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是最要好的伙伴,我俩是同一个村子的人。
我们那个渔村很穷,荒山野岭要楼没楼,要路没路。别看现在条件好了,想当年可是穷得要命。男人们摇着橹出海打鱼,女人们一辈子守候在海湾里。老人们说若不是海里几条救命的鱼,全村的人早就饿死了。
他是唯一从咱们村里走出去的,这是全村人一直引以为豪的事。关于他的种种消息,我是最有发言权的,村里人都知道我和他最要好。
记忆中的他前半生都特别顺利,好像什么好事都跟着他走。我曾经为这事感到不平,凭啥长在一个渔村里,他去外头当官,我只能海里捕鱼。我曾是他形影不离的小伙伴,我们一起在破烂的学堂里读完小学和初中。有一点我最佩服他,他读书考试每次都是第一名,学校里的班长、学习委员等等学生官样样都有他份。这小子今后有出息,村里的人都这么说。那年他考上县城高中曾轰动整个村子,他背着书包出村口时,老村长亲自燃响了一大串鞭炮,村里人也是簇拥着都来送他,那场面比结婚还热闹。他后来又考上了大学,更让全村人长了一回脸,记得那天老村长走到渔村广播室,憋着气吼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咱们村里有了大学生了。大学毕业后他顺利地进入到机关,因为工作出色不久就当了啥科长,后来又提升当了副局长和局长。
走出村子的他很少再能回来,有人说他忘了本。其实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他很忙的,我们平时经常联系,从这点上我就知道他还记着我这个伙伴,记着老家的人。领导嘛都忙,不像我们这些闲人整天躺在被窝里无所事事。我再夸他一下,上回来村里,他捎了不少城里的东西分给大家,大家都高兴坏了。
这些年来,渔村的气氛交了不少。村里人一直以他为骄傲,不管啥事都要举他为例来说明,好像不带他名字话语就没力量。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都教育后代子女要像他一样读书,像他一样长大了出去当官有出息。我当年读书时也曾挨了不少大人的打骂,就与他有关。
可就这么一个好伙伴,没想到这回出事了。我最初知道消息时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等确认他受贿被判死缓后觉得整个天要塌下来了(外面传说他有一份受贿清单很惊人)。据说出事前他已列入副县长的提拔名单,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关键时刻怎么出差错了呢?实在搞不懂。
前几天,他父亲把我叫过去,要我陪他去监狱看儿子。他知道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去。
他父亲是个很老实本分的人,曾经像村子里的男人一样捕过鱼,后来身体不好留在岸上晒起了盐。他母亲早逝。渔村里的人都是早出早归,我印象中他的父亲从来都是摸着天黑还在盐滩上耙着盐劳作。
见到他父亲时我有点吃惊,他像树一样枯了。过去听人说几天能愁白头,我看他父亲是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们在监狱会见室和他碰了面,我和他握手时看见他满脸的憔悴与无力。然后就听着父子俩悄悄地说起话来。
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他父亲说。
东西对我来说已没用了。他说。
三十多年前的一样东西。他父亲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起皱褶的烟壳纸。
这不是爹当年经常抽的烟吗?八毛钱一包的。他说。
是的,我一直保存着。他父亲眼泪汪汪地把那张烟壳纸从窗口递进去。
他看着烟壳突然大哭起来。
烟壳纸上密密麻麻列着他当年考入大学我们村里人送礼的清单:
三叔:一袋米
大伯:五元钱
二姑:一床棉絮
张老师:一支钢笔
老村长:一只铅笔盒
张奶奶:一双布鞋
王阿姨:一件背心
大婶婶:十斤番薯
……
我父亲的名字也在其中,我记得是父亲让我送的一个洗脸盆。当年,我和他一起热衷于集过烟壳,现在集的那些烟壳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