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没人知道阿旺婶叫什么名儿,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被五十岁的老光棍阿旺伯带回村的,阿旺伯是个木匠,长年挑着一副木匠工具走村串巷。
阿旺伯带个女人回来引起了轰动。
一头长发的阿旺婶太漂亮了,那蓬松的头发用一块手帕在脑后随意一扎,衣服虽然脏点还不合身,却盖不住她那丰满婀娜的身姿。村里的女人不免又羡慕又嫉妒。我们一群小孩围着她转,她始终微笑。
有时候,阿旺婶聊着聊着会突然唱、跳起来。一首《苏三》模仿得惟妙惟肖。
原来阿旺伯带回的是个“白痴”。
可阿旺伯不管别人怎么指点,仍把她当宝贝一样的疼。
阿旺婶每天都傻傻地笑,从来不攻击别人,尤其喜爱小动物。
我对阿旺婶的亲热,是源于几次割猪草。
那时一放学,我就背着大背箩去山上割猪草,跑东跑西到天黑总还装不满一箩筐,这样回家是要被娘骂的。有一次,阿旺婶笑嘻嘻提着一网袋猪草来到我面前嚷着“给你、给你。”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特别好,许是我看到几个恶作剧的小孩儿向她扔石子时呵斥过小孩儿;或是那次她裸着身子在村子里边走边唱,我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她遮过羞。总之,我去割猪草都能收到她的一大网袋早已为我割好的猪草,有时候还会偷偷地塞给我几个热膜膜。
那段日子,我有时候和阿旺婶一起坐在石块上玩捡石子,或者跳房子。偶尔她会拿来两只装面粉的袋子套在手臂上给我唱《苏三》。
没过多久,阿旺婶怀孕了。阿旺伯五十岁得子该是件喜事,然而,村子里的老人们都说阿旺伯是个“太监”呵。
我不明白“太监”是什么意思,去问娘,被骂了一顿。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村子里很难见到阿旺婶的身影了,听娘说,阿旺婶被阿旺伯关到了一间小房子里不再让她出来,阿旺婶不吵不闹仍然笑嘻嘻的。
阿旺伯发现阿旺婶怀孕后,每天出去找活了。每天一早,在关阿旺婶的小房子里给她放上一桶井水和几个膜膜。村子里的男人也不敢再打阿旺婶的主意了,因为阿旺伯拿着土炸药在村子里发狠话:他要是知道谁把他媳妇的肚子搞大的,就炸了他全家。
我读书的小学建在村子的半山腰上,距阿旺伯的两间土房不远。
好几次我偷偷去看她。躲在关阿旺婶的房子角落盯着,看有没有男人去看望阿旺婶。这样观察了好多天,一个也没见到。
阿旺婶在那样的环境里,在没有任何营养补充的条件下,居然度过怀孕期。这时候,阿旺伯也不再冷着脸了,有时还会带着她在学校边走动一下。
阿旺婶那双茫然清澈的眼睛给了我很大的温暖。我从没把阿旺婶看作是个傻子,有一次,我偎在她身边,摸了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我感觉到了生命的神奇,阿旺婶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知道自己要当母亲了,她总是用双手抚着肚子,喃喃自语,不清楚她说什么。
村子里又一次因阿旺婶热闹起来。淳朴的村民拿来了自家小孩穿剩下的衣服,阿旺婶就傻傻地笑。
最后一次看见阿旺婶是躺在村口的大操场上。村民叫来了懂医的爷爷,爷爷看了看,摇摇头走开了。
阿旺婶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旁边用一条草席裹着一个小生命。
阿旺伯蹲在路边哭得惊天动地,村民跟着抹眼泪。听娘说,阿旺婶是被村子边上的一个什么单位的汽车给撞了。
本来被撞的不是她而是村里的一个小孩,娘说,阿旺伯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阿旺婶在闭眼前对阿旺伯说,她叫素云,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家,可没说完就死了。
村民们在山上帮阿旺伯挖了两座坟墓,一大一小。
那天,我到阿旺婶的坟地,插了一大把的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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