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满目疮痍的河山深处
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
一个没能在冰冷透骨的雨夜,陪伴你
围坐在堰塞湖的篝火旁点数繁星的叔叔
代表那些悄然离去的,幸运地活着的
或者,被你用稚嫩如初春玉笋
却又力拔千钧的双手
从地狱之门里夺回来的浴火重生者
发自肺腑的感谢!
当沉寂如梦的大地突发癫痫病
着了魔般剧烈地抽搐,发抖
这个大山腹地的龙头山
像突然发怒的万条威龙
顷刻之间,就把方圆百里的绿水青山
带回远古的洪荒,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许多鲜活的生命,瞬息之间
就埋葬在家园破碎的疼痛的骨缝里
无数被废墟掩埋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穿透呆滞如生铁的目光,漫过滚滚黄烟
和厚浑似一团团淤血的乌云,淹没了
磅礴乌蒙大地上空的风雨雷电
你披着一抹能点燃生命之神灯的橄榄绿
和你的战友们,短短几个小时之后
就从厚浑的淤血之中,神速地
空投到那些惊悚的焦灼的泪眼里
面对一个代号叫“8·03”
毁灭性不亚于一颗原子弹,顷刻之间
就能让万马千军灰飞烟灭的强大敌人
你作为一名军医,原本只要
让那些迷失了方向的血液
重新回到亲人们干涸的血脉里慢慢升温
让那些快要被死亡的黑幕屏蔽的双眸里
开满绿色的鲜艳的花朵
这就问心无愧了。可你牢记
自己是一个钢铁战士,神圣的使命
不容许你在生与死的天平上
标注出一个清晰的数字
双脚刚踏上这片伤痕累累血泪模糊的土地
你就甩开铁钳般有力的臂膀
和死神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搏斗,把那些
哭喊得让人肝肠寸断的乡亲父老和姊妹兄弟
从死亡线上解救出来
在密集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的
像一发发吐着愤怒的火苗的炮弹般
呼啸乱飞的石块里
你如一只绿色的利箭
在裂痕纵横瓦砾遍布的村庄里
矫捷地来回穿梭着,心急如焚地
把耳朵贴近大地渐渐冰凉的体肤
倾听废墟之下那些慢慢纤弱的呼吸
你用洪钟大吕般,响彻云霄
令群峰为之颔首苍天为之动容的呼唤
和废墟之下那些一息尚存的亲人们
一遍又一遍地
核对着打开生命之门的密码
当一条穿越亘古洪荒的江水
被整座崩塌的山拦住了去路
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在群峰之中晕头转向,横冲直闯
很快形成一个死亡之湖
吞没了美丽如画的村庄,以及
那些此起彼伏,渐渐消逝的呼救声时
你和你的战友们
沿着不断漫过希望之岸的浑浊和呼啸
奔跑着,呼唤着,像大海里捞针那样
搜寻着可能幸存的乡亲们
可谁曾料想,你会在这暗流汹涌中
被一块天外飞来的
轮廓锋利如剑的石头击中
跟上了失踪者轻如灯草又浑沉如铅的脚步
你说你水性好,你年轻,你能行,你先来
战友,乡亲,包括我
还有成千上万的乡亲们
都希望你在水下扎一个猛子
能够坚持十天半月
甚至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在星移斗转中
你稚嫩帅气的那张娃娃脸
还有精神抖擞的小平头,不断探出镜湖
调皮地和岸上的山歌一三二四押押韵
或者,拽着一缕如包谷酒般馨香的炊烟
到乡亲家的灶头闻闻煮熟的腊肉
抑或,和他们围坐在八仙桌旁
推杯换盏,互诉衷肠
可当你娇嫩的躯体
在呜咽的波涛和哭泣的暴雨中
像一朵美丽的芙蓉
慢慢探出浑浊的湖面,盛开在
亿万双朦胧如烟雨晨岚的泪眼里
任凭战友和乡亲们呼唤得山岳震颤
你如梦般甜美,却又令人
似万箭穿心般疼痛的睡姿
一直睡到炼炉把你的躯体烤成一捧冷灰
你都没有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或者喊一声疼!
你这矫捷如燕般纵身一跳
灿烂的青春和美好的年华
咋就被岁月的快镜头
定格成24岁的永恒?
今天我终于来到了
这乡亲们悲伤的眼泪厚积成的浩湖之边
用沙哑的沧桑的声音为你喊魂——
樵,这深山之中浑水之畔哀伤之湾
雨密水凉风凄夜死寂
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
唯有苍山浑厚的回音——
他太劳累!他刚睡去!让他睡吧!
我将双耳贴近大地急促如哮喘的心跳
想要听清,你和乡亲们
在湖底互相抚慰互诉衷肠的私语窃窃
只见浑波推送着无数朽木和枯草
往我酸胀得快要窒息的鼻孔里
清晰地传递着大地伤口溃烂的信息
我让一朵残败的山花随波而流,为你endprint
捎去亲人们万般思念千绪哀愁
眼角滚落的晶莹剔透的忧伤
却被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裹袭
亲爱的樵!我从未蒙面的侄子!
我日思夜想梦里见醒来哭的英雄啊!
你就这样行色匆匆地走
就像乌蒙大地浩瀚夜空划过的一颗流星
我和乡亲们,还没来得及在你
黯然失色却又清晰如一尊雕塑的挂像面前
深深鞠上一躬,送你最后一程,今晚
我只能在数百里外冰冷的雨夜
独守一盏孤灯,泪流满面地哽咽着
为你浅吟轻唱一曲挽歌
如果你能听见我孱弱的呼唤
触摸得到我憔悴如湖面朽木的面容上
不断滚落的泪水的温度
还有灾区父老乡亲的深深眷恋
你就在月儿皎洁风儿轻吹的夜晚
给我们托个梦,以这样的方式
互相嘘寒问暖,共话离愁!
谢谢你,亲爱的樵
八闽大地养育的好儿子
你吃着蕉城的龙眼长大,如今
却在这个叫做龙头山的小地方
用绚丽的青春和灿烂的年华
演绎着龙的精神
在这广袤的乌蒙大地
你是铮铮青山骨,涛涛金江魂
茫茫夜空中,虽然
你只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但在这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你是一座永远照亮心灵的灯塔
是600万乡亲父老——
甚至整个民族头顶的太阳!
致英雄梁龙洲
梁龙洲,八年前
在一小杯浓烈的白酒中
一遍又一遍地,把岳山大哥
喊成岳峰大哥的兄弟
一个总是在第一时间
感应大地被撕裂的疼痛
用善良的谎言
擦拭着爱妻眼角盛开的桃花
说出几天远门,归来后
被名叫梁震的女儿追问:
傻瓜是什么瓜的憨厚男人
2014年8月3日下午
那个叫做龙头山的小地方
就像你酣然入梦的小女儿般
静静地躺在乌蒙大地的怀里
忽然被一阵剧烈的颤抖
把整个骨架抖散,瞬息之间
天崩地裂,家园毁灭,山河呜咽
你开着那辆
虽然是二度梅开进你家门,却和你
有着出生入死的战友,抑或
患难与共的恋人般深厚情感的卡车
穿过昭通坝子坦荡而温暖的胸脯
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摇晃
已经在无数次如出一辙的苦难中
历练得像一尊气定神闲的神像的你
第一时间就诊断出大地犯的急毛病
但你断定,这一次,绝对病得不轻
你像一个英勇的战士
用急促得快要窒息的声音
向单位领导请缨
还来不及跟妻儿老小打个电话
就和抢险保通的小分队
像一柄锋利的钢刀
直插那些面容狰狞的巨石的心脏
尽管大地因撕裂的疼痛
不断痉挛、抽搐和呻吟
山上的巨石,像雨点般发疯地
漫天舞蹈,稍不留神
自己和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
就有可能被砸个正着。可你
像英雄董存瑞
一次次把吐着愤怒的火苗的炸药包
安放在那些凶悍的巨石的怀窝里
让山谷中一缕缕黄烟
盛开成一朵朵美丽的白莲花
看着一条条
艰难地延伸到重灾区龙头山的生路
慢慢地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肌肤
隐隐约约地,可以聆听到重灾区
生命若兰般馨香的呼吸了
你像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士
和那些从大山上疯狂扑来的恶豹子
拼得你死我活
直到一张张满载救援物资的车辆
和各路救援大军,决堤的潮水般
涌进龙头山嘤嘤嗡嗡的哭喊声
你才擦着脸颊已经干涸的泪痕
用石块撕碎身上劳动服般沙哑的声音
向妻儿和老母报安
四天之后了
生命线上那些疯狂的石头
好像有些困顿了;抑或
是被你和战友们的壮举
感化了铁石心肠
没有再疯狂地阻拦
运出的伤员和运进的物资
你这才困乏得像一根轻飘飘的灯草
飘回妻儿和老母焦灼的泪眼中
你通宵达旦地
向妻子哭诉大山深处的惨状
你说,看见那些幼小的生命
在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慢慢睡过去,实在让人心碎!
你还说,如果阎王爷那儿好通融
你真想替他们过去……
妻子用肥硕而温暖的掌心
微微颤抖着,把如毒箭般伤人的话语
硬生生地捂回你内心深处
那一夜,你和妻子几乎没有合眼
似乎要把一世情缘
给理个清晰的脉络
直到窗户里探进来的一缕阳光
善解人意地,擦拭彼此眼角的泪痕
你又说,重灾区的山已经很酥了
余震不断发生,抢通的生命线
会被漫天的飞沙走石重新覆盖endprint
你又披上那身泥土和粗布织成的劳动服
叮嘱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老母亲
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亲吻一下小女儿的悠悠梦呓
对撒娇的大女儿许诺——
当晚一定赶回来
给合并过生日的小姐妹切蛋糕
轻轻拍了爱妻柔软的肩头和深沉的双眸
你清瘦如松的身影
便迅速遁入朦朦胧胧的晨雾深处
那个好像比平时来得要早的黄昏
你刚把进入龙头山的道路
从崩塌的土石中解救出来
便亟不可待地
把那辆在山路上侧着身子
艰难行走的大卡车
掉过头来对准家的方向
恨不得让它飞起来
快速飞进女儿们翘首企盼的目光
可谁会愿意会忍心想到
你心爱的卡车,会载着你
严重飞离了回家的方向
把你慢慢冰冷的躯体
和它“云C74788”身份证,永远
留在大山之中的悬崖峭壁上?
梁龙洲,我的傻兄弟!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
你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够
撑起一片蓝天的顶梁柱?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
在这个灾难深重的龙头山
你是苍山的脊梁,大地的魂?
难道你真的忘记了——
你仅仅是一块大陆
没有你,几个漂泊的小岛屿
怎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幸福之洲?
你这样悄然离去
四个女人的天,就轰然倒塌了!
生灵涂炭的龙头山
就失去了脊梁,丢了魂儿
几个在风雨中漂移的岛屿
就成了几叶失去方向远离港湾的孤舟
可为何,在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和苍天不断地呜咽声中
你还这样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走
走得如此绝情,那样铁石心肠?
难道通往天国的道路
也要你亲自开着你的卡车去抢通
才能让数百个乡亲顺利抵达?
你才36岁,人生的美好乐章
刚刚奏响高亢激昂的旋律
你就这样匆匆谢幕!
你是铮铮铁骨的硬汉
为何要以一个落败者的姿态
在儿女们低垂的头顶
打出投降的白旗?
兄弟,你行色匆匆地走
我没有来得及送你最后一程
头七那天清晨,我以为
你一定会悄悄潜回沿闸村的家中
带上妻子给你洗干净的劳动服
狼吞虎咽地,吃完桌上那碗
你最爱吃的卤牛肉面
让老母亲掌心颤抖的温度
温暖你冰冷的额头和通往天堂的路
把两个年幼的孩子托付给班主任
你才放心地出远门
就像当年你向妻子撒谎
偷偷去了汶川地震重灾区映秀那样
我穿过朦胧如晨岚的雨幕
沿着伸向你童年那条老路
顺着乡亲们用指头标注的方向
来到沿闸村五组的老屋
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约会
想和你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
和你推杯换盏,共叙离殇
可淅淅沥沥的秋雨中
唯有那几间破旧的瓦房
被锈迹斑斑的岁月反锁着
任凭我的泪水混杂着瓦尖滴落的
晶莹剔透的哀思,洗涤着
院落里孤寂冰冷的青石板
在鲁甸县城老街
外贸公司下岗的老宿舍里
我见到你七十多岁的老母
正在按照你每天都要叨念的医嘱
按时给心脏上的支架喂中药
她的目光,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滋润
像墙上那张04年的挂历
苍白里泛着橘黄
十岁的长女,正用稚嫩的小手
去摘你美丽妻子眼角悲伤的桃花
八岁的小女,像一只受伤的雏鸟
躺在奶奶的怀里取暖
你给女儿切生日蛋糕的许诺
已成为窗前那棵桂花树上
一只秋蝉最后的哀鸣和无奈的绝唱
你妻子说,灾区走了这么多人
去往天堂的路上,你们会有个照应
也许,他们用得着你的卡车
她的心,已经像月亮湾那镜湖水
已经平静得没有悲伤的涟漪
她就当你又是撒个弥天大谎
出趟远门。以后只有梦里才回来
毕竟,日子再艰难,生活还要继续
她唯一能替你做的
就是让孩子健康成长;老人颐养天年
兄弟,相信天国的科学
比这边进步。即使要地震
也能够掐死时间、地点、震级和烈度
以便你能够摇响宫阙廊檐的洪钟
让那边的乡亲们携老扶幼
全部火速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每年的8月3日
你没有出远门,或者不去抢通天路
你一定要开着你的卡车
载着乡亲们回来看看重建的故园
并提前几天给哥托个梦
哥一定备一桌好菜
斟满一杯醇香四溢的包谷酒
邀上三五个你这边的好友亲朋
和你推杯换盏,共话离愁
咱得一言为定——
屁股一抬喝了再来
尽管你酒量不好,也决不允许
你喝水,哥喝酒。说什么
大哥干杯,小弟随意!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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