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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 京 话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乡土人文版) 热度: 15024
文/陆 昕 图/全景视拓

  北 京 话

  文/陆 昕 图/全景视拓

  

  北京话里,有许多词语带着浓郁的地方色彩。比如人们最起码的生活条件是衣食,北京人的词汇里就特爱拿这两样说事。

  先说衣。不管衣衫多么褴褛,哪怕蓬头、赤脚、光膀子,有一样东西不能没有,那就是裤子。因此,北京人说话就爱拿裤子作比喻,说两人交情好,就说是“脱了裤子说话的朋友”,或反过来,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若说“穷得就差卖裤子”,是比喻自己实在穷得没办法。只要没卖了裤子,就要干下去,表示做某事决心之大;脱了裤子说话,表示话里没假;脑袋拴在裤带上,表示做事敢冒风险、生死不计。

  再说吃。“民以食为天,兵无粮自乱。”吃是头等大事。别人请自己吃叫“有饭局”,跟着别人吃叫“吃蹭儿”,吃剩菜叫“吃剩儿”,找不到工作叫“没饭辙”,找工作叫“找饭碗”,端上铁饭碗叫“吃皇粮”,吃积蓄叫“吃老本儿”,吃父母的叫“吃老家儿”,吃女人的叫“吃软饭”,吃别人的叫“吃白食儿”,没本事的人叫“饭桶”,办事不灵的人叫“酒囊饭袋”,没德行的人叫“吃仨揣俩”,脑袋俗称“吃饭家伙”。

  小时候有个风俗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不管是否到饭点儿,胡同里,街坊一见面,差不多都要问上一句:“吃了吗?”对方也总是说:“谢谢您,吃了。”外地人就不明白,北京人怎么这么爱吃?一天吃多少顿饭?其实北京人吃饭特规律,一天就三顿,而且准时准点。还记得黄昏时,家家院里摆开炉子生火做饭,炊烟伴着暮色在胡同中弥漫,菜香混着饭香在院子里飘荡,大人孩子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北京人用吃饭来打招呼,实际是对安定无忧生活的向往。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到一块儿,有菜、有肉、有米、有面地吃上一顿,并不容易。汉代《古诗十九首》中“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两句,“加餐饭”,即要对方多保重。旧时老文化人写信,信末常写“加餐”一语,意即“保重”。可见从古到今,吃上饭是多么重要、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今天的人们要吃好,过去的人们要吃饱,所以,“吃了没有”也就成了问候语。

  假如生活好了,衣食无忧,手里多多少少有点闲钱,就会有另一个字眼挤进北京的语汇:玩儿。北京人搞收藏,一般不说藏什么什么,而爱说玩什么什么,因为这“玩儿”字里头,透着“爷”的份儿和做派,和老北京人的好面子特般配。

  而“玩儿”,也不仅仅是玩物件儿。北京话里,它还有另一层意义,比如对方为人不诚恳,叫“玩儿心眼儿”;做事不实在,叫“玩儿花活”;给人下套儿,叫“玩儿阴的”;被对方骗了一回,叫“被人玩儿了一道”;对方玩儿人手段高明,叫“玩儿得你团团转”;对方手段不高明,让自己一下看穿,叫“玩儿你大爷哪”!做事情认真负责,叫“肯玩儿活”;反之,则称“不玩儿活”。总之,北京话里,这个“玩”字儿,变化多端,但我总觉得,它的旁边伴着“爷”的影子。

  北京人还爱说“玩意儿”,意思指有技艺,在歌舞、说唱、杂技等方面有所擅长。如“有玩意儿”、“会玩意儿”、“玩意儿真好”、“来个玩意儿”,由此又指“玩具”。比如送别人家孩子一个玩具,常说“这个小玩意儿”。同时,“玩意儿”又指人,而且是贬义。比如对方做人不地道,就说:“什么玩意儿!”“真不是玩意儿!”

  字发什么音,也常代表不同的意义。比如儿子、孙子、小子,一般情况下念,没问题。可假如把“子”念成“zèi”音,就是与对方对骂时的叫板,“儿子(zèi)”、“孙子(zèi)”、“小子(zèi)”。将老头子、老婆子的“子”念“zèi”音,有调笑亲热的意思。可“老子”的“子”就不能发“zèi”音,否则就变成了“老贼”(谐音)。

  

  再如“得嘞”、“别价”、“自介(音jie)个儿”、“哩咯咙”、“京片子”这些市井语,放在文化人的语言里对应着,就说“好”、“别客气”、“自己”、“骗人”、“北京话”。街市上几个朋友约着去喝酒,一说就是:“想这口儿啦!”有文化的人要约着去喝酒,称为“小酌”。北京小家碧玉的女孩子虚张声势时,爱说:“哎哟喂!”大家闺秀不会说这话。男女相恋,在“太太的客厅”中,可能要“接吻”;而在平民的院落里,就要说“亲嘴儿”了。

  这些构成了北京语言中的雅俗互动。雅不说明高贵,俗不说明低贱,一个社会里,雅俗就这样互为补充,丰富着我们的语言和生活,使得老北京人的生活和语言更具魅力。

  我和启功先生较熟,很喜欢听他老人家聊天。他是旗人,说话京腔京调,听上去很亲切。他又是语言学家,常对我有所教导。他为人幽默诙谐又犀利尖锐。回想当年,有意思的事儿挺多,随记两则。

  一是有一回有个人告诉启功,说某某人这几年大大地发了一笔财。大概此人发的是横财,启功并不以为然,于是接过话茬儿说:“他是发了,他大发(念轻声,音fa)了!”又一回,有个人来说某某人的学问如何好、如何棒。但启功认为此人不学无术,便接过说:“他是棒,他是棒槌啊!”

  说来好笑,我在学校开了一门传统文化课,上了几次后,有些外地学生过来问:“老师,您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您的课吗?除了您讲得有意思,我们还特喜欢您那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和做派。”和学生们聊起来,我感慨地说:“现在城里的北京人已不多见,一是所剩无几,二是都被迁到五环以外了,不过这也是大势所趋,没办法。”他们却认真地说:“老北京人是北京的一道风景,北京不能没有老北京人。我们当初往这儿考,还就是想看看这道风景呢!”

  这倒启发了我。其实,文化的传承,并不仅仅是那些文字的记录和留存的遗址,活着的人才真正传承着它的血脉。可人们毕竟要逝去,我们的子子孙孙还能有多少人喜欢、熟悉这些言语?当我知道,仍然有一些人愿意看这些、听这些、欣赏这些时,我也就足以欣慰了。

  (厉 胜摘自《书摘》201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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