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蘅急于见到那个网名叫“空谷”的男人,有些话一定要和他说,有些信息一定要和他沟通。在和老公签离婚协议前,必须搞明老公手里到底还有什么底牌,她才可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她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空谷”。她在QQ上一次次留言,就是见不着他上网。她在手机上一次次地按着他的号码,老是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苏蘅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靠在办公椅上苦思冥想了好一会,不得不把两个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又揉。
苏蘅的办公室在六楼,办公桌挨着大窗子,窗子上挂着天蓝色的窗纱,窗台上还有盆墨兰,几点紫色的花瓣点缀其中,散着淡淡的幽香。她长长出了口气,心中那一丝疼痛又变得剧烈起来。苏蘅把额前的刘海往上捋了捋,从小挎包里拿出化妆盒,对着小镜子看了看,镜子清晰地映出她的脸,白白的瓜子型的。都说男子四十一朵花,女子四十豆腐渣。其实这只是一句老话,如今的女性很注意保养,很多四十岁的女子不但不烂,比起年轻的女性更多了一份成熟的美,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味更浓了。苏蘅的很多同龄的女友在职场和社交场上依然是光彩夺目,呼风唤雨。
苏蘅在这方面还是有自信的,她身材高挑,一对双眼皮厚得像刀割的,长睫毛也是弯弯地挑着,这都是一般中国女人没有的。以致很多人都怀疑她是人工美女,她常对那些表示疑问的人撇撇嘴说:“人工?我才不呢,该啥样就啥样呗,丑就丑呗,爹娘给的,上帝批准的,俺认了还不行?”说的是自己丑,其实那语气里流露的是自豪和炫耀。在很多场合她也能从男人的眼神和挑逗的话语里感觉到自己的出众。她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她知道安娜的风采吉提是比不了的。可是她不知道在老公面前自己怎么就真的成了豆腐渣,就一点魅力也没了。
苏蘅的老公叫俞辉,生就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四十多的人了,看上去还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人显得年轻,做派举止也年轻,一点都不知道疼苏蘅,结婚这些年家里家外的事他都从不过问,回到家里就占着电脑玩游戏,不玩到深更半夜不罢休。其实他比苏蘅还要大一岁,前些年苏蘅想也许是人太年轻不懂得疼老婆,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是如此。老公是外地人,他只身在这里工作,原来是市公安局的一名普通机关干部,苏蘅当初嫁给他时多少还是有点低就的。老公后来认识了一个做手机和手机配件的人,人家有一种新产品,可以监听手机,因为老公的工作关系,人家找他帮忙销产品。他帮了人家的忙,看人家把大把大把的钞票揣到兜里,就眼红了。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所以也辞了工作做起了这门生意。他公检法系统朋友多,很快就做得有声有色。当时他是背着苏蘅辞的工作,公司开在外地。苏蘅知道后也没太难为他,心想他爱做生意就让他做去吧,反正家里也不指望他那点工资。苏蘅没有想到她放出去的是一匹野马,虽说公司所在地离这个城市很近,可老公却很少回家。即便是逢年过节不得不回家,和苏蘅也很少有话,总是独自坐在电脑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坐就是昏天黑地。女人爱逛街,看别人都是老公陪着,或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苏蘅很羡慕,忍不住对老公说:“你看人家的节假日,都是一家子人一起逛街购物,幸幸福福的,那才像一家人呢,你啥时候也能陪着孩子和我出去转转?”
老公抬头看了一眼苏蘅,问:“有什么东西要帮着拿的吗?”
“没有。”
“钱不够吗?”
“够。”
“那还要我去干吗?打狼啊,要那么多人。”那话能把苏蘅给噎死。
苏蘅也曾听人说老公总跟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起。她问过老公,可这事是问不出来的。老公一脸无辜地说:“谁说的?你怎么也瞎猜疑啊!谁不接触女人啊,接触女人能说明什么?你们当领导的冤枉人会出人命的。”说得苏蘅哑口无言。苏蘅也想过去老公的公司看看,去老公住处瞧瞧,可是她抽不出时间。更重要的是苏蘅并不太想去,她去干吗?去捉奸啊?去做侦探啊?这些都是她不屑做的事,侨联怎么也是个挂着牌子的部门,她堂堂的一个侨联主席,丢不起那人。所以苏蘅只好忍了,可忍是什么,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忍得苏蘅心口疼,忍得苏蘅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忍的疼痛还无法对别人去倾诉,机关里的女同志最要紧的就是保密家庭生活,不管是谁,哪怕是刚在家里被老公揍得屁滚尿流,该出门了,还依然要对着镜子把自己打扮得阳光灿烂,到了单位还要朝人幸福地一笑,让人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一个和谐温暖幸福的环境里,这样你的进步才会有人考虑。统战部有个女科长离婚十年,单位里居然没人知道。那科长装得逼真,街上见了婆婆还亲热地喊妈,人前人后总说老公如何老公如何,后来那女科长过了争取进步的年龄,才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长叹一声,对同事们说:“以后在我面前别提什么老公不老公的,我们分手都十年了……”那话刺得苏蘅心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女人离了婚还要保密。
苏蘅是部门的领导,到单位除了要露出灿烂的笑容外,还要做亲切状,做庄重状,做恭敬状,让别人什么都觉察不出来。在这种状态中过日子心累,心累的女人是要找个肩头靠靠的,喘口气啊。可她没有,她的男人不给她靠,以致苏蘅常常失眠,早上起来眼圈发乌,跟熊猫一样。苏蘅很担心这样下去自己会衰老得很快,眼角那淡淡的皱纹也会很快深起来。所以她除了定期做美容外,每天早上都照女子保健会所里美容师教的,要在梳妆镜前轻柔自己的眼角,在自己的脸蛋上轻轻地拍打一番,并且用粉饼把自己的眼角打了又打,小心翼翼地去遮掩岁月给自己留下的痕迹。
苏蘅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在办公桌前一直待到下班,临走时她把天蓝色的窗纱拉开,把窗子打开。带着阳光温度的微风迎面吹进来,让苏蘅心里舒适了许多,墨兰那葱条样的叶片倒折着,很别致。
二
苏蘅随着人流一起下了楼,一起到了停车坪,看人家都急匆匆地钻进车里,打方向盘,然后一溜烟地离开了。她坐到驾驶位上却不知道方向盘该往哪打。她不想回家。家是个空壳,老公在外地做生意,儿子住校,偌大的三室两厅没有一个人,那种冷清让她窒息,让她压抑,简直就要她的命。停车坪上的车很快就只剩很少的几辆,有一辆的引擎盖还打开着,主人焦急地在查看着什么,显然是车出了毛病一时走不了。苏蘅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太引人注目了,急切之中她一拍方向盘想到了一个地方,她决定到那里去看看,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他的踪迹。尽管她知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反正中午她也没地方去,找人也算是消磨时光吧。
苏蘅把方向盘向左打死,然后很快地也把车开出了停车坪。她要去的是一家名叫“非主流的外遇”的酒吧,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吃的饭,她看得出他和那里的服务生很熟,也许某个服务生会知道他。
这家酒吧在这个城市的东边,从办公楼到酒吧,要经过苏蘅家的小区。苏蘅却下意识地绕开了这条道,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一直以来她内心深处对家就有一种恐惧感,站在空旷的房间里总觉得身边仿佛有什么动静,要么是后脊梁冷冷的,要么就嗅到了一种接近腐朽的气味,像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苏蘅从来不是下班积极的那一类人,她经常很晚还泡在办公室里,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回家。回到家,她也是早早地上了床,睡不着也上床,依着被窝似乎就有了个伴,那种恐惧感就少了许多。她把两条腿放在被窝里,披散着头发,懒懒地靠在床头,腿上架着个笔记本电脑,随意地点击着,要么看看多愁善感的韩剧,要么看看一些关于女性健康的知识,当然也不时地翻翻那些花边新闻,偶尔还看看那些不雅照之类的东西。一直到看疲惫,睡意朦胧了,才靠着床头上随手把衣服扯掉。有时候扯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把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当个人暖着;有时候就索性穿着毛衣,身子往下一缩,缩进被窝里了事,只要能安稳睡到天亮就谢天谢地了。
苏蘅对网络上的东西不是很懂,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学会在QQ上聊天的。为了和打印室联系方便,单位的小张给她申请了个QQ号,并且教她使用。申请QQ号时,小张说:“苏主席,起个网名吧,随便什么都可以。”苏蘅想起一些政府网站的栏目,就说:“叫综合治理吧。”小张笑了,说:“这……这……也太正儿八经了吧……没这样取网名的。这是个人的东西,领导也不这样起网名,咱统战部长还叫‘今夜星空灿烂呢,生活化一点吧,尤其是您,女性化一点,譬如春风啊明月啊,花好月圆啊。QQ不仅仅是传文件用,还可以玩游戏,可以聊天,可以和朋友倾诉……”苏蘅想到了自己窗台上的那盆墨兰,说:“就叫幽兰吧。”
后来苏蘅也加了几个老同学的号,可是她并没和老同学们说什么,这些老同学都在本市的一些政府部门工作,知道苏蘅副县了,在他们中间算混得不错的,所以一般都很巴结,见面就说汇报工作,或者说思念仰慕之类的话,都是场面上的那些话。搞得苏蘅也不好和他们说私房话了。当然苏蘅也有自己的顾虑,她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和这些人说的,没准什么时候就传到单位了,那会对她有影响的。女人都有倾诉欲,成功的女人也一样是女人,苏蘅当然也一样愿意面对着一个静静的聆听者一吐为快啊。她真正开始倾诉,是在认识一个网名叫“空谷”的男人后。
“空谷”的头像是一个圣诞老人,白冉飘飘,在亮起来的时候,那长长的白冉仿佛会飘动。首先吸引苏蘅的倒不是那个头像,而是他的网名“空谷”,和“幽兰”合到一起,正好是空谷幽兰,这是个让苏蘅眼睛一亮的名字,再就是“空谷”的QQ个性签名,那真的很个性,是这样一句话:“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这几个字一进入苏蘅的眼睛,就让苏蘅的心颤了一下,她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到现在苏蘅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后来苏蘅就点击进入到他的空间,说实话他的日志并不精彩,大多是转的,相册也空空如也,可苏蘅还是在他的空间里徜徉了许久。苏蘅是被他空间里的音乐吸引了,那是许巍的慢摇,带着几分忧郁,几分颓废,一首接着一首……《蓝莲花》《那一年》《曾经的你》……都是苏蘅爱听的,苏蘅车上的DVD片几乎全是许巍的。许巍是苏蘅喜欢的歌手,她喜欢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喜欢沉浸在那忧郁旋律中的感觉。苏蘅觉得“空谷”肯定跟她有着某种相同的情怀,她先问“空谷”:“你喜欢许巍吗?”
“空谷”说:“是啊,喜欢他的忧郁和青春的躁动。他的那种孤独和无助让我感动,让我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他的回答引起了苏蘅的共鸣,苏蘅说:“哈,我们同好,连名字都巧。”
对方很快就打出四个字:“空谷幽兰”,看到那几个字苏蘅产生了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在聊天的过程中苏蘅感觉对方成熟,善解人意,说话很有修养,他也从来不问苏蘅的工作单位,也不要求视频。苏蘅觉得应该是个老实人,是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在某个孤寂的夜里,那圣诞老人的头像亮起来时,苏蘅的心就在寂寞中生动起来,就对着“空谷”开始了她的倾诉,她打字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对方任何回应的机会,就用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把自己的烦恼,自己的落寞惆怅全都吐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久,最后手指头有些疼痛了,才感觉对方好久没说话,便小心翼翼地问:“不好意思,我一直在说,你还在吗?”
对方说:“我一直在倾听,在感动。”
“感动?为什么?”
“为一个孤寂的女人,为一个薄命的红颜啊。”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苏蘅,在别人眼里,苏蘅是春风得意的,是受命运垂青的,可有谁能真正知道她内心的感受呢?其实悲秋的岂止是李清照,天下有哪个女子不多愁善感?看到对方打出这样的文字,苏蘅心里一颤,眼睛湿润了,说:“谢谢你的理解,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么多,不好意思。”
对方说:“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能做你的蓝颜知己是我的荣幸。”
蓝颜知己?苏蘅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她只是想找个人随便说说话,不是场面上的那些话,她还没有找蓝颜知己的想法,尽管她内心真的很渴望有个男人的肩头可以让她靠靠,让她喘口气,撒个娇。她就直说了:“我没有找蓝颜知己的想法,就是想说话,请你理解。”
“理解。”
苏蘅问:“你这样善解人意,是不是有很多红颜知己啊?”
对方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但我想有,谁不想有知己。”
苏蘅说:“我们可以常常聊的,但你要保证不打听我的一切,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网友就行了。”
“我当然会尊重你。”
后来对方又告诉苏蘅说:“看出来你不经常聊天,在这里你尽管放心,网络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也就是潜规则吧,别说在网上了,就是见面都不要问那么多,知道对方网名就行了。网上那个人就是网上那个人,和生活中的他往往不是一回事。”
苏蘅觉得这样很好,她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说个痛快,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机关里的公务员们都很注意自己举动的,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一个不恰当的举动,一句不合适宜的话都可以断送自己的前程。苏蘅说:“好啊,这样很好……也许将来你真的会成为我的蓝颜知己,仅仅是网络上的。”
那是苏蘅和“空谷”第一次比较深入地聊天,他们一直谈到深夜,谈得很投机,对方不但善于倾听,而且也很善谈,东南西北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言语之间也不乏深刻,应该是个有深度的男人。苏蘅想这样的男人天生就属于网络,能抓住人心,他一定有多的网友,尤其是女网友。苏蘅问:“你经常聊到这个时候吗?”
对方说:“不,只和你这样,有说不完的话。你的真诚让我感动,你的内涵让我仰慕,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你聊天我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是和谁聊天都有这种感觉的。”他的话让苏蘅心里甜甜的,苏蘅当时就笑了,说:“你嘴真甜。”说得对方连打出了好几个“哈”字,应该是一串爽朗的笑声吧,仿佛已经进了苏蘅的耳朵。
他们又聊了一会,后来“空谷”说:“你该休息了吧,已经零点十分了,休息晚了,第二天会有熊猫眼的,尤其是你这样优秀的女士,一定会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呵呵。”
苏蘅就说:“是啊,天晚了,我们都该休息了,别影响明天的工作,什么时候工作都是第一,88。”
对方也打了个“88”。
苏蘅觉得这样随便打个“88”告别有点不够友好,她又发了一张告别的图片,那图片是一个手捧鲜花胖胖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手中的鲜花慢慢开放,在开放的花丛里飘出几个字:“88,难舍难分!”
对方也发了个图片,图片上是一个小男孩,他的一只手送出一个飞吻,那飞吻变成了一行彩色的字:“晚安,我会想你的。”
苏蘅心里有些感动,又回了一个字:“拜。”
对方紧跟着就是两个“拜”字。
苏蘅觉得自己再客气的话,就会叫对方感觉真是“难分难舍”了,她不想让对方有这样的感觉,起码现在不想,于是她关掉了自己的QQ。关掉QQ苏蘅并没有马上就躺下,她很想知道自己下后对方是不是真的也下了,是不是还有别的恋恋不舍的网友在聊。于是苏蘅又登陆了自己的QQ,这次她是隐身的,不让对方看到自己。苏蘅发现对方的头像没了颜色,看来对方是真老实。
苏蘅心满意足地关了QQ,也关了电脑,躺下时心里就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以后只要方便,苏蘅就把QQ挂在电脑上。她望着那个小小的企鹅,期望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能亮起来,并且“滴滴滴”地响着。他们都有要做的事,不一定每次都可以聊天,忙时就简简单单地问个好,如果正好他们都有时间,就聊。往往是苏蘅在倾诉,那个叫“空谷”的男人在倾听,只是很少的时间里他会打出一个字“哦”,或者说一句“我懂你”和“我流泪了”,都是几个字,不多,但都很是时候,很让苏蘅感动,仿佛她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被人触摸了。尤其是在节假日,在苏蘅最感孤独的时候,“空谷”总会在QQ上给她留下各种各样的问候。那个“情人节”苏蘅打开电脑,就看到了“空谷”给她留下的一句问候,那问候是这样的:“幽兰,在无人知晓的空谷里,与其默默枯萎,不如就开个烂漫——愿你灿烂起来。”那段话后面还有一张表情图片,图片上两朵兰花,它们依偎在一片墨绿色的长叶间,高雅隽秀,似乎散着淡淡的清香。这话语这画面让苏蘅泪流面满,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公。苏蘅忍不住就给老公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嗲嗲地对老公说:“老公——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老公沉吟了一会,问:“什么日子?”
“你想想。”
“怎么想?我咋会知道。”
“今天是情人节。”
听了苏蘅的话,老公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又沉吟了片刻才说:“神经病,都这年龄了还装嫩,有病啊,好了,就这吧。我这里有客户……”老公说完这话就把通话给中断了。
苏蘅内心的情愫就这样胎死腹中,苏蘅擦了泪,就在QQ上给“空谷”留下这样的话:“谢谢,你的留言是我今天最大的快乐,让这留言陪我过情人节吧,真的很感谢你。”苏蘅写了这留言后,还发过去一个表情:一对红红的唇,是吻,是示爱。
苏蘅是在不知不觉中把和“空谷”交流当作一种习惯的。
三
“非主流的外遇”在老城区的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上。街道两边都植着法国梧桐,浓密的梧桐叶掩映着一栋栋灰色的旧楼,在这一栋栋的旧楼房中间有一处装修别致的建筑,浮雕似的顶部,杂草横陈的门脸,门脸上的横额是几个童体字——非主流的外遇。尽管那家酒吧苏蘅只去过一次,但她还是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
苏蘅把车停在酒吧对面的一排梧桐树下,她没有马上打开车门,而是先戴上了一副大墨镜。隔着墨镜凝视着那家酒吧的门脸,苏蘅的心再次颤动了。苏蘅能清楚地记得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天她给新来的统战部长写一个关于侨务工作的讲话稿,新部长不满意。老领导喜欢她这样的写法,喜欢华丽的排比,还要押着韵,要朗朗上口有气势。新领导显然不喜欢这样的文风,胖胖的手指把苏蘅的稿子点得哗哗作响,他说:“搞这些华丽的辞藻干嘛?华而不实,又不是叫你搞诗朗诵,这样的文风毛主席早就批判过。你就实实在在地写明主要观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多好,是什么就是什么,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修辞?重来,全部重来……”新领导说这些话时脸色很难看。
苏蘅回办公室关好门就悄悄地落泪,真想给老公打电话倾诉倾诉自己的委屈,可她知道老公不会听,老公没有聆听的习惯,起码是没有聆听她述说的习惯。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的QQ“滴滴”响了,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亮了。苏蘅第一句话就问“空谷”:“有空吗?”
对方问:“干吗?”
“难道你就不想见见我吗?”
“当然想啊。”
“那你看着办吧。”
“我马上安排,请问到地方怎么联系你?”
“137****9099”
对方很快就把他们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都搞定了,他在QQ上告诉苏蘅说:“不见不散的。”苏蘅也把这四个字回过去。
说实话苏蘅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时,心里是失望的。在机关办公楼上待惯了,她仰慕的领导个个都是衣冠楚楚,连内衣领子都一尘不染,雪白笔挺。相比之下“空谷”就逊色多了。
那天他把和苏蘅见面的对方安排在一家中档的酒吧里,那酒吧就是这家“非主流的外遇”,临街。不过“空谷”安排的那个单间还是不错的,穿过许多卡座,最后抵达里面一面彩色墙壁,上面挂满了各色挂件,那单间就在墙壁旁边的一个小门里,挺僻静的,进门要碰到一串风铃,叮叮咚咚的,挺让人感到惬意。这样的地方苏蘅没来过,她偶尔去过咖啡馆,什么“哥德咖啡”,“上岛咖啡”,甚至“星巴克”她也去,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一些豪华大酒店,当然是别人请她。她认为酒吧是年轻人去的地方,这家酒吧的名字也怪怪的,什么叫非主流的外遇呢?难道是提倡外遇?如今的年轻人啊,这个“空谷”也是中年人了,为啥要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这里?难道也是别有用心?想和苏蘅来个外遇?想到这里苏蘅的心就有些怦怦地跳。刚到酒吧门口,她看着那闪烁的霓虹,还有过犹豫,差点就退回去了。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接时,对方却又挂了,放下手机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人站在面前,个子挺高的,至少有一米八零,小平头,肩膀宽宽的,像一扇门板。他身着一件铁灰色风衣,满面春风地朝苏蘅笑着。他朝苏蘅做出请的手势,说:“里面有包间,咱进去说话。”对高个子的男人苏蘅潜意识里就有好感,有种愿意依顺的感觉,上学时班里那些高个子男生全都是她的好玩伴,她爱跟在他们身后疯跑。她瞄了一眼那宽宽的肩膀就顺从地跟着那个高个男人穿过那些卡座,进入那个小小的包间。
进了包间,“空谷”就随手脱了身上的风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他身上是一件鸡心领的毛衣,那毛衣深蓝的底色,底色上面是紫红色的横道道,毛衣的表面上起了一些小小的绒球,可以看出这毛衣的档次不是很高,鸡心领上露出浅蓝色的衬衣,衣领倒是笔直,但这种衬衣领导们一般是不穿的,太晦暗,不够亮。穿这种衬衣的人大都是不愿意衬衣换得太勤,或者说根本没有必要换那么勤,你换得那么勤,搞得那么鲜亮,给谁看呢,还想抢领导的风头不成?领导们的衬衣才应该是极其鲜亮的,而且一尘不染。衣架上的风衣也不怎么样,料子显然不够厚重,轻飘飘的,衣角是翘着的,似乎有些日子没洗了。苏蘅很快就判断出这“空谷”只是个某政府机关的小公务员,或者某个企业的小职员之类的人物,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在一般的应酬中她是不会和这样的人平起平坐的。
“空谷”先是很殷勤地要了两杯红酒,又要了几碟巧克力和薯片开心果之类的点心,然后才问苏蘅说:“等会我们再吃点主食,你喜欢吃啥?”
这样的地方苏蘅来得少,她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饭菜,就说:“随便,你看着点吧,我们就是说说话,别太破费了。”
“空谷”只击了一掌,就进来了一个服务生,很年轻,戴着红帽子。鼻子上有颗红痣。他朝“空谷”一笑,似乎很熟悉。“空谷”看都不看人家递过来的菜单说:“老样子一个椒盐鱿鱼,一个火鸡汉堡,两碗意大利海鲜面。”点完后他对苏蘅说:“这几样东西分量大,而且好吃。”
苏蘅想不明白一个中年人怎么会对这样的地方如此熟悉,就笑着问:“你为啥选择这里?经常来吗?”
“空谷”挤了挤眼,像逗孩子一样说:“嗯,你猜。”
“猜不着。”
“呵呵,让我说实话吗?”
苏蘅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男人挺有味道的,像是在逗小孩,她喜欢这种感觉,很多时候女人都愿意男人把自己当孩子哄。
“我遵守网上的规矩,不会问你的工作单位。但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和你这样的人吃饭,去哪呢?高档的地方没有必要,就我们俩,实话实说吧,太高档了我也请不起,档次太低的地方对你不够尊重。那么,一个女人,中年女人,也许咖啡馆是你们常去的地方,去得比我还要多,哈哈,带你去那种地方,是以人之长克己之短的做法,等于找死。呵呵,所以啊,我觉得选择这里是最合适的,我来过几次,应该比你熟,这样我就会显得老到,不至于出洋相。”
苏蘅没想到简单吃个饭他会有这么多想法,就笑了,说:“怪老实的一个人,实话实说了。”
他也笑了,低声对苏蘅说:“骗人不是好孩子。”
苏蘅大笑。
那是苏蘅和“空谷”的第一次见面,她多少有些小看这个男人,觉得很一般。只是人蛮稳重,挺让人放心的,而且他身上有一种让苏蘅心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苏蘅一时说不清。当时苏蘅也只是找个人说说话,没有去细想,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后来会有故事,更没想到她会去依着那宽宽的肩膀。
那些记忆并不陈旧,苏蘅用不着深深去追忆,她从车里出来后又把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就横穿过马路,站到酒吧门口往里张望。一个服务生看见苏蘅就迎过来问:“要单间吗?”
苏蘅摇了摇头。
那服务生又哈了下身子,说:“那里面请吧。”
苏蘅沉吟道:“我找个人。”
“需要我帮忙吗?”
“我找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一米八以上的个,肩膀很宽,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那服务生说:“你进来吧,我给你看看。”那服务生带着苏蘅径直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他说:“就这个房间里有个高个子的中年人,我把门开个缝,你自己看啊。”于是他把那房间开了个缝,苏蘅看见了一屋子的人,脸都红红,说话声音很高。可是里面没有一个像“空谷”的。
那服务生说:“那就没这个人了,要不你打他的电话吧。”
苏蘅说:“你去吧,我自己再看看。”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服务生,终于看见了那天接待他们的那个鼻子上有颗红痣的小服务生,“空谷”跟他是很熟的。苏蘅心里一喜就喊了起来:“哎,小伙子!小伙子!我问你个事……”
那服务生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苏蘅。
苏蘅拍着他的肩膀,很亲热地说:“你记不记得我了?来过这里,几个月前,和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
那服务生摇了摇头,说:“记不得了。”
苏蘅笑了,她只来过一次,人家肯定是记不得。她指着最里面那堵墙说:“就在那个单间里,我,你是肯定记不得了,那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小平头,肩膀宽宽的,那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风衣。他要了一个椒盐鱿鱼,一个火鸡汉堡,还有两碗意大利海鲜面条……记得吧?你们很熟的。”
服务生似乎想起来了,点了点头。
“他最近来过没有?”
“好像没有吧。”
“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服务生又是摇了摇头,说:“有一阵子他是常来的,站在吧台前喝酒,唱多了就抱着吉他唱歌,歌唱得倒是蛮好听的,都是些外国民歌。听说是什么《三套车》、什么《老黑奴》的,有些也搞不清什么歌名,反正都挺忧伤,和别人唱的不一样,很特别。我们这里好多人都认识他,也喜欢他,就是不知道他叫啥名字。他也不说,只说大家喊他大哥就好。”
虽然苏蘅明知在这里找到他的希望并不大,但听到服务生这样说,她还是有些失望,眉头皱得紧紧的,半天不出声。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遵守所谓的网络潜规则呢,凭他们的情意,自己当初真的要追问的话他不会不说的。可后悔有什么用,到底怎么才能找到“空谷”呢?这个怪人!
四
找不到“空谷”踪迹,苏蘅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在一家小小的烩面馆胡乱吃了一小碗的烩面就又坐到了车里。坐了一会她又想到了一个地方,在某个夜晚“空谷”带她去过的。那是一家不大的家庭旅馆,叫“旅人之家”,很干净,屋里陈设是日本风格,木地板,日本式格子门,卧室里是干净的榻榻米,进门要脱鞋。老板是个光头的胖子,额头上好像永远都有那么几滴汗珠,他和“空谷”也是很熟的样子。他们去的时候,那老板看见“空谷”就迎出门说:“大哥,打牌啊?”
“空谷”拍着老板的肩膀说:“今天不打牌,我们要谈点事,你开个好点的房间,别让人影响我们说话了。”
进了房间“空谷”就要了几盘小菜,一壶黄酒。以后他们俩就开始对饮,那晚“空谷”边喝酒,边给苏蘅唱外国民歌,一连唱了好多首。他抿着酒说:“要是有把吉他才有味道,这些歌用和弦伴着才会是地道的异国风情。”
苏蘅问:“你喜欢音乐?”
“空谷”沉默了片刻,眸子有些暗淡了,他说:“要是不发生那件事,我的人生轨迹不会是这样的,真的……也许我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歌手……”
“发生的什么事?”
“不说这了,不说这了……喝酒喝酒……”“空谷”歪着脑袋苦笑着摆手。苏蘅很痴迷他的这个举动,可以看出他的忧伤是来自骨子里的,是他的一种气质。苏蘅这时才明白原来他身上吸引她的,正是他骨子里的那份忧伤,和苏蘅在官场上看惯的那种得意和献媚截然不同,很独特的。苏蘅不由自主地靠在他宽宽的肩上。
说实话苏蘅不是那种风流女人,她和他是一种缘分,有天意的。如果她真会风流,以她的相貌也许早就飞黄腾达了,用不着青灯黄卷去熬夜写材料,力图凭这去博得领导的欢心,更不会老待在侨联这个清水衙门里。但苏蘅也并没有在刻意坚守什么,她也真的没啥好坚守的。苏蘅只是想老老实实在她的位置上往上爬,爬到人人都羡慕的位置上,爬到一家人都能跟着享福的位置上,她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她当然也得这样。所以她相当在意领导对她的看法。
那天她按照新领导的意见把稿子改了又改,才忐忑不安地又给领导送去。她进领导办公室的时候领导正在接电话,一边接电话,另一只手还在翻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仿佛在寻找什么,很忙的样子。看见苏蘅进来就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他瞄了一眼苏蘅手里的稿子了,胖胖的手指便往桌子上点一点,示意她先把东西放下。苏蘅放下稿子,就不声不响地退出领导的办公室,门关得格外小心,没一点声音。
苏蘅回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就把QQ挂上了,她皱着眉头等领导的电话,如果领导点了头就立刻通过QQ把稿子传到打印室,算大功告成。苏蘅看见“空谷”正好也在上面,那圣诞老人的头像正亮着呢。苏蘅就告诉他:“我把稿子改了又改,总算完工了,唉……”
“呵呵,大功一件哈。”
“什么大功,反正给领导送去了,谁知道人家满意不满意,我们这个新领导难伺候着呢,上帝保佑我啊。”
“空谷”发过来一个表情,是表示胜利的手势,让苏蘅心里暖暖的,她此刻的心情和抱怨也只能悄悄地和他说了,也只有他会安慰自己。苏蘅回过去两个字:“谢谢!”又发过去一个抓狂的表情,
“空谷”说:“干吗抓狂啊,看开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了就行。”
“这是新领导第一次给我布置工作,我不想让新领导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这样我以后的工作会很被动的。看你也像在机关工作的,这你应该理解。”
“我理解。”
“关键我不是写不好东西,也不是无能,新上任的领导和前任领导口味差别太大,而且还特别挑剔,凡是前任领导喜欢的他都不喜欢,你说我这个当小兵的夹在中间冤不冤啊?”
“是啊,出现这种情况确实很不妙,但这不是你的错,在你无法左右别人,也无法左右局势的时候,就要学会放下了。要说冤,我敢肯定你绝对不是这个世界最冤枉的一个,看开点,神马都是浮云。”
“呵呵,你说得也有道理……”
“重要的是你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多揣摩领导的好恶,材料就会写好。说心里话,我能感觉到你不是一般的女性,悟性极好,很优秀,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啊。相信自己啊!”
“空谷”的话让苏蘅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真的不错,很善解人意。窗外正下着雨,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传进房间,苏蘅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雨雾,很美的朦胧一片。这种朦胧让苏蘅感到了一丝的惬意,她甚至想到了一首老歌,歌名她记不起来了,但她还是低低地哼出了其中的几句:“山间里的小雨∕淅沥沥淅沥沥下个不停……”那一刻苏蘅的心轻松多了,不过这种好心情没延续多长时间。不一会,侨联的李副主席的QQ头像就响了起来,那是个戴墨镜男人的头像。苏蘅打开对话框,就看见了李主席的话:“苏主席,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部长已经把我们的稿子拍死了,他说要重新找人来写。”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问那么多,消息是确切的,看来我们应该好好总结了,给领导做好服务工作不容易,一定要好好领会领导的思想,加强学习啊。”
这李副主席,是苏蘅的副手,才提的副县级,级别上和苏蘅是平级的。虽说他只有三十来岁,可很得新领导赏识,他人缘也广,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人脉关系很厉害,上上下下哪个部门都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就连苏蘅的老公也是他的朋友。苏蘅知道此人是不会久居她之下的,所以她一直很注意和李主席的关系,赶紧说:“谢谢,有什么弥补办法吗?你就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啊……”
“我们是啥关系,这还用你说吗?我已经试过了,这次实在不行。不光是语言的问题,部长认为我们观点也有偏差,缺少新意。这次是栽定了,以后有机会再挽回吧,有我呢。”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苏蘅打晕了,让苏蘅瞬间坠入了深渊。她好久没缓过劲,呆呆地注视着显示屏,以致“空谷”什么时候离线了她都不知道。等她再想和“空谷”倾诉时,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已经灰了。苏蘅满腹的委屈,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底还是没过新领导这一关,到哪说理去。苏蘅想哭,想骂一嗓子,想找个人评评理,可她都不敢,于是就给老公发了个短信:“老公,我快崩溃了。”
老公回:“啥事嘛?”
“我写的稿子新领导没通过。”
“好啊,你省心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知道人家的感受吗?新领导会对我有看法的。”
“怕啥,你女强人啊,以后再让新领导领教你的能力。”
“说啥风凉话呢,知道人家心里多难受吗?难道你就不会安慰我几句,哄哄我……”
“你又不是小孩。”
“你这人,咋这样说话啊,你心里到底还有人家没有?天下有你这样对老婆的?我死了你都不会管,还巴不得呢,我就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忙……”
老公的短信不但对苏蘅一点都不关心,还有些揶揄。苏蘅的眼泪再一次涌满了眼眶。老公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很自私,骨子里只有他自己,平时真的假的还总爱喊苏蘅女强人,扪心自问她在家里一直是很温柔的,她想做个小女人,想作小鸟依人状,可老公的怀抱总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她往哪依呢?苏蘅对事业的专注也是无奈的,她不专注事业专注啥?倒是想专注老公的,专注不上啊。苏蘅心想你不理我就不理我,难道离开你地球就不转了?我找人说去,有愿意理我的,有会安慰我的,于是她含着眼泪给“空谷”发了个短信:“下午没事吧。”
“没事的。”
“你找个地方,我们喝酒吧。”
“喝酒干吗?兜风去。”
“为什么要兜风?”
“酒会越喝越闷的,你不知道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啊,喝什么酒,还是兜风的好,兜风最解闷。”
“兜风真能解闷?”
“别问了,你就听我的好了,我带你去开心,保证你没有化解不了的苦恼。”
这个人啊,简直就能活到人家的肚子里,他就知道苏蘅的苦恼,他就不问那稿子的事,能有这样的网友苏蘅觉得也算是幸运。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说:“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雨天还去兜风,这是文人骚客们才有的雅兴,苏蘅本来并不浪漫,但她实在太苦恼了,也感动于这男人的体贴。
五
“空谷”是开着一部大吉普来的,他把车停在办公楼对面苏蘅指定的一个地方。停了车就给苏蘅打电话说:“我到地方了,一辆绿色的越野吉普,车牌号556。”
苏蘅先在窗前瞄了瞄那辆吉普车,迷彩色的,在朦胧的雨中比较醒目,她想不到他会开着这样的车来,挺豪华的,适合她的身份。是借的?还是他自己的?这个人啊,到底是干啥的?自己看走了眼?小老板?包工头?离开窗口苏蘅就抹唇膏,描眉,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然后又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她不想下去那么早,好女人总是要让男人等一会的,何况以自己的身份,更应该矜持点,急急忙忙让人小看了。后来看看下班的人也都陆续地离开了,她这才拿把伞款步下楼,她还特意拐了个弯才径直朝那辆车走去。
“空谷”打开副驾的门迎苏蘅上车,雨水飘到他的额头上,把他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他笑着说:“好雨,好雨。”
苏蘅坐稳后,“空谷”就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喊了一声:“走啰——”就把车发动了。他那一嗓子像是纤夫在喊号子,悠长而嘹亮,让苏蘅的心境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心中的愁云也消散了一半。她想该把稿子的事扔开了,管他呢,神马都浮云。苏蘅也没有问他要把车开到哪里,没有必要问,多余,对这样的人你根本就不用问。苏蘅把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放松在副驾上,她仰着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想看清,心里只有对身边这个男人的感激和温情。“空谷”根本不和苏蘅提他们早上在QQ上说的关于稿子的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他只是望着前方微笑,只是天南地北地胡扯。他们就那样在车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听着音乐,偶尔也吼上两声。车开得很快,开了两三个小时,苏蘅感觉到已经出城很远了,反正,朦胧的窗外,她什么也认不出来,甚至连方向也辨不清。后来车离开了公路,开进一条山路,一直一直往前,进了一个深深的山谷。那路面上满是泥土和石子,很不平坦,车身也剧烈地颠簸起来,有几次都把苏蘅颠得一头撞在身边男人的胳膊上,她能感觉到那胳膊的力量,纹丝不动,牢牢地把着方向盘。苏蘅就抓住那胳膊去摇去笑,莫名其妙地说:“你呀,你呀。”真的,多少日子了,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相信一个人,把自己交给一个人。在一阵剧烈颠簸后,两个人似乎都有点累了,“空谷”扭过脸低声问苏蘅:“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苏蘅想都没想就说:“停停也好,听听音乐吧,啊!疯了,我们都疯掉了,好痛快啊。”
车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你的唇是那么热∕你的吻是那么甜……”“空谷”开玩笑地问苏蘅:“你可能还没有被男人吻过吧?”
苏蘅轻轻地说:“你好坏啊。我有老公了,怎么会没有呢?”
“空谷”把歌声调低,说:“那是老公的吻,我说的是男人的吻。”
“老公不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成?”
“男人和老公是不一样的,对女人来说结了婚后的男人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了,他不会再疯狂地追逐了,不会再拼命地献殷勤了,就像蚕化作了蛹就不再是蚕了,蛹是蛹,蚕是蚕,蝶是蝶,它们分明是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婚外恋男人的吻,你不懂。”
苏蘅想“空谷”肯定是知道她已经喜欢上他了,才敢这么说,平时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她不是真古板,但她的优秀会让很多男人望而却步的,她想不到一个老老实实的男人会这样对她说话。其实再老实的男人,也有动情的时候,也会挑逗女人。
雨下得越来越大,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真像是在一个外星球,也像某个电影里的镜头,不远处还有一栋蓝色工棚样的平房,朦朦胧胧的,极有诗意,这让苏蘅想起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她不知道“空谷”为什么带她到这里,她问了他,他回答了,但她没有听清,好像他是说他,或者他们单位在这里有工程什么的,管他呢。在这样的环境苏蘅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本正经坐在办公室里的主席了,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完全成了一个热恋中的少女,她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空谷”接了吻。“空谷”的吻真内行,一会用舌头搅动,一会用舌头舔,一会拼命地吸,确实让苏蘅感觉那么销魂,那么热烈,那么难以自拔,有一阵子她的大脑都空白一片。更让苏蘅想不明白的是她后来居然就晕头晕脑地跟着“空谷”爬到了后座上,把那事也给做了。做得惊心动魄,以致那吉普车摇摇晃晃的,像一只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说实话,苏蘅好久没这样痛快地过性生活了,那一刻她只想让那只小船永远永远地就那样摇着,摇到地老天荒,摇到时光倒转。她忘了自己是谁,真的,那种感觉,她以前从未有过。
也许是因为有了这次肌肤之亲,加深了他们的感情。苏蘅以后就再也没感觉他们之间有距离了,再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心态了,她甚至难以离开他,想到他,她的生理上都会产生某种骚动,她爱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爱倚在他宽宽的肩膀上,爱在他面前撒娇赌气,爱在他面前把自己当作小女人,当作孩子。情对女人来说,就像河堤里的水,河堤一旦被突破,那大水势必要泛滥,要无边无际地蔓延,那蔓延是持久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当然苏蘅也像所有出轨的女人,感到过压力,有过心理负担,也有过自责,她曾这样问过“空谷”:“我也是女人,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妻子?都是女人啊。”
“空谷”轻轻地刮了一下苏蘅的鼻子,说:“傻子,你不必操这个心,我早就没了家室……”
“真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
“傻子,我在你面前说过假话吗?你看我的穿戴像是有妻子的人吗?往事我不想提,你也别问。”他歪着脑袋苦笑着说,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苏蘅想也许是她的话勾起了他某段心疼的记忆,这让她有些内疚,这是个让人心疼的男人啊。她便不再提这事了,她想要自己把所有的压力承担起来,他的,自己的。不过他的话还是让苏蘅心理上的负担减轻了许多,起码她没有破坏谁的家庭,也不会有哪个女人找上门来和她理论,她爱的是个单身男人。以后的日子里有了空闲她就会想他,就会与他相约去某个地方喝茶,或者开房,或者到郊外泡在旷野里,每次都是到半夜才回家。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老公那冷冰冰的短信了,她有了自己的温暖,有了可以依偎的肩膀,那是每个女人都需要的。即便是没有空闲,她与他相互问候的短信也不断。一般字数不多,几个字“你还好吗?”或者“别太辛苦了。”甚至就两个字“晚安”,虽说字不多,但那蕴含在内心的情感是心照不宣的,偶尔的时候字数会很多,像一封长长的家书,缠缠绵绵的。女人对爱情的投入往往是没有保留的,苏蘅差点就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告诉他了。苏蘅说:“咱俩别再捉迷藏了好吧,我要把我的全部都告诉你,都袒露出来,我对你是真心的,不想再对你有啥保留……”
“空谷”用一个指头按住了苏蘅的唇,他说:“别,别坏了规矩哦,因为我不想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我不愿意告诉你的最好你都别问……”
从那以后苏蘅便不再问那么多了,她想她也该遵守网络的规矩吧,在网络上大家都是平等的。那次到“旅人之家”,她也是一句都没问,她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
苏蘅再次到“旅人之家”时,还是那个光头老板迎出门的,看见苏蘅他就问:“是午休还是打牌?”
苏蘅笑了:“我一个人和谁打牌?”
老板很会揽生意,赶紧说:“午休啊,午休好午休好,我这里最合适午休了,很安静的,晚上打牌的就多了点。”
苏蘅说:“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午休的,想跟你打听个人。”
老板很困惑的样子,“打听人?到我这?”
“我来过你这,和一个高个子,平头的中年人,在你这开了个房间谈事,有印象吧?”
老板缓缓地点了点头,但苏蘅还是看出来那头点得有些勉强,额头上的汗珠一闪一闪的。
苏蘅说:“我就是来打听那个人的,你们应该很熟的,他,小平头,肩膀宽宽的,一米八零以上。”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的是他呀,来这里打过几次牌,每次都要我搞几个小菜,还要喝点黄酒,蛮和气的一个人。”
“最近见他没有?”
老板额头上的汗珠好像更晶莹了,他摇摇头,说:“最近没来过,他呀,他是老黄的朋友。”
“老黄?来黄是干什么的?”
“老黄——老黄嘛,老黄是个……不过他已经走人了,出车祸死掉了,挺惨的。”老板挠着头皮,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苏蘅没想到在“旅人之家”她依然是一无所获,再回到车上的时候,上班的时间就到了。苏蘅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六
苏蘅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会出在短信上。苏蘅喜欢看“空谷”的短信,感觉他的文字个个都散发着热度,那热度不似年轻人那样火热,但温情脉脉的,很能温暖人,温暖到你的心窝子里。不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只要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接到“空谷”的短信她都要翻来覆去看好几遍,心里甜甜的。有那让她喜爱的文字,总是要到几乎会背才肯删掉。一段时间她接不到“空谷”的短信,心里就空落落的。有一次“空谷”三天没有给她发短信,也没上QQ,她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生气了。等到“空谷”再在QQ上和她聊时,她赌气,就是不答理他。后来“空谷”再三赔小心,问他到底咋得罪她了,苏蘅这才怏怏地说:“还用问吗?你自己想去……”
“空谷”说:“怎么想啊,我咋会知道你的心思呢,我可没有能掐会算的本领,千万别把俺当半仙了,那样你会失望的,呵呵。”
苏蘅说:“哼,你就贫吧……一点都不懂别人的心,你说你心里到底还有人家没有?”
“怎么没有?”
“有是嘴上说的吧,心里还不知道咋想呢,别人把啥都给你了,你可好,几天连个短信都没有。把我忘了吧,我是谁呀?”
“呵呵。知错了,知错了,我错了好吧,以后只要你不嫌弃,我天天给你发短信,把你手机发爆。”
“知道错了?”
“啊,知道了。”
“错了就改,改了再犯哈。”
“哪里哪里,永不再犯,我发誓。”
“真发誓?”
“真发誓,永不再犯,再犯了你就永远不要理我了。”
“哼,算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吧,记住了啊。”
“感谢政府宽大!”
这是苏蘅的要求,“空谷”以后做得很好很认真,每天都有短信给苏蘅,那温温暖暖的文字每天都会在苏蘅的手机屏上显示出来,让苏蘅一次次地翻阅。
出事那天是个周末的日子,儿子回家了,苏蘅也难得没有应酬,她知道自己少有这样清闲,便围起围裙在家里给儿子做了顿丰盛的饭菜。两个人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窗外万家灯火阑珊,尤其是对面的高楼,楼顶上淡蓝色的装饰灯几乎照进了她家的窗子。儿子淘气地在苏蘅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了声哥们拜拜,就很自觉地进到自己的卧室做功课去了。苏蘅一个人拿着遥控,盘腿坐在沙发上挑着电视节目,门铃就响了起来。苏蘅赶紧把电视声音调小,起身走到门口问 :“谁呀?”
门外的人哼了一声,很含糊。苏蘅没听清,就又问了一声:“请问,是哪位?”这才听见老公在门外说:“听不出来吗?我,我呀。”苏蘅知道老公的德行,回家一般都不和她打招呼的,联系生意或者有别的什么事路过家门口时,他都会很突然地回家,腋下夹个黑包,风尘仆仆的,有时候还带着一身酒气,像是旅人投宿一般。
老公这次进门时手机还在耳朵边上,贴得紧紧的,好像在和人谈一个订单,很繁忙的样子。苏蘅迎进了老公就随手关了门,又往老公脚下扔了双拖鞋。老公穿上拖鞋,扔下腋下的黑包手机就没电了,他喊了一嗓子:“糟糕!没电了,赶紧赶紧,赶紧把你的手机给我,我先用用。”就伸手朝苏蘅要手机。
苏蘅跑进卧室从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了老公。随口问老公一句:“吃过没有?”见老公摇了头,苏蘅就又进了厨房。
苏蘅没想到她把饭菜热好,端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时,老公的脸色就变了。他指着苏蘅的手机问:“这是谁?谁给你的短信?”
苏蘅知道自己手机上保留的那些短信,都是她觉得可以保存的,也是不怕看的,同学的同事的,约她吃饭的,找她办事的,喊她泡脚的。她当然一点也不心慌,说:“还能有谁?同事呗,同学呗。你这个人,你凭什么就翻看人家的手机,有一点绅士风度没有?夫妻也要相互给予空间啊。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做的,你这是什么行为嘛……”
老公“啪”一声把手机扔到茶几上,愤愤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爱看你的东西啊?我正打着电话这短信就来了,飞到我眼前了,我不看不行了……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自己看你自己看……哼,这就是你做的事!还领导干部呢,冠冕堂皇吧!”
听老公这样说,苏蘅真的有些慌神了,她担心真是“空谷”给她发短信了,要不老公不会这样发怒。苏蘅急忙拿起手机看,果然是“空谷”的短信,不长,是这样一句话:“幽兰,今夜我在五百里外的一个旷野,想你弯弯的眼睫毛和湿湿的吻……”苏蘅心慌意乱地嘟囔道:“真无聊,这谁发的……”
老公撇着嘴说:“谁发的?你还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这谁嘛?神经病。”
“谁?他知你知,天知地知呗,这种事……”
“你别冤枉人好不好,现在垃圾短信满世界都是,你问问去,这种没来由的短信有几个人没收到过?别说这啦,连这样没来由的电话我也接过,人家开口就喊宝贝,鬼知道他是谁?按错一个阿拉伯数字没准就发给你了。”苏蘅的话也不是胡说的,她曾经就接到过一个这样的电话,人家开口就喊“宝贝”,搞得苏蘅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那个男人在那头急切地说:“你别生气了,我认错了还不行?那我不是喝多了吗?不喝多谁敢啊,谁敢把自己丈母娘叫嫂子,借我个胆……”那男人还在急切解释苏蘅就合上了手机,后来那男人不甘心,极其顽强地拨着苏蘅的手机。苏蘅生气,打开手机就喊了一嗓子:“神经病!”那头才没再拨她的手机了。苏蘅在为自己辩白时就想起了那件事,她觉得自己的辩白还是有道理的。
老公说:“真的是没来由的?”
苏蘅一口咬定:“真的。”
老公冷笑着说:“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的话,真的。可我没办法做到,因为我的脑子还正常。就那么巧?你的网名不就是叫幽兰吗?你要说你要叫个什么花呀,什么丽呀,重名是不少,还说得过去,叫幽兰的可真不多。还还还,还什么弯弯的眼睫毛,这不是你是谁?名字和你一样也就罢了,长都长得和你一样啊?天下是有巧事,可没这样巧的事!”
“反正我不知道谁发的,你爱信不信……”苏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脸一扭,斜斜地看着老公,一口咬定不知道短信是谁发的。
“好,好,你可以不承认,你有你的空间,你的空间就是蛮横不讲理的空间,是女强人的空间,我什么都不干涉。不过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你的话,我也有我的空间,对吧?”老公说罢拿起他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黑包,一跺脚把包夹在腋下就往门外冲。苏蘅本来是想把老公拦住的,她已经站起来,也长长地喊了一声“哎——”。可她终于没挪动脚步,生活中她基本上不这样求人,她有自己的尊严。何况这个时候儿子也从卧室里出来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苏蘅,那目光倾泻着不满和疑问。
苏蘅望着儿子结结巴巴地说:“没有的事……没有……你爸,神经病……”
七
苏蘅很快就把老公看到短信的事告诉了“空谷”,她在电话里说:“你短信发得真不是时候,叫我老公看见了。”
“空谷”问:“他怎么会看见的?哪个短信?”
“就昨天晚上的那个短信,他正在用我的手机,你短信就到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怎么表现的?”
“很生气,不在家住了,你看这……”
“一个短信说明不了什么,这种事不抓现行,你就不要承认。”
“可是可是,到底是心虚啊。”
“你咋想的?”
“我觉得挺内疚的,有点对不起老公,这种事,谁家老公愿意……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跟你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
“后悔了吗?”
苏蘅说出了心里话:“后悔?要说后悔……也不,他心里就没我,我的婚姻早就是个空壳了……不过毕竟我们名义上还是夫妻,就是觉得对不起他,我毕竟还是他的老婆……这不怪你,怪我自己把握不住……其实,其实本来我只是想找个知己的,只想和你说说话。”
“你也别自责了,要怪就怪我吧,我的责任。”
“我没抱怨你的意思,真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这种事,你要没个说法恐怕是过不去吧,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要把各种后果都要考虑到,估计要有一场暴风骤雨的。至于我,一个光棍汉,什么都不怕。”
“已经这样了,怕也没用,算了吧。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不会连累你。我以前就没存你的手机号,你的号我是记在脑子里的,不知道的人都会当作生号的,这一点对我和你都很有利。我就咬定是生号。”
“啊……”
“这段时间别再给我发短信了,也别给我打电话,有事我们在QQ上说。”
“没这么严重吧。”
“不,他的公司可不单单是做手机买卖的,还有一种监听手机的设备,很厉害的。他这个人哪,脑子特别好使,过目不忘,估计已经把你的号记在脑子里了,很快就会查你的,说不定你的资料背景他已经知道了。以后遇到不熟悉的电话你不要接,干脆换个手机号吧,赶紧换。”
“知道了。”
“先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好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一他要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告诉我,反正我是啥都不怕的。”“空谷”语气淡定而沉稳,让苏蘅感到了一种温暖和依靠。她觉得自己没看错人,男人啊,就应该是女人依靠,她想到了他宽宽的肩膀。
有了这番谈话,苏蘅就准备迎接一场暴风骤雨,她设想过许多种老公对她兴师问罪的场面,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可是她并没有等到预期的那场暴风雨。老公离开家后就没再和她联系,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几天后是苏蘅自己按捺不住,放下架子主动给老公打电话。她说:“想听我给你解释一下吗?”
老公说:“没必要。”
“为什么?”
“在我面前你啥时候认过错?你啥时候有过错?领导从来都正确。”老公的语气里明显带有嘲讽。
苏蘅很生气老公这种嘲讽的态度,一个小商人,凭什么对她这样说话啊?她当下就把手机关了。后来想还是应该沟通的,又再次拨了老公的手机,开始老公还把苏蘅的电话挂断,苏蘅打多了老公就连挂断都懒得挂,让那手机一遍遍的空响,让苏蘅去听“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老公的沉默让苏蘅多少有些恐惧,她知道老公的为人,这个相貌上看上去像孩子,举止也像孩子的人,其实城府很深,他越是沉默苏蘅的心里就越是没谱。果然过了些日子苏蘅就接到了老公的一个快递邮件。那天苏蘅刚开完一个会,从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关上门的时候手机就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人在电话里说:“是苏女士吗?哦,有你的一个快件。”
苏蘅问:“哪来的?”
人家就报出了苏蘅老公做生意的那座城市,并且说:“我在楼下呢,你来签一下字吧,取你的邮件。”苏蘅心里一紧,就快步往楼梯口跑。一个戴着蓝色头盔,一条长腿斜跨在摩托上的小伙子,见到匆匆从楼里出来的苏蘅就问:“苏女士吗?你的邮件,在这签个字……”
苏蘅签了字拿了邮件就快步往楼里走,那邮件装在一个蓝色的硬纸袋子里,外面封得很好,一层又一层的透明胶布。苏蘅把那袋子夹在腋下,她怕别人看见问她什么。关好门,又用力拉了拉,苏蘅这才走到办公桌前拆那蓝色的纸袋,纸袋上的胶布贴得紧,有横的有竖的,苏蘅撕了几下,撕得没有头绪,根本撕不动,干脆从抽屉里拿出剪刀,三下两下把纸袋剪开,倒出纸袋里面的几页纸看。原来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和老公的一页短信,都是打印的铅字,几张厚厚的A4打印纸,字迹很清晰。老公在短信里这样写道:“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其实我们都明白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空壳,我们维持的就是一个面子,一个上可以对老,下可以对小的面子。你太好面子,这些都是空的。我不愿意再空耗下去了,草拟了份离婚协议,希望你能签字,三天后我回去和你办手续。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我已经搞清楚是谁给你发短信了,如果需要我还会搞到更多的证据,你要是不同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将会把所有的证据都送到你领导的手里。”
那离婚协议有两页纸,上面很正规的写着甲乙丙丁几项,苏蘅没心思看,也看不进去,她知道老公这些年也挣了些钱,对家里的那点财产一点都不稀罕,至于老公挣的那些她也不想去染指。她只是心疼,只是心乱,只是恐惧,万一这事传到单位她还怎么混呢,她的一切不都毁于一旦了吗?也许老公一直就在等着这个机会,而自己居然愚蠢地给了他这个机会。是自己不慎,还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苏蘅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当然没有哭出声,她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不敢让自己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滴答滴答地流了满脸,她想就让那些眼泪流个痛快吧,也不擦了。那一刻苏蘅的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伤心,痛恨,自责,羞愧,后悔,恐惧,万般滋味都有……
直到桌上的电话响起,苏蘅才赶紧擦掉泪去接电话,是下面一个县侨联的办公室主任在请求汇报工作,刚一上班人家就打来电话要求,苏蘅当时说是有个会议,等会议结束了再说,这会人家又要求了。苏蘅就没好气地说:“叫你等你就等,急什么急,你以为就你的工作重要啊!”那边诚惶诚恐地放下了电话。可苏蘅这边却没个完,电话铃又响了,是副部长的电话,要苏蘅给他去查一份资料,查到马上送过去。对上司苏蘅是不敢怠慢的,当然不敢说急什么急啊,她连声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查,查到就马上给你送去。”副部长不忘再交代一句,说:“苏主席,快点啊,我马上要用。”
苏蘅对着小镜子把刚才被眼泪打湿的地方补了补粉,在自己脸蛋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又把自己的表情整理整理,很艰难地对着镜子笑了笑,难看死了。她咬着牙去了资料室,一路上她都感觉自己的下颌有一种疼痛,像是被谁猛击了一拳。
八
接到老公的邮件后,苏蘅就急着见“空谷”,她想知道“空谷”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她倒不是想让“空谷”去承担什么,她要掌握全面情况,最好是能和“空谷”达成一个共进退的方案,对外说辞一致。可眼看三天就到了,她和“空谷”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找了一切她认为他可能去的地方,并且连着两天都把QQ挂着,就是没看见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闪亮。她想他或许在隐身,就打开对话框,问:“在吗?”“到哪去了?”“赶紧和我联系啊。”那个圣诞老人依然无语,依然是暗淡的。苏蘅记得是自己让他换的手机号,可他换了新号也应该通知自己一下啊,不打电话,不发短信,也应该在QQ上留言啊。这个人啊,难道是害怕了,害怕什么呢?害怕让他承担什么后果?害怕连累他?他那宽宽的肩膀难道也一样靠不住?白长了那么大的个。
连着两天苏蘅的心里都是乱乱的,满脑子都是“空谷”,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第二天的夜里她几乎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凌晨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醒来那梦境就很模糊了,好像自己在一个深谷里的小溪边沐浴,身上有一种湿淋淋的感觉。起床在梳妆镜前看看,又成了熊猫眼。苏蘅再也无心上班了,她不愿坐以待毙,就往单位打了个电话,说是感冒,很厉害,要去医院看看大夫。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红红地挂在东边的楼顶上,明晃晃的,像个大大的红灯笼。苏蘅开着小车出门,过小区大门的时候,还被阳光闪了下眼,她眯缝着眼偏了下头。一个歪嘴的保安对苏蘅讨好地笑了。他笑的时候还是比较生动的,看不出嘴歪,但一严肃嘴就要歪到一边。苏蘅当然不是去医院,那个模糊的梦境启示了她,让她想到了她和他曾经去过的那个谷地。她记得“空谷”指着一栋工棚样的平房说那里有他,或者是他们单位的什么工程,当时苏蘅没听明白,也没有心思去听明白。她想也许这梦是上天的指引,她必须去那里寻找。那天“空谷”开了辆大吉普,出了城市就沿着朝东的一条大道一直一直地走,虽然苏蘅不知道车最终是开到了哪里,但她也会把自己的车朝东一直一直地开,大路边有一条土路,土路通向一个深深的山谷,山谷里有一栋类似工棚的平房。
苏蘅就那样朝东开着车,一路上阳光都在闪她的眼,她就拉下了驾座前的遮阳板,把脑袋藏在遮阳板的阴影里。她想她可以找到他的,完全可以。这回苏蘅很冷静,三小时零五分后,她打开了车窗,终于看见了那条小路,黄黄的,似乎还弥漫着尘埃,像是一条蜿蜒的蛇。沿着那路前行,一直通向一个深深的山谷。那天雨幕很浓,几乎看不清车窗外的东西,这次苏蘅才发现,这是个很大很大的山谷,两边的山峰直插云天,谷底幽静,开阔,满是小小的鹅卵石,这里居然还真的有一条小溪,那明澈见底的细水缓缓地从谷底穿过,这是上次她没发现的,那流水声隐约入耳。苏蘅也看清楚了那栋平房,坐落在山脚下一个土坪上,确实是个工棚,不过已经很破旧了,似乎是被废弃许久的,看不到一点有人烟的迹象。即便是这样苏蘅还是不甘心,她把车一直开到那栋平房前的土坪上才停下来,她要走近看个仔细。土坪上杂草丛生,在那杂草丛中很杂乱地丢弃着几张破床,还有几张破得如同渔网般的席子,横七竖八地挂在床边,或者摊在床上。门前还有一口废弃的机井,井沿满是青苔,那打水的辘轳也断了,半截木轴孤零零地横在井的一旁。苏蘅沿着平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她又推开工棚的门,一股黑风就迎面吹到苏蘅的脸上,带着刺鼻的石灰和黄土的霉腥味,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里寒寒的。她不明白外面没有一丝风,这屋里哪来这么大的风。苏蘅稳住神,认真往屋瞧,窗子全都没了玻璃,木窗棂也只剩几根主要的支架,里面黑漆漆的。苏蘅没有再看下去,她忍受不了那种刺鼻的味道。
退到土坪中间的苏蘅并没有马上离开,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难道“空谷”对她说了谎话?可他有这个必要吗?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的,她没问他,其实他也应该看得出她不在乎这些,他能干多大事对她不重要。苏蘅又围着平房转了一圈,房屋旁边有几棵树,她终于在一棵小树下发现了一个废旧的烟盒,是红塔山牌子的,她记得“空谷”曾说过他只吸这种烟,她也只见过他吸这烟。这说明这里和“空谷”还是有着某种联系的,他并没有说谎。或许曾经他在这里住过,在这里管理或者工作。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这工棚又是什么人住的?某个个体小厂的职工?某个小煤窑的矿工?为什么要住在这样一个深深的山谷里?他是工头?是老板?还是一般的工人?
苏蘅现在真的有些后悔,那时候她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也不问他的身份是怕他心里与她产生距离,是怕他把自己当作女强人,望而却步。在苏蘅心里女强人这三个字绝不是赞美,饱含着太多太多的挖苦和心酸了,简直就是老公日常伤害她的刀子。现在想起来真可笑,一个中年人,一个久经历练的国家干部,连和自己上床的男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荒唐事居然能出现在她身上,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苏蘅走近小溪时惊呆了,她看见溪水的两边上居然满是兰草,一大片一大片地随着溪水蔓延,那墨绿色的草丛中点点的兰花真的就像星星,一闪一闪的。她一下子就明白“空谷”为什么带她到这里来,空谷幽兰啊空谷幽兰,她本应该就属于这里。苏蘅的心颤抖得厉害,她想他真是个有心人,她为他付出的一切都是值的。
九
苏蘅在那一大片兰草丛中盘桓了许久才回到车里,但她没有离开这一大片兰草,她宁愿在这兰草丛里待下去,待一生一世,待到地老天荒。离开这她又到哪去呢?这里是她寻找“空谷”的最后一个地方了。找不到他,她的心里就跟这空谷一样空,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老公才好。
苏蘅喜欢这里的宁静,喜欢这里散发的野草和水腥的气息,喜欢汩汩的流水声。她想就这样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呢,能躲一刻是一刻,能躲一时是一时,这样好的地方,即便是在这里长眠也算是福气了。她索性就关了手机,放低驾驶座,让自己的身子斜倚在驾驶座上,然后把车上的音响打开。许巍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了,忧郁而低沉,是那首《故乡》,“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她喜欢许巍,喜欢到了骨子里。她知道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和她现在的生活有些格格不入,这是青春的,是街角的,是浪子的情怀。其实苏蘅年少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少女的她曾经那样渴望去浪迹天涯,去放飞自己的生命。初中时她曾画一幅漫画挂在自己的卧室里,画面中的她长发飘逸,双手扯着一个流浪歌手的衣襟。那斜挎吉他的歌手也有长发在飘,他们紧紧依偎,走在旷野里。他们身后是暗淡的城市。随着岁月流逝她的少女梦早已远去,她稳稳地坐在这个城市的某个中心部位,她的身子和心都被钢筋水泥禁锢了,那高大的办公楼早就消灭了她青春的躁动。活到今天这个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苏蘅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苏蘅总是这样,在该睡眠的时候她是失眠的,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又会悄悄地睡去。
苏蘅是被饿醒的,她隐约感到肚子在咕咕地叫,就睁开了眼,看看天空,太阳已偏西,山峰的阴影遮盖了山谷,终归是要回到钢筋水泥的笼子里,于是她发动了汽车。朝西,朝西……
苏蘅没有回家,她想老公也许已经坐在家里了,在抱着膀子等她。她不愿意看到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即便是他拿到了把柄,也不能事事都听他的,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苏蘅一直把车开到办公室楼下。门卫知道苏蘅晚上爱在办公室里待,笑着把大门打开。苏蘅下了车就匆匆地上了楼。整座办公楼里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只有她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格外清脆。苏蘅一直上到六楼,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
苏蘅急急地打开电脑,令她喜出望外,这会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居然亮了,还给她发一个红红的心样图片。苏蘅心里骂道:,没心没肺的东西,还有心发这个东西。
苏蘅和“空谷”打了个招呼,“空谷”就急切地问:“你还好吗?”
苏蘅赌气地说:“你还知道问我啊?”
“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意思说啊?人家满世界找你,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你怕了?后悔了?”
“呵呵,不是怕你不方便吗?”
“你知道吗?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找到‘非主流的外遇,找到‘旅人之家,找到那个山谷里,还有那座工棚……我在那个山谷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绝望得想自杀。”
“哦……原来如此……”
“哦什么哦,是惊讶还是不高兴?”
“都没有。”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遇到什么麻烦没有,有什么新情况没有?”
“没有,我这里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这里不好,他要和我离婚,离婚协议都草拟好了,要我明天就办……”
“你别冲动,给我细细说说看……”
苏蘅觉得有好多话要说,真得细细地说,她也真的想见他一面,就说:“在这上面能说清啊?要不你来一趟吧,我自己在办公室。”刚把这些字发送过去,苏蘅就觉得在办公室里见面不合适,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以在这里见面的。她赶紧补充道:“还是你另外安排个地方吧,宾馆,饭店都行,我想见你,我马上就过去。”
那边一时没有回话。
苏蘅说:“怎么啦?”
“我现在在外地,赶不回去。”
“在外地?不是故意躲我的吧?”
“怎么会呢。”
“那你手机怎么也打不通?”
“你不是叫我换号吗?我才换,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呢。139****3369。”
“我记下了,你在外地干吗?”
“有事要做啊。”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都这个时候了,我的家都要散了你还不说实话啊?就别给我讲那些网络规矩了。说吧,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要考虑后路,要全盘考虑,编谎话也要有个由头啊,也要编得圆满。”
“……”那边又哑了。
“空谷,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既然做了,我就会自己承担。”
“幽兰,我也不是特别守规矩的人,网络规矩也一样,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判断出了你的身份了,就决定永远不告诉你我的身份,不是为了规矩……”
“那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国家干部,是政府,我说出来,你会像躲瘟疫一样躲开我的,所以,别问好吗?给我们一个空间,给我一个自尊,给你一段美好的记忆。”
“还不愿意说,难道你对我就没真爱过?”
“正是因为真的爱你我才这样做。”
“……”这回是苏蘅沉默了。
“你的前程,你的奋斗,你现在的拥有,哪一样你放得下?当我们的感情平淡下来,当你不再冲动,你会承受得起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的那种羞辱吗?你我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不是一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事是我做下的,我会担起责任的,必要时你就到公安局告我,就说我发短信骚扰你,我的老手机号还保留着呢,让他们侦查吧。然后我会站出来,讲一个很圆满的故事,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个大流氓,你是无辜的。也算是对你我感情的一个交代。这样可以解脱你吧?想好你就告诉我。”
“……”见空谷这样说苏蘅一时无语,应该承认她是很感动的,可并不打算这样做,她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
最后“空谷”留下一句话:“我是抽空来网吧里上网的,现在要离开了,有事随时打我手机……”说完这话那个圣诞老人的头像就暗了下去。在网吧里?那是一个中年人去的地方吗?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苏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么了?她本是想找个有力的肩膀靠靠的,可一切都像幻景,一切都是虚构的空中楼阁。她静下心为自己沏了杯茶。等茶喝完,她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冲动了,他的肩膀没那么牢靠,他没能力做她的依靠……
就在苏蘅发呆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是李主席的。李主席说:“苏主席,你的病咋样了?下午就打电话找你,你手机一直关机,晚上打到你家,你老公说他也正找你。”
苏蘅一惊,知道老公已经到家了,她有些紧张地问:“他给你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说啥,就说他也在找你。”
“下午在医院输液呢,所以把手机关了。这会才回办公室了,拿个东西,俞辉他不知道。李主席找我有事?”
“先说你的病咋样了,好些了吗?”
“小感冒,输了一下午的液,现在没事了,好多了。”
“有个事我给你汇报一下,我得到一个准确的信息,这两天省里要来人考察干部。我的意思是在考察前我们是不是到省里走动走动。别到考察时被动,工作嘛,要做到前面才好。你看呢?”
应该承认李主席对苏蘅还是不错的,这种信息也肯透露给她。苏蘅知道他正在争取调到有实权的部门,他一直抱怨侨联没实权,他耐不住这里的寂寞,所以在很多时候他和苏蘅是同心同德的。这种信息,对苏蘅也是极其重要的。前任侨联主席是正县级,苏蘅虽说也是主席,但还有一步跨到正县级的路要走,她哪敢有丝毫懈怠啊,赶紧说:“好的,好的,谢谢你把这个信息给我,李主席,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一切听你的。”
“又说外气话了不是,咱谁跟谁呀。要不我们见个面?要不这样吧,你等我的消息。”
“好的。”
苏蘅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边了,她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这是关系到她进退存亡的大事。她心想: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她东窗事发,就等于撞到了枪口上。苏蘅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罢罢罢,先把眼前的事摆平吧。现在她要做的是让老公抓不住她什么把柄,也许“空谷”说的办法是可行的……
十
窗台上的墨兰还是那个样子,苏蘅记不得已经是多少天没给它浇水了,当初就是因为墨兰好养她才把它搬到窗台上。平时她想起来才给墨兰浇点水,有时出差十天半月看都看不到那墨兰一眼,可那墨兰该开花开花,该发芽发芽,是季节的时候就把那淡淡的花香撒满整个房间。苏蘅觉得这墨兰就像自己。苏蘅靠在椅子上深思熟虑了好大一会,觉得不能躲老公了,躲不是个办法,要主动出击。就望着那盆墨兰给老公打了电话,刚开口她差点就说出了墨兰两个字,但很快就咽了回去,以致一时什么也没说。
老公倒是先说话了,语气很平静:“接到我的快件了吧?”
苏蘅嗯了一声。
“想通了吧?同意了吧?”
苏蘅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她说:“你既然一定要离,我不会勉强你。至少我们也有二十年的婚姻了,做不了亲人,也没必要做仇人,对吧?”
“有啥要求你说吧。”
老公的语气像冰,凉凉的,让苏蘅觉得仿佛是在菜市场和商贩们讨价还价。她不满地说:“俞辉,行啊你,现在混得不错了,有钱了,该鸟枪换炮了,是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你有什么要求吧。”
苏蘅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她强忍住内心隐隐的疼痛,说:“我同意,明天办离婚也可以,但是我有两点要强调一下。”
“哦,到底是当领导的,说吧。”
“第一,我要求保密,在我家人面前,在我的熟人面前提都不要提,少往这边来,装也要装作我们还是夫妻……我不想让单位人知道,起码要给我五年的保密期。”
“有这个必要吗?现在离婚的多得很,又不是什么丢人事。”
“不,机关里不一样,女人和男人不一样。”
“现在人的眼睛多尖啊,再说我也不能不去你那边啊,我有我的生意。”
苏蘅发狠地说:“这是第一点,不然你走着瞧吧,我豁出去了,就是不跟你离,法院里我比你熟,街道办事处我还比你熟。”
“……”
“俞辉,你不要急不可耐,我就猜到你外面有女人。你听好了,你在那边过你的日子,我不会在乎的,你的女人别往这边带,不然的话,有你好看的,这边的生意我让你一单也做不成。”
“威胁我?别忘了,我手里可有你的把柄。”
“我的把柄?我要强调的第二点就是关于这个把柄。我郑重申明我是清白的,一个骚扰短信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你散布了对我名誉有影响的言论,我将会起诉你和那个发骚扰短信的流氓,我们法庭上见。”
“……呵呵……至于嘛……马上就成陌路了,说话还这么狠啊。我答应你就是了,毕竟你还是我儿子的妈,你的进步对大家都是好事。”
苏蘅又追加了一句话,说:“俞辉,你别得意,我可不是赖着不跟你离婚,也不想给你施加什么压力。我还没那么贱。我这是在保护自己……”
“我答应就是了。现在请下楼吧,我就在你办公楼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楼里?”
“你不是刚跟李主席通过电话嘛,他说的。半夜找朋友的老婆,总得先征得朋友同意吧,总得让朋友作陪吧,他说要见你,我就安排他去桃花饭庄了,早就订好的房间,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吃顿分手饭,然后各奔东西的。既然他也要见你,我就让他先去了。”
“谁要你约的,你凭什么当我的家?”
“你以为我愿意啊?想管你的事?去不去吧?不去我就打电话让他走人。”
苏蘅知道她只能下楼了,她不能不顾及李主席。于是她合上手机,拿出小镜子描了描口红,又在脸上补了补粉,手重了点,那粉末在灯光下纷纷扬扬的。苏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匆匆地给“空谷”的新手机发了个短信:“对不起,情不得已了,就按你的意见办吧。我马上要见老公,你给我发个骚扰短信。”苏蘅发完短信就出了办公室。下楼时整幢楼还是只有她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回音在每个墙角响着。她感觉这楼就是个空壳,和她的心一样,这个世界怎么了?家是个空壳,婚姻是个空壳,就连心也是个空壳。苏蘅从那个巨大的空壳里走出,就看见老公的那辆丰田商务车正停在办公楼外,在霓虹的明灭之间闪闪烁烁。老公虽然一动没动,但分明看见了苏蘅,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苏蘅嘴一撇扭过脸向自己的车走去。
老公低声说:“装就要装得像,我们一人一个车算什么啊?人家怎么看?”
苏蘅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咬着牙走向那辆长长的商务车,但她没有坐到副驾的位上,而是自己打开了后面的门,坐在了他的后排。
车开动时,老公说:“你这样可不行,人家李主席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眉目了。要笑,知道吧,要喜庆的笑,像从前一样对我亲热。呵呵,装呗,要装就装得像那么回事,其实你天天都在演戏。别在我面前放不下架子,全当我是个木头。”老公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苏蘅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犯贱,可不犯贱又能怎么样?她咬着牙关让自己的嘴角撇了好几下,就是笑不出来。这个时候她手机再一次响了,恰到好处。是“空谷”用老号给她发的短信:“幽兰,呵呵,你是躲不掉的,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亲爱,看这短信你那弯弯的长睫毛还会眨动吧,呵呵。”
苏蘅大声说:“神经病啊,又来了,又来了,这骚扰还没完没了了啊!太过分了吧。你看你看……”苏蘅说着把手机递到老公旁边。
老公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就回拨过去,那边又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老公愤愤地骂道:“操,我还不信就找不到这小子了,看我怎么毁他个王八蛋的……”
苏蘅心里一颤,她还真没把握,到时候这个“空谷”究竟会不会出现,出现了他又会怎么做……
(选自个人博客
http://blog.sin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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