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临海别墅的窗帘从没动过。商海观察了好几天:那个男人出入的时间极有规律,在太阳落山之前,完全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儿。那个男人经常拎了画出出进进,房子里有画不用说了,不能再犹豫了。
外围的铁栅不算高,几下子便跳过去了。打开房门,也没费什么大力气。但这个年轻人还是有点怔,看见门楣上“听涛居”三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过门厅,进大客厅里才一会儿,商海由喜转惊。果然有很多画,上前仔细看,发现不对劲了:都是空白的宣纸啊?
商海看了又看,没错。于是就愣怔怔伫地板上了,说了好几句:什么画?什么画?
气大,话说得比较响。
好画!好画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商海一大跳。屏气凝神,断定声音是从里边的卧室发出来的,商海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了,是走还是怎的,却听见里屋发出了邀请。
欢迎!欢迎呀。哈哈——你一开门,我就知道有人来了。我这耳朵还是一流的。我相信你是懂画的,我儿子约你来的吧,为什么不先进来看看我呢?哈哈,不要紧,只要是喜欢画,就有共同语言,快请进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吧。
这位老人还真是健谈。商海僵在那儿有几分钟,迅速做出判断,他料定那个年轻男人回来的时间还早,便踌躇一下,到底还是进了里屋。床上歪着一位老人,白发,身体有点变形。
哈哈,我儿子孝顺,让朋友来看我了。哈哈,我呀,早就盼着有个懂艺术的来说说话。来,咱握个手。
真是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手很热嘛!老人气味还算清爽,没有久卧病榻者常有的那种味儿,只是手很凉,却异常之软。商海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里就泛起一丝愧意。
商海说:自己是老人儿子的朋友,来看画的。
老人说:爱艺术的年轻人十有八九腼腆,我小时候就语迟。来,扶我一下。
商海照着做了,才发现老人不但腿脚不好,眼神也不济。老人戴上墨镜,被扶到客厅,坐在屋中央。
他说他原来是位美术教授,在那十年不寻常的岁月里坏了腿,老伴也走了,结果老人的眼睛也不行了。平反后发了不少钱,儿子孝顺在海边买了这房子。
看见没?这一屋子的画。我要儿子裱上,他偏说装镜框里才好。
可是……商海话到嘴边咽下去了。
小伙子,喝茶自己倒。咱俩有缘,你来看我的画了,我总要给你讲讲。
商海看一下表,权且听一下吧。
老人指着一个个空镜框动情地说着。我儿子孝顺,看这些画保存得多好。
商海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重点跟你说一说中间那两幅,老人指了指中央的两个空镜框说:那上面的题字你看见了吧——《临海的房》。你可能要问我为什么对海感兴趣,因为呀,我夫人当年就是跳海的。过去不是有望夫石嘛,咱来个望海房。夫人刚去世那年画的。望海不简单哪,眼界要开阔……人哪,不能老是低头盯着一时之困,要昂首挺胸。你是不是有点困惑?
商海紧盯了老人的脸,有些坐不住了。
你困惑,画面上波涛这侧怎么仅仅是一个心字形呢?哈哈,题目是“房”,画面上再出现写实的房就不叫艺术了,心房也是房嘛。
老人问:这意思表达出来没?
商海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点头。
老人继续说,另一幅你看见题目了吧——《临街的窗》。这可是我最钟爱的一幅了,年轻人知道为什么吗?老人指着那个空框,表情生动,说个不停。
商海渐渐地觉得老人另有一双眼睛。老人对着一个空镜框说得那样动情,让商海这个不速之客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他几乎不敢正视老人了。
老人仍在侃侃而谈:这就涉及到了刚才给你说的那个艺术原则,也是咱们中国画之精髓——得意忘形。不像西洋画,过于写实了不好,所以我这《临街的窗》才画了一个大大的眼睛。
心灵的窗口吧?商海不忍破坏老人的梦,便努力顺着说道。
老人叫了一声:太好了!老人指着那个空镜框:哈哈,你懂画,看见没?那就是一个变形的眼睛,像不像鱼,两条鱼缠一起?
那是阴阳鱼了。商海想让老人高兴一点,就说。
老人喊起来,说:年轻人,我做主了,我准备把这幅画送给你。你说得对,这就是我们传统文化的太极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也是当前世界大势的写照,对不?你看,老美一来危机,到处都受牵连。
那么,商海主动问了:为什么这心灵之眼,心灵之窗要限定在“临街”——《临街的窗》呢?
问得好。人生熙熙,皆为利来;人生攘攘,皆为利往。不就是一个大街坊嘛。所以,人哪,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灵去观照一切。心中有规则,凡事莫乱为呀。这就是我那时候创作《临街的窗》的想法。
老人歇一口气,说:现在的时代多好哇!人是无法选择时代的,你们可不能辜负大好时代呵……
门外的汽车声打断了老人的话。商海这才意识到时间的问题,等他站起来时,房门已经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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