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天气,晒得爷身上热,就敞开了棉袄。窝棚里猫了一年的犁杖,被爷找出来,灰头土脸躺在地上,惟有犁铧亮得像镜子,照着爷山核桃似的老脸。掸掸犁杖的灰土,爷挺挺腰,把犁杖扶起来,要下地立马就能用。爷有些得意了。去年犁完地,爷把犁杖收拾得利利索索,犁铧上擦了防锈油。
儿在南方打电话来,说那边开始了耙田插秧,油菜花满山满岭,开得黄艳艳的稀罕人。爷听着心里就痒,屁股就沾不住炕,里屋外屋张罗种地的家什。刨茬子的镐磨得飞快,点种子的耧擦得透亮,圈里的牛壮得像个山包。爷忙得舒坦。这几年的日月,那是坐席遇上好厨子——一个接一个好,就觉着有奔头,爷惦记着放开手脚再好好抓挠几年呢。
要说哪点让爷还觉着不大高兴,那就是好不容易供孙子在职业高中毕了业,孙子不去城里找工作,却和自个掰扯开了怎么种庄稼,简直有点以下犯上!爷还拿不准自个和孙子谁对谁错,但是爷确实感到自己老了,要当老豆角子——干闲了,这个家孙子有心要自己支撑了!
想到孙子,爷的心里惦记起来,这小子大早晨就没吃饭,不声不响坐上“中客”进了城,也不知道兜里揣没揣钱,吃没吃上饭。抬头看日头西斜,村头连个人影都没有,心里急得上火。这小子书不念了,可是没一点庄稼人的模样。爷里外张罗种地,他倒好,坐在电脑跟前,像没他什么事。爷听人说孩子们玩电脑,要沾染许多坏毛病,就偷着看这小子看些啥。谁知他竟看些红头文件。爷叫孙子弄傻了,红头文件那是村上县上干部看的东西,他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生荒子看这个干啥?
日头的颜色浓重起来,爷正躺在炕上,胡乱猜想着到底孙子出啥事情没有,邻居的老哥们敲开了窗。“咋地了?”爷问。“你孙子买了台联合播种机,翻地打垄下种施肥喷药踩实齐全着呢,大伙都去看新鲜,我来招呼你!”
爷到了地边,地已经种下一大片,孙子正和一帮村里人围着播种机说话。爷验了验刚刚种过的地,垄打得不宽不窄,比木匠掉过线的还直。种下得不稀不密,肥施得不多不少,简直就是头号庄稼把式最露脸的水平,爷的心放下了,这机器,中!俺孙子,中!
孙子看见爷来了,停住嘴巴,迎了过来。爷问:“你小子买这机器花‘老鼻子钱了吧?”“没多少,县上光农机补贴就照顾咱三千多块!”孙子知道爷的痒痒肉在哪儿,先占的便宜让爷知道。“补贴咋算?”“就是白给咱三千多块钱。”“那合适!”得了好处爷高兴,忘了问实际上啥价了。爷心底里不禁暗暗地佩服起孙子来。
刚刚下种的土地,湿漉漉的,晚霞里闪耀着紫黑的光泽,四周弥漫着土腥味。在孙子犁过的垄沟里走了几个来回,爷抓起一把温乎乎的黑土,无声地笑了。爷的女人丰腴得就像这黑土,生养了五个闺女一个儿,闺女和儿都养下了子女。爷觉得地下的种子开始生养了,它们就要伸出来细细的白芽,像爷抱过的白胖的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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