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秋接连三天来找我,我有点烦。老秋是我同学,没念完高中就回家种田了,据说成了城关村的种菜大户。我大学毕业分回县里写通讯,到过他所在的村子,才知道这是误传。老秋还是老秋,只是脸上那粒显眼的痦子好像长大了一些。这几年里,老同学在城里聚过几次,都通知了老秋,他一次也没露面,现在来了,接连三天一天来得比一天早!
老秋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眼里放出了一点光,说话就比前面两次大声了许多,但是仍然显得有些结巴,他说:“你帮我写篇文章,向报社反映反映。”我手上正在写一篇县长访贫问苦的报道,不由停下笔来,叹了一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你那鼻屎大的一点事……”谁知老秋竟然打断我的话,硬硬地说:“他一过来就折断我的秤,太没道理了!”
据说四天前的上午,老秋像往常一样到市场卖菜,走到半路上,有人拦住他要买几斤空心菜,老秋就把菜担子停在街道边,称菜给那人,还没收钱,就有两个城管队员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人抓起老秋的秤,咔嚓一声就折成两截,狠狠摔在地上。老秋没想到城管队员手脚那么麻利,一下子呆了。另外一个人劈头盖脸地训斥他,他没听清楚。等他回过神来,想跟城管队员理论时,他们已经扬长而去了。秤被折断了,老秋的生意做不成了,他只好把整担的菜挑回家里,心里越想越气,第二天一早就找到我办公室里来,请我给他写一篇文章向报社反映一下,我略加思索便拒绝了他。第二天,老秋又来了,再次请我为他写一篇文章,我正要下乡采访,有借口,轻而易举就打发了他。现在,他又来了,仍然一开口就要写文章。我起身走到老秋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秋,算了吧,一杆秤值多少钱呢?”
老秋定定地看着我,说:“不是钱不钱的事,他怎么能说也不说一声,就折我的秤呢?”老秋显得很困惑。我说:“你不懂世道吗?全中国有多少人平白无辜被抓起来关了几年,多少人家莫名其妙被抄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你的秤跟他们一比,简直不值一提。”老秋露出了一种诧异的神情,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怎么能……”我倒了一杯水端到老秋手边,他接了,又立即放到桌上,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秋,我们是老同学了,你的文章要是写了有用,我连夜帮你写,问题是写了也白写啊!”我有点激动了。
“我只要你帮我写出来,我只要出口气……”老秋抬起头,对着我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听说写文章都要给红包,我不知行情,你给我写,我给你二百行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老秋看穿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要不,三百?”老秋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老秋出的价高了,领导言不由衷地给一句表扬,我不就要受宠若惊地奉上一篇马屁文章吗?大款赏赐一顿饭,我不就要挖空心思写出三百行颂歌吗?而老秋是用他一个月的一半收入请我给报社写一封信,这个价真是太高了,我无地自容。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