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我的父母有了属于自己家的标志,也是我降生后居住的第一处房子。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父亲就回到了东北煤矿,而母亲则在老家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转眼父亲到了三十而立之年,在故乡,三十岁人早已儿女成群了,而父母还是两地分居,祖父急了,没有和父亲沟通商量,就自作主张把母亲从山东老家一路送到了父亲身边。母亲的到来,让一直住在单身宿舍的父亲措手不及,两个人临时安家在父亲同事家的一间小耳房。父亲工作的煤矿那时刚刚投产,工人等着分房子的排成了长队,直到我出生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是挤在那间只有十平米的耳房里。
矿上为了解决工人的住房,鼓励工人自己建私房,于是父亲批了块房基地,开始自己盖房子。房基地选在了父亲上班必经的小路旁,那里也是母亲经常抱着我迎送父亲上下班的地方。
父亲每天下了班直接就来到房基地,平整房场和泥脱土坯。一个夏天,父亲脱了上千的土坯,在伙计们的帮助下,打下了地基,垒砌了两间半土坯茅草房,据母亲讲,我周岁生日那天,父亲在房子里修整内部结构忙碌了一整天,母亲抱着我给父亲送饭,一到了房子里,我就咯咯笑个不停,把我放在了已经盘好的大炕上,我兴奋的又是爬又是滚,说什么也不离开,无奈父亲只好提前搬了家,由于搬家仓促,又怕修房子惊吓了我,有半间没有吊棚,始终裸露着房梁,也由此有了后来的燕子住进了我的家,在那些房梁上建起了一排的泥巢,这就是我家的老屋。
老屋的后院是一块菜地,种着各种蔬菜,梅豆黄瓜的枝蔓爬满了支起的垄架,葫芦的枝蔓顺着房子的泥墙爬上了屋顶,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前院有两棵海棠果树,随着我一起长大,到我满地跑时,两棵树上已经有红红的海棠果挂满了树枝了。
记忆中的老屋总是很热闹,因为临街小道通向矿井,叔叔伯伯们上下班总会拐进小院里坐上一会,年长的喝一壶父亲家乡寄来的新茶,听父亲谈古论今,年轻的就逗着我满院的疯跑。春天的傍晚,海棠树上花团满枝,父亲在树下拉起悠扬的京胡,叔叔婶婶偶尔会跟着父亲的胡琴亮出几嗓国粹段子,双双对对晚归的紫燕在老屋的上空,把清脆的呢喃融合进京腔京调里,老屋的小院人气和旺。月朗繁星的盛夏之夜,父亲和几个同乡们打着蒲扇,唠着远方的故乡,从雨水到节气预测着当年的庄稼收成,再从国家大事关注到自己小家的柴米油盐,在那些乡音乡事中我安稳入睡,沉入梦乡。
在那个老矿区,老屋那样的土坯房,一般人家都是传统的一铺大炕睡全家,而我家的老屋,父亲为我隔出一间独立的小居室,父亲称为“闺房”,一铺单人炕,一个小书桌,半壁书架,我从懂事开始,就有自己的小天地,在我的“闺房”里看书遐想写作。在那里,我写下的小学作文《从母校向理想出发》,第一次在中国少年报上印成了铅字,在那里,我第一次有了青涩的思念,有了爱情的萌动。
老屋,我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青涩的少年,纯美的青年三个时代,那里留下了那么多的记忆,一草一树,都有故事,一砖一石都是回忆,夕阳西下小院的余晖暮色,紫燕盘旋归来甩下的呢声,红红的海棠果在阳光下闪烁的光晕
在老屋,我也经历了命运多舛的年代,父亲在老屋里卧床5年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小弟在那个隆冬走出老屋后,再也没有回来,追随父亲去了天国,逝去了两位亲人后,老屋一度成了我伤心地,我不愿再踏入老屋一步。于是,我们搬离了老屋,此后,再没有踏入老屋,甚至都没有走进老屋的院子。
至此,老屋,只有在梦里还是我的家。
母亲去世三年后,我去看望老邻居,也绕道去看看老屋。路过老屋才发现,老屋已经成了残垣断壁,老屋后来的主人在矿区棚户改造中,搬迁到楼上了,站在老屋的废墟前,那些对老屋的记忆,就像碎瓦砾残败满地,我难过的流下了眼泪,老屋不在了……
薄素浅秋,我再次经过老屋,远远就看到一枝梅豆蔓从残墙内快乐的探出头来,翠绿的枝蔓上,玫紫色的小花美丽绽放着,成串的油绿梅豆夹挂满了弯弯的枝蔓,老屋残破的废墟上竟然生出了勃勃生机。思绪沿着梅豆的枝蔓,回溯到那些过去的岁月,我听到老屋的上空有二胡悠扬传来,我看到母亲正在老屋里忙碌着晚饭,老屋的烟囱在夕阳中袅袅上升,我看到父亲正悠闲坐在木椅上,茶香氤氲弥漫中和伙计们讲着典故,而少女的我正穿着紫色的裙子飘然走过……
母亲的晒干菜
晒干菜曾经是北方储存过冬蔬菜的一种方式。
夏末初秋,时令蔬菜纷纷上市的时节,主妇们把各种蔬菜切成丝儿,削成片,晾在被誉为“秋老虎”的阳光下暴晒成千菜,在鲜菜以大白菜、土豆和萝卜“老三样“的漫长冬季,炒上一盘用水发好的干菜加肉丝端上餐桌,就是一个家庭在改善伙食了。
我的母亲就很喜欢晒干菜,我家的后院子也有一块小菜地,各类蔬菜也都种一点,但仅够我们家一日三餐食用。为了让冬季的餐桌上丰富一点儿,母亲就去农贸市场,从菜农那里批发来一袋袋的豆角茄子黄瓜等各类蔬菜,这时的新鲜蔬菜不仅品种多,而且是一年中的最低的价格,比过冬的大白菜还要便宜,所以母亲说,过冬晒干菜比窖子储存大白菜划算,既可以在节日添一道菜,还可以在平时孩子们吃腻了白菜土豆时,换个下饭菜给孩子解馋。母亲在院子里摆上菜板和小板凳,坐在那“咔咔”的切那些新鲜蔬菜,丝丝片片条条很快在菜板上推成了小山。更多的时候,邻居大婶们会聚在我家,和母亲边唠家常,边帮忙晾晒那些切好的蔬菜,在你家的老儿子喜欢吃干豆角,她家的二女儿喜欢吃干黄瓜的家长里短中,那些切成了丝的蔬菜,就晾晒在艳阳下了。于是,我家的笸箩里,竹帘上,甚至仓房的水泥屋顶,都晾晒上了翠绿的豆角丝,嫩绿的黄瓜片,而屋檐下院墙上,则拉起了一条条的丝绳,挂晒上了紫色的茄子条,火红的辣椒串,我家贫瘠的小院,也只有在这时是最丰美富有的景象,就像一幅生活写意水彩画,在我记忆中是那么融和明艳。
后来,家家有了冰箱冰柜,主妇们开始速冻新鲜蔬菜,速冻的豆角茄子,几乎可以保留新鲜蔬菜的原汁原味,一时速冻菜盛行,母亲也冻蔬菜,但也还保持了晒干菜的习惯,每年依旧会晒上少量的干菜。用母亲的话说,冻菜有冻菜的味道,干菜有干菜的味道。我们相继成家后,母亲就把干菜往我们家送。偶尔,我也会像母亲那样,把干菜用水发了炖红烧肉,虽没有儿时吃的那样香,但可以让自己的记忆重又回到旧光阴的餐桌上,去品味那些往事,吃的就是一份怀念的思绪。
母亲去世后,我家再没吃过晒干菜。就在我渐渐淡去了关于晒干菜的回忆时,一次朋友聚餐,去了一家很有规模的饭店,在那个豪华的特色菜推广展示柜上,赫然地摆放着干豆角丝炖红烧肉、干茄子条炖土豆、干黄瓜片炒鸡蛋等干菜系列,与那些海鲜山珍并列在一起,成为饭店的主打菜。发起那次聚餐的朋友告诉我们,这家饭店的干菜系列很受欢迎,很多来这家饭店用餐的客人都是冲着干菜来的。我望着这些熟悉的干菜,油然而生出了亲切和留恋,久违的干菜香在我心底涌动着,当年最普通百姓家餐桌上的家常菜,成了今天大饭店的主打菜,我们还能吃出记忆中的味道和感觉吗?
那天,我们餐桌上也点了干菜豆角,朋友们沿着餐桌上的干菜,一直追溯到自己儿时家中母亲的晒干菜,就这样你思我忆,一盆干豆角红烧肉就见了底,饭店老板适时的又敬上了一盘干豆角炒肉丝,让两个从外地回家探亲的朋友直鼓掌。据老板说,就是当下新鲜豆角遍地,干豆角也依然受客人喜欢。那天,我们的餐桌上乡情乡音加上乡菜,那情那景那菜都是那样的怀旧。
星期天,我外出路过一个农贸市场,一位乡下大婶向我兜售自家产的豆角,望着那一大袋子豆角,我直摇头,我家怎么也吃不完那么多豆角。大婶就劝我,说眼下天气最适合晒干菜,可以切成丝晾晒。望着那个头发花白的大婶,听她说起晒干菜,那一刻,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的晒干菜,也更加怀念母亲晒干菜的时光。于是,我买下了那一袋子十多斤豆角。
回到家里,我在客厅的那张小桌子上摆上菜板,在记忆中搜寻着母亲切菜的样子,在“咔咔”的切菜声中,我恍然又回到了童年的小院,母亲切菜的剪影就那样清晰的叠印在我的眼前,而我面前的菜板上推起了翠绿的豆角丝,与记忆中母亲切的豆角丝一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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