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班竞聘班长,大家心明镜似的,给王五设的岗位。王五和厂长关系铁,一块木头楔子似的,牢牢地嵌在一块。厂长小舅子的厂子,电线照明王五干的,材料是在厂子领的,王五无偿出人工。
想参加竞聘的人多,班长拿九岗,月薪多一级差,而且绩效多一块。有想法的人都掂量,有的报名点个卯,有的干脆就没报,有的报了又退下来。最后只剩下王五,还有一头死犟的马四儿,马四儿是班副儿,有冲击班长的条件。
好友劝马四儿,跟着瞎起哄,吃饱了撑的,凑那热闹干啥,让他们自个儿玩儿,自娱自乐去吧。兄弟几个拉着马四儿,直接要奔小酒馆。马四儿是东北男人,膀子这么一晃动,两边的人震开,马四儿身体壮眼睛小,一条门缝儿似的,却是异常聚光。他说,咋地?咱哥们儿差啥?缺胳膊少腿,还是手艺不行?哥们儿说,咱啥都不差,就差不会办事儿,咱上头没有人。马四儿笑道,咱就瞪着眼睛看,一样一样地摆着,鹿死谁手尚不知。人活着就是争,争口气,争媳妇,争幸福,争脸面。哥们儿跟着起哄,也想看这场热闹。
王五十分忐忑,找到厂长说事儿。厂长说,你比不过犟驴?王五道,马四儿一根筋。有次,施工穿一根电缆,俺咋琢磨都不行,马四儿独个说行,他不吃不喝一宿,愣是把线穿过来,为这样地事儿,有几个人服他。厂长笑道,俺都给安排妥帖了。王五找到马四儿,道,甭跟哥挣了,等哥当了班长,你还做副班长,虽然厂子不景气,咋也比班员强。马四儿嬉皮笑脸道,咋?哥,你怕啦?咱真刀真枪比划。王五道,真是一条犟驴,不撞南墙不回头,到时候汤都没得喝,班副的岗俺可不留。
竞聘未出现奇迹,马四儿以一分落聘。厂长总结说,马四儿哪儿都行,就是沟通能力差。这话说得中肯,火星子落到捻子上。哥们儿都说,服吧,厂长说得入理入情,这辈子就败在犟上。现在倒是好,班副都丢球了。
马四儿呆不下去了。痛苦地喝大酒,哥们儿陪喝两天。那天马四儿醒了,道,俺想出去单干!哥们儿说,又来犟劲儿了。马四儿道,你们敢不敢,干不干?见马四儿认真。哥们儿问,咋干?马四儿道,老本行,咱熟络,另立山头,跟班组对着干,日常维护咱不抢,咱跟着争工程,俺琢磨过这个帐,一个工程下来,是咱一年的保障,其他就是咱绩效。一个哥们儿说,咱技术个个过硬,还怕王五他们吗?咱也跟着犟一回,把人生活得痛快。
厂子管理正规了,大小工程要招标,招标时纪检参与。一个工程铺设电缆,标的额八十万元。马四儿等摩拳擦掌,把施工方案拿到手,哥儿几个都笑了,说,这些活手拿把掐,简直小菜一碟儿。一哥们儿问道,哥,这活儿,咱能拿到手吗?马四儿自信地说道,咱有杀手锏,准备投标吧!
王五听说来了马四儿,心里一百个不悦意。他找到厂长说,不能让他竞标,咱自家竞标不上,也不能给他干,他是向国企示威。厂长说,你把心放肚子里,俺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呢。
招标的时候,四、五家竞标。报价出来后,王五落选了。马四儿的标的和另一家接近。厂子要求二次报价,马四儿说,俺表一个态,在相同质量工期情况下,俺比对方标的低一万。招标会一下乱了,大家没遇到这情况,有投标方提抗议,说这是不合理竞争。招标方想压低标的,要求各方回去商议,等下午一块儿议标。招标委员会一成员说,马四儿先生留一下,有事要通告。
马四儿垂头丧气回来,众哥们儿问咋啦,霜打的茄子,叶子都蔫吧啦?马四儿道,招标委员会说,咱们没有资质。有哥们儿问啥叫资质?马四儿道,就像俩人结婚,要求有结婚证,要法律认可,说明咱们不正规。就是脑袋削个尖儿,也要把这个工程干成。一个哥们儿道,俺有办法。众人问啥办法?马四儿说,这事儿靠兄弟你了,要是成功了,俺给你磕一个。这哥们儿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吐唾沫就是钉儿。马四儿焦急问,啥法儿?麻溜说!这哥们儿道,借壳,俺听炒股人说的,咱借用别人资质,咱们去干活儿,互利互惠双赢。
下午,马四儿揽来了工程,大家聚到一块儿,说马经理兑现诺言。马四儿道真磕啊?哥们儿道,你看着办。马四儿取来一个碗,要来一枚鸡蛋,拿起来在碗沿磕。马四儿道,就磕一个,咱别浪费!众人都笑,说,犟劲儿呢?
马四儿忽然住手,迎着窗外阳光,举起那枚鸡蛋,仔细端详起来,问道,猜,鸡蛋壳面是啥?几个哥们儿笑了,一个道,蛋清和蛋黄呗。另一个道,鸡雏的胚胎啊。马四儿道,俺看到了鸡仔遍地,春暖花开的春天。众哥们儿笑道,酸,倒牙了。去招标的哥们儿道,经理,俺明白了,咱们好比壳里的鸡仔,这“壳儿”很重要,知道咱借谁的壳吗?马四儿努力睁开眼.问,谁?哥们儿道,咱原来的厂子。马四儿沉默半晌,摇着头又点头,道,咱的根儿,咱是藤呢!
爸爸,我爱你
小区的人行道上,左手走着男人,右手走着女人,中间牵着孩子。孩子蹒跚学步,双脚相互拌着,笨拙得可爱。一家人秀着幸福。
迎面走来熟人,一边祝福着,一边端详孩子,哎呀呀,孩子真可爱!模样像谁呢?又去对照父母。有一点像妈妈,咦?爸爸影子呢?爸爸的高鼻梁呢?
爸爸的鼻子挺括,孩子的鼻子扁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样的情景多了,女人低下头,表情瞬间凝固;男人瞥眼女人,脸上显出尴尬。
男人家人看出端倪,说应该做亲子鉴定。男人家族遗传,个个鼻梁挺拔。男人朋友瞧出蹊跷,说趁早离婚拉倒,绿帽子不能乱戴,这黑锅背不得。各种言论指向孩子,指向生孩子的女人。男人跟家人生了气,半年没有回家;跟朋友急红眼,成了陌路人。家人无奈说,得了得了,你认定就行;朋友感叹说,服了服了,咱们瞎操心,自己感受就行。再无人提及此事。
女人有过经历,不止一个男人。男人义无反顾爱她,似乎没有计较过去。女人担心,女人害怕,女人惶恐,女人沮丧。事情总会发生,无论怎样掩饰,铁的事实摆出来,而且日夜陪伴身边,就像定时炸弹,随时导致家庭崩溃。女人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偷窥男人,想找出男人的破绽,男人虐待孩子的细节。
男人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每天去工地工作。他是一位工程师。下班就找孩子玩,哄着逗着笑着,孩子每一点变化,都引来男人惊喜,甚至尿撒到脸上。也能引来一场开怀。她在一旁显得无措,眼泪在眼里转悠,就像清亮的露珠。endprint
该给孩子起个名。女人小心地说。
啥?你说啥?男人专心逗弄孩子,没有听清她的话。
女人重复了一次,声音透着怯懦。
可信,就叫可信,早想好了,可信是可心的谐音,就叫甄可信。男人姓甄。可信,可信!男人把孩子举过头,孩子咯咯地笑。
可信十分乖巧,第一声叫爸爸,男人热泪盈眶。喊着女人的名字,说,可信叫爸爸了,可信会叫爸爸!男人对可信的爱,没有减少一丝毫,反而增加了十分。某次孩子发烧,半夜的时候,周围打不到车,男人抱可信去医院,到医院以后,等孩子吃了药,注射了退烧药,女人才发现,男人穿着拖鞋,双脚已经冻僵了。在医院的椅子上,女人把男人的脚抱在怀里。女人相信男人的真心。女人哄着孩子时,不管可信听懂与否,一遍遍地讲这事儿。直到有一天,男人听到了,道,这不是父亲该做的吗?女人才意识到,她太需要孩子记住,不能辜负这个男人。
可信在男人的怀里,喜欢摆弄男人的鼻子,在男人睡觉时,捏住男人高高的鼻子,男人有意发出声响,可信赶紧躲起来,父子俩捉着迷藏。女人这时很紧张,她担心这是男人的痛,男人似乎并不在意,男人喜欢用鼻子逗可信,用鼻子蹭可信脸蛋儿,可信痒痒得嘻嘻地笑。女人终于放下心来。
可信开始长大了,可信开始懂事了。某天,可信哭着回来,扑在父亲怀里,委屈地啜泣着,哭诉着有人欺负他,男人问咋欺负了?可信说,他们说爸爸鼻子高高,自己的鼻子矮矮,让俺问是咋回事。父亲板了面孔,道,这是爸爸的错误,在可信小的时候,爸爸抱着可信玩耍,不小心磕在桌角上,把鼻子撞矮了。可信嘟着嘴生气,说,爸爸那么不小心,撞矮了可信鼻子。为此几天不理父亲。
直到某一天,可信已经十九岁,在上大学的前夕,为帮助父亲推车,他意外地摔伤,他急切需要输血,医生化验男人的血,男人百般拒绝了。可信那一刻明白了。男人做错什么似的,愧对着可信的眼睛。
可信对男人说,你永远是俺父亲。
男人犹豫着,迟疑着,甚至,怀疑着。他似乎失去可信了,在可信上学临走的晚上,男人似乎苍老了。似乎一夜之间,身体失去了血液似的。
可信在大学里读书,男人同其他父亲一样,惦记挂念期盼着;可信同其他孩子一样,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是男人心中充满忐忑。第一个寒假,可信没有回家,说他在打工挣钱,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男人坚信自己的想法,可信不是自己的血肉。女人的劝导无济于事,难道真养了白眼狼,六亲不认无情无义?
暑假来了,可信放假了。当时男人在工地,一时脱不开身,委托单位司机接站。司机不认识可信,男人说了大致情况。一小时后,司机打电话告知,接到你的儿子了,太好认了,你们家特有的鼻子,一看就是你儿子……
那个暑假,可信隆起鼻梁。见到男人的一刻,男人盯着可信鼻子,可信释然说道,因为,我爱你,爸爸!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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