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屠苏
狮子座宅男,因出生与七夕撞日,获伪情圣封号,滥情而不绝情,恋爱而不博爱,平生喜欢旅行、摄影、写作,并将这些爱好延续至今,偶尔文艺小清新,偶尔重口黑暗系,由于最讨厌满心期待的事落空,偶尔也会犯“蛇精病”。
1
像刷子一样的眉毛,单眼皮,扁而塌的鼻子,讨厌的雀斑坑了左脸,痘印坑了右脸,双下巴,肤色暗沉……面对这样的自己,馥妮恨不能将镜子砸个稀巴烂,因为惰于节食,蝴蝶肉和水桶腰也不失时机地上了身。在闺蜜眼里,她是一枚百搭的绿叶,吃饭、逛街、购物、相亲……少了她的陪衬,闺蜜的颜值指数直线下降,反之,爆表。
起初,她对闺蜜的召唤趋之若鹜。很快,她就意识到闺蜜的热情有恙,好像是上个月,她和闺蜜去家附近新开的优衣库血拼,两人相中了同款的乳色修身连体裤,从试衣间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是量体裁衣,谁是削足适履。不过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馥妮也想跟风。可一看价格,闺蜜吐了吐舌头,好贵。馥妮呢,有爸妈兜底,不在乎荷包。导购员们眼见馥妮金主一枚,立刻罔顾事实大吹法螺,说连衣裤不卖给馥妮都觉得可惜,世上再难找到一个比她更适合连衣裤了。闺蜜如被打脸,对着试衣的馥妮小声嘟囔着“Michelin”。导购员们听到,笑在了一块。馥妮以为她们在为完成了促销任务而高兴,事后她路过一家汽车冲洗店,看见了米其林轮胎的LOGO,顿时火冒三丈……从那以后,馥妮出门次数锐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宅女。
然而安静地做一个宅女也就罢了,她偏偏抵制不了那些诱惑。女人爱美的天性和对长腿欧巴的倾慕,不止一次挠她的心,外貌很重要吗?
很重要。
名为“666号公墓”的公众号给了她无比确切的回答。那时的馥妮在家浑噩半年有余,每日与韩剧作伴,父母直叹教育失败。但馥妮不管这些,她只在乎世上有没有易容机。
——3D打印铸就你精致容颜,免费体验,不可错过。
像这类拙劣的推送,好比玛莎拉蒂十元抵值券,毫无价值可言,正常人都会嗤之以鼻,除非它撩拨了受者那敏感的神经,或者赐予溺水之人以救命稻草。而对如饥似渴的馥妮来说,两者兼而有之。所以,她被打动了。
心动就要行动。
2
大片的陵园出现在视野中央,松柏茂盛,碑石如阵。
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她与“666号公墓”推送的地址核对,就是这里。
启人疑窦。
她如履薄冰探步入园,阴风在墓群间游走,令人稍感不适。每座墓都有数字编号,她原想666是个大号,不好找,但没费事就找到了。因为666号公墓与其他墓不同,墓碑无字,却刻着二维码。
深受烦恼熬煎的馥妮啼笑皆非,谁这么有幽默感?她想起了网络上流传的段子:未来某人死了以后,墓碑上不镌字,只刻二维码,清明节用手机扫一扫,一生就出来了,简称扫墓。
抱着笑为知己者搞的情操,她用手机姑妄一试。
扫描过后,一生出来了。
不是旁人的一生,是她自己的,严格一点说,原汁原味的小半生。25年来的斗转星移,她不乏卡西莫多式的自卑,她认为最励志的电影是丑女大翻身,最完美的童话是丑小鸭化身白天鹅,憧憬有一天接受极端改造而命运反转。
这一天就在眼前。
沦陷在手机里的自己,那么陌生,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馥妮屏住了呼吸,心如鹿撞:林青霞的眼睛,李英爱的鼻子,蒙娜丽莎的嘴唇,莉莉·柯林斯的颧弓……靓极了。
好想成为这样的自己,抹点香体露,敷点薏米水,每天穿上不重样的裙子,迷死人不偿命。
一如对着流星许愿,她沉吟出声。
墓碑仿佛听懂了她的心声,缓缓下沉,没入了穴位。石盖随之开启。但下面不是棺椁,而是墓道。
要我下去?
馥妮露了怯,借她两个胆也不敢在人前造次,何况是死人。
可她也没有退缩,美在诱惑着她。为了谱写新的人生,她左右看了看,不像有人作弄自己,便豁出攒了多年的人品,一往无前。
电影放映前熄灯的感觉,黑。腐败的气味骚扰鼻端,耳朵灌满了水滴石穿的声音,地上有不明生物迅疾游走,好几次她通过尖叫来舒缓压力,无人可以分担她的畏。
当她走过抛物线般的甬道,如同点亮荧屏,光感蓦地通透。一层又一层的长明灯叠成金字塔的走势,盘旋到等身高的位置,金色的骨灰罂向她招手。
——本品为3D蜜蜡,用时倾注易容机拌匀即可,注意在阴凉处保存,避免与阳光接触。
莫名其妙,折腾半天就这么个东西,不满油然而生。馥妮捧起骨灰罂,来回打量,希望找到一点有用的讯息。
她还真找到了。罂底印着制作日期以及“蜡像馆”三个字。
3
一小时后,馥妮来到蜡像馆。前台妹子接待了她,问她要不要定制蜡像,她答曰否,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尊骨灰罂。
前台妹子眸子一亮,请出馆长。
馆长带馥妮进了工坊。在那里,她看到了易容机,像一个巨型蚌壳,分上下两部分,上部是机盖,下部是铸胎。馆长拍开骨灰罂,将3D蜜蜡倒入铸胎,肉色黏稠的流质缓缓而下,像炖融的松香。
馥妮闻了闻,有股淤泥的草腥气。
馆长用牛奶进行了勾兑,稀释的效果并不理想,但很快贮满了胎床。然后,馆长示意她脱光衣服,躺进去。
馥妮感到为难,胎床凹处深度达1米,贸然躺下会窒息的……
“追逐梦想需要勇气,美丽更是。”馆长的话不啻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馥妮权衡利弊,冒险占了上风。她逗人遐思地解开纽扣,像剥玉米的包叶,剥光自己。
幸亏馆长是个女的。
待馥妮躺下,馆长登上操控台,启动易容机。机盖缓缓落下,闭合时发出滴答声响。馆长在触摸屏上设置好参数,铸胎开始嗡嗡振动,而每一次振动都像在对一件艺术品精雕细琢。
置身其中的馥妮是何种感受呢?
她能如愿吗?
世界运行遵循一定的规律,但上帝也默认了它的不确定性。聪明的人类自恃科学可以洞悉其中的奥秘,但误差多数时候让他们的自以为是变成了笑谈。
4
棒……太棒了,3D蜜蜡打印出朝思暮想的三庭五眼和润泽光亮的肤质。馥妮无比激动,林青霞、李英爱、蒙娜丽莎、莉莉·柯林斯,她们的优势集中在自己身上,并且毫无违和感。胸是胸,腰是腰,多余的脂肪君统统滚蛋了。
“谢谢你,馆长。”
馥妮90°的鞠躬令馆长十分受用,后者微微欠身回礼,嘱咐她:“记住,蜜蜡已经与你的皮肉深度融合,不能在烈日下暴晒,还有离火远一点,否则会皮开肉绽,那样很可怕哦。”
“嗯嗯。”馥妮嘴上应着,心早已飞回了家,飞到了闺蜜窗前,飞进大街小巷。她急于在人前展现焕然一新的自己,让大家目睹一直以来没有存在感的麻雀是如何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爸,妈,我回来了。”
“进门也不脱鞋……”馥妮妈申斥她,但下一秒口气就变了,“你、你谁呀?”
“我呀,馥妮。”
馥妮妈的神态活像在审视一个怪物:“这位姑娘,你走错地儿了吧?”
馥妮噗嗤笑了,扭着纤腰自嗨:“没走错,是你女儿变漂亮了。”
“你是我女儿?”馥妮爸从她妈身后闪出,抬了抬学究似的眼镜,一脸质疑。
馥妮不得不掏出身份证以示真伪。
爸妈半信半疑。
“身份证可以造假,声音总不会说谎吧,我的声音你们都听不出来?”
爸妈对视了一眼,认了:“你这是……”
“我整容了。”馥妮不想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解释来龙去脉上面,进房间换上漂亮衣服,尤其那条连体裤,前所未有的合身呢。
哇咔咔,该轮到自己约闺蜜出来吃饭、购物、逛街、相亲了。
5
闺蜜如约而至。明明馥妮就在她眼前,她却视而不见。这让馥妮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
“是我呀,馥妮。”类似的情景要重复多少次呢,馥妮暗自牢骚,但一看到对方惊讶的样子便乐此不疲。
“半年没见,你……变化好大。”
闺蜜结结巴巴,馥妮从她眼里见识了从未有过的妒意。
“没什么啦,是不是变胖了,我妈说瘦点好看。”
谦虚是为了再次得到恭维。
“哪有,已经很苗条了,”闺蜜笑得很假,口气很酸,有打退堂鼓的企图,“公司刚来电话,叫我去加班,不能陪你了。”
馥妮挽起她的胳膊,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不行,咱们去优衣库。”
“真要加班,”闺蜜显得万分为难,“改天约好吗?”
说到这份上,馥妮不能强求了。强求就得撕逼。但这么结束似乎有点不过瘾。
我得去人多的地方。她搬动脚步,来到了游泳馆。
火辣的身材只有比基尼能够衬托,而且在室内,与阳光隔绝,不会伤害蜜脂。所虑不可不谓之周详。真是人变美了,智商也涨了。
只是她算漏了一点。
太受欢迎了!从更衣室走向泳池的一路,数以百计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拉锯,啧啧声不绝于耳。有小伙子迎面过来“碰瓷”,被她轻巧地躲开。还有来自同性的嫉妒。一个丈夫因为多看了她一眼被妻子狠掐了把大腿……而从跃入水中再浮出水面的刹那,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地高呼“看呐,素颜女神”。
她终于体验到受宠若惊的精髓,心花怒放。但她选择了克制,并未笑逐颜开,她看着水中陌生的倩影,默默地对自己说,馥妮,以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慢慢会习惯的。此刻,她要做的,便是尽情享受羡煞旁人的命运反转。
“嗨,美女,笑一个。”
池边有人做出拍照的手势,馥妮配合,露出倾城一笑,收获粉丝唿哨无数。只是维持悬浮姿态时,双腿摆动有些发沉,像被水藻缠住了,可泳池里哪来的水藻呢?惶急间,上肢也失去协调,拍打无力,水开始灌进耳朵、嘴巴、鼻腔,施加一种噤声的忧郁。
……
“醒了醒了。”
馥妮呛出一口水,渐渐恢复神志。几个男人的面孔挤满眼眶,她略怔,矜持地用双手捂住胸口,脑海疯狂翻动着防狼指南。
“别怕,是他救了你。”
经人善意提醒,她注意到自己正枕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他拥有俊美利落的外表,清爽干净的肤质,外加八块腹肌,勾魂荡魄。
欧巴啊。馥妮激动得不能自已,好在鼻腔里的水没排尽,口音黏黏糊糊,让人听不真切。
“什么?”
男人一边问,一边把她扶起来,修长的双腿显露无遗。
长腿欧巴啊。
“不好意思,当时情况危急,我做了人工呼吸。”
做过人工呼吸?唇周燃过一圈火辣,馥妮双颊绯红,身子却不计前嫌倒入他的怀中。历尽自卑磨砺,三观或被扭曲,但也会遇到欣赏和珍惜之人,叫我放手,门都没有!她竟然用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叫馥妮。”她的瞳仁深得像口井,水光一点一点地跳跃。
“江夏。”他一拍即合地将她抱起,往更衣室走,似乎是汲汲于此道的老手。
哗然的人们夹道目睹,无一不嫉恨有加,只是嫉恨的对象不同罢了。
“我送你回家。”
求之不得。
6
四轮载人,两轮载魂,坐上杜卡迪,有名的肉包铁,就像两个人裸露在外。800CC排量的V缸,时速惊人,馥妮抱紧江夏,生怕对冲的气流把自己刮飞,同时又十分享受拉风的招摇。
“到了。”
“都到了?”馥妮磨磨蹭蹭地下车,只恨游泳馆到家的路不够远,“下次还能再见面吗?”
“能啊,我就在游泳馆当救生员,偶尔客串教练。”江夏摘下头盔,粲然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那……”馥妮遏住心头好,微笑说,“改天见。”
两人腻歪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惜别在尾气中夭逝,江夏刚走,馥妮就觉得脸上奇痒难耐,用手一抓,妈呀,连皮拽下一块肉。草腥味。
疼死了。
她竭力不使自己晕厥,第一想法是往家赶,复又止步,耳畔回荡起馆长的告诫,捂着脸直奔蜡像馆。
“为什么,我没暴晒,也没碰火?”面对馆长,她几乎在吼。声带又震掉了几块肉。仿佛一刀刀凌迟的痛苦,没有终结。
馆长不以为忤,不看馥妮,只看掉下来的肉。
“你是不是接触了硫酸铜?”
泳池里的水是用硫酸铜杀菌消毒的。馥妮疼得直哼哼,说不出话,唯有点头。
“这就是了,”馆长叹道,“硫酸铜吸水性很强,蜜蜡跟它接触,等于受了火炙。而水分一旦丧失,皮肤皲裂,附着的肉就会强力收缩,和你的身体剥离。”
馥妮的眼角疼出了泪花。
“不过可以回炉再造,但是要收费哦。”
甭管多少钱,能恢复如初就好。饥不择食的馥妮,驯服地出示荷包里的银行卡。
馆长语调轻松:“请随我来。”
工坊,易容机,少量的3D蜜蜡,与上次不同的是掺加了大量的胶原纤维液,参数也重新设置,并使用了珩磨工艺。
一番折腾,银行卡中的存款只剩个位数,好消息是她缺损的部位得到了修复,比以前更加娇嫩。
“别嫌贵,这可是VIP精装版,它和免费试用版的区别在于能够防晒补水。”馆长像黄鼠狼给鸡拜年,“记得定期来保养哦,不然会发生可怕的事。”
定期保养?馥妮想,这下掉进销金窟了。但一照镜子,她又不计较代价了。有道是,美貌在手,高富帅我有。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沉湎在皮开肉绽的余悸中。痛感不堪回首,却固执地残留,让每一次记忆的抽离都带有审视的意味——666号公墓,蜡像馆,易容机……当珍珠被推理的链子串起,幕后的雏形冰冷而可怕。
她并不是唯一的体验者。好奇心不由大炽,哪些人和自己一样被推送诱惑了呢?她不禁又去造访666号公墓,碑前放着白菊、马蹄莲、唐菖蒲、孔雀草、勿忘我……清一色的扫墓专用花。她担心极了,如果大家都慕名前往蜡像馆易容,那么所谓的“美女”就成了地摊货,不是白忙活一场?
有些秘诀不能分享,只能专擅其美,独占鳌头。
7
夜已深,蜡像馆还没打烊。馥妮窝在门廊死角,哈欠连天,心里边一直在呼吁:Hold住啊,就差一步了。长久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前台妹子起身去了卫生间。趁此良机,她用包挡住脸,避开监控器,一溜烟窜进工坊。
抬眼就是易容机。
毁了它?不行。万一再掉肉岂不没治了。据为己有?好主意。可怎么搬呢。琢磨中,背后异动,听上去像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
“谁?”
馥妮随着声音转身,馆长见是她,面露不悦。
她着慌,心生云霄处,瞎话现编:“我……我有东西落这儿了,回来拿。”
“什么东西?”馆长步步紧逼,丢过来的目光就像炸弹,轰得她体无完肤,“我看你另有企图才对。”
馥妮孤立无援,哪怕此时来个解围的电话也好。
“想偷易容机?”
“不,没有的事。”
“少装蒜了。打易容机主意的不止你一个,你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吗?”馆长眼神闪过一道亮光,匹配着恫吓。
馥妮孤立无援,被馆长的气势威逼着后退,不慎带倒了一尊成形的蜡像。那蜡像摔成两截,截面处隐约有筋骨相连,并流出像尸油一样的东西。她登时明白了那些人的下场,用颤抖的手点指馆长:“你……你……”因为惊悚过度,话都说不上来。
馆长一觑,了然七八分:“你想多了,我可没有制作人偶的嗜好。我对他们的惩罚,仅仅是——”
馥妮静候发落般盯着馆长的唇,一翕一合中字字悚然:“制成蜜蜡。”
喔哦。她顿觉全身涂满了罪恶,恶心地想吐,却只是发出干呕之声。但很快声音就消弭在馆长的手里。
她感到脖子越来越紧,紧到自己无法求救,无法喘息。
“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参天大树。赐你美貌,你贪心不足,还想染指下蛋的鸡。”馆长双手加劲,掖着虎狼之心露了相,“我掐死你,掐死你……”
这一用力非但没起到扼死的效果,反倒让馥妮的脖子如肥皂滑了出去。3D蜜蜡强过玉兰油何止百遍。馥妮得脱,顺势往后摔,碰翻了工作案。泥稿滚得满地都是,叮当响的雕刻笔给了她“灵感”。她抄起雕刻笔,当馆长再扑来的时候,孤注一掷地戳去……
好险。她抹了把汗,大出一口气。气没喘匀,工坊外脚步窸窣。
“馆长,你在里面吗?”
糟糕,是前台妹子。可馆长还捂着嗓子眼儿在那抽搐呢,血迹也洒得到处都是。若被前台妹子捉个现形,后果不堪设想,馥妮审时度势,冷静得自己都感到意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8
“你好。”
江夏闻声回头:“你来啦,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哦,你很希望我来吗?”馥妮耍个俏儿,明知故问。
江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耶,猎物到手。馥妮瞄了一眼蓝盈盈的池面,硫酸铜残留的阴影挥之不去:“但我今天不想游泳。”
江夏微怔,旋即会意地递上胳膊:“出去走走?”
在杜卡迪驰骋的风中,馥妮紧紧贴着江夏的背,聆听他的心跳。那么紧张,是不是因为我太美?可自己的心也跳得好快啊。
江夏相貌英挺,气质不凡,穿紧身皮衣超凡地好看。若是整容前,她一定自感不配去看。但今非昔比,馥妮目光如梦,星星都在眨了。
世上还有比我们更般配的吗?
没有,就是有,也不允许存在。
星眸快速弥漫上一股幽冷,她想起馆长,那个让她变得锋利的人,此刻躺在666号公墓的骨灰罂里,成了蜜蜡。
“江夏,我们在一起吧。”
摩托瞬间刹住,曳出黑黑的辙印。马达犹在轰鸣,江夏转过头,笑如春晖:“好。”
馥妮搬出了家,和江夏住在一起。爸妈激烈反对,不过江夏的帅气和礼貌改变了二老的立场,最重要是江夏有座大宅。
大宅的主人并非江夏,是一个女人,长相普通,但是会打扮。裱起来的照片搁在书房桌上,让搬进来的馥妮十分不适。
“她是我前女友,出车祸死了,现在房子我一个人住,”江夏把相框放进抽屉,“抱歉没先收拾一下。”
馥妮释然。像江夏这样的帅哥,有过女人很正常,而前女友过世了还这么长情,实属难得。她搂着江夏的脖子,一顿猛亲。江夏也不含糊,抱起她,把她扔进沙发。
情欲如水蛭,吸引住年轻的身体。馥妮心中涌起莫名的兴奋,大腿缠上江夏的腰,伴着每一重粗野的喘息,蜷在躯壳的那个自卑的灵魂仿佛变轻了,喉咙里像有一团欢乐的火,等着喷薄。
她把自己的初次给了江夏,甜蜜的初次呦,美中不足的是高潮时手机来电,败了兴致。
前台妹子说,馆长,有生意了。
9
馥妮只得打起精神,去那个因为不愉快的杀人经历而觉得阴森可怖的工坊。那天,她躲在门后,出其不意地打晕了前台妹子,而后将尸首清理妥当,再启动易容机,按照馆长的参数易容整形。
待前台妹子苏醒,馥妮已化身馆长。只是馆长的声音难以模仿,唯有推说感冒失音,一时将事情掩盖过去。但夜闯工坊的“贼”如何自圆其说,馥妮煞费了一番苦心。
她用馆长的手机登进666号公墓的公众号,编辑了一条推送发给闺蜜。
——3D打印铸就你精致容颜,免费体验,不可错过。
她算准闺蜜一定会上钩。
果不其然,闺蜜跟她一样猴急,夤夜而来。馥妮以馆长的面目出现,成功诱使闺蜜接受改造。这一改,闺蜜变成了馥妮易容整形前的样子。
“你……”
闺蜜直接气昏过去。但馥妮眼神特柔软,软到她想哭。
“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做,我保证把你变回原来的模样。”
闺蜜看了看镜中那张脸,含泪就范,以馥妮的原貌存在,并当着前台妹子“承认”罪行。馥妮呢,在馆长和自己之间来回摆渡。虽然辛苦,但别无他法。可话说回来,除了闺蜜,自己没给其他的人发过推送啊,这回难不成是馆长以前的客户?
馥妮电令前台妹子先领客户到休息室喝咖啡,趁这当口,她到工坊改头换面,然后去休息室见客户。
江夏!她咬住嘴唇,才没让这个名字迸出口。
“先生,你已经够perfect了,不需要再改变什么。”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然他怎么会令自己神魂颠倒。
江夏皱了皱眉:“不是你要我定期来保养的吗?”
馥妮瞬间陷入凌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江夏也不是原生态,和自己一样,是后期加工的产物。
简直赤裸裸欺骗本姑奶奶的感情。馥妮暗呼大亏,怪自己一时冲动以身相许,说不定他本来又矮又矬。唇角不经意地流露出恶心和嫌弃。江夏已经察觉到异样,幸亏馥妮反应快:“哎呀,瞧我这记性,请跟我来。”
到了工坊,馥妮装模作样地检查江夏的身体,不得不叹服珩磨工艺的高超,几无瑕疵。
“很好,没什么问题。”
“可是自从换了VIP精装版,无论天气多热,我总是不出汗,一运动身体就会发烫。”
“是么?”馥妮应和着,对比自身,也是如此呢,“可能参数有点问题,给我些时间,我能搞掂。”
“要快,我可等不起,”江夏话锋一转,“馆长,我想问你个事。”
“请说。”
“我怀疑我新交的女朋友整过容,她的皮肤太光滑了,身体的曲线和比例也过于完美,脸蛋更没的说。她会不会是你的客户?”
毛孔轰地炸开,馥妮想不到江夏已然瞧出端倪。
“我查查,”她故作镇定地翻预约簿,“她叫什么?”
“馥妮。”
在江夏的注视下,馥妮像忍受火刑般煎熬。挨过几分钟后,她合上了预约簿。
“没有。”
“也许她用的化名,我有她的照片。”江夏给馥妮看手机屏保。
有完没完了,你就这么在乎外貌。
“没有。”馥妮斩钉截铁,尽管内心被刺得鲜血淋漓,“你多虑了,这世界还是有原装美女的。”
“那就好。”江夏起身告辞。
送走他,馥妮整个人都虚脱了。她在挣扎,要不要回到江夏的身边,一个冒充长腿欧巴的赝品。然而自己不也是一个赝品吗?但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欺骗,真的,无法接受。好像有一天新郎为你戴上闪亮的钻戒,而那只是他花五块钱买的人造金刚石。你能理解那种感受么?最可恶是信任一去不返,他对自己有颗猜疑的心。
我都没有怀疑你,你却背地里调查我!
被欺骗的难堪和拼命想占据上风的念头交织,促使馥妮下定决心,誓将江夏的伪装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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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看我带什么回来了?”馥妮亮了亮手中的编织袋,有葱白、生姜和红糖,“给你炖一碗葱白姜糖茶,发发汗。”
江夏脸色不禁变了变,须臾如常:“我要发汗做什么?”
“我瞧你总不流汗,怕你感冒了,”馥妮特别留意他表情的变化,却不动声色,“厨房在哪里?”边说边寻,不待江夏引路,她已闪身进去。
笃笃,砧板的切菜声飘荡,馥妮的心情也随之起伏,真的要戳穿他?还是找个借口和平分手?稍一走神,指端大疼。哎呀,切到手了,而这时江夏走了进来,把她受伤的指头放在嘴里吮着:“怎么这么不小心?”
都说十指连心,温暖从指端缓缓流入,沁入心田。她看到江夏眼里闪着莫测的光,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顺着胸往下滑……
身边的江夏呼呼裸睡,显然刚刚的激情耗费了他不少体力。馥妮把他慢慢推到一旁,坐起身,目光划过他俊俏的脸,百感杂陈,他救过自己的命,又对自己体贴,抛却他不是原生态长腿欧巴这一点,其他方面无可挑剔,戳穿他有些于心不忍。然而放弃的念头稍纵即逝,她怎知他也放弃了怀疑和背叛呢。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上胸罩和内裤,走进书房。拉开抽屉,相框静静躺着,照片上那个女人无言的笑容似乎在抒发落寞。翻到背面,有一行文字——1周年纪念版,摄于蜡像馆。
馥妮的呼吸骤停,顿过几秒,再启动时心脏已跳得不可开交。
蜡像照?越看越不像真人……可是她打听过江夏的前女友,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婆,确系死于车祸。葬礼由江夏一手操办,低调得连讣告都略过不提。至于这座大宅,还在他前女友名下,并未过户,也没有遗嘱执行人来分割遗产。
也就是说,江夏实际占有了前女友的物产。
她故作镇定地自己安慰自己,不往谋杀的方向想。有可能富婆和江夏恋爱1周年,订做蜡像以示纪念。可问题又来了,那时的江夏应该购买了所谓的易容服务,妥妥帅哥一枚,他就不怕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泄露秘密?
除非他有恃无恐。
馥妮将相框放回,环顾书房,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点线索。不过这间书房像被滤净过一般,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就连书架上的书都码得跟图书馆似的,没有性格。
“你在这儿做什么?”江夏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惊得馥妮一颤。
“睡不着,呃,找本书看。”馥妮假装在书架前徘徊。
“书?那些都是摆设,我从来不看书的。”江夏苦笑,“你要觉得无聊——”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带你出去兜风吧。”
馥妮并不乐意,但江夏抓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往车库疾走。
“好歹让我穿件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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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杜卡迪的心境不同往时,初恋的情怀已经落地。馥妮只有担心与不忍、反感与温存的矛盾,没了当初的雀跃,当初的澎湃。
风染黑了夜,带乱一头的发。两侧的路灯又点亮了夜,照耀杜卡迪前进。江夏不时提起前轮,玩弄一些高难度动作,但馥妮的心思不在兜风上,只应和着叫两声。江夏却继续逞能,今天的他似乎比往常更加兴奋、狂野。对面驶来一辆货车,馥妮提醒他注意安全,江夏说“有我在,怕啥呢”,车轮竟然碾过双黄线,到了货车前方。
对面传来尖锐的喇叭声,车灯闪烁不停。馥妮急了,说你不要命了,江夏哈哈大笑,车身猛地一倾,迅速变道,有惊无险地与之错开。馥妮大口吁气,责怪江夏冒失,但轮胎在这一瞬突然诡异地抱死,失控摔向了路边护栏……
十天后,馥妮有了意识,从恍惚到清醒,眉眼渐渐清晰。江夏在俯视自己。她听到他轻声喊“馥妮”,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内疚,没有不舍……有些液体落在她脸上,热热的,却不是泪。
是蜡,从打着石膏的胳膊往下滴。
她尝试着提醒他,但呼吸机让她无法讲话。她想动,颈部以下处于失联状态。
“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但我知道,你的父母没有这样的创造力,你和我一样,受益于一个秘密的发明。”江夏俯低身体,一字一顿,“易、容、机!”
馥妮的眼球僵住,苦苦掩饰的一切还是穿帮了。但事已至此,没什么可惋惜的,只要杀害馆长的事不暴露,伤愈了依旧能开启新的人生……
“为了证实,我去过蜡像馆,可那个馆长却替你扯谎。呵呵,我低估了你们的交情。”
——他不知道馆长是自己冒充的,谢天谢地。
“你也低估了我的智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调查我的前女友。看在你只剩半条命的分上,我不妨告诉你她真正的死因,听仔细了,”一丝温柔,哦,差不多是残忍的微笑跳上江夏的唇,“她死于我制造的车祸。”
馥妮用震惊的眼神瞪他。故意制造车祸杀死女友?这么歹毒,那自己不是入了虎口……吓,她紧张起来。
“别紧张,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
才不要。馥妮说不出,动不得,心焦如炭灰。
“当我的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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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台妹子活动了一圈脖子,那天被偷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你好,请问馆长在吗?我找她有事。”
纱巾和墨镜将来人的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前台妹子似乎没认出她是馥妮的闺蜜,转动手中的笔:“你找馆长哈,我也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要不你留下电话,她一回来我就联系你。”
“不用了。”闺蜜失望地退了出去,走一步懒一步地回眺,仿佛希冀熟悉的身影闪现。
可是只有不甘。
闺蜜走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前台妹子,一把按在她的乳房上。
“别闹,江夏,小心被人看见。”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和我。”江夏嬉闹一阵,才放开她,倏尔像顾虑什么,面孔趋于忧郁,“你说馥妮的父母会不会追查?毕竟我在他们家露过面。”
“他们只会白费力气。你忘了,当初我开车撞死了一个乡下妹,你伪造现场,把她整成我的模样,再把我整成她的样子,偷梁换柱到现在,也没人找你麻烦啊……”前台妹子托腮叹气,“唉,可惜了那座大宅,明明自己的,却住不得。”
江夏摸着崭新的下颏,如释重负。
“得得,不想这些糟心事了。说点开心的,呐,易容机现在归我们了,亲爱的,你有什么愿望,你想变成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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