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爷爷捶背。爷爷给我一个银儿。把银儿攥在手里,我跳下山坡,跑向老屋。在老屋那个爱唱戏的疯子门前,我听到了晒台里熟悉的笑声。金凤,金凤,我有银儿了,一个两分的银儿!我举着银儿说。
金凤穿青布衫子,黑布裤子,黑布鞋子,骑在晒台的围墙上,像只瘦瘦的黑猴子。围墙下,是阿水金昌阿月他们,还有我的姐姐。他们正抢着爬围墙。金凤,我也可以玩了吗?我把银儿递给金凤。啐!地主妹,谁跟你玩!金凤在高高的围墙上向我扔砖灰。
我揭发,她妈是独眼龙!阿水跳到我面前。不是!不是!我妈有两只眼睛!我含着泪水。她有一只眼睛是假的!阿水的手指差点戳到我眼里。金凤跳下来,带他们围着我,小独眼龙!打她!吐她……我捂着头,小小的背贴紧围墙,哭着说,不是的,我妈不是的……
金凤,去游水吧?我给你看衣服。姐姐钻到金凤身旁。走,游水去!大人放工就不得玩啦!金凤一挥手就跑。姐姐蹭到最后,偷偷又跑回来。妹,银儿收好,明日再给她。今日……我先给她两个了……姐姐低着头,左脚尖踢着右脚尖。姐,咱们自己玩儿,不跟他们玩!他们不讲理!我拉着姐姐就要走。妹,妈有一只眼睛,真的看不见。姐姐轻声说。不可能!你骗人!我哑着声,甩开姐姐的手。姐姐身子一拧,蓝布花衫一晃,飞一般跑了。小河那边,很快就传来欢笑声。
我站在空荡荡的晒台中央,白花花的阳光水一样从头顶泼下来,砸到硬梆梆的晒台上,溅起一道道白光。我抬头看看天,刺得眼疼,河里的水一定很热,就有毛毛夹蟹子,夹金凤的屁股。我慢腾腾走出老屋,经过疯子门口,疯子笑嘻嘻地拦着我,要教我唱戏,我没理他。
来到后街,我独自坐在小台阶,旁边有个雪条箱子,箱盖子打开,就冒出冰凉的白气。我犹豫着,不知道是买下一根,还是留着给金凤。
对面有个男人盯着我,光头,头上披一条脏污污的毛巾,牙很黑。那人拿出一个银儿说,你想要更多的银儿么?我看看他,又看看雪条箱子,点点头。跟我走,我把银儿给你,他说。我妈不让我随便要别人的银儿,我说。你帮我采药,不是随便要。来吧来吧,快来吧。他不停向我招手,见我不动,就把银儿塞到我手里。我犹犹豫豫地跟他走了。
那人走得很急,我走得很慢。在一个路口,我想悄悄跑掉,可我手里又拿着他的银儿。快点走!那人蓦地回头,目光刀子一样扫过来,我打个哆嗦。有一段路,路边是山坡,坡上是竹林,坡下有间小土屋。土屋与土坡之间,有一条狭小的通道,像个小山洞。那人闪身进去,随意摘下一个红色的菌,说这是药。我没进去。快点来!里面有很多!快来!那人走到山洞深处,急切地低声喊。我妈说这是蛇菌,有毒,不能吃的,我说。没毒,是药!快来采,快!你来,我把这些银儿全给你!他拿出一大把白亮亮的银儿,来回搓,嘎嘎响……
啦嘎嘎,啦嘎嘎,我好像听到老屋小河那边的欢笑声……他带我转到屋后,把银儿全塞进我裤兜。我小心地看一眼他的手,没有挖眼睛用的刀子。我松了一口气,蹲下去就采药。来,我们不忙采,先玩个游戏。他把我抱起来。好啊!玩游戏!玩游戏!我高兴极了。嘘——小声点!小声点!洞外好像有什么声音,那人探头看。
哇哇哇……老屋那爱唱戏的疯子突然蹦进来,举着竹棍敲石头,瞪着大眼哇哇唱。可我听不懂。疯子唱得山洞嗡嗡响,好吓人。那人好像很害怕,突然跑了。哎哎,伯伯别走啊,还没玩游戏呢!我不要你的银儿,我们玩游戏好吗?我追着喊。
疯子叫我握竹棍的一头,他握另一头,牵着我找妈妈。妈妈伏在地上干活,头发垂落。疯子对着妈妈唱,妈妈好像能听懂,跟着疯子去了那个山洞。天黑,妈妈回家,首先帮我洗澡,脱下衣裤,就急急地拿起来细细看。之后,妈妈长长地吁一口气,还擦了一把汗。坐在澡盆里,我仔细看了妈妈的眼睛,多亮堂的眼睛啊。夜里,妈妈睡下了又起身坐了起来,抚着我的头说,以后,就跟着疯子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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