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么?我以为怀旧是老年人的专利,年轻人实在是无旧可怀的。
如果说,怀旧是回忆过去,记得我十几岁时,听母亲说起二十年前的风光岁月,虽然获得很多形象感受,但都是遐想,根本不能称之为回忆,实际上早与我母亲的陈述有了距离,并非事物的原来面貌了。如果说,怀旧是眷恋过去,但说是那种眷恋,毋宁说是向往。一种对自身没有经历,也不太了解的事物的一种理想的美丽的渴望。
目前年轻人,特别是女士们所写的怀旧篇章,在上海老人看来,是假古董。一本《上海的风花雪月》,全是作者的道听途说,而这种听说来的材料,也都未必出自身历其境的“白头宫女”,倒是看着流出宫外的渠水的老百姓们的传说。就看他们把当时中级知识分子如大学生们光顾的三流舞厅‘仙乐斯当作主流社会的聚集处,就犯了农民想象皇后娘娘想吃柿饼的毛病。其实不过真正出入过那种高档夜总会如“海员俱乐部”“跑马总会”大都是外藉人士,现在恐怕是绝对难找的了。奇怪的是现在明明还有一个不改旧貌的‘大光明电影院在,为什么在电视剧《长恨歌》里却出现了那么一个丑俗不堪的电影院,简直像个放西洋镜的摊棚的撂地园子呢?说它就是在那纸醉金迷的上海曾占一席之地的‘大光明,难道这就是怀旧人士对旧上海的遐想么?他们想象的大光明真是这样的么?
其实,当初的上海也并非就是如今天青年们想象的,是一个像巴黎伦敦那样有文化传统,有历史价值的,有艺术化的建筑,有高雅的上层社会,有西方的生活风情,老而且大的城市,一个优雅西化的大城市。回想当时除了法租界一带,真有好的建筑,好的马路,好的街市,但面积真是很小,那其余百分之七十的人们是住在窄小肮脏的弄堂乃至是棚户区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是罩在少数人身上的聚光。如果只凭DDS的一杯咖啡,国际饭店楼上的舞会,就以为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风光,实在使人感到悲凉。木心先生说得好。就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也是一个异数,它既没有文化传统,又缺乏真正的上流社会,那拿之即有的西方文化,却是无土之木,无根之萍。今天真正上海人的怀旧,也还是那个支离破碎的上海:有高楼大厦,也有陋巷蜗居。历史本来已是不可再现,何况上海这一点异化,还又是被生生掐断过了的。今天人们所想的,也就是年青人所“怀”的“旧”,已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怕五十年后,人们来怀念今天,是不是还要追寻什么“小资情调”呢?那更是不胜悲凉了。
为什么一说怀旧,必是怀念上海的三、四十年代?同样的三、四十年代,那内地冷落的庭院中一抹慵懒的阳光,那里有寂寞地翻揀旧衣的母亲;或者是潮湿的甚至是滑腻的铺着石子的小街,那里有撑着雨伞踽踽而行的老舅舅;甚或是洒满阳光的快乐小学,有一个暂时从大学辍学回家的教师,充满自信的在那里做他的前途梦。这些也都是旧日风貌和旧日人物,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怀念这种岁月呢?其实,它涵盖了我们更多的中国的‘老照片。
【责任编辑 泓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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