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芦花目送主人黄老邪走进井里。
芦花每天都是把主人黄老邪送到矿上,看着他进到井里。
然后,它就直奔垃圾场去。黄家屯自从成了黄家煤矿,多了许多能吃肉的挖煤人和小姐,垃圾场里可吃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它到了那里,先挑一些好东西吃个饱,再叼起两根骨头,来到井口附近的山洞里,骨头往边上一放,头冲外躺下。头冲外可以清清晰晰地看到井口,清清楚楚地听到井口那边的任何动静。每回都是它一觉醒来,两根骨头啃得差不多了,主人也就从井口里走出来了,它一蹦一跳地跑向主人,和主人一起回家。
又到了主人黄老邪从井里出来的时候,芦花睁大眼睛盯住井口。人出得没人出了,却没有自己的主人。芦花急了,抖抖身上的皮毛,后腿一弹,小跑着直奔村子的方向。
二
主人黄老邪没有回到家里。
主人黄老邪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到家里。
黄老邪的家人就到矿上找,芦花也跟着找到矿上。矿上的回答是,黄老邪中途和两个外乡人出来走了,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既然当家人中途从井里出来了,而且是和两个外乡人走了,家人们只好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回到家里,耐心地等候他回来。
芦花没有等,芦花外出找它的主人了。黄家屯通往外地的路只有一条,它沿路找到县城,找到连接外地的县城里的车站,却一点主人的气息都没找到。没找到主人,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弄没了。先是沿途遭到土著狗们的围攻,又遭到人们对它的围剿。来回才几天的时间,头上就被同类们撕去了一块皮,腿还被想着吃它肉的人们打跛了一条。
疲惫之极地回到家,原以为没有功劳有苦劳,主人家的人会慰劳它一盆饱肚子的食物。以前它困乏地出现在主人的家里时,都能得到些饱肚子的东西。今天没人管它,主人的女人只管自己流泪,儿女们也只顾围着他们的妈妈发愁。连主人读大学的儿子大林,也只顾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都顾不上看它一眼。芦花就一声低吟之后,在墙角的鸡窝旁躺下了。
突然地,大林对流泪的妈妈和发愁的弟妹们说,爹很可能在矿里出事了……当妈的就把眼睛睁得老大地望儿子,说,你是说你爹死在矿井里了?说完就号啕大哭起来,天啦,这可怎么办呀……女主人一哭,儿女们跟着哭。芦花也就跟着一阵呜咽,来到大林的身边坐下,用两条前腿抱住大林的腿。在这个家里除了主人黄老邪,数大林对它最好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给它一口,有一次它被邻居的孩子打了,大林还揍了那小子一顿……
大林终于摸了摸它的头,对哭着的母亲和弟妹们说,要咱爹真是死在了井里,哭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让咱爹白死,才是真的。当妈的一阵沉默,又一阵无可奈何地说,可矿上说你爹是跟两个外乡人走了!大林一哼说,他们说啥是啥,没那么便宜,咱爹可是在他们那里上班时失踪的,他们说咱爹是中途跟两个外乡人走了,得拿出证据。当妈的说,没跟两个外乡人走,我们也拿不出证据。
芦花就往起一站汪汪地叫起来,大林就又摸摸它的头,望着它的眼睛对母亲说,妈,芦花好像知道咱爹的事?大林一说,屋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女主人也一阵震惊。可一会,她又像个被铁钉子扎穿了的轮胎嗤的一声出了口气说,它一个畜牲知道啥!芦花又一阵汪汪地叫,大林就又看看它的眼睛,摸摸它的头对妈说,芦花的叫声蹊跷,一定是知道咱爹的事,妈你想想,国家关停小煤窑的文下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迟不封早不封,爹失踪后说封就封了……女主人说,妈也知道蹊跷,咱们总不能到井下去找,咱们也进不去,封条上盖着乡里的大印矿上的大印,人家一门心思想黑你,也不可能让你找到蛛丝马迹。
一阵沉寂后,当妈的继续哭,儿女们又跟着哭,吃饭的时间到了,女主人也没有做饭的意思。肚子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芦花从家里出来,奔矿工住地的垃圾场去。才几天的时间,这个它极熟的地方让它认不出来了,那些蚂蚁样多的工人们就像水珠子被太阳给突然地蒸发掉了,场门外那排总有红绿灯一闪一烁的房子关门闭户了,没有了吃肉的人们,垃圾场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芦花找了几根过去啃剩的骨头,嚼成渣咽了。肚子里有了食物,精神头明显地好多了。它盯住矿场的方向一阵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里走去。芦花怀疑主人死在了矿井里,它要到那里去寻找主人。封井封得住主人家的人,可封不住它芦花。它的出现,立即引起了两个护场人员的警惕。两个护场的一高一矮,芦花认得他们,他们就是矿场的老板。老板亲自护场,芦花望着他们很是不解。他们也盯住它看,有时还皱眉头。它就不再望他们,尽量装得没事人一样。
可是他们还是重视起了它,并盯住了它。先是矮个子矿主说,这条狗好像是黄老邪家的狗,这狗看人的眼神很邪乎,它东闻闻西嗅嗅是不是在找黄老邪?高个子矿主说,你别说得吓死个人,一个畜牲哪能如你说的那般邪乎!矮个子矿主说,你小瞧什么也别小瞧了狗,很多案子人破不了狗却能破。高个子矿主说,那是什么狗这是什么狗?你要在乎它打死不就得了,黄老邪都没了,这条狗也该给他打了红烧了。
主人没了?主人没了的话从他的老板的口里说出来,看来真是死在他们的矿井里了?人被整死了,他们不但装得没事人一样,还骗那一屋老小说是和两个外乡人走了,气不过,芦花冲着矿主们一阵咬牙切齿地吠。矮个子矿主说,你看到没有,邪乎吧,它能听懂我们说话。高个子矿主说,看来真还被你说中了,我往东你往西,把它往屋里逼,逼进了屋里就好办了。芦花哪能被他们赶进屋里,它往山上跑。他们紧追它不放,也往山上追,追了一会追不动了,歇下来喘气,芦花钻进一片密林里也歇下来喘气。
林子太密,矿主们进不了,用手中的棍子对着棘藤胡乱一阵打后往山下走去,高个子矿主边走边说,你说得不错,这畜牲确实能昕瞳人的话,还狡猾,我们一说逼它到屋里,它就窜上了山,看来要弄死它要费些事了。矮个子矿主接茬,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得想法子弄死它。老大再三嘱咐,黄老邪的事事关重大,搞不好我们都得倾家荡产,还有受牢狱之灾的危险,连老大乡长的位置都要跟着保不住。
等矿主们走远了,芦花才从林子里钻出来,远远地望着两个矿主的背影和他们要去的工棚及工棚跟前的井口,望了一阵后慢慢地转身往山梁上走去,翻过山梁子是另一条山沟,_出口也是黄家屯。
三
回到屯子里,芦花习惯性地奔垃圾场去,一番折腾,它的肚子又开始饿了。在垃圾场里一阵寻找,没有找到可吃的东西,它就又沿着来路往回返。它是去那个它常呆的山洞,那里有许多被它吃剩的骨头棒子。不操近道走远路,是不想让两个矿主再看到它。
到了洞里,嚼食了几根骨头棒子后,就在洞里躺下了。躺的姿势有别于过去,过去是侧着身子,让身子舒展开,舒舒服服地睡觉。今天是趴,趴着虽然也能睡,但是它没敢睡,两眼始终注视着山脚下的工棚,以及手里握着棒子警惕地坐在工棚
门口的矿主。一会儿它的眼皮有些打架了,就看挂在天上的太阳,怨太阳怎么总是不落下山去。只有太阳落山了黑夜才能来到,夜黑得让人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才便于它出洞。
太阳总算是跑到山的那一边去了,两个矿主也总算是进工棚了,工棚里亮起了灯,棚子的顶子上冒起了炊烟,它又盼那灯熄灭,灯被它盼得熄了有一会了才蹑手蹑脚地向棚子蹭过去。它终于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呼噜声,确认那两个鼾声不是装的,才又蹑手蹑脚朝井口靠过去,在井口一阵搜寻确认没有矿主们设的套子后,从一个豁口钻进了矿井里。
洞里面阴凄惨惨,走不多远出现了两个洞,它只好凭着感觉往前走,走不多远又出现了两个洞,怕在洞里迷失了方向,它开始在洞口的地方撒上尿,终于它走遍了矿井里的所有洞,在一条被堵了一半的洞口停下了,洞的上方有水往下滴,还有水从里不停地往外流,它从那水里嗅出了主人的气息,是那种汗酸味加旱烟味的气息,中间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味。
芦花顿时一阵潸然泪下,主人死了尸体都腐败了,这就是说它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主人了,想到主人对它的好,它禁不住哀哀地叫起来,仅仅只叫了两声它就打住了。它不能让两个矿主听到了它的叫声,他们要知道它在里面,会想法弄死它的。它要尽快地找到主人,想法子把主人从洞里面弄出去,大林说过了,不能让主人白死。
煤层虽松软,可是把整个洞都堵得死死的,看上去就像那洞根本就不是洞,以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在这里打过洞。很显然这是矿上的有意为之,目的是把死了的人埋在里面,把一个姓名永远地勾画掉,也让死者的家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冤也没法伸。想到两个矿主的可恶,它一下子来了许多的力气和勇气,两条前腿使劲刨起土来。煤土是松的虽好刨,可刚刨进去几米远上面的煤土又塌了下来,还差点把它塌在了里面。天快亮时它才找到了打洞的窍门,依着洞顶刨出了一条长几米的通道。
但它也累得没有了一点力气,天快亮了,估摸着工棚里那两个可恶的家伙也该睡醒觉了,它就赶紧从井里出来了。出来后回到山坡上的洞里,先啃那些骨头棒子,啃完后钻进一片密得不透风的林子里睡觉,等候又一个黑夜的来临。
四
芦花终于找到主人黄老邪了,主人和两个外乡人一起躺在一块大石头下,那块大石头压着他们的胸部和腹部,就像一床棉被盖着并排而眠的三兄弟。芦花对着散发着尸臭味的主人黄老邪一阵轻声的呜咽,随后咬住他的衣裤使劲往外拽,裤管被它拽掉了它又咬住主人的鞋子往外拽,但无论怎么拽,主人黄老邪都巍然不动,最后一使劲,把主人的鞋连同一只脚一起拽了下来。一阵犹豫之后,它叼着脚和鞋朝洞口走去。它要把鞋和脚叼回家,主人家的人认得这些东西。
突然它看到了太阳的光芒,还隐隐地听到了两个矿主的说话声。它骇然地停住脚步,把身子藏到一个豁口后。它怨自己怎么就忘了时间!矿主们朝着井口走来,说话的声音也就渐渐清晰。矮个子矿主摸了把铁栅门上的锁对高个子矿主说,你不觉得这两天静得有点出奇吗?高个子矿主说,人之常情狗之常情,人闹不出名堂,狗怕我们弄死它。矮个子矿主说,未必。刚说完又说,你看,那边来的是不是黄老邪的老婆和那几个孩子?高个子矿主说,来了又怎么的,咱们的态度得更狠点,不能让他们看出还有希望。
一会儿,芦花就听到了女主人的哭声。哭声牵扯了两个矿主的注意力,让他们朝着哭声处走去。它也来到一个能看到外面的地方,它看到了女主人和她的儿女们,女主人在儿子大林的搀扶下朝矿主们的工棚走过来。矿主们到底有些心虚,矮个子小声对高个子说,不要急,咱们还是先搞清他们的来意。高个子性急,女主人和她的儿女们走近时,他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家的老黄是跟两个外乡人走了!
主人的儿子大林说,你凭什么说我爹是跟两个外乡人走了,我还说我爹是死在了你们的矿井里!高个子矿主大声说,你也拿出凭据来,拿不出来就是诬陷!大林说,我爹是上班时间在你们的矿上失踪的是吧?国家关停小煤矿的文件不是才出的是吧?你们的井是在我爹失踪的第二天封的是吧?高个子矿主说,就这些,是又怎么样?一直盯着大林说话的矮个子矿主拉一把高个子矿主,挡到高个子的前面说,大林你是大学生,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要把握好分寸。
大林语塞,芦花汪汪地叫起来,它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井口,它要的就是这效果,然后它叼着主人的鞋和脚迈着悲伤的步子慢慢地从井里走出来。大林见了它说,妈,那是不是芦花?芦花怎么变成了黑的?怎么在井里?它嘴里叼的是什么?女主人盯着它嘴里的鞋和脚看,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哭着说,芦花嘴里叼的是你爹的鞋,鞋里的脚一定是你死了的爹的脚……说完,呼天喊地。
儿女们跟着哭,大林也哭,哭着冲两个矿主说,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矿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个子矿主说,就凭这只鞋和鞋里的那只死人脚?一个畜牲叼在嘴里的一只破鞋和一只死人脚,谁知道它从哪里弄来的……矮个子矿主一叹,打手势制止高个子说,大林,你们也别哭了,叫你妈进屋吧,事情闹大了,即使是真有问题也不好解决了。
大林就搀扶妈妈进屋,矮个子跟着进屋,叫高个子在外面打电话报告上级部门来人。矮个子给主人的女人和儿女们倒茶时,高个子进来说,上级部门马上来人。果然,一会儿外面就有了车的引擎声,车门的开关声。随着一阵脚步声,乡长和乡派出所所长就在他们的小屋里出现了。二话没说,乡长叫派出所所长先把两个矿主铐上了。随后走到大林的跟前用左手拍拍他的肩,右手猛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吼两个矿主说,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不向上级部门报告,二不通知死者的家属,你们知罪吗?知道后果吗?一会儿这事就要闹大了,你们就等着坐牢吧,我这个乡长也就等着跟着你们倒霉吧!
然后,乡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谁叫我是乡长呢!谁叫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发生在我的管辖范围呢!自语着掏出烟,丢给所长一根。大林一根。大林说他不会抽。乡长说,如今的大学生有几个不会抽烟的,不抽叔的烟是不是太生分了?说着给大林点烟,大林再不好不抽,只好抽。乡长就说,这才对了,你真不该跟叔生分,你爸给你摆状元酒时我还来喝过你的喜酒,乡里这两年也就出了你这个大学生。
大林偷偷看母亲,母亲也在看他。母亲似乎怕他再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急忙说,那天你乡长叔来喝酒时,还送了厚厚的一份礼。乡长说,缘,心意,叔对孩子的一点心意,叔也是高兴,孩子不光给他爸长了脸,也给我这个叔长了脸。说着他又拍拍大林的肩,手还在大林的肩头使了把劲,然后话锋一转说,大林你是大学生,知识分子,明事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该懂,有什么想法和要求趁我现在还是乡长给我提出来,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
乡长说完继续满屋子走,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两个矿长,派出所所长,还有大林的弟妹们就都把
目光集中到女主人和大林的脸上,女主人和大林交换眼神,那交换无疑是在重视乡长的话。黄家屯成为黄家煤矿后,死的人不少,开始,死者的家属们都闹,矿主是坐牢了,乡长是停职了,可死者的赔偿就落空了。几年后矿主牢里出来还是矿主,乡长换个地方还是官,落到他们头上的只是多了几个冤家。后来,精了的人们不闹了,找矿长要几个钱,不让死者白死。
乡长走着抽着烟瞥一眼女主人和她的儿子,又开始自言自语:现在我还是乡长,有什么要求你们赶紧提,不要等到我不是了你们再提那就晚了,乡长我必须首先为死者着想,为死者的家属着想,死者是我的黄老哥,我必须为他着想,为他上大学的儿子着想,说什么也不能让黄老哥的儿子因为他的意外死亡而缀学。我这些话虽然是违反原则的,违反原则又有什么法呢?谁叫我现在还是乡长呢!
乡长的话像咒语,念得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追逐他,先是受害方的母子俩相互点点头,紧接着是两个矿主的求饶声,乡长,我们不愿坐牢,黄老哥是不是死在了我们的矿里我们确实不知道,到现在也是事实不清…一乡长就又一次拍桌子说,没有证据的事你们怎么瞎报,乱弹琴!两个矿主又一起说,虽然没有证据,但黄老哥是在我们矿上失踪的,我们愿意按规定给黄老哥赔偿。乡长就一挥手对派出所所长说,怎么赔是他们的事与政府无关,放人走路。
乡长说走就走,派出所所长还没有收好铐子他就跨出了门槛,仿佛走慢了有什么东西会把他黏住了。收好了铐子的所长也快步跟上去,逃跑似的,一会儿就到了小车前。
五
乡长和派出所所长一走,两个矿主就和死者方办手续。赔偿二十万有先例。先给十万隔天把逝者的衣冠送进矿井里炸窑后再给十万也有先例。高个子矿主跟女主人点钱,矮个子叫大林写收条,办完手续后,两个矿主对女主人和她的儿子大林笑笑说,半年来我们也就赚了这么多,算是给黄老哥打工了。仿佛他们处理的不是一次矿难,而是做成了一笔再寻常不过的小生意。
虽然手中的钱是当家人用命换来的,女主人和她的儿女们还是很安慰。先前的愁和丧明显地减轻了,走到了小溪边,女主人还蹲下来对芦花招招手,和蔼可亲地说,芦花,过来,过来,芦花!唤它的声音就像是在喊她的儿女。芦花知道女主人是想给它洗洗,还知道女主人的洗不仅仅是洗,就摇头摆尾地走近她,以前女主人是不喜欢狗的,芦花对女主人也是敬而远之的。
深秋天的溪水刺骨的寒,冷得芦花直打颤,可是它站在女主人的面前还是任她一捧一捧地把水往身上浇,它是把女主人那一捧一捧的水当做她给它的奖赏,同时也是当作她给它的温暖。一会儿它的皮毛就由黑变白了,它原以为她给它的关怀会到此为止了,不想她接着又给它梳毛,边梳它身上的毛还边说,芦花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女主人的话突然被打断了,是被空旷的山谷里那两声叫声打断的,那叫声起源于矿井的方向,是两个矿主在喊她。女主人就向走过来的他们走过去。大林和他的弟妹们就接着给它梳毛,水那么凉他们的手那么嫩,它不忍心他们的嫩手沾凉水,就从溪水里跳起来抖干净身上的水,然后跟大林和他的弟妹们亲近。大林摸着它的头对他的弟妹们说,一辈子记住今天的事,往后谁也不许欺负芦花,芦花和它的后代们只能是老死,老死后必须像埋先人一样的下葬……
女主人去而复返,手里又多了五百元钱,她从那五百元中抽出张百元的票子给儿子大林说,到集上割五斤肉买五斤鱼,我们要好好地给芦花做顿吃的。儿子大林听说是给芦花买吃的,高兴地把着芦花的两条前腿让它立起来,说,芦花,走,给你买好吃的去。芦花把两条前腿搭在了大林的肩上,大林把脸贴在了芦花的脸上。
鱼肉买回来后,女主人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烹调,把给芦花吃的烹调得跟人吃的一样香喷喷。芦花还没有吃到口,就已经泪流满面了。整个吃的过程,泪就没有断过。这一顿吃,芦花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是它长这么大在吃上花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它吃得最多的一次。吃完后它就进窝睡觉,刚进窝女主人就拿了床破棉絮给它垫上,早上还没有醒来,女主人又送来了香喷喷的食物。
芦花又是一顿美餐,然后进了女主人和她的孩子们的屋,屋里的桌子上放着几个包,是主人生前的衣物,女主人正在给她的儿女们戴孝,孝布是一条土布汗巾。见它进来,女主人也在它的脖子上拴了一条。随后女主人就带着她的儿女们和它一起朝矿上走去,他们是去给主人送葬,也是去拿那十万元钱。走在雪地上芦花觉得雪和汗巾的颜色一个样,连自己也跟雪和汗巾一样的干净了。
到了矿上,两位矿主早在井口等着了,和主人家的人一起,把主人的衣冠送进井里后,在井口埋上了炸药。一通香呀纸的烧过后,矿主们要女主人和她的儿女们往后撤。女主人不但不撤反而哭着向井口扑去。芦花也追随女主人。矿主们就要大林扶母亲进屋。在大林搀住他母亲的同时,矮个子矿主也扣住了芦花脖子上的汗巾。母亲被儿子搀扶进屋里坐下,芦花也被矿主提进屋系在了房柱上的一根绳子上。
轰的一声闷响后,女主人又哭起来,哭着说,她也不知是哪辈子做了缺德事,嫁个丈夫到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主人一哭,儿女们也跟着哭,芦花见大家都哭,也跟着呜呜咽咽。毕竟从此后这一家人生死相别,芦花也是与它的主人阴阳相隔,矿主们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劝慰他们,只是坐在一边抽烟等他们哭个够。够了,又是矿主中的高个子让女主人点钱,矮个子要大林写收条。钱装进女主人包里,收条到了矿主们手里后,一家老小才拥着他们的娘哭泣着朝门外走去。
芦花也尾随他们往门外走去,可是它刚走了几步就被绳子扯住了,它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就对着主人家的人汪汪。它一叫,大林和他的弟妹们就回过了头,一起朝它走来。就在他们走到它的身边,要解系在它脖子上的绳子时,矿主们站在了它与大林兄妹们的中间,说他们头天和他们的母亲商量好了,已给了他们母亲五百元钱,把狗买下了。
大林看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走到了门外用背对着他,他问母亲怎么回事?弟妹们舍不得芦花,也问母亲是不是矿主们说的那回事。做娘的仍然用背对着他们不回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以权威的口气说,走吧,你们要喜欢狗回头娘给你们一人捉一条回家就是了。芦花就明白了女主人为什么一直不回头,明白了女主人为什么给它做那些好吃的,原来她昨天就把它卖了。它就使劲跳使劲挣,并用牙咬那根拴它的绳。
绳子咬不断脖子上的汗巾也挣不开,它就又明白了那并不是女主人要它给主人戴的孝,那仅仅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它性命的一种手段。它就绝望地对着大林哭嚎,它是用哭嚎向大林求救,它知道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只有大林可以救它了。就在大林要母亲把五百元钱还给矿主的时候,矮个子矿主手中的铁锤重重地击在了它的脊背上,把它的背脊骨击成了两段。
冥冥中,芦花感觉到铁锤又重重地击在了它的头上,矿主们边下死劲打还边说,叫你多事,看你还多事……芦花还听到两个矿主在电话里对乡长说,老大,到底是你英明,要不是你昨天赶来个电话,花五百元钱把这条死狗买下来,不定日后还会出什么大乱子!老大,事情已经了了,狗我们正在剥皮,还挺肥的,酒我们也给备好了,中午你就和派出所所长过来吃狗肉喝烧酒吧。
只听乡长在电话里说,狗肉我就不来吃了,事情了了就好!
责任编辑: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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