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闹嚷嚷地开着了,攥着粉白的小拳头,一拳一拳砸在秀禾的心坎儿上。有时候,秀禾也会忍不住想,要是能怀上像桐花一样粉嘟嘟的孩子,该多好!一想到这儿,秀禾的脸就会发烧,就会一个人偷偷地笑。可是,大林那死鬼自打去城里开了公司,都三年没回来了。她秀禾一个人,又没有喝上子母河的水,怎么能怀上呢?
隔壁,婆婆像一只漏了气的风箱,大口地喘着气。
秀禾打了个寒噤,忙把茭白似的胳膊塞进被子,想,明天说什么也要去趟城里了。
可秀禾还是睡不着,眼前一会儿是大林抱着自己,一会儿是大林抱着东村那个叫荷香的丫头,一会儿又变成了指指点点的村人。邻居二娃的声音反复地响着:秀禾嫂子,大林他在城里有女人了!
秀禾的眼前又浮现出二娃火辣辣的眼神。秀禾的脸红了。要说二娃倒真是个好人,这两年,家里田里,二娃没少帮自己,他那火辣辣的眼神总让秀禾心里热热痒痒的,秀禾怎么不知他的心思?可她是有男人的。
秀禾抬手捂住了脸,大滴的泪从指缝里溢出来,在月色里,亮晶晶的。
天一亮,秀禾服侍婆婆吃了早饭,又喂了猪、鸡,就收拾了出门去。婆婆在身后有气无力地说,秀,这回他再不回来,你就跟他狗东西打离婚,娘再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秀禾笑笑,说,娘,你就别操心了。秀禾想,他大林不顾家也好,在外找女人也好,我都能忍,可这回,娘眼看就断药了……秀禾这样想着,就暗暗地咬了咬牙,坚定了决心。
春来得早,桐花满山闹着,秀禾就踩着一路桐花进了城。
秀禾拨了大林的手机,响一声就断了。再打,关机。赶早儿走了几十里山路的秀禾又累又饿,在人流拥挤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在哪里能找到大林,但她坚定地想,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城里也种满了梧桐树。只是,城里的春天似乎比山里来得还早,桐花都凋谢了,落在地上,雪一样白。秀禾就踩着雪一样的桐花走,一直走到黄昏,才碰见了一个熟人。
荷香打市人民医院出来,冷不丁看到秀禾,打了个愣怔,很快又迎上来,忸怩地叫了声:秀禾嫂子。
秀禾没应声,荷香的脸腾地红了。
荷香就更局促,说,秀禾嫂子,你来找大林吧?他,他出差了。
秀禾说,你别拿我当孩子哄,我知道他在城里。
荷香想了想,说,秀禾嫂子,你等等,我看看能打通他的电话不。
荷香就用路边的IC卡机给大林打电话。秀禾远远地看到荷香对着话筒急促地说话,似乎争吵着。半晌,荷香走过来,说,秀禾嫂子,大林说过两天就把给婶儿治病的钱汇回去,叫你先回去。
秀禾不语。
荷香犹豫着,又说,我听大林说,上次他寄回去的协议书,你还是摁个手印吧,早点分了,你还能找个好人家呢。
秀禾沉默着,半晌,说,你告诉大林,我跟他离。从今后,娘是我一个人的娘,债是我一个人的债,跟他没半点瓜葛!
秀禾转身就走。风吹来,一朵桐花落下,砸在秀禾的额头上,秀禾盈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下来。
秀禾推开院门,见娘坐在堂屋的门前纳鞋底,二娃正精赤着上身,抄着铁叉垛麦秸。秀禾走到娘跟前跪下说,娘,我跟他离。
娘叹息一声,抚着秀禾的头,半晌,幽幽地说,离了好……
秀禾又说,娘,我想再找个人家。
娘说,找吧,你看上的,娘没有二话。
秀禾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到二娃身前,问,二娃,你嫌弃我吗?
二娃呆怔着,搓着手,厚厚的嘴唇翕动着。
秀禾又问,二娃,你要是不嫌我,过几天就把铺盖搬过来吧。
二娃醒过神来,咚地跪下对秀禾的娘说,娘,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亲娘。我那破屋,明儿拆了檩条卖了,给您买药。
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大林躺在雪白的被单里,问立在床边的荷香,安排好了吗?
荷香说,安排好了,捐赠协议一签,先给十万,等手术做完,再给三十万丧葬补助费。
大林放心地平躺下去,说,等拿到钱,你帮我先把拖欠的民工工资结了,剩下的钱,给我娘治病。
荷香答应着,泪水哗哗地流。
大林虚弱地笑笑,说,看你,哭什么?我反正是要去的了。只是对不住我娘和秀禾,拖着这病,两年都没敢回去。也苦了你,这一年多费心费力地侍候我,又蒙冤受屈的,还没处说去……
荷香一把捂住大林的嘴,闪着泪光说,别说了,你太累了,睡吧。
窗外,桐花雪一样飘着。
(责编:杨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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