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就是我的故乡
文/孔明图/孙岳
大哥五十有五了,大哥不老,脸上和额上却明显有了岁月。我如果想故乡,一定是想大哥了;我如果想大哥了,一定是想故乡了。在我的眼里、心里、梦里,故乡就是大哥,大哥就是故乡。
大哥出生那年正赶上“大跃进”。父母的头生子,祖父母的长孙,大哥的受宠可想而知。我们兄弟姊妹六人,唯有大哥戴过银项圈,唯有大哥认了一个干爹,唯有大哥一生下来就照了相。大哥学习很好,是村里的第二个高中生。我那时候小,大哥是我的骄傲。然而,大哥高中毕业后却回到了农村。虽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但大哥的内心想必更多的是无奈吧。母亲当然高兴,往后担水、磨面、挖地,但凡体力活,不愁没有劳力了。
父亲在镇上工作,祖父母高龄,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帮手。1977年,恢复高考,幸运之星一闪而过,大哥未能如愿。
我上了县重点高中后,大哥的梦也就由我来圆,我也因此成了大哥保护的“重点”,家中里外的活,他都不让我插手。暑假,我看见缸里没水,就挑了桶去水泉沟,还未走出村,大哥小跑赶上来,硬把水担从我的肩上挪到自己的肩上。上高二的那一年深秋,天上悬一轮冷月,我吃完晚饭正往教室走,一个人影走近,是大哥。他背了一兜馍。我们兄弟俩在操场上走了好几圈。大哥说,村里人开了手扶拖拉机到县剧院看戏,他趁这时间来看我。他不叮咛我好好学习,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我注意休息、注意安全,一个人尽量不要到没人的地方去。眼看着月亮西斜,大哥说时候不早了,戏该演完了,不要让人家等他一个人。说着,就往校门口走,硬是不让我迈出校门一步。看着大哥瘦而单薄的背影,我的双眼湿了,暗下决心:为了大哥,也要考上大学。
梦想成真,大哥比我还要高兴,忙前忙后,为我上大学做准备。别人问:“你兄弟上哪所大学了?”大哥答:“兰州大学。”末了,总不忘加一句:“教育部直属的重点综合大学。”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我每年寒假回一趟家,必和大哥彻夜畅谈一番,不论说啥,都津津有味。我晚上串门,大哥必定跟着,他的用心我知道,他怕我一个人走夜路。大哥已婚,新婚的被褥自己舍不得用,非要让我铺着新的,也盖着新的。
大哥常给我写信,内容永远少不了八个字:注意休息,注意安全。我曾经不理解,觉得大哥有点杞人忧天。等自己有了阅历,我才读懂了大哥的心。
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大哥每到农闲,必定来西安,带一些鸡蛋、柿子、核桃、红苕等。兄弟俩见面,他说村里的人情冷暖,我说城里的世态凉热,聊到半夜不知累。大哥嗜书,每次回去,我都给他带些图书、杂志。他知道我写作,凡是载有我文章的书报刊,他都索要。到手的书报刊他都珍藏,轻易不示人,更不借人。读书明理,所以听大哥的谈吐,一点儿也不像个农民。
每有人夸我是孝子,我必定正色纠正:“真孝子是我大哥。”我很小就离开了家,所谓孝心,就是一两句空话。我每次回家,也是坐享其成的时候多。母亲“农转非前”,大哥一直在母亲身边。母亲住院两次,父亲住院两次,熬夜伺候、端屎端尿的都是大哥。我每次提出替换他,大哥都说:“你要上班。”死活不同意。我熬一晚就疲倦不堪,大哥却从来不言辛苦。母亲去世,大哥号啕,天地动容。
去年秋天,大嫂进城当了一家公司的保洁员,说是为儿子娶媳妇挣钱。中秋节,我回老家,第一次吃不上大嫂做的饭。村里人盖楼,大哥随了建筑队帮工,不能像以往那样陪我长坐。兄弟俩说了一会儿话,大哥就去工地。工程完工,在家里落单几个月,大哥也坐不住,经人介绍,进了一家省级单位当保安。开始他说很轻省,就是要黑白颠倒,晚上巡逻,白天睡觉。一个月不到,大哥说腰疼,有点撑不住了。撑满了一个月,只得离开,一个人回家养病。
清明节,老家还是大哥一个人。去给母亲上坟,坟头的迎春花刚谢,一年的荒蒿野草都被大哥清理了。我忽然想到一篇《剪坟》的文章,说的也是一位大哥年年清明节携姊妹兄弟上坟,年年带一把剪刀,把母亲坟头的草修剪得干干净净。看着母亲干净的坟头,我的双眼涌出了泪水,真想哭,却隐忍了。回到县城,父亲问母亲坟头的草割了没有,我答:“大哥前一天就割了。”
(秦昭通摘自《金秋·中午》)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