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夏天,我念小学五年级,哥要中考了,父亲用单车托哥去20里之外的县城赶考。父亲很难抽出这样的空离开他教书的小学校。父亲把水缸挑满将饭煮好叫我呆在宿舍里写作业,托着哥去了县城。其实,在心底我巴望这一天能够早点到来。我在父亲宿舍门口足足站了三分钟,直到父亲和哥的背影消失在小学校门口,才放心地回到宿舍。我对着门缝看宿舍外面没人了,就把门反锁了,我怕父亲突然回来将门打开。阳光透过瓦缝照进宿舍来,我感到水缸里的阳光在晃悠。我不能耽误了,这样会把时间白白浪费掉,会破坏我那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我把父亲洗得漂白的衣服脱下,换上一件压在纸箱里的脏衣服,将铁桶的绳索解了。我拿着绳索,沿一盘木楼梯上到宿舍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有一个半人高的楼层。我胆战地把脚放在天花板上,天花板没有被我踩塌。天花板上面两三尺高的地方就是瓦壁了,我拿着绳索,像虫子一样在天花板上爬行。瓦壁上安了两块亮瓦,阳光可以照到我脸上。我在天花板上转了几圈,刨开被老鼠撕咬过的垃圾和纸片,看到了隔壁宿舍的那道板壁。我把脸贴在板壁的缝上。不到两分钟,我看到了隔壁的女生宿舍。我把绳索挂在腰间,跨上板壁的一个窟窿,我想钻到隔壁的女生宿舍。女生们周末回家了。我把头伸进板壁上的这个窟窿,试了几遍,没钻过去。我握紧拳头,捶了一下板壁,把衣服、裤子全脱了,我想这样会减少腰围和臀部的宽度。很快,我像泥鳅一样钻到了隔壁的女生宿舍,脊背和肚皮被灰尘染上了大团大团的黑。我揪住板壁的一根柱子,将右脚掂了掂,左脚踩在一个木箱的盖上,箱盖被我踩上了两个大脚印,弄脏了箱盖上一个女生的照片。我对照片上的女生笑了笑。父亲隔壁的这间女生宿舍并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我要寻找的是女生宿舍隔壁的那间女老师的宿舍。只有到了那里,我才能在女老师桌上拿到那台我想要的收音机。
我光着脚板下了箱子,转过一张挂着蚊帐的木床,来到女生宿舍与女老师宿舍的板壁处。板壁上竖着一些长条形的孔,手脚可以伸过去,身子无法穿过。女老师今天回老家了。我感谢女老师把回家选在父亲送哥赶考的日子。我寻找这样的时机已经两年了。我把眼睛鼓得圆圆的。通过板壁的缝,我看到了女老师桌上摆着的那台收音机。我不知道这台收音机是啥牌子花多少钱从哪儿买来的。我只觉得每天放学经过女老师窗前,女老师桌上的收音机就会放一些花灯和歌剧。有几次,我去女老师家找斧子劈柴,我看到女老师一边改本子一边听收音机。我想让身子长两只翅膀,一下子就飞到女老师桌上,将收音机揽到怀里,然后逃离现场。这样,我就可以每天藏在被窝里,像女老师听那些花灯和歌剧了。我就是寻着女老师桌上这台收音机才爬上天花板,钻过隔壁女生宿舍的板壁,想蹿到女老师宿舍,拿走女老师桌上那台收音机的。我没想过女老师回来看到桌上的收音机不翼而飞痛哭流涕的情景,或者把收音机丢失的原因与我联系到一起。
女老师宿舍的板壁很严,我将眼睛与板壁贴在一起,试图能在板壁上找到一些足以让我钻过去的缝隙。我花了将近半小时,依然一无所获。我感到额头有汗珠在爬行,便光着身子坐在板壁下喘气。一抹阳光从瓦缝里打下来,我看到自己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整个裸体,瞬间,我想到了“无耻”这个词。我不想这样再耽误下去了,我知道隔壁宿舍住着的那几个女生,她们应该从家里回来了。我疲惫地站起身来,把脸贴在板壁空隙处往女老师宿舍看,浑浊的光线里飘满了灰尘。女老师宿舍像一个巨大的深渊,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我用手将楼板的痕迹擦了几遍,我不能让楼板留下丁点儿痕迹。一切都做得妥帖了,我才拿起绳索站到木箱上,穿过女生宿舍板壁的那个窟窿,回到父亲宿舍的天花板上。我伸手把箱盖上的脚印擦了一遍,拿起那张被我弄脏了的女生照片,除去上面的灰尘,将它放回原处。最后,将拆下来的土墼一个一个垒在板壁上。父亲楼上的阳光越来越强烈了,我裸着身子坐在暖暖的阳光里,我听到瓦楞上的鸟鸣和风吹瓦缝的声音。
很快,我就想到了,要是这时我不顾及啥,把女老师宿舍的板壁用斧头破开,或者用绳索将自己吊进女老师的宿舍里,将女老师桌上的收音机拿走,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来女老师宿舍之前,我不曾想过这些,我只知道自己打小喜欢收音机。父亲说过,收音机里装着许多会说话的小人。我不管女老师收音机里究竟藏了多少小人。我想拿走女老师桌上的那台收音机,就是为了听女老师喜欢听的花灯和歌剧。我最终没拿走女老师的收音机。我感谢女老师宿舍那道严实的板壁,它阻挡了我的恣意妄为,让我的行动彻底破灭。要是没有这道严实的板壁,要是我继续行动,女老师回宿舍发现收音机没了,就会把屋子翻个底朝天,还有那些纸箱和柜子。找遍了依然不见收音机的踪影,女老师就会沿板壁四处张望,仔细一点就会发现我的踪迹。女老师要是觉得麻烦,干脆打电话叫来派出所的几个民警,那么收音机被盗一案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要真是那样,我会无地自容。父亲除了将我打个死去活来,会在女老师及师生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我不能再这样死死坐在阳光里了,晚了父亲就要托着哥从县城回来了。我赶紧把天花板上的脚印弄干净,穿好衣服准备下楼。转眼间,我看到父亲宿舍的板壁还有一道缝没有砌好。我又走过去,对着缝隙使劲儿看,我想是否还有啥东西丢在了隔壁的楼板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发现,我却看到隔壁宿舍木箱的那张照片上的女生笑了,笑得楚楚动人。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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