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场雪落下来,又被北风紧紧地咬住。
我是从武汉乘船到万县的,那时,我在武汉的一家医院实习。下了船,我才知道因为大雪封山,回家的路已经没有车了。
正是腊月二十八,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浓得我心慌意乱。本来,我是不打算回家的,太远,寒冬腊月的。但在最后时刻,我动摇了。对漂泊异乡的游子来说,家,永远是一个诱人的字眼。
我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住在县里办事处旁边的一家旅馆,外面有个小站,平时,去我们县城的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和上客。听旅馆的人说,昨天还通车的,没想到,一夜大雪,山路上满是冰凌,司机都不敢跑了。齐跃山海拔千米,路窄坡陡,没有人愿意冒那个险。
我自然很着急,两天的水路都过来了,相对来说,现在离家只是咫尺之遥,怎不让人心里窝着火?
没办法,这是天意。
草草地吃了晚饭,我就到江边去转悠,散散心。虽然下着雪,却不感到冷。夜暮降临了,江边路上的夜市也开张了,黄黄红红的灯火和江水连成一片,很有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时而有船过来,泊了岸,人便从船舱涌出。
我呆呆地望着,羡慕着那些到了家的人。那些亲切而温暖的问候声让我不由得顾影自怜。不知站了多久,突然,身后兀然响起一个甜亮的声音:“喂,你也在这里?”
一看,是一个女孩。好像见过,但并不认识。我疑惑地看看旁边,确定她是在和我打招呼。我点头向她笑笑。
她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从石阶上移步下来。在我身边,她立定了,望着我笑:“不认识了? 住你对面的。”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她是我那个县城的老乡,她说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了。
同病相怜,我们有了共同语言。 “真是太倒霉了,也许还会在这里过年哩。”我说。
“不,我不能。我妈会急死的。”她说,眉宇间凝着忧愁。
“那……你有什么办法? 你飞回去?”我挑着眉头。
“我不能飞。但是,我想……可以走回去。”她说。
“走回去?”我为她的想法感到惊讶。要知道,走回我们县城得翻过荒凉的齐跃山,险不说,路上差不多要两天。
她做了肯定的答复。她说,她家就母亲一个人,她不能让母亲一个人过年。“又省钱,又锻炼了身体,何乐而不为?”她说。
“可是,天黑了怎么办?”我问。
“找户农家住下呗。”她调皮地做个鬼脸。
我被她的乐观感染了。我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她说,明天早晨。我说,那我和你一起走吧。她笑了一下,她说:“不,你吃不了那个苦。”
看她娇弱的样子,我哈哈一笑,说:“是你怕我吧?”
她不示弱地瞪着我说:“我怕你什么?你又不是狼。”
我说:“错了,我就是一只北方的狼。”
她掩嘴一笑,说:“那,我是猎人。”
那晚,我和她在石阶上站了很久,直到江心最后一艘晚来的客轮泊了岸。
也许是太累了,那晚我睡得很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我急忙穿衣出去,看见对面的房门大开着,一个服务员在里面收拾房间。我问她,里面住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服务员说:“走了。”
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转身,我发觉房门上贴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再见了,狼。
我问服务员,那个女孩走了多久? 服务员告诉我,大约有四十来分钟。我回到房间,急急忙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然后也大步流星迈开了回家的脚步。
昨天晚上,她已经向我描述了回家的路线,因而,我相信自己能够追上她。我一路走,一路向偶尔遇到的人打听,果然,一个小时后,在一个山垭上,远远地,我看见了她。
我把手卷在嘴边,大声喊:“喂……等我。”
她停了下来,我看见她也把手卷在嘴边,大声回答:“好哇!”
我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她。她掩不住高兴的神色,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说:“为什么?”
她拢了拢飘散在前额的头发,说:“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我们相视而笑。于是,踏着积满冰雪的山路,我和这个陌生的女孩开始了漫长的跋涉。
除夕的那个黄昏,我们终于踩着年的脚步赶回了家乡的小城。虽然很累,但那一刻,我们感到幸福极了。分手之后,走了很远,我忽然听到她在后面喊:“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站在雪花飘舞的灯光下,像一帧印象派的画。我伫足,大声回答说:“狼。”然后向她挥挥手,走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