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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工人的苦乐生活(上)

时间:2023/11/9 作者: 龙门阵 热度: 11581
莲 子

  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国有企业改制的不断深入,大量职工下岗。我所在的工厂曾属于四川省最大的国营客车制造厂,它带给我们许多荣誉,我们也为它付出了辛勤劳动,最终它还是让我们尝到了下岗的苦涩。下岗后,生活还得继续,脚下的路还得靠自己摸索着走下去。

  乔大哥的卤菜摊子

  乔大哥真名乔云涛,下岗后摆了个卤菜摊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每天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

  乔云涛当年是我们厂的副厂级干部,我丈夫的顶头上司,但俩人关系更像朋友,工作上也非常默契。他早年在部队上干过,平时气宇轩昂,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像个当官的”。他很随和,也很能干,那几年在厂里当干部挺难的,个中苦楚只有他最清楚。

  厂里别的领导不愿干的事情,多半会落到乔云涛头上。在较老的国营企业里,人际关系十分复杂,甚至有些纠缠不清。比如,张三是李四的亲家;王五是刘二的舅子;刘二又跟张三是“老挑”(连襟、挑担)……你得罪一个人就等于得罪一帮人。作为厂级干部,要解决好诸如干部升降、调工资、分房子等令人头疼的问题,乔大哥已经身心俱疲。何况还有厂级干部之间明争暗斗的各种矛盾,更令他厌烦透顶。

  2000年年底,我们厂改制,乔云涛再三斟酌思量,最后毅然决定买断工龄,离开工厂。主动下岗后,他不知做什么好,妻子劝他先休息一段时间,再看自己适合做什么。

  当时正值冬天,乔大哥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出去跑步。他家住在厂区所在地成都市龙江路,那天,他一反平时出门向新南门方向跑步的习惯,顺着九眼桥河边跑去。他跑到锦江河边的望江楼对面一片河段时,看到一对夫妻正在洗车。他们把一条长长的塑料管子伸进河里,抽取河水冲洗一辆出租车。夫妻俩干活很麻利,丈夫手拿一块大抹布用力地擦着车身,妻子手扶管子顺着丈夫的手势冲水,一辆车很快就焕然一新。等那夫妻俩休息时,乔大哥上前搭讪,笑着对那男人说:“辛苦呵!”

  交谈中,乔大哥得知夫妻俩也是下岗工人,做生意没有本钱,想出去打工,家里又有卧病的老人和每天中午回家吃饭的孩子。他们穷极思变,因家住河边,就想出这么一个洗出租车的办法来,洗一辆车可以挣3元钱。生意好时,一晚上可以洗十辆八辆,天亮就收拾东西回家。男人说:“这也算是靠水吃水,只要肯动脑筋下力气,世上哪能饿死人?”冬天凉风刺骨,两口子洗了一晚上车,冻得双手通红,但精神面貌极好,言语中透出一股自信。

  回家路上,乔大哥一直想着这对洗车夫妇说的话,脑子里有了一个可行方案。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地叫醒妻子,把她拉到阳台上,兴奋地比划着说:“这儿砌个水泥台子,这儿安上玻璃,靠墙挖个壁橱……”他家住在底楼,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台位置正对着院子大门。妻子被乔大哥的兴奋弄蒙了,不知他要干什么。乔大哥说他要摆一个凉菜摊子。

  说干就干,不久乔大哥就在自家阳台上支起了凉菜摊子。

  乔大哥本来就会做一手好菜,他做的家常海参、番茄肚条、七椒香辣鱼等,味道好极了,令人赞不绝口,过去我们经常到他家大饱口福。这下他开了凉菜摊子,熟人便有了聚会的地方。不过,刚开店时,他的凉菜并不太好,特别是卤菜,味道总不尽如人意。做卤菜的窍门在卤水的配方,为此,乔大哥专门拜师学艺,跑到温江某处学习做卤菜的手艺。慢慢地,他做出的卤菜味道好起来,生意也越来越兴隆。先是同院的熟人常去照顾他的生意,不久名声传到外面,附近街道的居民也纷纷前来光顾。

  工厂改制后,我在后勤部管餐厅,天不亮就要去城外的批发市场采购,常与乔大哥不期而遇,他的电瓶车前后堆满了采购的货物。那几年,大家都忙,见面点个头便匆匆告别。一次,一位熟人庆贺乔迁之喜,托我到乔大哥摊子上买点卤菜。我想,前去恭贺的人多,索性就把乔大哥摊子上所有卤菜、凉菜都买了一些。结果,那天的酒席吃成了“乔家菜”大会,大家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各种可口的菜肴,笑逐颜开。所有菜品色香味俱全:卤菜软硬适度、咸淡正好;凉菜麻辣喷香、色泽诱人。后来,我把这些话告诉乔大哥,他笑道:“大家吃得满意就好,我还要继续改进,把味道搞得更巴适(四川方言:好)。成都人五香嘴,味道不好哪个来买嘛?”

  又过了几年,我们改制后的工厂最终还是垮掉了,工人们全部下了岗,纷纷到成都市劳动局办的职业培训班学习技术,从前的主任、科长都来这里参加培训。女的大都学面点、理发,男的一般选电工和厨师班。重新面对生活,刚开始日子过得十分艰辛,我往日的师兄们都非常失落和惶惑。这天,大家休息时坐在一起闲聊,不知谁在发烟时喊了一声“主任”,原来的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要喊主任了,现在大家黄鳝泥鳅一样长!连厂都没有了,还有啥子科长、主任哦?”大家忙岔开话题,找些轻松的来说。有人提到乔云涛,大家都感叹他的路走对了,说他提前醒悟了。

  乔大哥的生意做了几年,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现在不仅卖卤菜、拌菜,还卖起了饺子、面条和盒饭,夏天还添了“冷啖杯”。附近几条街上开铺子做生意的,一到中午就给他打电话叫外卖。乔大哥请了好几个小工,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乔大哥挣了钱,人也开始发福了。

  苦乐“的哥”

  彭师兄是从我们厂出来的,现在靠开出租车为生。

  他下岗后在一个开出租车的朋友帮助下开夜车,这一行在成都俗称“提烘笼儿”,说明十分辛苦。每天晚上8点后接车,顺利的话,一晚上可以挣100元左右。

  开出租车的第一天晚上,彭师兄毫无经验,上了车两眼一抹黑。看到对面有人招手,他还没来得及打转弯灯,另外一辆出租车一轰油门,“嗖”的一下就开过去,无比灵活地停在客人面前,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拉客离开。他开着车在大街上乱转,一个多小时也没看到有人招手。后来,他把车停在一家娱乐场门口,凌晨4点时,总算上来了一位客人。到了目的地,客人没有零钱,彭师兄只好让了零头。那一晚上,他只挣了30块钱。后来,在朋友的指点下,他熟悉了路线、路况和上客规律,情况慢慢好转。

  开出租车很辛苦,一上车就是十几个小时,胃病、腰椎间盘突出是常见的职业病;有时一不留神还会收到假钞;稍不注意没刹住车,就会遭“电子眼”,扣分罚款在所难免;遇到客人东西丢在车上,还得千方百计找寻失主……彭师兄现在一家公司开出租,月收入3000元左右。每年的社保医保6000多元,各种车险将近8000元,女儿的学费1万多元,家人生活费7000多元……彭师兄私下一算账,不断摇头说:“艰难!每天眼睛一睁开,就欠公司300多元钱!”

  在一次聚会上,彭师兄一边喝酒,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了两件事:

  2007年冬天,彭师兄送一位客人到武侯祠。客人刚下车离开,就有3名小伙子招手上车。车开到离武侯大道不远处,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小伙子突然从身上抽出刀对准彭师兄的脖子,后面两个人同时凑上前来,逼他拿钱。这天生意不好,彭师兄手边没有几个钱。这时,彭师兄怒火一冲,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一把抓住小伙子逼过来的刀,说:“你想抢我?我都是穷得恼火的下岗工人!”刀刃割伤了他的手,血顺着刀刃流到手腕上、衣服上。歹徒的气势顿时被镇住了,这时刚好有巡逻的110警车开过来。3名小伙子还未等车停稳,就慌忙拉开车门,一溜烟儿跑掉了。大家听得心有余悸,彭师兄伸出手来让我们看他手上留下的疤痕。他的妻子林双珠笑着用筷子指了指彭师兄,开玩笑道:“离开国营企业,终于像个男子汉了!”

  另一件事发生在2008年夏天。彭师兄的车在九眼桥附近上了一位客人,说到北门大桥有急事,让他尽量开快点。当时晚上7点过,正值下班高峰期,沿途堵车十分严重。彭师兄想尽办法抄近路,开快车。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文殊院附近,眼看就要到北门大桥了,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客人再次催促道:“师傅,开快点嘛。”彭师兄一着急,一轰油门就闯了红灯,“电子眼”闪了几下。彭师兄心里一冷,虽然驾照上的分还多,但200元钱的罚款还是得交。到达目的地,彭师兄接过车费,还在心疼那要交的罚款。客人有些内疚,又递上200元钱,说:“师傅,对不起啊,都怪我一直催你,罚款就算我的!”

  我们听他说完,哈哈大笑,说:“这客人还真豪爽,换个人可不一定会这样做!”彭师兄笑道:“开出租车有趣,上了车你不晓得今天会遇到啥子情况啥子人。”看来,彭师兄的“的哥”生涯还真是苦乐参半。

  开出租车辛苦,彭师兄却说:“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选择开出租,累是累点,但相对自由。俗话说‘推车抬轿,搁到就要,每天见得到现钱,维持生活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没有以前在单位上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5?12”汶川大地震后,我们全家心有余悸,不敢再住高楼。5月13日傍晚,我带着全家老少到二环路某空旷处躲避余震。天下着小雨,我们撑起雨伞站在恐慌的人群中。我心里一阵阵发愁,如果雨下大了,一家人该到哪里去啊?正在这时,一辆出租车从我面前经过,一下子停了下来,又慢慢退回来。是彭师兄!他对我笑道:“总算找到你们了,快上车!”他把我们全家送到郊外他的一个亲戚家,平时那里是茶馆,这时坐满了躲地震的人。彭师兄把我们安顿好后,又上车出发了。我忙问:“还要出去?”

  彭师兄回答说:“昨天地震发生后,全城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约而同地往都江堰跑,义务帮忙拉伤员!我也不能落后讪!”说完,他就开车消失在蒙蒙雨幕中。(待续)

  (责编 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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