尤其是林肯剧院的首演,我从你的表演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海伦对赛琳的恨意。”

  茱莉娅不再哭泣,也不再出声,凝视着艾德巴特的墨绿色眼睛,冰冷得如冬日的湖水。

  “你毒害‘赛琳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你先私底下邀请嘉丽和卢克·文西到这里,拍下照片,把它交给雷纳德,就是为了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巴恩斯和卢克·文西身上。嘉丽其实有告诉你纠缠她的人是科恩吧,他看到照片,就会以为是卢克杀害了嘉丽,开始自相残杀。”

  说到这里,艾德巴特不禁苦笑,“你不愧是我看中的演员,你演得太好,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他站起身,“或许观众喜欢你的表演,但那不是我的海伦,你把她毁了。”

  茱莉娅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神情与动作都像经过排练一般,她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把海伦塑造成一个崇高的女人,拥有自我牺牲的高贵品德,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会爱,会恨,我无法像海伦那样原谅史蒂夫,我爱他,他却背叛了我,我怎能原谅他和那个女人?观众喜欢我,是因为我演得更真实,大家都希望第三者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只不过给予大家真正想要的结局。难道这不正是演员的职责吗?如果没有我,你的戏剧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欢迎。”

  “可是这代价太大,我宁愿这部戏永远不再上演。”

  茱莉娅冷冷笑道,丝毫没有忏悔的意图:“这算什么代价,没有人会在乎一个舞女的死活,她死了比活着还有用。”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艾德巴特震惊地看着茱莉娅,“你怎么可以如此看轻其他人的生命?”

  “其他人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是我们的原料,只有你和我这样的艺术家才是真实的,我们把普通人那荒唐无聊的生活转化为高雅的艺术,从而创造出美,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我们的观众。他们是我们演奏的乐器,如果没有人演奏,乐器又有什么意义呢?”

  茱莉娅用一种在舞台上念独白的腔调说出这一番见解,方才那痛苦至极的神情消失殆尽,墨绿色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你疯了,你这是彻底地疯了……”

  茱莉娅嫣然一笑:“你知道吗?其实嘉丽并不知道科恩迷上她的事,是我自己发现的。嘉丽告诉我的是完全相反的另一回事,她说她喜欢上某人了。”

  艾德巴特一怔:“你想说什么?”

  “她喜欢上的人是你。”

  这次轮到艾德巴特惊讶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不是尝试过勾引你吗?”

  “她对所有男人不都是那一套吗?”

  “是的,但你是唯一一个拒绝她的人。如果被巴恩斯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才把科恩的事透露给警方,我必须要保护你。”

  艾德巴特跌坐回椅子上,茱莉娅在他身边蹲下,细声轻语道:“你根本不用为嘉丽或者科恩那样的人伤心,他们不值得同情,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们是肮脏下流的污垢之物,但是以他们作为养分,可以栽培出我们这样惊才绝艳的花朵。”

  艾德巴特叹一口气:“所以我才说,我或许没有成为剧作家的才能,我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

  他摘下襟花,露出藏在玫瑰花之下的窃听器。

  屋外传来急促的铃声,女仆去开门,罗宾逊和雷纳德站在门口。

  五

  一周后,艾德巴特与雷纳德再次相聚在酒吧,在破案的过程中,两人不知不觉发展成为朋友,这次是为了庆祝艾德巴特和伦敦女王剧院签订了合同,当然演的是最初版本的结局。现在他身价上涨,演出费也比过去高了好几倍,终于不用再为房租烦恼了。

  喝到一半,艾德巴特问道:“说起来,你当初不是为了托兰的手稿来找我的吗,为什么现在只字不提?”

  “那个啊,我早就忘记了,委托费也还给马丁了。”雷纳德说,“而且茱莉娅那事不是已经证明了吗?只有真正的作者才会如此了解这部剧的人物。”

  “如果你答应不和别人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真相。”

  “哦?那手稿在哪里?”

  “我把它烧了。”

  “嗯?”

  “是托兰拜托我做的。”

  “为什么?”

  “一开始是他鼓励我创作戏剧的,他说他也正在写,到时候我们可以交换来看相互点评,然后我就写了。他看完我的作品,说这个剧本一定会大卖的,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写得太糟了,但是这是他一生唯一一部戏剧,他下不了手,于是拜托我替他做这件事,并且希望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看过他的剧本,真的有那么糟吗?”

  艾德巴特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托兰是个好编辑,但不太会编故事。”

  雷纳德喝了一口威士忌:“原来只是这样?就这点小事情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吗?”

  “在外人看来的确毫无爆点,但对托兰来说,这关乎到作者的尊严吧。你不是说托兰最后的几页日记被撕了吗?应该就是他自己撕的。至于那封信,则是和我交换剧本之前就写好的吧。”

  “你怎么知道?”

  “托兰去世后我去过他家,他的书房维持了生前的状态,很是混乱,他肯定不记得把信封塞到了哪里,到处也找不到,最后却被他的侄子找到了。”

  雷纳德摇了摇头:“我是真的无法理解你们这些艺术家的思维。”

  “有时候我也不懂。”

  雷纳德猜他又想起茱莉娅的事,侦探往作家的杯子里灌满酒,说:“当个半吊子的艺术家也不错,至少还算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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