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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城市夜晚的精灵——评王安忆小说《月色撩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国文学研究 热度: 11618
管兴平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一

  小说写的是城市的夜生活,时间是二十一世纪开头几年,地点是上海。小说主要通过人物来结构故事,各个不同年龄段的人物有各自特点,每个人物在不同阶段也有不同的特点。小说主要写到了三代人物,放在共和国不同发展阶段来看,是饶有意味的。

  第一代的代表是简迟生和呼玛丽。他们都是1950年代生人,大串联时在火车上相识、相爱、结婚,又离婚。他们两人身上具有一种“共和国气质”,为人正直、富于激情,留着很深的革命年代痕迹。在改革开放年代做起了生意人,虽然年岁已老,但是还是紧跟时代变化,出入于时尚场所,消费生命,玩情爱游戏。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很是引人注目的,时而激烈,时而对抗,时而爱恨交织。他们外表上俊朗,而且精力充沛,不安于现状。这两人有霸气,有血性,但是年老力衰了。这一代人从革命年代转化过来,顺应社会变化,理想变了,革命激情不变。他们享受着夜生活,占据的是夜上海的上半部分(出入于后现代氛围的餐厅)。男的要留住青春,抓住一个又一个青春女子,代表的是“激情”;女的年老色衰,人生经历已将性格历练得豁达,不服输的劲头还在。

  第二代的代表首先是潘索,他是一个艺术家。在青春的反叛期中成长,那是在1980年代。其后在消费时代(解构时代)拥有了话语权。小说形容他是“大艺术”、“大虚空”,他是全力追逐感官的一个人。在现在的时代才会有这一所谓的艺术家的出现。人们消费了革命之后,开始消费生命,消费生活,消费空闲,消费趣味,消费艺术。小说也说他“气场大”,与不在艺术圈的女人玩情感游戏。一次次开始,然后结束,接着又是新的开始。始于神秘,终于明白,又再次为神秘所吸引。代表的是“情欲”。

  而另一个代表叫子贡。他在中国上大学(德语专业),后来到德国汉堡留学,被外国人称为“小灵耗子”,他也是连接外国人的一条“秘密通道”。小说对于他的一些经历写得略显含糊,但是也透露出他的猥琐。在国外的留学经历使得他早于一般人认识了城市夜生活,回到上海又为这新的城市夜生活所吸引,陶醉其中。他在小说中是一个重要的串线人。

  第三代的代表是提提。她是小说中的另一重要串线人。有一个阴暗、破败的少女时期(因情爱开始),然后到上海学习,留在上海打工不愿回家,甚至因此和家人断了关系。在这个人物身上,作家构想出了一名江南少女的青春成长史。这一人物可以上接到王安忆之前写的小说《上种红菱下种藕》,其中写到的秧宝宝、张柔桑这些江南小女孩在这篇小说中已然长大。到上海后,提提一直寻找着可能性和机会,却不免于陷入茫然。被潘索看中后进入较高一级生活圈子,她的生活环境相应改变,人生也发生了大的转折,被简迟生看中并包养,后又分手。在她与子贡的联系后,拼命抓住机会,我们可以预想到她会走到一个更开阔的国际环境和空间之中,完成人生传奇。

  三代人的共同点是都具有叛逆的青春,追逐情爱。子贡稍稍例外,但是他在性格上卑鄙、无耻,虽然外表上华美,可是在心理上敏感、小心翼翼(相较于其他人,更为平和、温和,内心里藏着热烈),其实和他人还是很相似,可以说还是一路人。

  小说对城市生活也进行了描写。比如写到城市的“声”:“那‘娃娃腔’一直在唱,如此纤细的声音却没有一点撕裂和喑哑的迹象,听久了,就不觉得是人声,而是一种兽类,小小的、软软的、一点威胁也没有的,却是叵测的。这就是夜生活。”[1](P9)“光”:“惟有人脸是清晰的,浮在暗光中,显得很白,很小,又很突兀,就像面具。于是,餐桌上的人也成了这现代艺术场景中的细节部分”[1](P5)。“色”:“趁着窗外映着的色晕,这些色晕渗进来,经过各种几何形状的窗格子,进来以后又交错纵横,盒子就变成一个五彩盒子。地上有一些积木块似的桌和椅,墙上呢,有巨幅的画,也是色晕,简直分不清画里和画外。”[1](P9)

  二

  小说写到了不同人物的不同身体,这里有外貌特征,有表现出的精神气质,有内在的灵魂(无论是枯竭的还是委琐的),而且还从总体上表现出后现代生活下的虚幻面影。

  小说写到子贡时我们看不出他处在哪个年龄段。他有着一张绝美的脸,作为一个男人来讲美得非常,小说甚至用上了来形容美丽女人的一个词“尤物”。“脸在幽暗中拓开较为宽阔的一面,头发向后束成马尾,额上留出一个发尖,着一身黑,更显脸白,是一种牙白,密度更大,占位就深邃一些。当目光渐渐凝聚在上面,他的五官便鲜明地进入视觉,漆眉星目皓齿。你难免会心惊,一个男人如此地美艳是令人不安的。这美艳还不在于长相,更在于一种眼风,你简直不敢看他,那眼睛里的光一波三折,摄入魂魄,哪里来这样的尤物!‘尤物’这两个字就像为他而造,一般以为尤物都是女性,这实在是成见,真正的尤物是没有性别的,而且,没有年龄。”而且他似乎天生就是贵族,养尊处优惯了。“他扶在盘边的手也显出来了,纤长的五指,不是女性的,女性的太孱弱,质地也太稀薄;也不是男性的,男性的就粗糙了。他的手,敏感而有力度,这样的手能做什么呢?做什么都不合适,是专被供养着赏识用的。”[1](P6)王安忆所以写出这个美貌的人物(其实是个中性人),是面影时代的一个大特写,如果再看看子贡的所作所为,这些就是假象了。当然子贡已经登堂入室,他的美貌也就专供人欣赏,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潘索从外表来看也是非凡的:“潘索有一张明朗的脸,眉宇宽阔,额头饱满,嘴呢,轮廓很好,有点像北魏石刻的观音,无论表情多么肃穆,依然有着宁静的愉悦感。”[1](P11)潘索内心的干净,或至少的自我满足感表现出来了。

  小说在强调提提的有趣时,她出现在呼玛丽眼中:“提提将头发别到顶上,好像长了鸡冠。一身白麻布衣裙,上衣是无袖无领短衫,裙子是一整块布围腰一周半,系起来,风吹开裙裾,瘦小却结实的漆盖时隐时现。足下是一双麻编的平底凉鞋。看上去,就像雕塑里的希腊少女。”[1](P51)提提也由一个小镇的少女转变为了大都市的时尚女人。此时提提正准备去和呼玛丽谈判,谈话内容是关于简迟生,这一次会谈确乎可以决定她是否真的能够嫁给简迟生。而她最终并没有嫁给他。“就像雕塑里的希腊少女”一句似乎在预示她依然还没有完结的命运。

  “简迟生穿一件白衬衣,西服脱下来挽在臂上,衬衣的硬领,还有领带箍得他不舒服,总是看他将两个手指伸进前领里抻一抻,子贡注意到他粗壮得脖子。从绷紧的衬衣可看出他腰腹上已长出赘肉,可依然是结实的,没有松弛下来。他的单睑的眼睛并不大,却有聚焦力,目光集中,稳定。”[1](P30)简迟生一直是紧绷的姿态,他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他的心态是好的,甚至可以用单纯的好心态来形容。

  “呼玛丽长着一张满人的狭长脸,吊梢的长眼,颧骨略突起,更显出瘦削的脸颊,是古人称颂的‘秀骨清相’,看上去有一种肃杀,是她的金戈铁马的祖先遗留给她的气质。但这肃杀之气延至她的嘴角却缓和了,她的嘴角略有些下陷,脸颊在这一部分变得丰腴,于是形成两个明显的笑涡。下巴上翘,但角度正好,使整张脸有了种稚气。”[1](P34)呼玛丽是豪气十足的,也是女性味十足的。

  还有豆官,应该是一个青春成长过程与提提相似的女子,小说其实写出了一类这样的人。

  几个人物的外形(貌)各有特点,在夜晚都市生活的背景下,他们其实代表了情欲的多面。可以说是生活的繁华与虚空共同构造了各色人等。

  与本雅明和波德莱尔笔下的闲逛者和漫游者,用照相式的眼睛观看、记录不同,王安忆笔下的这一群都市人是享受生活,深入其中的一些人。时代、社会、以致个人繁华的太快太快,太不真实了。这些人出入于暗香浮动、幽暗闭锁、喧闹粗鄙的场所,是一群城市夜晚的精灵。

  三

  英国作家丹尼尔·伯德说一个姑娘最终会变成一座城市,就提提而言,诚然如此。

  这篇小说的主要人物是提提,串线人也是提提。所以当然的主角就是她了。从小说所提供的线索来看,她应该属于80后了。这一代人开始他们的成长轨迹时正是国家政治和社会时尚变化之时,物质主义的追求观念特别明显,价值观也获得不一样的培育。在这样的大前提之下,提提也还有她的“小生活”:她的情爱史。读初中时她就和班主任老师好上了,偷尝了禁果,也品尝了酸涩。她可以不顾一切追求自己的情感生活,一方面显示了她的早熟,另一方面又使得性格中比较固执的一面得到强化。固然她的恋情做得遮遮掩掩,可也不免于痛苦:不得不到上海去打胎,以及和班主任老师分手。她变成了一个小太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给家里人丢脸了,她也没有愧疚感。倒是这次到上海的观感给了她学习的动力。她考到上海的一所专科学校,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提提的青春成长以自身所遭受挫折为代价,换取了人生目标,一定程度上她超越了自己。她又有过几次恋情,可后来她被潘索偶然看中,然后做了他的情人,似乎她应该满足了。可她并不。她身上也具有某种能量,似乎从她第一次情感挫折时就种下了。潘索厌倦了她,把她交给子贡,子贡把她又带入了一个圈子。她也想找到一次婚姻,遇上了简迟生,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还是子贡给了她线索,她不知搭上了什么人,不知所踪了。

  王安忆写到她身上的能量成份值得分析。首先是江南少女的柔美气息。传统里的江南负载了那么多的美好,小小女孩子的心性就在那样的文化里培育出来。世界看江南是什么样子,江南看世界又是怎样的。这样的双向交互渗透之中,提提的性格和形象就生长出来了。其次是她身上的情欲。她的早熟有自身性格的原因,更有后天的影响。周围的文化环境是这样,人们观念的改变,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诱惑,使得她过早情感外露。而这些又加强了她的性格中偏向于情感的一面,她有点固执,有了执着,有了通过情爱改变自身的想法。第三点则可以从大的方面来看了。1990年代初以来的中国社会政治变化直接导致了上海的大变化。城市越来越现代化甚至后现代化。个人的想变化和城市的大变化切合了。可以说,在城市的变化之中寻求个人的变化是很多人的梦想,而在个人的变化之中来看城市的变化也可以发现许多的人情脉络、人性的复杂。提提身处这样的变化之中,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她的个人欲望与所获得的机会同在。随着国家形象的提升而膨胀了个人欲望,相反的一面来看,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我们也可以确信提提会用自己的青春进一步经营自己的未来,丰富自身经验了。但是值得提出的问题是追求欲望、追求物质,这样的人生有价值有意义吗?

  在简迟生身上则表现出了从唯物主义到实体再到思想的一面。简迟生青年时期奉行唯物主义观念,即使他和呼玛丽的相爱也带有革命加恋爱的成份。可一旦社会政治变化,他也放下身段做起了生意人。几番商海拼搏,他已修炼得磅礴大气,可是骨子里依然缺不了实用主义的态度。这是理想和现实结合而形成的实体,已经金身不败了。多年积累下来的看政策变化,看时事变化以及看时尚变化的头脑也累积了一些问题。他思考着,自成一路,所以少不了和人对话,也敢于和人对话,因为他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个成功人士,至少也是成功过吧。

  而在潘索那里则是从唯物主义到虚无再到虚空。潘索从小接受的也是革命理念,不过很快赶上了愤怒声讨年代,在他可塑性最强的年代他的性格和思想也得到了塑造。已经大不同于简迟生们。可是在经济发展年代他凭着专长拥有了话语权,他的专业是艺术门类,这个和社会政治是远离的,或者说是他在所想要远离的。可是艺术界和艺术场在资本催生下正在生长,艺术界和艺术场是处在和政治接触的最前沿的,对于潘索这一代来说对于现实就不好把握了。他除了发展自己的生意头脑和坚持住自己的话语权外,已经不能对现实有任何干预和准确的理解了,他陷入虚无主义了。可他骨子里还有自由开放的理念,还有生理能量释放的需求,他再也抓不住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内心一片荒芜,空空荡荡。

  比较简迟生和潘索两个人,他们都是从唯物主义出发,然后接近虚空(简迟生是更接近虚幻的虚空)。他们的思想观念里都带有了游戏的成份,只不过简迟生看来是好像有那么回事情,而潘索则显得是就像那么回事情了。

  除了这些人物的虚空,所提示的生活中的道德观的含混、价值观的晦暗不明等问题,小说还特别的表现出对前景的过于乐观——其实是廉价的自信和乐观主义。从作家自身来讲,王安忆身上有简迟生的部分,也有提提的部分。前者是所谓“共和国气质”,后者是“出于一种多少是盲目的自信,她相信眼前的都是暂时的,前景是远大的。”[1](P14)“她一方面相信命运,另一方面相信事在人为。”[1](P17)这些都提示了一种革命与资本主义,现代与后现代这些理念的混杂。

  〔1〕王安忆.月色撩人〔M〕.收获,20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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