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有仨人的技术科,居然有俩人被称作“耳朵”的——我和孙才。
我的耳垂大得出奇。爹娘生下我,喜得合不拢嘴,盼我快快长,长大成气候。亲戚邻居夸赞说:大耳朵,福齐天……一副官相。
小时候,我对这些话不抱幻想,甚至感觉是一种负担。上小学时淘气,班长顺手揪起我的大耳垂,我便乖乖地被牵到老师那里受训。
三年前,我莫名其妙地进了公司技术科,我才想起是不是大耳垂起的作用。那天,公司柳副经理找我谈话。一进门,还没等我站稳脚跟,柳副经理就问,“小张啊,我国著名地质学家是谁?”
“地质学家?”我快速地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来。记得车间的老李倒是念叨过,念叨谁了?“这个老李呀!”我轻声地埋怨老李了。
“对呀,是李四光。”柳副经理一拳砸在桌子上,“腾”地站起来:“说得对,说得好!还挺幽默呢。”
我懵了,这是怎么了?我由一个蒸煮车间的技工,摇身变成公司技术科的技术员。我试着捏一把耳垂,感觉到疼才知道这不是梦。
孙才呢,比我年长两岁,耳朵上端尖尖的,下端一点耳垂也没有,耳朵薄薄的。据说他读小学时,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时,两只薄薄的耳朵一耸一耸的,逗得同学们大笑了半堂课。“耳朵”的外号因此得名。
这几天,科长去市里学习了,分管我们的柳副经理也不见了踪影。“耳朵,耳朵,过来,帮我一把。”孙才埋头在一堆资料面前,对我喊道。“你来念,我计算。”他把那摞资料放在我手上,严肃地说:“一定要准确,一定!”
我正念得起劲,孙才却突然喊停,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满是狐疑,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这怎么行!”没和我打招呼,转身去了胶合板车间。
好大一会儿,他才从胶合板车间出来,气愤地说:“蒸煮温度不够,涂胶也不均匀。这群疯丫头只会打扮脸蛋!怎么能这么对待工作!我让车间停工了。”
我劝道:“耳朵,何必这样,咱们上面还有科长和经理。何必这么认真,得罪人呢?走,该吃午饭了。”
“不行!我必须这么做。一个班一天生产六百张胶合板,一天是三班倒,如果都是次品,产品就要跌价一半,一天就要损失上万元,我不能不管!”说完,孙才咳嗽起来。
“萝卜快了不洗泥,能卖出去就中。”
“你!”孙才一声牤牛吼,撇下我,转身气哼哼地返回胶合板车间。
望着他猴儿一样的身影,心想,这个操心没福的“耳朵”,看来又得做费力不讨好的傻事了,又不是没有教训,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快下班时,柳副经理来到技术科,脸色阴沉地问道:“那个老牛筋呢?”
“在胶合板车间,一下午没出来,胶合板质量……”
“知道了。”柳副经理打断我的话,厉声说:“把他给我叫回来!”
孙才随我回到技术科。他走得比我快,我看到,他的脊背上一片汗渍。
“你为啥不向我汇报就去车间喊停,产品数量上不来,到期交不了货,货主掐着合同讨要,你能负得起责任吗?”柳副经理劈头便训。
“我是负责技术的,要对产品质量负责!”孙才的音量超出以往。
“啪!”柳副经理手落时,我刚刚泡好的一杯茶水跌到地上。
这之后,孙才变得更沉默了,但依旧伏在资料堆里写啊算啊,然后照例泡在胶合板车间。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谁也没料到,“耳朵”那摞资料成了宝贝。省报刊出一条简讯,说它是我省木制品工业技术的一大创新,接着,全国各地的来信像雪片一样飞来。“耳朵”呢,越发跟柳副经理较起真儿来,一天八小时粘在胶合板车间。他托我拆阅信件,我便成了大忙人。
突然,我发现了一封特殊的信。信的内容很简单:耳朵,晚七点半在老地方见面。胶合板车间李华。
我记不得是怎样把信转给孙才的,只记得孙才接到信时开心的表情。
“耳朵,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我瞅准空子问他。
“什么喜糖?”孙才却是一脸的淡然。
“你和李华的喜糖。”我单刀直入。
他笑了笑举起右手,不轻不重地赏了我个脖溜子。“鬼耳朵,老地方在哪啊?约会是谈工作?”
耳朵听了,表情凝重起来,缓缓地说:“你知道吗?若没有李华帮助我搞实验,技术创新怎么会成功?单位的领导不支持,谁敢公开帮我的忙。现代人太优越了,反而丢失了责任心和良知!”
望着孙才有些潮湿的眼睛,感觉他的耳朵不再那么刺眼了。好人有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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