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刈草人
因虚构效果而茂盛的草
因茂盛的草而走来的刈草人
他迈动的双腿,交叉着
将弯曲的山径
一寸寸剪短
草如此平静又如此卑贱
刈草人不得不弯下腰来
在黏稠的夕辉里
在全部的经验之外
那挥镰的姿势与飞溅的汗水
多么像身首异处的云彩和雨
天地为之一寒。透过
不透明的暮霭朝那里张望
仿佛近视的是黄昏
而不是我的视力
一棵草紧靠着另一棵草
就像我,站在
我的身边
是收割,还是戕害
是横七竖八的草捆儿
还是姿态各异的尸体
很长一段时间里,刈草人
卡在两种选择之间
如喉咙里的鱼刺
难以拔除
一些事物消失了
会从另外一些事物中出现
一些梦想破灭了,又会使
其他梦想显得美满
---草渐渐稀少的同时
人烟越来越稠密,当
漫坡遍野的草被逐一刈净
刈草人反而子孙成群
写完这首诗
已是新的一天
太阳自山脉的那边
露出华丽的脸。金子
般的太阳还是从前的模样
但已不足24K
桨
我想象不出
都有哪些事物
可以用桨来比喻
最早的时候
它兴许是一棵树的
两根肋骨
最早的时候,桨
过分依赖我的想象
并在想象之中
把我的背影摇到这里
我这样说是诚实的
而想象则是一位
撒谎的船夫
由波浪构成的颠簸久久不能终止
还需要多久,你们纤细的目光
才能够拧成粗壮的缆绳
然而在敞开的时空里
在更大范围的舞台上
波浪为越过自己前面的波浪
而吼叫着奔腾,桨因此拒绝
像缆绳那样牵挂
永远的水啊深如五千年
对于向往和向往
是千百次浇灭
当惊涛的打击乐
只剩下这两条手臂
逆境与顺境
已没有什么不同
我有幸窥见了这一切
比起神采奕奕,远方的落日
更倾向于愁眉不展
笼罩在它的目光里
桨是翅膀,而人类
应该是自由的水鸟
只是在相互屠戮之中
被拔光了羽毛
宿命是抽象的
在两次心跳之间,拍打的桨
使沉浮变得多么具体
偶然的时刻,桨
把我带入覆没
一如必然的月光
将我带进梦乡
树在等谁
树在等谁?我想知道
那棵桉树在等谁
一秒秒逼近的时间又一秒秒流逝
等待,使重于泰山的诺言轻于鸿毛
使一九九七年的春天,一去不回
这并不妨碍日出和月落,当然
也并不妨碍那些伸给明天的枝头
垂挂阳光与月色。天空蓝得只剩下传说
除了这棵因年迈而粗壮的桉树
岁月没有真相
从枯萎的角度望去
它多么繁茂,甚至
比繁茂还要多出几笔绿意
狂风大作的时候它居然摇晃着奔跑
奔跑让它寸步难移
看来一棵树只能有一个位置
犹如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命运
它常以忽略的态度俯视我
并极力让我相信:一个人辞世
无异于一棵树抖掉一片叶子
这一切与等待毫不相干
晨雾升腾,它一会儿被抹去
一会儿更加苍翠地显现出来
那情形,完全不像,幸福的女人
从一个男人的怀里飘至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冬天追赶春天
春天追赶夏天
所谓过程大概就是把一双新鞋穿旧
想到这里,它将隔世的枝柯挥动几下
秋天又被挪走
终年奔波,长久驻足
这之间如果有什么
差别,那必定是
---桉树长眠似的醒着
太多的人都在梦着
我被打动。一次心跳,一只
从树冠上惊飞的黄雀
肉眼看不见的弧线如此悦耳
既像某种人生的轨迹
又像它脚下深而又深的根须
旷野一片死寂
它的呼喊再次响起
其实嘶哑的呼喊声
并不大,而是
被风弄大的
黎明逐渐变成黄昏
就像孩子终将变成老人
可漫长的等待并不因老人变成
尘土而结束。无人可等时
等待便不再抽象。因此
我想知道桉树在等谁
每当墙上的挂钟
打过十二响甜蜜的鼾声
它就站在,月光
轻轻碰到的地方
一首不想写完的诗
除了此刻,椅子
似乎永远都在走动
从一个夜晚
进入另一个夜晚
从一个炎热的夏季
进入另一个更加炎热的夏季
时间是一匹善跑的马
但椅子不是马鞍。它
不具备这样的颠簸
它由几块平稳的木板变化而来
在被摆放到那里之前
它肯定是一棵备受风雨尊敬的松柏
---于森林深处峨冠博带地走着
有别于猥琐、谦卑及邻近的词
直至某一天的早上,撞见
一把憨态十足的斧子……
〔责任编辑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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