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外电影史上,常有这样耐人寻味的现象:一部影片诞生一支歌,这支歌又湮没了影片。这不是红火一时就销声匿迹的流行歌曲,而是经得起时间考验,反映了一个时代,记载某一段历史,唤起几代人奋勇向前的进行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诞生堪称典范,有关这支歌的诞生值得一记。
30年代初期,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东北三省后,华北大地岌岌可危,祖国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中华民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剧作家田汉应上海电通影业公司之邀,写一部抗日爱国的影片梗概,一个简单的电影故事,以上海亭子间奇遇开始,以长城抗日结束,共15节。原稿写在旧式十行笺上,约十余页。同年二月,田汉被捕押解南京,匆匆留下原稿。为抓紧时间摄制,遂由夏衍接手,改成电影脚本,片名《风云儿女》。剧中主题歌歌词,取自该剧主人公、诗人辛白华的长诗《万里长城》,决定由聂耳作曲,改名《义勇军进行曲》。
剧中这首歌词,有一个细节传闻很广,经过渲染,带有几分地下工作的传奇色彩。说是歌词是由田汉在狱中写成的,写在包香烟锡纸的白色衬纸上,由亲属探监时秘密带出狱外。不料原稿被茶水濡湿,字迹模糊,只能逐字辨认,加以抄录。此事传得很神。其实那是一首狱中七言诗,是夏衍亲自接手的,据实加以澄清。据田汉回忆录自述:“关于这些,我的记忆跟字迹一样地模糊了。”聂耳于1930年,从家乡昆明辗转到上海。这个医生的儿子,学校的活跃分子,离乡后当过小兵。流浪到上海,在职业音乐团体当学徒,担任过提琴手,以后又在舞台和银幕上饰演许多角色。他热情勤奋,充满青春活力,孩子气十足,逗人喜欢。他到哪里,哪里就有欢乐的笑声。在影剧圈里,聂耳一贯以主动“抢工作”为人称道,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总觉得自己有使用不完的力气。他听说《风云儿女》的主题歌由他作曲,就连夜向夏衍要求看那个电影脚本,很快看完了,又仔细再看,受到深深的感染,满怀激情又十分认真地表示:“我干,交给我!”那是1934年初夏,十里洋场上海滩的政治形势复杂。聂耳被敌人监视,处境危殆,组织上决定让这位有才华的青年音乐家去日本,可能再转道欧洲赴苏联,以求作曲技巧和音乐理论的深造。行期仓促,启程在即。但是聂耳毫不迟疑,坚决地又一次说:“交给我!我干!”聂耳一旦投入创作,就专心致志,废寝忘食,不分昼夜。夜深人静起来打拍子,引起楼下房东老太大声抗议。去国前短短数天,他写出了曲谱的初稿。一如他平时对自己作品的严格要求,每一段音阶,每一节音拍,每一个音符,都反复推敲。
导演许幸之很赞赏,两人就曲谱的开端和煞尾的力度不够,共同研究修改,加强了歌词的起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显得更有激情,让人一听就感到高昂激动的呐喊。结尾处增加了三个叠句:“前进!前进!前进!进!”经过处理,三次层层向上的呐喊取得强烈效果。
在聂耳去扶桑的简单行囊里,藏着一张《义勇军进行曲》曲谱的初稿。我们只能想象,在长崎丸三等舱的甲板上,聂耳凭栏远眺波涛汹涌的日本海,扶着栏杆打拍子,为他自己创作的进行曲追求一个新的高度而努力。
聂耳一生创作三十余首歌曲器乐。在东去的海轮上,他不知道这是他用年轻的生命,献给祖国和人民的最后一支歌曲了。他不知道,《义勇军进行曲》在影片《风云儿女》放映后,歌声从银幕传遍祖国大地。他不知道,这首进行曲像是黎明前的号角,唤起被压迫被奴役被欺凌的中国人民,团结起来,为中华民族的自由而战,共同走上抗战救亡的大道。
他更不知道,这首《义勇军进行曲》连续不断数十年,新中国建立后,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歌声响彻寰宇。
聂耳留日三月,没有中断写日记的习惯。在他的日记中,看到他忙于参观,学习日语,出入音乐会,按计划练习钢琴,参加旅日友人和日本朋友的戏剧演出等等。然而,他的日记没有提到《义勇军进行曲》修改定稿的思想活动,也没有记载歌谱原稿付邮的日期。所有这些,谁也无法回答。
1935年7月17日,聂耳到日本三个月后,与友人和房东一家同去藤泽鹄沼海岸游泳,不幸殁于海水的涨潮中,时年仅23岁,永远23岁的聂耳!他一生热情如火,疾恶如仇,纯真明净如水晶,他的生命中还有多少歌曲没有来得及创作,而他却在异域的大海中一去不复返!
我还记得,1935年夏初,在上海北京路泥城桥堍的金城大戏院,第一次听到影片《风云儿女》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时,那种震撼心灵的感觉。特强的小鼓独奏,背景中炮声隆隆,一支嘹亮激越的军号响起了。这是一种号角式的军号,号声吹过苍茫大地和无涯的天际。人们似乎听到民族巨人挣脱沉重的锁链,在广袤的祖国大地上行进的步伐声。在场的观众无不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我们高奏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欢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50周年,在歌声中,走向更加辉煌的21世纪!
1999年8月病中〔责任编辑 杨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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