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一个垃圾堆旁,“啪”,一个烂塑料盆被踩碎,把一只正在垃圾堆里找食的野狗惊得一下子窜出去两三米远,回过头来对着她一阵狂吠,似乎在怪她打搅了自己吃年夜饭。天气很冷,她用嘴向冻僵的双手呵了呵气,然后把最后一张寻人启事贴在了一张房屋出租的广告旁边,呆呆地看着上面小欣欣甜甜的笑脸。楼上窗口飘来一阵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向全国人民拜年的祝福声。过年了!王小花抬起头顺着窗口往上看,房顶上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像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只看了一眼,心就掉了进去,阴森森的冷。
半个月前,王小花和老公伍红星开在城郊结合部的童装专卖店生意特别好,虽然周围住的大多是农民工,但谁家不给孩子准备一套过年衣服啊!上周才进的货,一个星期就卖得差不多了。一大早,伍红星开着面包车到批发市场补货去了,店里就王小花一人照看,顾客来了一拨又一拨,搞得像农贸市场买菜似的,王小花一人忙出忙进,刚开始还时不时的看一眼在门口玩布娃娃的小欣欣,后来一忙,也就没功夫管了,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出门一看,孩子不见了。
接到王小花的电话时,伍红星感觉天塌下来了。从服装批发市场驾车一路狂奔回来,一进门来不及喘口气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孩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小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恐惧、悔恨、无助,一下子全倾泄出来了。
“会不会是跑到附近哪儿去玩了?”伍红星不愿往坏处想。
“附近我都找遍了,没有,听隔壁的黄大姐说刚才有个女的在跟欣欣说话,但后来一忙也就没注意了。”王小花急得脸有些苍白。
伍红星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感觉翻腾上来,他感觉到一阵眩晕,一分钟以后,思维才恢复正常。
找,赶快找!伍红星打电话叫了几个同乡,大家以服装店为中心,四散开去分头找,可是直到傍晚,孩子就像石沉大海一样,音讯全无。
“要不咱们报警吧。”王小花怯生生地说。
伍红星一脸茫然与无奈地答道:“也只好这样了。”
在派出所,值班的民警耐心地听完王小花七零八落夹杂着一丝哭腔的诉说后,一脸爱莫能助地说道:“孩子失踪到现在才七八个小时,按规定必须要24小时以上才能立案,你们还是再四处找找吧,说不定孩子贪玩忘了回家。”
两人低垂着头走出派出所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两旁亮起了几盏昏黄的路灯,街边支起了一排露天烧烤摊,简易桌、塑料登横七竖八把街道占据了一半,烧烤架上腾起一股股浓黑的烟雾,空气中不时飘过来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四周此起彼伏地传来喝酒猜拳的嚎叫,整个街道显得乱糟糟的一片。这儿是城郊结合部,住的人也是三教九流,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乱哄哄的环境。
伍红星和王小花除了早上吃过一点东西外,全天未进一粒米,但他们却感觉不到饿,空气中弥漫的香味一点也勾不起他们的味蕾,甚至,连心也变得麻木了。“火车站!”王小花的脑海里猛地跳出来一个地方。如果人贩子要把孩子带走,应该坐火车。飞机安检太严,汽车太慢,火车是最方便快捷的选择。这个城市有南北两个火车站,二人一商量,分头行动,王小花往南,伍红星往北。
虽是寒冷的冬夜,但临近年关,火车站依然像一锅煮开了的饺子,沸腾着、喧闹着,人推人、人挤人,乱麻麻一片。王小花在拥挤的人群中像只无头的苍蝇,乱碰乱撞。一看到四五岁的小孩,特别是衣服颜色和欣欣差不多的,便一步跳过去一把抓住,直到孩子父母大声喝止才猛地醒悟过来。她的神经已经近乎崩溃的边缘,看每个孩子都像自己的欣欣。
一整晚,夫妻俩手里都紧紧握着手机,期待对方找到孩子的好消息传来。但这个奇迹并没有出现。直到天亮,夫妻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店里。卷帘门只拉开一米左右的小口,像个黑咕隆咚的大口,吞没了往日的欢乐。两人一言不发坐在有些昏暗的店里,心情也一样的变得灰暗。
伍红星印了一千张寻人启事。已经过去半个月的时间了,两人关了小店,在偶尔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在越来越近的年味中,把寻人启事贴遍了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车站、农贸市场、电线杆上、垃圾堆旁,有人能看到的地方都贴上了;电台、电视台、网站、报纸、QQ群、微信朋友圈,脑子里能想到的地方也都发出去了。
然而孩子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这些天来,王小花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和折磨,绝望、自责、内疚、担忧,每一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内心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二
破旧的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车身两侧还张贴着“万里寻子”“宝贝回家”的寻人启事,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已经裉了色,但上面欣欣失踪前的照片却依然笑得很灿烂,胖乎乎的小脸,额头上一道四五厘米的疤痕格外显眼。面包车很多地方的漆已经掉落,露出岁月的斑驳。七年了,行程已经十多万公里,伍红星和王小花跑遍了十多个省大大小小的城市,而孩子却音讯全无,偶尔接到一些陌生电话,对方总是要求先汇钱再告诉孩子的下落,经历无数次的上当受骗,夫妻俩开始变得有些绝望和茫然了。但两天前突然接到“宝贝回家网”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让他们原本已如死灰的心灵重新又升腾起希望的火苗。电话里说,根据他们原来在网站上发布的信息和照片,有网友反映在榕城曾经看到过一个十二三岁没有腿的女乞丐,额头上也有一条四五厘米长的疤痕,年龄和体貌特征与他们寻找的欣欣有些相似。
这个电话让夫妻俩无疑像一个落水的人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激动、兴奋,无以言表。榕城远在数千里之外,但他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星夜兼程赶路,这些年来已是家常便饭。两天来,伍红星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累了就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饿了,就啃两个馒头喝口矿泉水,只为早一点赶到榕城。
王小花有气无力地靠在副驾驶座上。七年的苦苦找寻,七年的内心煎熬,让她原本俊俏秀丽的脸庞上多了一些岁月的沧桑。她曾是村里有名的一朵花,论样貌、脸蛋、身材,都是屈指可数的美人,当初追求她的人足有一个排,但她最后还是看中了憨厚、老实、本分的伍红星。虽然不算富有,但在二人的打拼下,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但谁料想欣欣的突然失踪,打破了家的宁静,夫妻二人从此踏上了漂泊流浪的万里寻子路。七年没日没夜的寻找,不但耗尽了他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也几乎耗尽了他们的青春。王小花真的感到累了,夫妻二人曾想到过放弃,重新再生一个孩子,但自从欣欣失踪以后,王小花一下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焦虑痛苦中,再加上没日没夜的奔波,生活毫无规律,她的月经开始紊乱,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怀不上。
她轻轻摇下车窗玻璃,一缕凉爽的风吹了进来,把她的长发拂起。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微风中透着一股泥土的气息,正是初夏,公路两旁的山林满目苍翠,那片嫩绿仿佛用手一拧就会出水,让人十分怜爱。但王小花却无心欣赏,她的脑海里全是那个没有腿的小乞丐。她是欣欣吗?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无数个问题折磨得她两天来几乎没怎么睡觉。在凉爽的微风轻拂下,她才真的感到有些困了。
伍红星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在心里默默计算着里程,根据公路边的路牌提示,距离榕城应该不到两百公里的路程了。他感觉头有些昏沉,胸口一阵阵发闷,伸手解开了勒在胸前的安全带,深深地吸了几口从窗外飘进来的清新空气,感觉整个人清爽了一些。此刻伍红星只觉得车速太慢了,他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马上飞到榕城。他担心去晚了孩子会被转移到别的城市,他在网上看到过报道,说一些犯罪团伙拐卖儿童然后将其打残扔到街上去乞讨,为了防止孩子被家人找到,通常在一个地方不会呆太久,然后就会转移到别的城市。虽然接到提供线索的电话仅两天,但他还是觉得太久了,担心夜长梦多。他用力踩了一脚油门,车轮飞速旋转起来,驶过一片小水洼,车辆一阵颠簸,溅起一片混浊的水帘。
他感觉很困,上眼皮好像拴了一块石头似的,拼命往下坠,瞌睡就像夏夜里的蚊子,黑压压地一群一群朝他大脑冲来,声音沉闷而持久。他用力甩了甩头,大脑仅清醒了两秒钟,瞌睡又一阵阵袭来。就这样,眼一闭,又猛地一下警醒过来,反反复复。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急弯,伍红星眼睛盯着路面,头脑却是一片空白,直到车撞向路边护栏的那一秒,他才下意识地猛踩了一下刹车,但一切都太晚了,车辆像一只蝴蝶,轻盈地飞了起来。
王小花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根细长的输液管,然后就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凑过来用手指撑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说,总算醒了。王小花想坐起来,却感到浑身疼痛,她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手脚都能动。有一个年轻医生过来说,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着骨头,输两天液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她努力地回忆着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伍红星在开车,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车子猛地颠簸了一下,她听到伍红星一声大叫,后来就不知道了。对了,伍红星呢?她猛地一把抓住身边年轻医生的胳膊问道:“我男人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了?”年轻医生怔了一下,没有说话,王小花疯了似的拼命摇着他的胳膊大声地说:“快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年轻医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医生,老医生冲他点了点头,他从床上抽出一个枕头,垫在王小花的背后,扶她靠在床头,说:“希望你要挺住,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无法改变,你还得勇敢地面对,坚强地活下去。”年轻医生接着说出了事件的经过,车祸发生时,她男人由于没有系安全带,胸部被方向盘猛烈地撞击,导致肝脏和脾脏破裂大出血,120赶到现场时就已经没气了。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小花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感觉天塌下来了。孩子失踪,老公也离她而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不跟着老公一块儿去,这样不就一了百了?她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欣欣甜甜的笑容,一会儿又浮现那个没有双腿的小乞丐。“不能死,一定要把欣欣找到。”冥冥中仿佛从天际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这些年的折磨,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她的心早已麻木了。此刻,虽然她很想大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一个人一但伤心到了极点,便会像个白痴一样,没有了喜怒哀乐,仿佛灵魂已经被掏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此刻的王小花,若不是心里还牵挂着欣欣,她真想从医院的窗口一跃而下,跟着伍红星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三
清晨的榕城透着一丝清爽和凉意,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王小花目光呆滞,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着。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有谁会去注意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把一张寻人启事有气无力地张贴在一根柱子上,靠着柱子慢慢蹲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很艰难地一步一挪地爬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柱子上的寻人启事,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王小花,两人目光相对时,王小花看到了他眼神中透出的痛苦与无奈。目光再往下,她看到小乞丐露在外面的双腿,肌肉已经全部萎缩,只剩下一张皮包着一根骨头,像两只筷子似的。屁股下面垫着一块从汽车轮胎上剪下来的橡胶,双手一撑,屁股便往前挪一尺。这让王小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如果欣欣还在,应该和这个小男孩差不多大了。想到这儿,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几滴眼泪不知不觉涌出眼框,她用手擦拭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五元钱的纸币,扔进了小男孩面前的纸盒里,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小男孩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们那儿有个小女孩头上也有一道疤。”这句话像一根绳子,一下子扯住了王小花刚迈出去的脚。她猛地回过头来,蹲下来急切地问:“你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小女孩在哪儿?”小乞丐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口,目光向车站外面瞄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惊慌失措地说“不说了,一会再说。”便急急忙忙地用双手撑着地快速挪动着向别处爬去。王小花顺着刚才小乞丐目光的方向,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靠在车站进站口公路边停放的一辆面包车上,正紧张地向着她这边张望。王小花赶紧起身向车站候车大厅走去,很快融入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但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远远地紧盯着刚才那个小乞丐。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像一根鱼钩似的紧紧钩住了王小花的心,她感觉心跳得很厉害,像是要迸出来一样。
整个上午,王小花就这样躲在人群中,远远地跟着小乞丐,他是目前王小花获得女儿消息的唯一希望。小乞丐离自己近在咫尺,然而王小花却不敢冒然再次靠近他,这是一种无奈而且痛苦的等待和煎熬。直到中午12点过的时候,小乞丐面前的盒子里装了大半盒5角、1元的零钱,王小花粗略估算了一下,应该有好几十元吧。小乞丐开始慢慢地向车站外面爬去,爬进了旁边一条偏僻的巷道。随后,王小花看到刚才靠在面包车上的其中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瓶水和几个馒头跟了进去,几分钟后出来,两人驾着面包车离开了。王小花直到车走远,看不见了,才匆匆走进巷道。小乞丐正靠在墙跟脚吃着馒头,看到王小花进来,他有些紧张地挪了挪身体,眼睛紧盯着巷口。王小花安慰他说:“面包车已经走了。”孩子这才收回惊恐的目光,低头啃了两口馒头,又喝了几口水,才抬起头来看王小花。王小花看到他面前盒子里的大半盒钱大都不见了,只有几张1角的纸币和几个硬币。王小花问:“都被他们拿走了?”孩子点了点头。沉默了几分钟,小男孩才低低地说:“他们每天中午和下午来收两次钱,如果要的钱多,就会奖励一盒盒饭,如果要得少,就只有包子馒头,如果特别少,晚上回去就会挨打。”
“那你们晚上住哪儿呢?”王小花迫切地想知道女儿在哪里。
“住在一张中巴车上,上下两层,有二三十人,但地点不固定,两三天就换一次地方。”小乞丐的回答让王小花有些失望,刚刚升腾起的一丝希望又变得渺茫了。
“你说的那个小女孩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她怎么样了?”
小男孩眼神有些木纳,有几丝怜惜地说:“她好可怜,白天被丢出去要钱,晚上和大家一起睡在中巴车上,有的成年乞丐会‘欺负她,刚来的时候会反抗,但越反抗被打得越厉害,后来也就不敢反抗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跑呢?”
“跑,往哪儿跑啊?”小乞丐摸了摸自己的腿无奈地说:“跑出去还不是要饭,也不知道家在哪儿,父母是谁,在这儿至少饿不死,晚上也冻不着。”
王小花的心里感到一阵酸楚。可怜的孩子,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麻木了。
小乞丐喝了一口水,望了望巷口接着说:“以前有几个年龄大一点的乞丐曾经跑过几次,但被抓回来后打了个半死,后来就没人敢跑了。”顿了一下,随后又说:“三哥打人可凶了,那个头上有疤的小女孩的腿就是三哥打断的,她刚来的时候要的钱少,三哥就叫那些年龄大的乞丐‘欺负她,后来受不了她就跑,被抓回来后三哥就把她的腿打断了,还在她的腿上泼硫酸,说样子越惨给钱的人就越多。”小乞丐说这话时,眼神中露出几丝后怕和惊恐。
王小花还想继续问,但小乞丐收拾起东西说:“我得出去要钱了,他们中午去吃饭一两个小时就回来,要是下午要不到钱,晚上又该挨打了。”小乞丐说完,双手撑着地,推着那个盒子慢慢地向巷子外面挪去。
王小花无力地靠在墙上,慢慢向着墙跟脚滑下去,她双手用力地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眼泪开始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哭了,她的心已被痛苦折磨得麻木了。但刚才小乞丐的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插进了她的心,她为自己粗心没有照顾好孩子,让坏人有可乘之机而自责流泪,她的心为小乞丐所说的那个小女孩的遭遇而流血,虽然她无法判断那个孩子是不是她的女儿,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更能体会到小乞丐所说的那个被众多成年乞丐“欺负”的小女孩的那种痛苦、无奈与绝望。
四
红新农贸市场应该是榕城最大的菜市场了,每天都有数万人在这儿进进出出。王小花拿着一沓刚印好的寻人启事,在农贸市场的墙壁、柱子、垃圾堆旁边到处张贴。自从那天那个小乞丐和她说完话爬出巷子以后,她独自一人在巷子里哭得死去活来,等她再次回到车站广场上时,那个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之后的几天,她又去过几次车站,但依然没有见到小乞丐和那张面包车。
今天一大早,王小花又去火车站转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她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红新农贸市场。农贸市场的名字和她老公伍红星的名字同音,这让她冥冥之中感觉是老公在天上对她的默默指引。王小花里里外外的转了无数圈,能贴寻人启事的地方都贴上了。她感觉有些饿,在一个摊位前买了两个馒头,刚咬了一口,耳边便又响起了小乞丐那天和她说的话“如果钱要得少,只有馒头,如果特别少,晚上回去就会挨打。”
馒头在她嘴里如同嚼蜡,没有一点味道。她感觉一阵胸闷,眼前拥挤的人群像一个个虚无飘渺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感到一阵眩晕,忙用手扶住墙壁。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吟唱“南无观世音菩萨……”
几年来的万里寻子,王小花从一次次充满希望到失望,最后变成绝望、麻木、无助,当在现实生活中求谁都没有用的时候,她选择了求观音菩萨,都说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的,于是她便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虚无飘渺的菩萨身上,逢庙必进,燃三柱清香,极为虔诚地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在菩萨面前跪定,恭恭敬敬地叩上三个头,乞求菩萨保佑孩子能平安归来,乞盼全家人早日团聚,并多次在菩萨面前许愿,只要能找回孩子,就算自己折寿多少年都愿意。
王小花有气无力地靠在菜市场入口处的墙上,心想自己太累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幻听?这首谱了曲的“南无观世音菩萨”的佛号,在她来买的念佛机里就有,她和老公伍红星在面包车上经常听。可念佛机在上次的车祸中已经摔坏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了。
王小花苦笑了一下。“南无观世音菩萨……”这一次,王小花听真切了,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放这首佛号。王小花循声向拥挤的人群中望去,透过人们身体间的缝隙,她看到了一个小乞丐,趴在一个两尺多长的用木板订成的小滑板车上,前面放着一个装钱的小铁皮桶和一个念佛机。她下意识地向小乞丐的身后望去,一双腿从膝盖以下没了。小乞丐趴在滑板车上向她这个方向缓慢地爬过来,不时有手戴佛珠的人或是老年人往她面前的小铁皮桶里扔钱。也许是念佛机里的佛号勾起人们的慈悲心肠,也许是孩子看起来太惨了,给钱的人很多,小铁皮桶快要装满了。
王小花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这不就是火车站那个小乞丐所说的总被人们“欺负”的小女孩吗?王小花三两下拨开人群凑到跟前。这下她看真切了: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头上的头发像个乱鸡窝似的蓬着,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过了,一坨坨地粘在一起。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菜市场地下溅起的泥浆,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异常肮脏。下半身露出两截残肢,截口处有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伤口处已经化脓,不时有蚊蝇盯在上面,让人看了惨不忍睹。刚到近前,王小花就闻到了一股酸臭味,像是什么东西放膄了一样。
王小花轻轻地叫了一声“欣欣!”小乞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两人目光相对时,王小花看到她的眼神混浊、空洞、呆滞,没有一丝光彩。这哪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眼神啊?王小花努力回忆着欣欣当初的眼神:清澈透明,像是一汪泉水,一对乌黑的眼珠,像算盘珠似的滴溜溜乱转,充满着天真无邪。而眼前的这个孩子,眼睛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成了一种摆设,黯淡无光。
然而盯着孩子的眼睛,王小花却突然感到一阵莫明的心痛,从孩子黯然的眼神中,王小花看到了绝望、无助、恐惧,这不和自己内心的感觉一样吗?看着孩子的眼睛,王小花从内心升腾起一种久违的感动。突然,孩子的目光越过王小花,看向更远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小花扭头一看,看到在不远处人行道上的花丛中,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正在轻盈地飞舞。她的耳边顿时又响起了欣欣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妈妈,你看,会飞的蝴蝶!”每当这时,她就会问:“蝴蝶本来就会飞啊,为什么要说会飞的蝴蝶呢?”欣欣就扬起小脸满脸认真地说:“你不常说我是一只快乐的小蝴蝶吗?可我就不会飞呀!有一天,我也要做一只会飞的蝴蝶!”
王小花轻轻拂起小乞丐额头上的头发,一道四五厘米长的疤痕出现在眼前。这疤痕她太熟悉了,这是伍红星当年带欣欣去服装批发市场进货时摔的,为这事王小花和伍红星大吵了一架,说孩子破相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多少年了,孩子头上的这道疤也就成了王小花心头上的一道伤痕,她永远不可能忘记。
正当王小花盯着那道疤发愣时,小乞丐突然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一下子打开王小花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撑着滑板向人群中快速爬去。王小花惊呆了,孩子张口叫的那一瞬间,她隔得太近,一下子就看到了孩子的舌头是被割掉的。她一回头,看到街边的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她这边奔来,脚步越来越快。王小花来不及细想,猛地冲上去把小乞丐抱起来,向着菜市场的另一个出口跑去。小乞丐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女人吓到了。她一边拼命抓扯着王小花的头发,一边嘴里叽哩哇啦地乱叫。王小花全然不顾,她发了疯似的抱着小乞丐一路狂奔着,不管红灯绿灯,不管有人没人,不管东南西北,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直跑到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了,她才瘫软在一个僻静小巷的角落里。此时小乞丐似乎看出王小花并没有恶意,安静了许多,眼神中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恐惧,她依偎在王小花的怀里,甚至扬起又黑又脏的小手,帮王小花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王小花紧紧搂着她,连叫了几声:“欣欣、欣欣……”小乞丐没有应答,只是有些怯生生地望着王小花,但眼神却明显的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就是欣欣!她就是欣欣!母子连心,第六感觉告诉王小花,这个没有双腿、被割去舌头受尽折磨的小乞丐,就是她寻找了七年之久的女儿伍嘉欣。
七年的找寻、七年的痛苦、七年的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像火山一像爆发了。王小花把孩子死死搂在怀里,生怕一撒手,她就变成一只会飞的蝴蝶,偷偷飞走了。仰起头,望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王小花放声大哭,哭得那样惊心动魄,哭得那样荡气回肠。
梳洗过后穿上新衣裳的孩子与前一天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盼若两人,连王小花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眼神开始有了几丝神采,只是俊秀的脸庞上透着太多的疲惫,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也许是前一天受到了惊吓,到了晚上,还发起了烧。在抽完血做DNA亲子鉴定的同时,医生对她做了全面的检查。王小花还沉浸在找到孩子的喜悦中,虽然DNA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管事隔多少年,她相信这种母子连心的感觉是不会错的。虽然孩子现在没有了双腿,也不能开口说话,但她就是孩子的全部,她要用自己的下半生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让孩子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那怕是自己做牛做马,她都愿意,把自己背负了七年的良心债,用一生的时光来加倍偿还给孩子。
幸福总是很短暂,而痛苦却始终如影随行想甩也甩不掉。王小花找回孩子的幸福刚起了个头,却被医生的一席话无情地掐灭。那天早晨,医生查完房后,把王小花单独叫到办公室,有些婉惜地说:“经过检查,孩子处女膜早已破裂,并患有重度宫颈糜烂,双腿截肢处的伤口长期溃烂、感染,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导致了败血症,加之孩子长期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引发了肝肾等多器官不可逆转的衰竭。”医生用爱莫能助的眼神望着王小花,接着说:“现在我们也只有对症治疗,但孩子的情况十分糟糕,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现在给你下达病危通知书,请你在上面签个字。”说着,把病危通知书和笔递到了王小花面前。
刚刚还热情似火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王小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大热的天,她却打了一个寒战。她扑通一声跪在医生的面前,泣不成声地说:“医生,求求你救救孩子,她太可怜了,我不能没有她,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医生急忙将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安慰说:“你别这样,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但孩子的情况十分糟糕,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王小花默默走回病房,重新把孩子搂在怀里。晚上,孩子烧得更厉害了,王小花用医生给的酒精兑了些温开水,用棉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孩子的后背、胳肢窝、手和脚,直到凌晨,孩子的烧退了些,昏昏沉沉地睡了。王小花走到窗前,双手合十,望着浩渺的夜空,心里默默念叨:“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求你一定要保佑孩子渡过难关,我下半生一定吃斋念佛行善积德。”
到了下半夜,孩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唇烧得干裂起了壳,小嘴很费力地张了几下,用很大的劲,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挤出两个字,但王小花听清楚了,孩子是在叫她“妈——妈!”等医生来时,孩子已经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医生给王小花送来了DNA亲子鉴定报告书,王小花瞥了一眼最后的鉴定意见一栏写着:依据DNA检测结果,检测样本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王小花把鉴定书慢慢地撕成长条,再撕碎,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那些碎纸片迎着灿烂的朝阳在空中飞舞着,像一只只蝴蝶,上下翻飞。王小花嘴里默默念着:“欣欣最喜欢蝴蝶了!”
五
王小花对着镜子精心地描着眉毛,最后再拿出一支玫瑰色的口红,均匀地涂抹在有些苍白的嘴唇上。“这是美国进口的口红,500多一支,是三哥送给我的,现在给你了。”当初丽丽说这话时,一提到三哥就眉飞色舞的。
王小花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这还是原来的王小花吗?这明明就是一个美人,一个时髦的摩登女郎,一朵美得有些惊艳的交际花。自从十多年前嫁给了伍红星以后,她就整天柴米油盐的为这个家操劳着,有了欣欣以后,更是一边带孩子一边经营服装店,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扮,更别说用这么贵的化妆品了。
而镜子中的这个女人,一经打扮,除了有一些无法掩盖的沧桑以外,是那样的艳丽:细长的柳叶眉,一双眼睛流盼妩媚,秀挺的瑶鼻,妖艳欲滴的唇,完美无瑕的瓜子脸娇羞含情,特别是今天专门选了一件低胸的白色连衣裙,让一对高傲挺拔的乳房若隐若现,一条深深的乳沟让男人只看一眼,便醉倒在里面爬不上来。
这还是王小花吗?王小花不只一次地问自己。一个多月前,欣欣走了以后,她对这个人世间也生无可恋了。老公孩子先后离开了她,只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那个黄昏,就在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如果她不遇到三哥,她可能已经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现在一家三口就应该在遥远的天国团聚了。可她偏偏就遇到了火车站小乞丐所说的那个名叫三哥的人。
当时,她正沿着城郊那条小河边的公路慢慢走着,她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让清澈的河水洗去自己身上的罪过与自责,一了百了。可就在经过路边停放着的几辆面包车旁边时,一辆宝马车急驰而来,“嘎”的一声停在了面包车前面,从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王小花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有两人就是她在红新农贸市场遇见欣欣并抱着她跑时,从菜市场门口面包车上跳下来的那两个人。王小花急忙把头扭了过去,故意放慢了脚步。显然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把焦点聚集到了宝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大家齐声叫了一声:“三哥。”王小花心头猛地一怔,偷偷回过头去瞄了一眼,被大家叫做三哥的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天气热,只穿了一件T恤,胳膊上纹着两条张牙舞爪的龙,脖子上吊着一条又粗又大的金项链,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高调地炫耀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和地位。
面包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急忙围了过去,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那个叫三哥的人。他掏出一包烟散给大家后,笑着说:“兄弟几个辛苦了,这几天收成不错,刚才丽丽打电话来说,夜未央夜总会新来了几个小妞不错,她们经理叫哥几个去捧一下场,乐呵乐呵,杂样?走!”“走!”众人兴致高昂地附和着,转身上了车,渐渐远去。
王小花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她要替欣欣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她扭头向城里走去。
夜未央夜总会在榕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一大片区域全是酒吧、夜总会、KTV、游戏厅和烧烤店,白天死气沉沉,鬼都打得死人,一到晚上,人们就像突然间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红男绿女、奇装异服,街边停满了豪车,一派歌舞升平,一片醉眼朦胧。
王小花基本没费什么力就应聘到夜未央夜总会当上了一名陪酒女郞,这样的风月场所,每天都有人走,同样每天也都有新人来应聘。进了夜总会没几天,她便主动要求和那个叫丽丽的风骚女人上一个班。由于大家相互间会争抢客人,因此每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好,王小花处处维护着丽丽,没过多久,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王小花从丽丽的嘴里知道了三哥的许多事。今天晚上三哥又要带弟兄们过来捧场,丽丽一上班就告诉王小花叫她打扮一下,到时和她一起去陪三哥他们。
王小花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她往脸上扑了点腮红,这样看起来脸色要红润一些。她把化妆品收拾好,从桌上拿起一盒烟,弹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她以前是从不吸烟的,也最痛恨女人吸烟,但自从进了夜总会,不得不吸,不吸姐妹们说你装清高假正经会排挤你,不吸客人不高兴说你不好玩,就没办法再呆下去,于是她学会了吸烟,学会了纸醉金迷。多少个夜晚,每当想欣欣和伍红星时,她就拼命喝酒,把自己灌醉,这样就不痛苦了。放纵自己,只为等待一个机会。
丽丽带着王小花和几个姐妹走进包房时,三哥和他的几个弟兄早已等候在里面了。丽丽一步三摇地扭动着她那丰满而性感的屁股走到三哥面前,不容分说一屁股坐到三哥的大腿上,又手勾住他的头,把一对丰满的乳房在他眼前直晃悠,娇嗔地说:“三哥你好久都没来了,想死人家了。”三哥在丽丽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说:“这不是来了吗,小宝贝!”就是靠这点身材资本和床上功夫,让三哥在她身上大把大把的花钱,一点也不心疼。
丽丽回过头来对王小花说:“莎莎,过来认识一下三哥,他可是我们的上帝哦。”然后又转身对三哥说:“这是莎莎,刚来没多久,是我的闺蜜。”三哥看了一眼王小花,包房里的灯光是粉色的,更映衬出王小花的天生丽质,三哥的眼睛紧紧盯着王小花外露的深深的乳沟和衣服里高高隆起的乳房不放。王小花看到他的喉节动了一下,应该是往下咽了一口口水。她凑了过去把手搭在三哥的肩上,有意无意地把乳房贴了上去,说:“早就听丽丽说起三哥你了,以后还要请三哥多关照啊!”三哥顺势用另一只手搂住了王小花的腰,手有点不安分地在她的屁股上游动,说:“只要听话,好说好说。”丽丽和王小花一左一右地坐在三哥的两条腿上,旁边有兄弟起哄说:“丽丽,是闺蜜啊?那三哥就可以来个一龙戏二凤了!”丽丽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扔了过去嗲嗲说:“去死吧!”包房里一阵哄笑。
三哥带着丽丽和王小花一行人走出夜总会时,已是晚上十二点过,但对于这群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却意犹未尽,三哥一手搂着王小花的腰,扭头说:“大家先去吃烧烤,我和莎莎单独聊聊。”丽丽嘟着嘴假装不高兴地说:“那我呢?”三哥从包里抓出一叠钞票塞给她说:“你先和他们去吃烧烤,我一会来找你。”说完在她粉嘟嘟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见丽丽还不高兴,又说:“听话,明天带你去买LV的包。”丽丽一下子便喜笑颜开了,说:“那我们等你,快点来啊。”随行的几个兄弟不怀好意地望着王小花说:“三哥慢慢聊,不急。”
三哥带着王小花去了附近的一家星级酒店。这是王小花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去酒店开房,她一直低着头,虽然这个城市她没有一个熟人,但她总感觉每一个服务员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她的内心紧张得不得了,心怦怦直跳,几次都有扭头夺路而逃的念头,但一想到欣欣,她又忍住了。为了欣欣能安息,别说身体,就是灵魂她也愿意出卖。
一关上房门,三哥便猴急地一把将她搂起来,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乱亲,一双手在身上乱摸,并强行将她往床上推。王小花费力地将他推开,妖嗔地说:“你急什么嘛,反正今晚人家都是你的人了,还在乎这一小会儿吗?先去洗个澡,一会包你醉生梦死。”说完将极不情愿的三哥推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响起了放水的声音,同时传来了三哥跑调的歌声。王小花静静地在床沿上坐了两分钟,从房间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两杯,又拉开随手携带的小包,拿出几粒白色的药片,丢进酒杯中,泛起几串白色的气泡,她拿起酒杯轻轻摇了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望着红酒杯发呆。
七八分钟以后,三哥下身裹着一块浴巾出来了,也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眼睛红红的,走路也有些踉跄,饿狼般地向坐在床边上的王小花扑来,王小花轻轻一转身,三哥扑了个空,有些肥胖的身躯重重地落到软软的床垫上,压得大床颤了几颤,等他坐起身时,王小花已把一杯红酒递到了他的嘴边,并用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三哥有点不情愿地说:“还喝啊?”王小花撒娇地依偎在他怀里说:“人家还想喝嘛,喝点红酒才有情调。”三哥二话不说一仰脖子一干而尽,然后把杯子一扔,翻身把王小花压在了他肥胖的身体下面。
但没过几分钟,便响起了如雷般的鼾声。王小花穿上衣服,摇了摇他,却睡得跟死猪似的,王小花连叫了几声都没有答应。她站在床边愣了几分钟,拿过手提包,从里面摸出一块薄如蝉翼的刀片,这是她平时用来削眉笔的,异常锋利。
王小花捏着刀片,犹豫了一下,上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床上死猪般的三哥的颈部划去,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就像高压水枪突然爆了一样,猛地冲到了天花板上,床单上像一瓶打翻的红酒,一抹殷红慢慢地向前推进,吞噬着、浸润着那片雪白的领地,王小花心里突然闪过一丝莫明的快感和解脱。
她走到卫生间,打开花洒,水温刚刚好,细密的水珠如丝绸般柔柔地滑过她的每一寸股肤,她拼命地搓洗着、拼命地往身上挤淋浴露,反复地冲洗着,却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体脏、内心脏,甚至连灵魂也脏,无论洗了多少遍,她还是感觉很脏。一直洗到皮肤都有些辣生生的疼了,才筋疲力尽地穿上衣服走出来。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信笺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这一个多月来,通过丽丽了解到的三哥和他的兄弟们控制一些被拐儿童乞讨的一些具体情况与线索,她把信笺纸压在桌上,拿出手机,按下了“110”三个数字。
坐在酒店18楼的天楼边沿,王小花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榕城的夜真美啊!宁静、深邃,霓虹闪烁,天空中繁星满天,对着她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但她不属于这儿,她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远处,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有一排警灯正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向酒店奔来。天楼的风有些大,她站了起来,风拂起她的裙摆,她张开又臂,脑海中出现了《泰坦尼克号》中露丝站在船头迎风飞翔的镜头。闭上眼睛,她看到伍红星正牵着欣欣的手,在天空中微笑着向她走来。王小花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会飞的蝴蝶,乘着苍茫的夜色,她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作者简介:万吉星,男,汉族,1976年生于云南巧家,现居昆明。文学作品散见于《小说月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滇池》《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刊物。曾获中国作协《文艺报》社“九六之春”文学笔会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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