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萍

　　(一)

　　1913年春夏之交,津门一所古色古香的花园官邸内,几个老仆正在庭院里打扫地上的落叶。这所宅邸是同盟会会员傅飞雄的。傅飞雄同宋教仁一起在上海车站罹难,倒在刺客的枪口之下。

　　傅飞雄的遗孀尹绮梅也是一位投身革命的女性,早期参加同盟会。在得知丈夫傅飞雄遇害后,她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倒,只是把悲痛深深地埋藏在心中。

　　这天,尹绮梅正在客厅里静坐,仆人入报:“夫人,内阁总理赵大人求见!”

　　尹夫人一怔,感到有点儿突然。内阁总理赵秉钧原来是她丈夫傅飞雄的同僚,也是其女儿傅文幼的同学,少年得志,后来中举出任清朝京官,青云直上。早年,傅飞雄见他一表人才,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是他在外做官,没有机会提亲。后来,赵秉钧一头投入奸雄袁世凯的怀抱,出任内阁总理大臣兼内务部长,成为袁世凯跟前的大红人。傅飞雄不能容忍其举动,也就不再提女儿的婚事了。

　　尹绮梅迎了出来,将赵秉钧领进客厅。

　　傅府客厅,摆设素雅,光线从圆形的窗棂射进来,室内有一股翰墨书香的气息。中堂朱红的泥金墙上,悬挂着一幅绢绘古画——《九骏图》。

　　“夫人,袁总统得悉府上收藏有这幅闻名遐迩的《九骏图》,想在做寿时求借到殿前鉴赏鉴赏。庆典过后,一定原璧归还。总统这点面子,老夫人大概是会给的吧?”赵秉钧指着墙上的画说。

　　尹夫人听了,知道赵秉钧是借故索画,更加坐立不安,头上直冒汗,无可奈何地命仆人取下画卷,对赵秉钧说:“好说!好说!承蒙总统厚爱,老身就送这幅画为总统的大寿助兴,请赵大人代劳送去!”

　　赵秉钧接过画,皮笑肉不笑地作揖道:“我代袁总统谢过夫人了。对了,文幼若是回来,请您告诉我,我们也能好好一叙。告辞!”

　　尹绮梅被赵秉钧凭空敲诈一幅名画,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仆人入报:“夫人,尹府大小姐与二小姐从上海来了!”

　　尹家姐妹是尹绮梅的侄女,姐姐尹锐志,妹妹尹维峻。姐妹俩早年追随孙中山,都是巾帼英雄,长年在外为革命奔走。

　　尹绮梅的哥哥尹成信在世时,对两个女儿十分宠爱,请名师教习诗书和武艺。因此,尹家两位小姐不但能吟诗作对,而且武功了得,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连发12把飞刀,百发百中。江湖上称她们为“云中双燕”。

　　此时,尹家姐妹匆匆进门,看见姑妈泪流满面,忧心忡忡,忙问:“姑妈,家里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将赵秉钧前来索画一事告诉了侄女:“你们有所不知,这画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你表姐文幼前两天托人送来的那封信也写在这画的卷轴上,我担心被赵秉钧看见,会搜捕你表姐,招来杀身之祸!”

　　尹夫人的女儿傅文幼是“女子铁血暗杀团”的团长,刺杀目标就是袁世凯和赵秉钧。

　　尹锐志听后,沉吟片刻,俯在姑妈耳畔说:“姑妈!你放心好了,信是假的,表姐与表姐夫并没有回天津,我们故意用这封信做诱饵,引赵秉钧上钩,除掉这个奸贼,为宋教仁和姑父报仇!”数月前,暗杀团就放出消息,故意让赵秉钧知道傅文幼等人将趁袁世凯做寿之际,实施刺杀计划。事关重大,赵秉钧一直在暗中秘密监视,得知傅文幼派人送回《九骏图》,便亲自前来索画。

　　(二)

　　惬意的夜晚,葱茏的林色渐渐融入朦胧的暮霭。坐落在渤海边的津门著名妓院怡春楼里,赵秉钧正同他最喜欢的妓女媚娘打得火热。

　　一个丫环在门口禀报:“老爷,外面高队长求见!”

　　赵秉钧恼怒地翻身爬起来,踱步到客厅。

　　侦缉队队长高仁匆匆走进客厅,在赵秉钧耳边小声报告说:“据可靠情报,傅文幼已经转移,在狮子胡同13号!”

　　“好!你不要惊动她,给我盯住了。”

　　高仁得到命令后,退了出来,来到铁狮子胡同进行监视。

　　夜阑人静,月色如钩,铁狮子胡同四周空无一人。高仁紧皱眉头,心乱如麻。作为侦缉队的密探,他深知“女子铁血暗杀团”的厉害。他隐蔽在骑楼下面,窥视海边一座小木楼上的动静。

　　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高仁邀功心切,等了片刻,就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察看。忽然,他发现朦胧月色下,一个匀称的身影在一间骑楼的柱子旁晃动。他轻轻地走过去,一下子用驳壳枪抵住那人的腰部,低声喝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见黑影未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稻草人,知道上当了。正想回身,巷口转出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支手枪。高仁惊愕了,求生的本能使他猛然收住脚步,转身就跑,但前面也有一个同样装束的女子瞬间把小手枪抵在了他的心窝上。他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嘴里喊道:“好汉!饶命!饶命啊!”

　　“要我饶命可以,马上告诉我,赵秉钧在哪儿?说了我就饶你的命,若是想糊弄我,我就送你上西天!”女子把声音压得很低。

　　“赵……赵秉钧在,在怡春楼……”

　　“这么说,就饶不得你了!”说完,静夜里响起了一声低沉的枪声。

　　第二天晚上,怡春院酒楼上生意兴隆,一群群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在此猜拳行令;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在门口嗲声嗲气地拉客,搞得乌烟瘴气。

　　尹锐志西装革履,肩上挎个小包,领口插着把折扇,十足一个豪门望族的纨绔子弟。她朝酒楼的走廊走去,不断环视四周。不远处,前来接应她的妹妹尹维峻乔装成一位少爷,假装喝醉了躺在楼梯口的长椅上。

　　赵秉钧是个好色之徒,出任内阁总理后,经常独自一人来这里嫖妓。此时,他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得意地哼着小调。他经过坐在那里“打瞌睡”的尹维峻面前时,尹维峻放下折扇,向姐姐使了个眼色。尹锐志迅速跟踪赵秉钧上了二楼。尹维峻用纸折扇挡住脸,微微眯着眼睛,透过纸扇的缝隙观察周围动静,在下面接应姐姐行动。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见尹锐志一副“少爷”模样,立即迎了上来,把她引入客厅坐下,奉烟敬茶。不一会儿,老鸨就拿来了姑娘的花名册和玉照,让尹锐志随便挑选。

　　尹锐志掏出一大把银圆,“哗啦”一声往桌上一撒,说:“我要三楼5号房的姑娘!这只是见面的脂粉钱,你先收下!”

　　老鸨眉开眼笑:“先生好眼力!这姑娘的确很漂亮,只是你来得不是时候,别的客人已经包了,请你另点别的姑娘吧!”

　　尹锐志傲慢地说:“不成!叫他让出来,我给双倍价钱!”

　　老鸨只好赔笑,压低嗓音:“这是总理府的长官,小店可得罪不起!”

　　尹锐志确定赵秉钧住在5号房后,就点了6号房,在他隔壁伺机行动。

　　午夜过后,尹锐志走出房间,在朝大厅的一个亮窗前,用打火机点燃香烟。一会儿,楼下大厅也亮起一点打火机的亮光,这是妹妹尹维峻发来的信号,表示她已准备好了。

　　尹锐志潜回到隔壁5号房的窗下,从窗帘的缝隙朝里窥视。

　　房间里,床头灯散出柔和的亮光,床上罗帐低垂。灯光透过半透明的罗帐,依稀可见两个人拥抱着齐头并宿。尹锐志估计是赵秉钧和他那相好的。

　　尹锐志推门而入,挑开罗帐一看,蓦地一惊:床上是用两床被子做的假人。她知道上当了,正想转身出去,但为时已晚。她感觉到脊梁骨上有一个硬邦邦的家伙抵着,只好举起双手。静夜里随即响起阴森森的声音:“傅小姐!我在此恭候多时了!”显然,对方以为她是表姐傅文幼。

　　尹锐志被推入房内,在她背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

　　“是谁派你来的?没想到‘女子铁血暗杀团的高手现在会落入我的手里。”彪形大汉显得有些得意。

　　“既然落入你手里——”尹锐志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说,“要杀就杀,何必戏弄羞辱我?”

　　“哈哈哈……我怎么舍得杀你?我还要将你押到袁总统座前领赏呢!”

　　彪形大汉说完后,用力一推。尹锐志佯装一个趔趄,高举的双手迅速从礼帽边缘取下柳叶飞刀,向后一甩。彪形大汉笑声未停,握着手枪的手就垂了下来,手枪“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跨了几步,立刻倒地,一动不动。

　　尹锐志干掉了伏击者。

　　突然,街上一辆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一群军警拥入怡春院大厅。

　　深夜里,一大群嫖客和妓女吓得抱头鼠窜。混在人群中接应姐姐的尹维峻,果断地拔出手枪,向上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打掉了走廊里的水晶玻璃大吊灯。吊灯掉下来正好堵在门口,嫖客和妓女们吓得尖叫起来,又涌回内厅。此时,赵秉钧混在人群里,突然以最敏捷的动作,掏出藏在衣服内的手枪向尹锐志开火。尹锐志大惊,立即从大厅内高高跃起躲过,举起自己手中的枪还击。赵秉钧看见她掏枪,马上躲入柱子后面。两人正在交火之时,尹维峻也冲上楼来,手握双枪,弹无虚发,几个特务先后中弹倒下。两姐妹与赵秉钧及其团伙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枪战……

　　姐妹俩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轻敌恋战,被迫突围。

　　尽管“女子铁血暗杀团”这次暗杀赵秉钧的行动未能得手,却使袁世凯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孙中山和黄兴都认为以这种冒险的行动除奸不妥,力阻其行,并要求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宋案”。傅文幼领导的“女子铁血暗杀团”这才解散,尹氏两姐妹回到南洋,结束了这场风风火火的革命行动。

　　且说赵秉钧虽几经逃脱,但国人惩办凶手的呼声强烈,袁世凯见事情难以掩盖,便派人将赵秉钧毒死。赵秉钧死时才明白,迫使宣统退位,为袁世凯尽忠卖命是多大的错误。袁世凯登基当了83天“洪宪皇帝”后病吓交加而亡,由他建立的中国历史上最短命的洪宪王朝也随即在各种势力的打击下烟消云散。

　　(压题图:《民国风情百美图》,丁悚绘)

　　(责编 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