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肆意地烘烤着地面,远处山坡上,琳子家新盖的房子在热气的蒸腾中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看到房子,琳子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兴奋来,手中的柳条在老牛背上使劲抽了两下,老牛“哞”了一声,不情愿地加快了步子。
新房是去年夏天盖起来的,五间砖混结构的大屋。琳子的男人在房子盖好后又开始计划:我再出去挣两年,咱把它好好装装,像城里人住的那样。男人在空空的各屋走一遭,说:“这屋当客厅,咱也摆个大屏幕电视……这小屋是卫生间,咱俩每天下地回来,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然后往床上一躺……对!咱再买一张大床,带弹簧垫子的那种!”男人说着还冲琳子挤挤眼,任凭琳子红着脸在他背上一通乱捶。
琳子是舍不得男人再走的,对于琳子来说,只要有男人在屋里就不空了。男人外出打工,家里一大摊子事丢给她一个柔弱的小媳妇,她怎么应付得了!
牛车拐上琳子新房前的草坡时,突然一侧歪,轱辘陷进了挖山鼠的洞里出不来了。车上拉着一大桶水,来回十多里地,牛也被毒日头晒蔫了,赖在那里任凭琳子的柳条抽打就是不动。
琳子急得差点哭了,男人不在,十多亩地就她和这头老得连蒿子都嚼不动的牛料理。今年天旱,打春天种下去,到现在还没下过一场顶用的雨,地里的庄稼也只长到寸把高。家家都急着想办法,可琳子一个外地媳妇有啥办法呢?就说眼下这拉水吧,村口的井早断了水,吃水得到四五里外的地方去拉。
有三轮车的,拉一趟够吃两三天的,琳子求人家帮忙拉了两回就不好意思张口了,只好套上自家的老牛走一趟。牛老了,来回走一趟得花半天的时间。琳子早说让男人换个牙口好的牲口,男人说,牲口年轻性子烈,怕琳子伺弄不了。可眼下这头老牛也不满琳子的抽打,竟摇着头乱撞一气。琳子吓得赶紧往后闪,本来就倾斜的牛车眼看要侧翻,几百斤重的水桶向她这边砸了过来……惊恐中,琳子瞥见胡兵正从墙头探出脑袋。忙惊呼:“救命……”
牛车晃了几晃,终于又回了原位。车的另一边,胡兵扳着车辕呲着牙冲她嘻嘻地乐:“嫂子,我这算不算‘英雄救美?”
胡兵是村里的无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是惦着谁家的闺女,就是想着谁家的媳妇。要搁平时,琳子早把白眼丢过去了,可今天胡兵是救了她的。琳子给了胡兵一个笑脸:“兵子,帮嫂子把车弄出来,你哥回来请你喝酒。”
胡兵在轱辘前挖了趟沟,垫些树枝把车拽了出来,然后往琳子跟前凑凑:“俺可等不及,俺现在就馋酒!”琳子没敢接茬儿,赶紧拽了牛往家走。
村里的夜愈加闷热,琳子白天受了惊吓,早早地回屋歇了。屋里空荡荡的,似乎单等男人回来将这里变得充实起来。琳子的男人,自打去年秋收后走了,只在春节回来一趟,还没让琳子感到踏实就又匆匆走了。可琳子盼男人回来,并不是贪图他挣回钱把屋填满。想想今天的事情,她对男人生出一丝怨恨来。
院子里“咚”地一声响,好像有人跳墙进来。紧接着有人敲窗户:“嫂子,俺来喝酒了!”琳子暗自懊恼:“兵子你先回去,这顿酒嫂子记下了,你哥一回来就请,到馆子里请。”胡兵赖着不走:“嫂子,酒俺下午喝了,俺进屋跟嫂子唠唠嗑中不?”说着竟开始撞门。琳子赶紧下炕把门顶上。胡兵这号人本就不是啥好东西,再喝上点酒指不定会做出啥事来!
琳子一个劲地求:“兵子,这么晚了,会让人说闲话的。”胡兵不依:“嫂子,俺救你一命,你总得回报点啥吧!”
琳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门后的一缸水挪来顶住了门。胡兵见挤不开门便犯了浑,朝门上狠狠地踏了一脚后气呼呼地离去。门后的水缸被震碎,水“哗”地流了出来,顶着缸的琳子尖叫一声……
屋外天空中雷声一阵阵吃紧,不知什么时候起,暴雨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浑身湿透的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天一早,琳子顾不上洗漱就径直去了村委会,她要打电话叫男人回来,这个家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村主任正在墙根下刷牙,见琳子进来赶忙叫住她,紧张地说:“快给你家男人打电话问问,城里有工地出事了,压进去十几个人呢!”
琳子一时慌了,她压根也没想到过男人在外面还会面对这样的危险!
电话拨过去,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没有人接。琳子的腿不自主地突突起来。过了很久,那头终于传来了男人懒懒的声音:“谁呀?”琳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你、你没事吧?”“咋了?我好好的呀。”“那你咋才接电话?”“噢,忘了告诉你了,我改上夜班了。”“咋改夜班了?夜班累吗?安全吗?”“夜班挣得多,快些挣够钱,我就能回家帮你收庄稼了。”电话这头的琳子说不出话来。男人问:“你咋样,好不好?”琳子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牢骚,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一句:“我、我这里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琳子打完电话,走出村委会。太阳刚刚升起,一片耀眼。一夜的透雨把灰黄的土地变得光鲜滋润起来。琳子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又长长地呼出,然后对自己说:“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说完兀自笑了,笑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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