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科夫·德米特里(Дмитрий Быков,1967—),俄罗斯小说家、诗人、记者、政论家、评论家。1991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新闻系,多年从事记者工作,曾任《对话者》周刊副总编。1980年开始诗歌创作,1993年起在《星火》杂志发表文章,1997年起任该杂志评论员至今。先后发表五部长篇小说,六部诗集,三本文集和童话集。首部长篇小说为《辩护词》(2001年),2006年为《日瓦戈医生》作者帕斯捷尔纳克所写的传记获俄罗斯首届“大图书”文学奖。现居莫斯科。《积压商品》译自《星火》杂志2007年第52期。
译者
戴眼镜的年轻人没问列恩卡是不是一个人,也没问对面的座位上有没有人,就在列恩卡旁边坐了下来,在他那仿佛惊讶之至的长脸上看不到一点蛮横无理的迹象,也看不到丝毫胆怯的神态,看来他是有事而来。
“您好,我是保护天使。”他认真地自我介绍,并没有看列恩卡,而是看着“巧克力女人”咖啡店的墙角,揉搓着冻僵的双手。“恭喜您,您很幸运。您在我们每年举办的‘神圣罗斯圣诞抽奖活动中中奖了。请允许我向您简单介绍我们的商品和优惠价格。”
列恩卡面容姣好,但还从来没被男人这么青睐过。列恩卡先前追求一个比她大六岁的已婚同事,如果不算这段毫无希望的浪漫史,那么此时的她还是孑身一人。她喜欢这种相识的方式。
“您总是这样和姑娘认识吗?”她问。
年轻人没有回应,而是打开手提文件箱,一个普普通通、一点都不漂亮的密码箱,拿出总共四页的彩色商品说明书。
“真能干。”列恩卡说,“您大概是在印刷厂工作吧?”
“随您怎么想吧。”年轻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一个姑娘中了我们的彩,但她不相信保护天使,什么也没买,结果要饭去了,还得了胃病。还有一个姑娘也中了彩,她从保护天使那儿买了去安塔利亚的旅游观光票,旅游期间认识了一位百万富翁,现在和他住在卢布列夫卡,定期出版系列图书《时髦的放荡行为》。”
“安塔利亚的百万富翁?您别逗了。”列恩卡说,“那把商品说明书给我看看。”
年轻人递给她一个规范的、写得满满的广告宣传单,列恩卡从宣传单上知道她是从一亿五千万人当中以电脑抽签的方式选出来的。年轻人不允许列恩卡把商品说明书据为己有,这大概就像飞机上和免税商店里的海报一样是不允许带走的。或许,眼前这位代理商今天需要蒙骗几十个傻瓜。
“依您看,这就是中国茶具在商店里卖三百卢布而您卖给我五百卢布的原因吗?”
“可这不是一般的茶具。”年轻人慌张起来,“这是来自天堂的、圣诞节抽奖的茶具,用它沏的茶具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它能改善新陈代谢,抑制饥饿感,活跃大脑,促进食欲,恢复阴茎勃起机能。”
“我没有阴茎勃起机能障碍。”列恩卡说,“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能同时又抑制饥饿感又促进食欲?”
“人是做不到的,而上帝万事皆能。”天使赶忙说,大概他特想把茶具推销出去。“需要抑制就抑制,需要促进就促进。当您有食欲时,那就意味着该吃东西了,而您要抑制饥饿感时,那就不该吃,吃了是没有好处的……”
“我自己能分辨出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不想吃。”列恩卡生硬地说。她曾经是《无疑是趣味问题》节目的客座编辑,习惯了如何回绝虚情假意地赶来电台王牌主持人录制节目现场的代理商。然而,现在有人强迫她买这些无用的商品时,她却分辨不出来,经常受骗买一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买一个高压锅吧。”推销员不依不饶,“绝对是最时尚的高压锅,总共六百卢布,只有圣诞节才卖这个价。还有‘奇妙牌煎锅,独一无二的,您可以烙饼,做蛋糕,叫朋友来……”
“您听我说,”列恩卡同情地说,“苏联国民经济展览会上像您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全莫斯科人都知道这事。当然啦,我很赞赏您在圣诞节前发明这种推销办法,但我并不需要‘奇妙的馅饼。我没有叫来令我开心的朋友,也没有渴望我给他们庆祝命名日的住在城里的善良亲戚,而如果我想吃馅饼的话,那我就来这儿,静静地喝着茶,前提是推销员不打扰我。”
“那好,”年轻人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您说,您没有令您开心的朋友,那您想有这样的朋友吗?”
列恩卡先看了一眼年轻人,然后又看了看商品说明书,在第二页上她真的就找到了朋友,这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群大学生,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互相扮着鬼脸。
“多少钱?”
“大概一个月二十个小时。”
“什么意思?”列恩卡一头雾水。
“是这么回事,他们要收取一个月二十个小时做您的朋友的费用,这是正常价格,通常是比较贵的。怎么,您不舍得一个月三十天花二十个小时来交朋友?他们是一群逗您开心的朋友,时时刻刻准备帮助您,给您讲笑话,弹吉他,偶尔为了突显您的业绩,他们还得发发牢骚。您得明白,单独算的话这种业务需要花费三小时,但他们的诉苦抱怨是很有说服力的。”
“不需要。”列恩卡想了想说,“那我一天要有二十五个小时,都没时间去父母那儿了。”
“好吧,那还有一些方案。”年轻人诡秘地停顿了一下,“原则上我们还提供丈夫业务。”
听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是挖空心思要为她找到一个丈夫。
“这怎么算?”列恩卡冷冷地问,“三百小时?”
“您要堕两次胎,患一次抑郁症。”天使十分委屈地说,“仅此而已。”
“干嘛要堕胎?”
“他现在挣得不多,三十岁前不打算要孩子。”
“没有安全措施吗?”列恩卡愤怒地问。
“有安全措施,但不是每次都一样。美男子,美男子!瞧,第二页下面的。”
列恩卡挑剔地打量着椭圆形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如同电视广告中那些扮演不交税、没有激情的男人一样,神情深沉,而又令人可疑。因阴茎勃起原因而解释有伤自尊心的问题的人都长着这副面孔,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没有从自己的大笔资金中拿出一部分来上税。
“但他至少挣钱吧?”她问。
“就看您怎么做了。”天使耸了耸肩。
“不,”列恩卡摇了摇头,把商品说明书放到桌子上,“我暂时不想找丈夫。”
“您先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全套的。您看,”年轻人说,“有去肯尼亚的工作旅行票,实际上是免费的。在那儿可以通过心理作用控制抗议行为,可以研究当地净礼的宗教仪式。那里有自然拍照保护区,还提供干粮。”
“这要多少钱?”
“得一次黄热病加上一次舌蝇叮咬。这种病能治好,能治好的!”年轻人不容她反驳,“还有碰伤,是那种无大碍的。可是,您听我说,当地有净礼的宗教仪式,我要是去,准会喜欢的。”
“那不得黄热病不行吗?”
“这已经大打折扣了!”天使急躁地劝说,“去年去的是安哥拉,那里向来流行痢疾,即便那样也被抢光了。”
“那您有没有美国什么的?”
“瞧您说的,”天使像看孩子似的看了她一眼,“抽奖怎么会有美国呢?去美国的话,您可以随便购买,有两年不错的工作,加上邀请函,如果没有碰上躁动狂未婚夫的话,那您就是幸运的了。抽奖只有非洲,极少数情况下有拉丁美洲,偶尔会有俄罗斯的黄金地带……”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列恩卡点了点头,“这是圣诞节抽奖来着。没有住房什么的吗?”
“标准住房的条件,”天使生气地说,“二室二百五十万,三室五百万……”
“欧元吗?”列恩卡想弄清楚。
“是的,现在什么都是欧元……哪还有便宜点的。在西维采瓦·吾拉什卡地区有一套小型住宅,很简单,您只要和一个老头儿住上十年,饱受十年痛苦,您就可以拥有这套房子。这也够便宜的了,又有房子,又有工作,一切都是配套的,可那地方您未必肯去……看,第二页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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