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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家纳德尔曼及其艺术

时间:2023/11/9 作者: 外国文艺 热度: 8196
〔中国〕欧阳英作

  1882年2月20日,在华沙一名犹太珠宝匠家中,第七个孩子降生了。这个男孩是这个家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他就是本文论述的美籍波兰雕塑家埃利·纳德尔曼(Elie Nadelman)。

  读完文科中学后,喜欢美术的纳德尔曼于1899年进入沃伊切赫·格尔森绘画专科学校。在这所华沙主要的美术学院里,纳德尔曼接受了短暂的专业教育。由于沙皇俄国统治着波兰,学习期间,纳德尔曼还到俄国军队接受了一段军训。1902年,纳德尔曼来到波兰历史文化名城克拉科夫,成为波兰最先进的克拉科夫美术学院的学生。奇怪的是,他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就又回到华沙,实际上并没学到新东西。完成于这个阶段的《现代主义队列》(1901—1902)是纳德尔曼与同学沃伊特凯维奇合作的素描,它的象征主义倾向体现出当时波兰年轻美术家的趣味。

  1904年对纳德尔曼来说是关键的一年。前期,他像不少东欧美术家一样,来到了德国艺术重镇慕尼黑;古代雕塑陈列馆和巴伐利亚国立博物馆的藏品,不论是古典雕塑还是民间美术,都让他大开眼界。与此同时,纳德尔曼还接触到德国雕塑家兼美术理论家希尔德布兰德的作品。希尔德布兰德的名著《绘画与雕塑的形式问题》在美术界颇为流行,书中对古典风范的“纯形式”的倡导深深影响了年轻的纳德尔曼。从纳德尔曼此后的创作中,不难发现古代希腊罗马雕塑发挥着何等重要的作用。后期,纳德尔曼从慕尼黑转到了更具吸引力的巴黎,从此在这个不仅是法国而且是欧洲的艺术中心度过了十来年的探索生涯。

  到了巴黎,纳德尔曼的视野更加开阔。他广泛接触往昔的各类作品,从古代希腊罗马雕塑、拜占庭圣像画到米开朗琪罗和姜布罗涅的作品都没逃过他的目光。与此同时,纳德尔曼也没忽略现代欧洲美术和非西方美术,高更、塞尚、野兽主义者、立体主义者的探索,还有非洲和大洋洲的异类作品,同样吸引着他的注意,纳德尔曼此后不同风格的雕塑和素描显然与他并不单一的兴趣有着内在联系。了解和研究他人的艺术之外,纳德尔曼也不忘技艺的训练,常到柯拉罗西学院画裸体模特。

  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艺术的创造。纳德尔曼的雕塑和素描,在他最初居留巴黎的几年间,相继出现在秋季沙龙和独立者沙龙的展览中,支持新人探索的贝尔特·魏尔女士也开始把纳德尔曼的作品引入她的著名画廊。借助自己的创作,纳德尔曼认识了巴黎文艺界一些重要人物,并得到他们的提携。《白色杂志》创办人、波兰血统的纳坦松兄弟,以及美国女作家葛特露德·斯泰因和她的哥哥利奥·斯泰因,都为纳德尔曼的发展提供了帮助。而与马蒂斯、毕加索、布朗库西、阿波里奈尔等人的交往,也对纳德尔曼的成长有所裨益。

  像不少怀抱雄心壮志从欧洲各地涌入巴黎的年轻美术家一样,纳德尔曼在这个艺术之都的生活十分艰辛。拜访过他的纪德在其《日记》中写下了这位年轻雕塑家的生存状况:“纳德尔曼度过了极为困苦的六年时光。关在陋室里,他仿佛只靠石膏生活,巴尔扎克很可能会构想他这样的人物。”

  《站立的裸女》(约1907)是纳德尔曼早期颇有特色的一件青铜全身像。一如纳德尔曼推崇的希腊古典时期的雕塑,他创作的这个全身赤裸的女子形象一手遮挡着阴部,曲线毕露地站立在人们面前。熟悉普拉克西特列斯杰作《尼多斯的阿佛洛狄忒》的观众,一眼就能发现纳德尔曼效仿了这位古希腊雕塑大师的构图处理。但与《尼多斯的阿佛洛狄忒》不同,纳德尔曼没给他的女人体加上理想化的美丽面孔,而是把葛特露德·斯泰因的面部特征融入了裸女的头,见识过毕加索为这位美国女作家画的那幅著名肖像的人,不难感到两者的近似之处;把《葛特露德·斯泰因》这个副标题赋予《站立的裸女》也在情理之中。与这件摆放在斯泰因兄妹巴黎寓所桌子上的小型雕塑相比,纳德尔曼为另一位赞助人创作的头像《塔代·纳坦松像》(1909)显得中规中矩,真切生动的大胡子男人有些近似罗丹塑造的雨果。有别于这个具体人物的形象,早些时候完成的《人头》(1908)显示出纳德尔曼别样的艺术追求。在这个作品上丝毫没有写实性的影子,单纯的椭圆形就是你能看到的一切。跟爱琴时期的几何形头像或布朗库西的《入睡的缪斯》相比,纳德尔曼的处理更抽象更简洁;看来,现代主义精神也深深渗透在他的心中。

  1911年,纳德尔曼在伦敦的帕特森画廊举办了自己作品的展览。他精致优美的古典手法深深吸引了化妆品巨头海伦娜·鲁宾斯坦,这位波兰血统的女子一举买下了纳德尔曼全部展品,并请他装饰自己在伦敦的寓所。海伦娜·鲁宾斯坦之流显然更欣赏纳德尔曼艺术中传统的一面,纳德尔曼此后大量的古典风格雕塑作品是纯粹出于个人的爱好,还是受到这类主顾的影响,一时还说不清楚,或许两种因素都在起作用。

  作为美术家,纳德尔曼是性情中人,身处现代主义大潮之中,他仍然热爱古典美术,尊重往昔美术家的创造。1912年间,在巴黎的贝尔南热纳画廊,意大利未来主义领袖马利涅蒂正在演讲,鼓吹摧毁所有过去的美术。反感于这种态度,纳德尔曼当即斥责他根本不懂过去的美术。恼羞成怒的马利涅蒂跳起来击打纳德尔曼,后者则毫不示弱,同样还以颜色……这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表明了纳德尔曼等美术家捍卫自己信仰的激情。正是有了众多的这类激情,才有了丰富多彩的现代主义文艺景观。

  为了向美国公众介绍欧洲现代美术的成就,让他们认识那些为它的发展作出贡献的美术家,以阿瑟·戴维斯为首的美国美术界有识之士发起组织了1913年的“国际现代美术展”。这个在纽约推出的大型展览会通常被称为“军械库展览会”, 它有力地影响着美国人的艺术观,对现代主义在美国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纳德尔曼的雕塑和素描也被阿瑟·戴维斯相中,与马蒂斯、杜尚、布朗库西、毕加索等人的作品陈列在一起,引发轰动一时的艺术事件。

  纳德尔曼此时此刻丝毫没想到,在他的作品来到美国后不久,他本人也会来到美国并长期生活在这里。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本想返回华沙的纳德尔曼经人劝说,在海伦娜·鲁宾斯坦的帮助下由伦敦转往纽约。从这一年10月31日起,纳德尔曼就开始生活在美国了。到纽约不久,纳德尔曼给一位巴黎的朋友寄去一封信,从中能明显感到他当时的心情:“我根本不喜欢美国,我想尽快离开这里。除了钱,这里不重视任何东西。这是装腔作势者和势利小人的国度,毫无文明可言(极为野蛮),全无仁慈,充满兽性,与欧洲相距十万八千里!我说不清我是多么想再见到巴黎!”但纳德尔曼并没能回到巴黎,回到欧洲。在美国,他度过了后半生,完成了大部分重要的作品。

  由于早就进入了葛特露德·斯泰因和利奥·斯泰因的圈子,由于刚刚在军械库展览会上展示过作品,只身来到纽约的纳德尔曼很快就受到美国前卫派人士的接纳。著名的摄影师施蒂格利兹素以开放的态度支持不同的现代美术家,他的291画廊已向美国人推出过马蒂斯、图卢兹劳特列克、卢梭、皮卡比亚、布朗库西的展览;1915年底到1916年初,施蒂格利兹又为纳德尔曼举办了展览,向公众展示纳德尔曼十五件雕塑和十幅素描,其中就包括经常出现在美术图集里的《室外的男子》和前述《站立的裸女》。就此次展览,施蒂格利兹致信友人说:“纳德尔曼展览今天开幕了。它很美。我为纳德尔曼给我机会展示其作品感到荣幸……我不知道纽约是否与我分享此种机会。”显然,施蒂格利兹对美国观众并不太有信心。总体而言,纳德尔曼的展览算不上多么成功,但它为纳德尔曼增加了一些支持者。在此后数年间,纳德尔曼相继在另一些支持新人新风的画廊举办了个展,让更多的美术爱好者了解到他的艺术。

  《室外的男子》(1915)是纳德尔曼来到美国后最早创作的一件引人注目的男子立像。与《站立的裸女》相比,这件青铜像透露出更加鲜明的现代主义特征。从构图上看,纳德尔曼依然借鉴了古典人物雕塑的标准样式,让他的男子扶着树干,轻松自如地站立在那里,整体上呈现出一股优雅的神韵。但他并没运用写实性的手法细致再现男子的形象,而是借助纯形式的因素,塑造出一个有别于希腊男神或运动员的现代形象。戴在其头上的礼帽强调着此种情况,人物宽阔的双肩意在展示男性气概,与之形成精妙对比的是单薄修长的形体以及小巧的头和手足。此种别致的配合,使这个由流畅曲线组成的人物影像染上了梦幻般亦男亦女的意味,艺术上显得创意十足。难怪许多书介绍纳德尔曼时,往往会配上这个青铜像的图片。目光犀利的阿波里奈尔曾把纳德尔曼与普拉克西特列斯联系起来,称其为普拉克西特列斯式的人,如果你细细品味《室外的男子》,真会感到它与这位大师的《赫尔墨斯》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哪怕两者表面上差别巨大。

  接着出现的一批头像,如《女人头像》(亦名《女神》,1916)、《理想的男子头像》(约1916)、《梦》(1916—1917)、《理想的女人头像》(1915—1920),显然带有更强烈的古典雕塑特征,远不像《室外的男子》那样大胆地追求抽象化的形式感,呈现出浓重的传统色彩。不论是人是神,是男是女,这些头像全都塑造得十分精致,表面打磨得极为细腻光洁,从而有力地突出了那种理想化的完美脸庞和宁静的冥想神态,赋予它们一种超时空的永恒意味。为了强化高贵典雅的艺术品格,纳德尔曼创作这类雕塑时必然选择历史悠久的云石或青铜材料,而不会运用木头或陶土之类的材料。注视着这些头像,仿佛被拖进了一个早已远去的时代,难免心生困惑,这是现代人的作品吗?

  1919年底,纳德尔曼与维奥拉·施皮斯·弗兰纳里结为夫妻。这位长他四岁的寡妇十分富有。婚后,他们在纽约的里弗代尔购置了一处产业,纳德尔曼还让人为他在那里建造起工作室,雇了三名助手帮他雕琢草稿。受热情驱使,纳德尔曼夫妇花巨资购买了大量欧美民间美术品,1926年底,纳德尔曼民间与农民美术馆开馆,其时它已拥有上万件藏品。纳德尔曼后来为其收藏品目录所写的序言表达了他的雄心和骄傲:“这些收藏品的种类能让参观者领略民间美术的全貌和价值。在别处再也找不到如此丰富的可供比较研究的材料了。”

  娶了富婆后,纳德尔曼可以轻松地游历欧洲了,他也能重返巴黎,在当年痛斥马利涅蒂的贝尔南一热纳画廊举办展览。但时过境迁,纳德尔曼已决心融入美国,1927年,纳德尔曼加入了美国籍。

  木雕也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雕塑品种,它与民间美术有着密切的关系。欣赏民间美术的纳德尔曼在创作云石像和青铜像之外也热衷于木雕,早在1917年前后,他就创作过《弹钢琴的女子》这样的着色木雕,显示出有别于前述作品的独特情调,接下来的不少木雕作品进一步证实了纳德尔曼在这方面的创造力。少了《舞者》(约1918—1919)、《女招待》(1919—1923)、《乐队指挥》(1919—1923)、《旅店主》(1919—1923)、《站着的女孩》(亦名《女招待》,1920—1925)等木雕像,纳德尔曼的艺术形象就不那么丰满,也会少了几分可爱。不少追求创新的西方美术家热衷于从民间美术(不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的)中汲取灵感和营养,从高更或表现主义者的木雕上已能感受到这一特点,纳德尔曼的木雕同样体现了这种现代主义的品质。

  纳德尔曼的木雕大多表现当代的现实,无论男女都远离神的形象,是日常生活中的人物,从上述作品的标题就能发现这种特点。在具体塑造这些人物时,纳德尔曼运用了两种直接雕刻的方式。早期,他往往用整一的实木进行雕刻;后期,他偏爱用不同的木板进行雕刻,然后再把各部分拼合起来,某种程度上有些类似构成主义者的作法,尽管作品的整体效果与加博等人作品大相径庭。此外,纳德尔曼喜欢给木雕着色,这种方式也常被立体主义者采用,但纳德尔曼这么做,主要是受民间美术的影响。

  《女招待》和《站着的女孩》构图相似,情调也相似。它们完全放弃了理想化的古典样式,不以裸体美示人,而是着力塑造当代的普通女子,突出她们活泼、轻松、俏皮、可爱的气息,略有夸张的造型手法显然借鉴了玩偶的处理方式。《乐队指挥》和《旅店主》同样表现了当代人,这些男人仿然有着类似玩偶的形态,流露出令人喜悦的幽默感,对比强烈的色彩不但增加着形式的新颖感,而且烘托着作品的意蕴。

  体现在木雕作品的特色也扩展到青铜像上,1924年前后的《戴大礼帽的男子》和《女人胸像》以着色的方式,强化了原本就夸张的造型,让漫画般的情调渗入到历来严肃的青铜作品中。

  深受民间美术影响的上述创作并不是纳德尔曼这时惟一的成果,与它们相伴的还有《人物》(约1925)、《裸女》(约1925—1926)等一批作品。在这类云石像上,古典的倾向极为鲜明。《人物》呈现了以古希腊人开创的“对应姿势”站立的全身裸女;《裸女》塑造了裸露的胴体,她无头、无臂、无下肢,一如古希腊流传下的残损雕像;两件洁白的云石像全都优美高雅,洋溢着超凡脱俗的气息。

  1925年,一位评论家曾就纳德尔曼的雕塑写过如下一段文字:“他的雕塑似乎同时指向两个方向,后方和前方……我们平静地分成两组,一半人喜欢纳德尔曼回归古典主义,另一半人则偏爱表现现代社会的木制漫画。两派人彼此完全不理会对方,因而也就相安无事。”情况或许如此,但有钱人基本上属于前一类,他们只购买纳德尔曼古典式的作品点缀自己的厅堂,不愿要他的木雕或《室外的男子》之类作品。银行等一些大型建筑请他做的装饰雕塑也倾向古典的风范。

  20世纪30年代,纳德尔曼夫妇在股票市场上受到严重挫折,被迫卖掉曼哈顿的住宅和一些民间美术收藏。纳德尔曼还有其他痛心的事,1935年重新装修工作室时,工人们毁掉了他一大批石膏像和木雕像。

  虽然有种种不如意,虽然有时也要寻求社会上的委托,纳德尔曼依然凭兴趣创作新雕塑,尝试用以往不曾用过的手段和材料塑造以往不曾涉及的形象。《带卷毛狗的女人》(约1934)、《两个女人》(约1930—1935)以彩釉陶像的形式,表现肥胖壮硕的女性形象。那写意的造型手法和朴拙的情趣,要比前述木雕更大胆、更远离唯美的古典风雕塑。《两个马戏团女人》(约1930)把石膏和纸浆凝聚在一起,塑造出更加肥硕的白色裸女,反古典的意味益发突出。

  古典手法与现代手法的交织运用贯穿在纳德尔曼整个艺术生涯。看过一个个团块般的丑女后,人们又从《理想的男子头像》(约1940)上领略到古希腊式的优美和宁静。同样用云石雕刻的《波德莱尔头像》(约1940—1945)应当说更有价值,它把古典的形式与这位现代主义先驱的特征巧妙地糅合成一体,塑造出与杜尚维龙名作《波德莱尔》比肩的诗人形象。两位生长在现代主义氛围里的雕塑家都没忽略头像的几何形结构,但它们并不雷同,各有自己的情韵。

  30年代后半期到40年代上半期这十来年间,纳德尔曼的创作似乎有些沉寂。除了《波德莱尔头像》,这个阶段颇为吸引人的作品是一批没有题目的小人像,它们大多为石膏像。一般而言,石膏像是草稿,准备以后制成更坚实的作品,无题也很自然。这些小人像似乎把古希腊塔纳格拉赤陶小人像的某些特点与民间玩偶的品格融会在了一起。它们矮胖的形象有时会显出几分庄重,但更多的是透露着调皮可爱的童趣,形态颇为别致。纳德尔曼血液中的创造因子显然活跃在这批小人像身上。

  从30年代中期起,纳德尔曼先后拒绝美国一些重要展览主办者的邀请,不是说自己的作品不够重要,就是说它们已与公众见过面,于是在1935年的惠特尼雕塑双年展上,1939年现代美术馆十周年展上,都见不到纳德尔曼的作品了。严于律己?漠视浮名?倦怠?更可能是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促使纳德尔曼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二战期间,纳德尔曼虽已年高,但仍然参与志愿活动,做民防队员;其子亦投入战斗,随美军开赴欧洲战场;他的波兰亲属大多死于非命,幸存者寥寥无几。战后不久,心力交瘁的纳德尔曼于1946年12月28日在家中自杀,把一大批从未与公众见面的作品留给了后人,也把他的姓名留在了美国美术史上。

  (特约编辑 戴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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