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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腿的风什么都知道
文/田鑫图/小黑孩
我在万千人中走着,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还在低头赶路,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风正在向我靠近。这些带着味道、尘埃和温度的风,其中的一些东西唤醒了我记忆中沉睡的部分。于是,我就想着自己也成了一阵风,不停地吹,吹过我刚才走过的路,吹过我以前走过的路,吹过我出发的地方……
如果仔细听,就能听到一株草顶破土的声音。它弹开一块土的瞬间是那么努力,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劲似的。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听不到这一切的。我们都走得太过匆忙,完全忽略了一株草所具有的力量。
想听见破土的声音,还需要一场风。入冬之后,人也需要在一场风之后才能渐渐苏醒。立春一过,风开始透过渐次变薄的衣物,慢慢渗进身体,把春天、把绿、把舒展、把芬芳一股脑儿地灌进人的身体里。
这时候,人和大地一样,缓慢地被打开。疏朗起来的身体连毛孔也有了抽芽的错觉。风就这样把人唤醒了,让人和万物有了一样的气息。风让一切苏醒,当然也就掌握了一切事物的秘密。
你别不信,长腿的风什么都知道。疾风知劲草,其实,除了草,它还知道河流的一切、树的一切、村庄的一切、路的一切……甚至连城市的一切,只要它愿意,也能轻而易举地知晓。
芒种前后的一天早上,我赖在床上翻手机,冷不丁听到“布谷,布谷”的叫声。毫无疑问,这来自一只布谷鸟。不过,它是怎么出现的呢?我住的小区里,树是刚栽下去的,还没有鸟儿在上面筑巢。而这个城市,不算高的楼房将一些孤单的树裹挟在其中,有些树偏僻得连风都吹不到,更不用说一只布谷鸟能找到它,并将它作为自己的巢了。
再说了,别看布谷鸟叫声洪亮,其实它天生就是胆小鬼,我在村庄里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布谷鸟接近人和村庄,它们总是躲在树林里,你想找到它们相当不易。我对这叫声突然就来了兴趣,放下手机,起身,立在窗户边静静地倾听。
可惜的是,随后的很长时间里,这叫声再也没有出现。它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找不到它的出处,也看不见它的去处,只能对着窗外发呆。
我一直想弄明白它的来历,于是就想到了风,肯定是它路过带着湿气的树林时,见到了这只正在啼鸣的布谷鸟。风被它所吸引,但是鸟是带不走的,风就把它的叫声带走。于是,这叫声穿过草地、溪水,绕过几条土路,就到了城里。风跑累了,就把布谷鸟的叫声卸下来,留在了我的住处。
风能带来布谷鸟的叫声,就能带来它的秘密。这么想来,还有谁的秘密是可以在风面前守口如瓶呢?它们每到一个地方,就带走这个地方所有的秘密。秘密越来越多,风背不动了就停下来,随意地卸下来一些。于是,我就在一个清晨,听到了一只布谷鸟的叫声。
这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我还时不时会想起那“布谷,布谷”的叫声,想它的来历,想它的出处,想它抵达城市的路径,想它让我听见的意图。我一度怀疑,这一声被风带来的叫声是要启示我的,可是到底要启示什么?
这一切,风没有告诉过我,而我也没办法向它核实。现在,我连带来这声“布谷,布谷”的那阵风去了哪儿都说不清,更别说向它追问答案。我陷入焦虑当中。
有一天,我读陆游的《嘲布谷》,有了找到答案的舒畅。他说:“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为国催耕;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从今可无谓,倾耳舜弦声。”布谷鸟让风带来的这一声啼鸣,原来是要提醒我。
要是在我的村庄,听到布谷鸟催耕的啼鸣,再懒的农户也都开始拾掇闲了一冬的农具,但是,这一声对于一个已经告别村庄、蛰居城市很多年的人来说,意义何在?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一句无意间被风带进城市的啼鸣,是让我记住时令、记住村庄、记住来时的路。
我在万千人中走着,风吹过来的时候,我还在低头赶路,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风正在向我靠近。这些带着味道、尘埃和温度的风,其中的一些东西唤醒了我记忆中沉睡的部分。于是,我就想着自己也成了一阵风,不停地吹,吹过我刚才走过的路,吹过我以前走过的路,吹过我出发的地方……风就这样一直吹,一直吹,直到把自己吹旧。而那些被风吹来的记忆,还像当年我经过时那般新鲜。
(吕游摘自《散文》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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