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出生的刘岳从2005年开始诗歌写作,先后在《诗刊》《诗潮》《天涯》等刊物发表过诗歌作品。2007年出版诗集《世上》(南方日报出版社),2009年出版诗集《形体》(中国戏剧出版社),另著有诗集《真相》。其中诗集《世上》曾获宁夏文艺评奖诗歌三等奖。刘岳是宁夏“80后”诗歌阵营中的佼佼者,甚至有很多“80后”诗人称他为“大哥”。他的语言朴素沉默内敛但却充满了张力,意象清晰,结构精巧,简洁明快。他的诗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充满了对生命的内省和礼赞,充满了对尴尬人生和庸俗人世的质疑和反思,表现出他对生命、对生活刻骨铭心的体验和感悟。刘岳从开始写诗至今始终静守在诗坛边缘,很少参加诗歌活动或者诗人的聚会,沉默隐忍的生活、写作,除了诗之外,人们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或许这才是一名诗人最好的生存状态,做一个真正的边缘者,而不是把边缘当作一种时髦或某种自我标榜的幌子。
刘岳在写作《世上》和《形体》两部诗集时速度很快,每部诗集平均两年左右的时间。从2005年到2009年,诗人的才情无法抑制喷薄而出,体现出惊人的创造力。短短四年时间出版两部诗集,这在整个宁夏诗坛都是少见的。不过纵观两部诗集就可以发现,写作《世上》的两年时间刘岳偏好写作的速度,诗作的技术和修辞还不是非常圆润自然,甚至个别地方有模仿痕迹。比如:
给枸杞树灌下第一滴水
在第一根炊烟升起前
提一袋粮食回来
做一个健康快乐的人
把幸福的雨水带给每一个人
在每一个所到之处
结识一些明亮的人
用完最后一个黄昏
给远方的人写信①
这首诗明显受到海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的影响。不过整体观照“80后”诗人的写作,很多都受过海子的影响。尤其是宁夏“80后”诗人,不少都是从阅读海子开始进入诗歌殿堂的。但个别这样的作品并不影响《世上》的整体风格与成绩。尤其是2006年春天写成的《西海固的水》曾被认为是他的代表作,得到过很多赞誉:
一碗水从天堂运来
渴死了祖父
父亲随手递给我
我递给妹妹
妹妹呀,洗净你尘土的脸
出嫁!②
诗人杨梓在一次访谈中认为这首诗“显示出刘岳对水的深刻理解,这已不是‘一碗水了,而是一种庄重的仪式”③对“水”的赞颂和书写已成为很多西海固诗人的本能,出生于西海固乡村的刘岳也不例外。但“水”在刘岳诗中的功能和价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诗人把“水”看作是维系生存(生理的生存)的重要因素,注重“水”的基本功能,把它和“粮食”的价值等同起来,体现出西海固干渴(干旱)酷烈的生存背景。而在刘岳这首诗中,却将“水”朝向希望,朝向未来,“洗净”“出嫁”等具有强烈仪式感的行为赋予西海固的“水”全新的功能和价值,这已经超越了人对“水”生理、生存的本能需求,“水”对于生命的意义被充分挖掘出来,最终指向了形而上的崇高的精神领域。
同时,“世上”对于刘岳而言就好像是他观照世界、社会、人生、命运的视角,是他“看”与“言说”的方式。《世上》收录的第一首诗题为《另一种喻示》,“喻示”就好像是对整部诗集主题的提炼和叙述,为整部诗集提供了一种特殊情绪和精神背景:
最空的天空
挂着蔚蓝
最忧伤的脸,我的脸
挂着人间烟尘
(《世上》第1页)
这首诗包含两个层次。其一是“挂着蔚蓝”的“最空的天空”,这是诗人精神的栖居之地,它代表着诗人对世界的美好想象:纯净、朴素、自然。其二是“挂着人间烟尘”的“最忧伤的脸”,这是诗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世界(“烟尘”),如此丰富、如此厚重、如此艰辛、如此哀伤,是每个人都要为之辛苦奔波的平凡人世,这基本上构成了刘岳《世上》的全部内容:对自我的认识和对个体生命的思考与理解;对底层世界的同情和爱;对人类、自然、社会宏观的认识和观照。而这些“始终呈现着一种普遍的、无需修饰的感伤,即使偶有夸张,也是那么合情合理——也可以这样说,刘岳的诗是刘岳处世的延伸、替补、结论、一种与本能般配的绝望象征”①。所以,通过短短四句诗,刘岳完成了对整部诗集的主题意象的概括与阐释。
从《形体》开始,已近而立的刘岳放慢了写作速度,而更加看重诗的深度厚度。诗人李南在《形体》序言中写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有着太多的无奈和艰辛,绝望是每个人的宿命,而诗人尤为敏感”②,这时刘岳对生活的体验、对诗歌的认识更深了一层,表现出更为悲壮的情怀,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带有绝望的思想和情感。这卷诗集的书写按照他的话说,“这是他走到世界尽头,看不到任何希望,寻不到任何出路留给这个文明人世的一份薄礼。也是他痛苦、无奈中给予生命不枉来过今世的一个卑微的交待。是他已逝岁月的一个归宿,精神世界的天堂。从此诗歌仿佛成了他的宗教,他生命的一部分。”③这时候刘岳诗歌的表现领域除了个人内心世界的抒怀之外,更加开阔更加深入地触及到底层的生活,更加留意去关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包括细微的个人情感。可以说,这时候的刘岳虽然因为《世上》的影响而为人所知,但是他在精神上却更加孤独,甚至有点像生活在青藏高原深处的昌耀,远离人世,在诗歌的领地独自探索。
我向着群峰张开双臂
激情或异常安静
枯死的草木——
什么
会比一个人荒芜?
我听着山谷中风的呜咽
平息后的——
另一种强大①
在这首诗中刘岳主动拒绝了凡俗庸碌的人世,只身来到洪荒之地张开双臂怀抱自然,孤独的感觉被诗人放大之后成了心灵的重压。这时候有很多作品都是通过主体在自然怀抱中的独特感受来表现孤独的主题。这或许是诗人厌恶尘世平庸凡俗的生活而向自然寻求慰藉(或者诗意栖居)的努力。然而,最终谁都无法超越生活、超越平庸而成为精神的人。因此刘岳更多的时候所思考的不是形而上的精神灵魂的存在,而是努力关注普遍平凡的现世人生。
不过《形体》之后从2010年至今,刘岳的写作速度更加缓慢沉静,除了2010年发表的作品较多之外,2011年至2014年每年只发表一两组作品,不过他的写作并没有停止,反倒更加成熟自觉。比如写于2014年9月的《岸》:
透过窗户玻璃的光,
像河水,
淌过我的手指。
是时候了,我道歉。
活着时浪荡、奢侈、荒诞,
仰望浮云,用语言
蒙蔽自己。微冷的上午,
我穿着你们的衣裳,在里面哭。
仓廪空空,秋天已经深了,
倒塌的墙尚未扶起来;
我写的诗,
你们也不喜爱。
我躺在病床上,
向你们道歉。是的,你们。
——这错误的沉默,
不是我的本意。①
这时候的诗人开始自省,开始探讨本体的价值和意义。“我”“世界”“你们”在这首作品中构成了多元对应的关系,而“我”的形象不断被挤压,甚至失去了应有的活动空间,成了一个卑微的忏悔者。但外在的物理形象越小,内心的精神世界便越辽阔越丰富。像这样的作品,充满了精神的创伤,充满着对人生无奈的感叹。
近一两年,刘岳对自己的诗歌创作始终保持着警惕,他也时常反思自己过去的写作,他说:“对写诗者自己而言,诗的优劣非常重要,但不至于写作生命里只留‘好诗,而剔除了全部的‘不好的诗,年龄的增长蓄积人的见识与认知,优与劣或许便由此产生了。我确实对自己过去的一些作品有着羞涩的不适,又以抒情者为甚,尽管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为之称快,但我真的心虚了,明明白白好的诗歌作品远非如此。如今写诗,尽可能不去‘直抒胸襟了,尽可能地做到沉静,内敛,朴素,千丝万缕而有序为径,小而大之,不失为一种进步。”②由此可以看出刘岳对自己的写作,对诗歌心怀敬畏之心,也只有这样的诗人才能真正写出优秀的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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