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苦的一辈子
文/张亚凌图/黄煜博
外婆是个很不懂事的人,嘴馋身子懒,针线活、家务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外爷呢,老实疙瘩一个,什么事都没主意。一个耍奸溜滑,一个不知往哪儿走,两人把日子过成了筛子底—堵不完的穷窟窿。
我妈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该上学了,她天天还得照看弟弟,就只能抱着三弟,屁股后面还跟着二弟去上学。弟弟一哭闹,她就得离开教室出去哄,小学一年级没上完,她就辍学了,干脆在家里帮外婆干活。好在我妈心灵手巧,跟着邻家大妈大婶们,小小年纪,就能织会纺当了半个家。
可我妈越能干她妈就越懒—有指望有靠头啊!
直到我妈张罗着给三个弟弟都娶了媳妇,才想起自己也该出嫁了,但年龄不小了,想找个合适的对象很难。不过,恰好外村有个吃公家饭的,偏就想娶个农村媳妇,指望着媳妇在家照顾老娘。经人撮合,他们成了。
村里人都眼红我妈嫁得好:全村没有几家有缝纫机,我妈在婆家用上了;全村找不到一辆自行车,我妈骑着自行车回娘家了……
于是,外婆成天往女婿家跑,回来不是揣几个白面馍馍,就是舀两碗豆子,有时还拿人家一块布料,反正什么东西她都能看上,从不跑空趟。亲家正在门口跟人谝闲话,看见外婆远远地来了,扭身就回家,重重地关上大门。这种明显的嫌恶一点也不影响外婆,她一如既往地去,一如既往地往回拿。
有一次,我妈回娘家骑了一辆新自行车,外婆越看越觉得好,说什么都不让我妈骑回去了,得给她留下来。因为这件事,我妈在婆家再能干也抬不起头。我妈的婆婆对儿子说:“这媳妇再能干也不能要了,咱从指甲缝里省,她娘家从大腿上剁,日子没法过。”
当时,我妈已经怀上了我。最后我奶奶说:“生男孩,妈和孩子都留;生女孩,妈带孩子走!”
结果……我妈抱着没满月的我,回到娘家,却进不了娘家的门。外婆说:“还指望跟着你享福呢,谁晓得你的福分那么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想出去一张嘴、回来两张嘴—没门!”
外婆的绝情让不足月的我跟我妈住进了村头废弃的饲养室。没窗没门,还是冬天,风带着刀子在身上刮。我妈自己吃不好没奶水,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后,村里有人找到我妈,说他的一个亲戚死了老婆,我妈可以领着我过去搭伙过日子。只是那人显得有点老气,还有个不到3岁的娃娃。我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说:“只要给我娃有地方住有饭吃,就行。”
那个男人就成了我的继父。其实他不是显老,而是真的比我妈大10多岁。我妈到的第一天是有个不到3岁的男娃,可是第二天,就冒出来另外三个男娃,大的都14岁了。我妈抱着我哭了几天,也就认命了。
后来,我妈看着给三个哥哥娶了媳妇,还照看了两个孙子。我17岁那年,继父走了。在继父的灵前,他们的族人说话了。说我妈想要继续留在这个家,我就得嫁给四哥。那个四哥,比我大3岁,就是“整整一斗,鸡啄了两口—不够数”的人。给我当哥,我照顾他;让我嫁给他,我死也不干。我妈二话没说,拉着我就出了门。
我在城里上学,我妈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天不亮她就到菜市场贩菜,蹬着三轮车大街小巷地吆喝;到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浇砖拉水泥,后来还上了脚手架……只要能挣钱的活她都干。
再说我那个叫外婆的人。我妈干着苦力,跟我在城里租房住,她还能跑到城里找我妈要钱花。那人还真长寿,我都大学毕业分回到县城上班了,她还健在,还跑到我单位找我要钱。我妈知道了很生气,第一次在我面前骂了外婆。我妈说:“真是丢人不知深浅,一辈子没脸没皮!”我妈让我不要搭理外婆,还说:“你不要嫌也不要气,她再不好再没人性也是我妈,我管她,但就是不能让她再搅和了你。”
我妈从来不要我的钱,硬给也不要。她说自己有胳膊有腿,没灾没病,不能成了我的负担。她还得给外婆钱,她自己挣钱,70岁了还跟着别人去山沟里摘花椒。她的腿关节疼得不能久站,也不能弯下去,就端着凳子,坐在凳子上,高枝就用铁钩钩下来,别人一天挣七八十块,她只能挣三四十块。她说自己挣的钱给外婆,她心安……
外婆让我生气,可我妈也让我不好受—哪有当妈的跟自己的孩子分得那么清的,我的钱她都不要!
(马向阳摘自《当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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