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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原的诗(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昭通文学 热度: 17691
夜雨寄北

  此刻,一只小刺猬,竖着锋利的箭镞,

  潜伏进夜的黑。风带着潮湿,树冠开始透凉,

  赶路的人,脚步急促,

  夜鸟收起翅膀,蟾蜍频繁的咕呱,

  低垂的云层,闪电撕毁了密西西比的静谧,

  一根根枕木下,铺垫着时间的信件,

  冷僻的铁轨,幽暗的沼泽,击中密不透风的墙,

  灯光下的影子,密密麻麻——

  像一个日益膨胀的我,投向遥远的北方,

  投向荒芜之地,

  我的不安之美开始安静下来,

  像灰鹳守望着属地的水域,赤足、浮世、皆空,

  把回去的路一再掩埋,又努力填平,

  搁浅的驳船,让落日的孤独,吐出巨大的舌头,

  呵,你这不安分的小刺猬,

  正穿过桦树的叶子,滚过灰色的瓦房,落进失眠的泥土……

  此刻,夜黑风紧,我感觉到——

  你是如此的漫不经心,

  又,如此的,

  急不可待。

  长恨歌

  一河两岸,烟柳浩浩荡荡。

  白鹭是个偏安之人。野滩沙洲,微草露出锋利之刃。

  鱼群提着叮叮当当的空瓶子。

  可,铁链不是轻易破碎之物,扭,或是砸,

  这是打压的逻辑,是不安之美。

  此时,很多人争着过河——

  卖盐的,扛货的,赶马的,挑水的,趟水路的……

  鲤鱼跃龙门。莫名的跳下去,

  分不清是,

  此岸,

  彼岸。

  月 亮

  越来越远……

  但,还是想看一看月亮

  还是想在乡村的夜里,听故事,拉家常

  也想听听夏夜的清风和蛙鸣

  在它们的喉咙里,装着枯荣的草木

  卑微,孤独。这夏夜

  还想摆谈那发霉的人世和旧事

  还有稻花的光芒,草垛的

  黑色朗诵

  这些,远远大过一座城市的漠然

  大过琳琅的小广告

  大过枪支迷药,假证,高利贷

  催情药,借种生子

  以及,大过一栋楼里的互不相识……

  是的。就是说

  一个人,或另一个人

  彼此

  想把我们的黑暗抛给月光

  昭通火车站

  多年前的昭通火车站

  于我而言,像个新的榫头,保持一种陌生感

  甲申年暮秋,我被火车这个生硬的铁牛

  带入

  黑夜、白天、恐惧、孤独

  直抵未知的异乡

  去证实关于我“存在的真实感”,或价值

  到浙江温州

  投奔远嫁的三姐

  两天三夜,它留给我的就

  一个

  黑色的“累”。后来火车站成为一枚钉子

  我却像块木板,钉在这里

  时不时疼一下

  每次看到从站口涌出的人群

  他们一脸的疲惫、茫然、焦急,就像锥子

  我又疼了一下

  静夜思

  没有月亮,必有夜黑风高,

  这就足够了。我只想安静地坐下来,

  紧挨着黑夜,指头放在它的额头上。

  并不想听它的枯枝败叶,以及窸窸窣窣的啃咬声

  更期待一只蝈蝈走出梦来,吱吱,吱吱……

  将孤独一遍遍的放在露水上面,慢慢

  地渗透到我的骨肉里。而我

  越发安静地摸到它,那细碎的足、触须,

  把我阳光下的麦芒带走。我便会

  在整个夜晚里,听体内缓缓流动的声音。此时

  街灯暗淡,树影婆娑,我想唤一个人

  的名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秋浦歌

  车像一枚子弹

  在黑夜里越钻越深,把城市抛向深渊

  有风灌进车窗,黑暗中的一些事物忽明忽暗

  高过草茎,低于星空的空旷。月儿

  藏在东山,像我那年写的旧信,压于舌尖

  远远的超过白发,远远的

  叮当作响,在秋天里,好似落叶向我走来的声音

  此刻,虫鸣正渗透夜色,吱吱作响

  和我背道而驰。

  可是,我听不见,只有车灯一闪

  而过。黑的豹纹正融进体内!

  挤压着骨头,把心里所有的秋池吹皱。车继续

  奔突,像沉默的青蝙蝠,吞下黑

  笔直的路是一条弹道,擦出火花。秋浦歌,有些寡淡

  给谁呢? 菊黄耽于南山!

  或许,一个故人,或许一个虚构的女子

  你说,明镜是唐朝的月光,我趴伏在秋霜的窗口。

  秋天,时间如此之近,又如此辽阔……

  该叫你一声哥,

  还是叫你一声兄弟?

  我想,这已经不是耿耿于怀的帽子了。

  此刻,我写下的三行,你最大!

  ——因为你是时间。

  多美好的隐喻,整个秋天,你是如此之近,又如此辽阔……

  苹果园的小径上,落叶翻卷,

  碎裂的枯败之声,多像一个古老的猎手。

  “我不想做个书生,做个时间的敌人,坏孩子有黑色的糖果。”

  当你笑呵呵说出时,推倒的空酒瓶,

  有一滴尚未风干的白酒,

  像个帝王,美人就寝,山河破碎。

  你这样说时,

  一阵风就是你的喻体,

  从来敝帚自珍。现在,

  我必须与你并肩同行,摘下一些柳枝了。

  秋天如此之近!路上,谁沉默寡言,谁将落在挖好的陷阱里?

  或许,来年的柳色青青,

  我用春天编织一条绳子,

  使劲地往上拉——

  拉得忧郁,拉得泪流满面,或沉迷,上瘾。而你笑我,

  说,兄弟!来再拉一下,

  再拉一下,

  再拉!

  哥,

  秋天如此辽阔,你正好弥漫开来!

  草木经

  北风,吹啊!吹……这是人间

  妄念的咒语。

  此刻的洒渔河,秋水转凉,雁已南飞

  此刻的苹果树,落叶旋转,枝头空望

  北风,吹啊!吹……这是人间

  妄念的咒语。

  在黄昏来临时,我会去看园里的韭菜

  看枯败的薄荷,看白菜在风里

  越卷越深,越卷越沉默……

  我还会去洒渔河边,看流水

  泛滥,吐骨,清亮,浑浊,打死结

  也看到,沙子的宫殿,时间击垮的英雄

  北风,吹啊!吹……这是人间

  妄念的咒语。

  ——霜降里最后的那一粒柿子

  金黄得令人迷醉,又鼓荡起腐朽的火焰

  树林走出来的人,有着深幽的暗影

  像个世代的树奴,坐在秋天里

  听断枝,说籽落

  北风,吹啊!吹……这是人间

  妄念的咒语。

  ——此刻,夜幕降临

  我爱着袅袅的炊烟,温暖,与泪水

  也爱着光阴的慈悲,孤独,与虚无

  也爱着草木的本心,寡淡,与悲壮

  暮晚:广场舞

  走出长青路,左拐,再向右拐

  龙泉花园,小小的广场,埋伏着不安的蝙蝠。

  (一座城池压着愤怒,十条大街憋足脚下的劲。)

  晚风轻于钟声。我低头走过广场

  一曲茉莉花正跳得如火如荼,身形、步伐、神情……

  (墙壁上的爬山虎,请不要轻易泄露凉意的踪迹。)

  那扭动的躯体里,我不想说出疯狂的,迷魂术

  ——关于镜子的台词

  (此刻,蝠语唤醒圆形的穹顶,夜色即将碎裂。)

  舞者正引爆着摩尔的发动机,汗水渗出墙皮,骨头击打骨头

  无法停下来的自由落体,将在瓷片的水面整体沉没

  (它们自由自在地悬垂着,又心安理得地腐朽。)

  停顿之间,我听到无数的浆果落地

  像晚秋的果园,枝桠毁于虚空,天空陷于囹圄

  (是!连最小的一粒,也有自己导电出的微苦。)

  它们继续狂热,与蛇缠绕。我已无心关注旧燕的冷暖,和折返

  ——因为饥饿,低头赶路

  (嗯。此刻紫檀的光芒,遗忘野山椒细微的爱。)

  十字路口。红黄绿灯。翻新的斑马线

  霓虹灯的白色焰火,撇下这个有点惨淡的暮晚……

  霜降,过耿家梁子

  甲午年。霜降。耿家梁子。晴。

  此情此景,“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

  这个清晨,我不想绕开它。

  阳光煦微,秋风薄凉。一垄垄的苞谷地

  褪化出土壤的褶皱,那些死在镰刀下的草杆

  像黑色的闪电。十月的大地,石头举着更大的虚无

  坐在地埂上的人,已经停下来了

  望着远方,一支烟的孤独

  夹角是,他跟着锄头跑啊跑,脚底跑出了半生的血泡

  而在梁子的不远处。打桩机

  像一根隐喻的钉子,扎进骨缝。它轰鸣,撕心裂肺

  替人超度,建立着人间寂灭的水火

  这个清晨,注定停不下来了。

  我放慢速度,看着眼前的树,和草

  看着这郊区的土地,与洒渔河有什么不同

  看着它们命运的交响里,是否?有着江枫渔火的愁眠

  是否?像已故多年的祖父,能从黑色棉袄掏出一叶山水

  眼睛眯着,坐在梨花的白里打盹

  掏尽黑暗,抛下光阴

  此时我想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今晨的清霜,随时

  会把我和我的自行车甩出去,头破血流

  回乡小记

  洒渔河在大桥找到属于它的辉煌

  骄傲的水声,密匝的烟柳

  散落的村庄;

  也找到属于它荣耀的土地、苹果树

  贫穷、富有和虚无;

  也找到——

  被流水带走的时间、走卒、商贩;

  也找到——

  雨后春笋般的街道、商铺、洋房;

  也找到——

  黑色风暴催生的蠢蠢欲动……

  可这一切之上

  洒渔河,辉煌在多年以来的是

  被人称为“渔米之乡”

  而大河的两岸,年年如斯,春绿秋黄

  当年的那些工匠

  他们的修桥梦里,背着的錾子

  是否,

  在骨头里錾出了花朵?

  玻 璃

  透过玻璃,这郊区的酒店,像个蹲下身抽烟的人,

  凌晨一点,很多人还忙着,各怀心事而进进出出,

  坐在沙发,我是百无聊奈,看着那些皱皮柑的脸。

  其实,我也带着使命,只是把它藏在了便衣之下,

  其实,细雨可以绵绵,一把伞足矣遮住肥硕脑袋,

  其实,我已厌倦工具这样的词,它孵不出了伟大。

  看看大堂浮雕,祥云照耀的大地,线条勾勒盛世,

  那扇红木屏风,镂刻着清明上河,朱漆略显生硬,

  富贵树很安静,和我心情大抵相同,未光合作用。

  就是这玻璃,我凑上去又看了一遍,平滑而光洁,

  哈口气,我怀疑它内心的气息,是不是内敛易碎。

  六十六公里

  师傅说堵车了。我开始后悔,不该独自前往大理

  路上群山连绵,这里也是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山坡上长满桉树,在暮秋还拼命的张开身体的绿色

  像耗尽光阴的亡命徒

  有人下车,有人睡觉,对面的车发疯地跑着

  师傅却漫不经心,在电话里说,六十六公里发生交通事故

  死了人,交警在处理……

  我突然觉得,他是很冷漠的人

  像他驾驶着的那只轮胎,圆而漆黑

  我和车上的所有坐车的人,也一样的冷漠

  无奈的时候,我拿出了《黄昏记》

  读“面具”这篇,雷平阳在开头这样写到:

  在亲戚们遗失粗糙的木刻面具的地方,神灵在游荡……

  我被这句话震住了,没有继续读下去

  合上书,抬头看着窗外

  红色的泥土,是这个季节苟延残喘的桌布

  我闭上眼,说不出——

  桌上盘子里的黑色,和那蓝色的悲伤

  茶山侧记

  去茶山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

  每个坐在车上的人,心上

  都像旋着一支削过的铅笔。为了缓解坐车的紧张

  便把目光投向茂密的树木,丛生的杂草

  然而,它们唤醒的却是孤绝,苍凉,饮血茹毛又涤荡

  翻过两重山后,被一座云赤酒厂

  重新活过来,七十度的烧酒,过喉穿肠

  顿时犹如脱兔之烈,苍鹰之劲,岩浆的喷薄

  甚至,如这连绵不绝的乌蒙山系,砌于高原的苍穹下

  身上布满了苔藓,湿漉漉的。而在赤水源头,蕨草的脾气

  比从这里路过的诗人的酒胆还大,从坡上铺下来

  仿佛它们才是山里的王,拥有自由,率真

  或者决绝,把那些站杉树

  衬托得沉默寡言,孤独悲壮,像忍辱负重的越王勾践

  在风、霜、雨、雪里,与日子

  卧薪尝胆,留给白日梦患者与读经人消受

  祛除浮躁,回归本心,至揽入怀中

  献祭给草坡,茶树,山谷……

  当返身回来时,我们在天麻豆花里饕餮,在酒里惩罚偏头痛

  在讨论一棵树的大胆妄为,他会不会在磨刀

  会不会在夜里听花枯,会不会像留守的山里人,睁开眼睛就是大山

  闭着眼睛就是石垒的坟

  这个时候,“我们说,该杀的生活,你原来全是形同虚设

  不跟你玩了,但还是要被你玩”*

  突然,觉得侧记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刹不住车

  他正穿过镇雄的河谷,密林,山涧……

  注:* 出自汤养宗语。

  作者简介:芒原,原名舒显富,云南昭通人。2014年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笔会,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边疆文学》《百家》等刊物发表作品。

  【责任编辑 夏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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