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他一跤摔掉了一颗门牙,那年他的所有新牙刚刚长齐。很长时间里他都忍受着别人对他这颗门牙的嘲笑。这让他无限悲伤了一段日子。
门牙碎了,这或许还不要紧。不久又摔破了脸。在农村这叫“破相”,心灵里又留下了阴影。
再后来上了中学,不幸又找上了门,他被确认为乙肝病毒携带者,被人纷纷疏远,更增加了他的孤僻。接着,他的妹妹也被检测出了乙肝病毒。他坚持认为自己是这个病毒的传染源,是他害了妹妹。尽管传染源不一定是他,可能是家族病,而他偏要把这个责任揽下来。这又增添了一份负罪感。
携带乙肝病毒的人不一定就是肝炎,也不一定就会传染,更不影响他的上学和高考。他后来还是考上了大学。可由于心里的阴影太重,不管阳光多么明媚,他依然不会灿烂。他生活在深深的自责和自卑中。
他终于有了女友,没费多少力气就得了手,却惊奇地发现他不是她的初恋。他失望,伤心,对她咆哮:“我可以容忍你挥金如土,我可以容忍你的暴脾气,但绝不能容忍我不是你的初恋!”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哭了一个夜晚。
最后一根稻草把他彻底压垮了。他决定放弃生命。他在电脑里留下了一封长达一万字的遗书,背着行囊走了。
他决定在生命的最后一站下车,去见一个朋友,一个从未谋面的朋友,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就住在郊外,乘车两小时的路程。长这么大,只有这个朋友一直把他当人看,他心里的所有不快和疙瘩都是这个朋友帮他解的。他视这个朋友为知己。
他给朋友带了一双运动鞋,是从一家打折店买的,还是名牌。
他又决定奢侈最后一回,于是给自己叫了辆出租。出租车向东驶去,穿过郊外一片荒凉地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上,他看到了一所像工具棚一样的房子。
房子是被高高的杂草和废旧品包围着的。凭直觉,他知道他没走错。一位身穿白色背心的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他打招呼。那一定是朋友的父亲。朋友曾经告诉过他的。“从没有人来看过他,你是惟一一个。”男人说,并把他迎进门。他从阳光里走进去,穿过一扇破旧的屏门,进了阴暗的小屋。屋子里紧缩在轮椅里的是一个不到一百斤重的躯体。“你是?”他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朋友。
轮椅上的躯体扭了扭四肢,把头转向他,睁着明亮的眼睛对他笑。他的微笑里充满了光芒,光芒穿透了由破烂的木地板、旧躺椅围起来的狭小空间。朋友说,他一直和父亲生活,父亲在这里办了个旧品回收公司,挣了一些钱,给他买了这台电脑,他就在网上建了一个大学生网站,但点击率一点都不高,有时几天才有人访问一次。说着就随手调出了一篇报道让他看,说是刚完成的。
朋友抬起头,看他,发出一阵笑声。“你长得好帅,个子这么高,额头上的那个小疤痕都这么好看,像个月牙似的!”他低头看朋友,感到惊奇,但更多的是羞愧。
他从背囊里掏出那双运动鞋,说:“我本以为……哦,我本来要送你运动鞋的,可是……他看着朋友空荡荡的裤腿,感到脸有些烫。朋友握住他的手,说:“谢谢,谢谢,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鞋子了,太好了,我终于有鞋子了。”说完又是一笑。“可鞋子对你来说……”他把话的一半收了回去,觉得刺伤了朋友。朋友爽朗一笑说:“我把鞋子放在跟前,看着它,就当穿着了。”看着就是穿着了,天呀,这是什么话?
他不忍心看其它东西,只好盯着朋友的微笑,那微笑清新、自信。把他心里所有的阴影统统一扫而光。
他又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宿舍。一位室友正在打扫房间。他赶快上去帮忙,室友用惊讶的目光看他,说:哟,“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呢,你以前可从来没打扫过房间呀!”他学朋友的样子向室友笑,一把抓过扫把,说,“打今儿起,我把宿舍卫生全包了!”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自信,活着是这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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