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洁的小说创作,无论在水富还是昭通,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个案。说实话,要不是有一个征文活动要她参加,并很快展示出她的创作才华,她或许只会在一所中学默默无闻地教书,直到退休,直到慢慢老去。但正因为有这样一次征文活动,让她崭露头角,并很快展示出她不凡的创造力。这个征文活动就是2012年省文联和省教育厅联合举办的全省中小学师生文学作品征文活动。还因为她的创作有了一定成就,今年6月,市文联和作协举办的3位女作家的作品研讨会,其中就有赵洁。
一、关于《米花的院子》
赵洁创作的小说不多,在《米花的院子》之前,有发表于《山花》的《结束》,《滇池》的《红石榴》,还有一个在《北大门》内刊发表的《你还记得谁》,以及后来创作的跟《米花的院子》同时发《昭通文学》本期“实力”专栏的《名师之死》,就这么几个。在这之前,赵洁写的是散文,数量同样不多,这可能跟她承担着繁重的教学任务有关。
《米花的院子》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小说,小说书写了米花、米可、罗小兵、梁老二等一群孩子的成长过程,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一篇成长小说。赵洁带给我们的米花漂亮而任性,米可虽不漂亮但合群,罗小兵因为是院子里的“院长”而表现得“很拽”,梁老二因先天智商出了毛病成了大头,而成为谁都可以支使的院子里最忙碌的人。
赵洁笔下的院子是这样的:“院子是一种规矩,一种形态,当然是属于生活在院子里的这一群孩子的。”赵洁没有具体写院子的物理属性,而是从意识形态方面入手,写院子里活跃着的这一群孩子的生命属性。在我看来,这个院子,更像是一个微型的社会组织形态,而且还颇具成年社会的影子,比如“院长”是这个院子里的最高主宰,其他孩子则是这个院子里的“臣民”,他们在这里玩耍(生活)得秩序井然,虽然时不时就会弄出一些响动,一些不和谐,却也显得生机勃勃而活色生香。
最漂亮的米花是最不待见这个院子的,不仅不待见这个院子,而且这个院子简直就是她的噩梦。“米花人在院子里,却只是自己玩”,这本身没有什么,可她却招来了“院长”罗小兵的不屑。罗小兵在被米花吐口水以后,便招手要梁老二过来,命令他上去脱掉米花的裤子,好当众羞辱米花。按说米花不合群,独自玩耍,这是她自己的自由,并没有惹着谁碍着谁。但“院长”罗小兵对此却无法容忍,因为在这个院子里,还没有哪个孩子敢这样。所以从一开始,米花对这个院子就是排斥的,说是米花的院子,还不如说是这个院子不要米花。
米花的妹妹米可,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漂亮,心性不高,所以一进入院子,自己便先放下身段,叫罗小兵“兵哥哥”,甚至在院子里地位最低微的梁老二,米可也要叫他“二哥哥”。可以说,因为米可的“合群”,在院子里,她很快就获得了众孩子的好感。一声“兵哥哥”,“硬是差点没把骑坐在半截土墙上的罗小兵给晕乎下来。”一句“二哥哥”,让“梁老二开心得不晓得咋样才消停那激动的心情,只得背着米可满院子地跑了好多趟,在渐来的疲惫中平复心境。”米可在院子里演绎出了一个儿童版的适者生存版本。
至于梁老二,由于自身先天智力上存在缺陷,缺心少肺,他要在院子里立足,则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艰辛,甚至要遭受更多的屈辱。都到了可以出任“院长”的年龄,却仍然是一个“普通百姓”,而且还是地位最低的,在院子里,“三四岁的百姓都可以把他支来唤去”。梁老二的老妈也曾出面干预,这明显属于干涉“别国内政”了,但得到的结果却仍然是院子里的“百姓”都不理他,让他倍觉孤独,不得不“衣服、裤子荷包里装满炒花生,向院长、中层、百姓一一进贡,大家嚼着香喷喷的炒花生,半推半就地接纳了他”。这就是赵洁提供给我们的梁老二的形象。
读完《米花的院子》,我不仅为米花、米可、梁老二的命运感叹,甚至也为罗小兵的命运唏嘘。罗小兵是一个人,但他更像一个把这群孩子圈在里面的“院子”。他的命运推演着米花、米可和梁老二的命运。米花自走进院子里,就对这个院子很排斥,罗小兵因此“心里便有轻微的不适”,对米花非常不友好。但米花还得在这个院子里玩耍,她因此倍感孤独寂寞。直到有一天到外面读书了、工作了,不再像小孩子那样需要这个院子,都以为走出这个院子了,其结果是仍然没有走出这个院子。因为罗小兵就是她的院子,尽管她排斥他,甚至讨厌他,但最终还得很屈辱地嫁给他。客观地讲,米可是喜欢罗小兵的,正如她当初喜欢这个院子,并很快融入院子一样,罗小兵正是利用了米可这种喜欢,来要挟米花就范。梁老二或许并不喜欢院子,但他不是米花,他没有资格不喜欢,正如他当初屈辱地生活在院子里一样,成年后他也只能娶罗小兵玩弄过的米可为妻,而且要不是因为米可被罗小兵玩弄过,就不会有梁老二的米可,因此他还得感谢罗小兵曾经对米可的冒犯。
当然,再深入的读下去,我们会发现,米花的院子其实从来就没有属于过米花,也不属于米可和梁老二,甚至都不属于“院长”罗小兵。“冬夜里,那个声音异常清晰,米花听见了,耳膜震得胀痛。”“那个声音叫着一个名字:夏——云——”这并不是米花对罗小兵的背叛,而是米花真心想得到的“院子”,但她却没有办法得到。罗小兵原以为得到了米花,却万万没有想到,驻足在米花内心深处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把烘(灰)笼为米花甩得很旺的夏云。
也许,我们谁都希望有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能够进入,甚至成为可以主宰别人命运的院子。但事实上我们却很难有这样的院子,也无法成为院子,这或许才是我们的宿命。读《米花的院子》,我们读到的可能是一段人生际遇的隐喻,也可能是一段我们没法躲得过去的寓意深长的生命谶语。
二、关于《名师之死》
赵洁把《名师之死》发给我的时候,曾给我说过,这会不会改变她的创作风格。可我并不认同这种观点,我给她回了这样一个邮件:
“昨晚上我在办公室把你的大作《名师之死》看了,觉得很不错。小说创作和其他文本创作一样,也需要求新求变,这是对的。因此对你的这个尝试,我是非常赞成的。我在不少场合都说过,文学创作具有无穷的可能性,这当然包括小说创作。因此不管是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穿越、灵异,还是魔幻,只要适合,就都可以。说到底,只要适合创作者的心性和个性,就可以大胆为之。
因为你这篇《名师之死》,你说还是初稿,还没来得及修改,这我相信,所以,我基本上没有改什么,只是给你编辑了一下,发给你,便于你修改之用。我觉得,《名师之死》,在形式上做出了一个很有意义的探索,这非常好,至少在我读来感觉很新鲜;内容上我倒觉得稍显单薄了一些,不如你的《谁把你的长发盘起》(《结束》)、《红石榴》等厚重。我想了一下,这可能跟没把杨福的死写透有关。我觉得作为教师的辛酸是很多的,一定要把足以让杨福选择自杀的辛酸和无奈写出来。表面上是杨福因为要加入名师工作室高兴醉酒,误把窗认作门,穿窗坠楼身亡。但深层次的原因应该是失意和失落,无论是爱情上还是工作上。写到位了,小说就有了力量。
总之,《名师之死》是一篇非常不错的小说,我倒不觉得你这是要在创作方法上着意改变什么,一篇什么样的作品的产生,也是有定数的。”
赵洁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因此她对学校里的人和事,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发现和思考,并用文学的方式加以表达。《名师之死》正是这样的一个作品。这篇作品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描写了杨福、凌凡两位老师从教的追求、辛酸和无奈。作品刚开头,赵洁就写道:“我在一幢五层的居民楼的楼顶上,俯视着几秒钟前坠落在草坪上的我。”这段话立刻让读者会想,“我”怎么会站在五层的居民楼顶上,看坠落在草坪上的“我”,这至少为我们设计了一个和我们平时阅读习惯不太一样的通道。我在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丝丝凉意,从字里行间冒出来,浸润到我的整个身心。
在这篇作品中,杨福是真真切切死了的。死于在多年落魄后,一个即将加入名师工作室若有若无希望来临的时候。让我感兴趣的是,杨福哪怕被人看不起,哪怕婚姻无着落,事业非常不顺的时候,都没有选择自杀。却偏要在这个可以进入名师工作室的妄想症中,因高兴喝酒大醉,误把窗当作门,从窗台上坠落身亡。我觉得赵洁这个细节处理得非常到位,本来是悲剧的事件,她却把它当喜剧来写,因而让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会更加悲从中来。而凌凡,也就是“我”的死,却是虚拟的,只是一个乌托邦一样的梦境,但“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按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我”会做这样的梦肯定是有原因的。原来,“我”虽然三十多岁就成了名师,人也长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由于教师这个职业辛苦,挣钱不多,社会地位不高,妻子跟人走了,孩子被妻子带走了,甚至连导游小姐都看不上“我”。凡此种种不顺和失落,让“我”有这样的死亡梦魇,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我觉得不应该把这篇《名师之死》,看作是赵洁对我们学校、老师,乃至整个教学制度有什么深刻的反思,并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我想她至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她只是想以一个写作者的良心写出作为教师的杨福和凌凡的命运。“杨福是个大胖子,这令他很是苦恼,大学里因为体型问题,他从未享受过恋爱的滋味。”这就是杨福,恋爱和婚姻总是受挫。在事业上,他努力过,他努力的目标,就是要“像你凌凡一样成为名师!”但是,作为教师,这两样东西他本来都应该得到,但这对于杨福却又几近于痴人说梦。这里面有世俗的原因,也有体制的问题,这才是对杨福最致命的大杀器,因此杨福的“自杀”就是在所难免的了。“我”当然没有死,但“我”却又像真的死过了一样。因为杨福的死和“我”的似死非死,才让我们能够更加真切地看见掌控教师命运的种种因果。
我读赵洁的作品相对多一些,她的不少作品,我差不多都是第一读者。我始终觉得,赵洁的每一个作品都写得温润而美丽,这全在于她有一个温润的内心。即使像《米花的院子》和《名师之死》这样充满悲情况味的题材,她同样写得从容不迫,平和而淡然。她并不想诅咒谁控诉谁,她只是想把“米花”们和“名师”们的命运写出来,并耐心地奉献给她的读者。她想传达给读者的还是这种内心的温润和平和。平平淡淡才是真,不仅生活,创作亦然,我想从赵洁的创作实践中,我们似乎可以更真切地看到这一点。
(作者系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昭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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