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病痛折磨着。癌细胞正吞噬着他已经枯瘦的身躯,使他时不时地从幻觉中痛醒,又从疼痛中进入迷幻。他计算着自己已不多的时日,对家的思念比病痛还剧烈地牵扯着他的心。他想在离开人世之前为妻子、孩子做些什么。
他和妻子是大学同学。六十年代初毕业的时候,他俩响应国家号召,从江南古城来到了这西北戈壁滩上创业。在这里,在为共同理想的奋斗中,他们结成了伴侣。女儿出生了,给这个两人世界增添了许多乐趣,带来了许多的欢笑。由于妻子正牵头搞一个科研课题,他便担负起照顾女儿的任务。每天早晨,他抱起睡着的女儿,帮她穿衣、梳头,喂她吃饭,然后骑车送她上托儿所。晚上下班就直奔托儿所,一进门,就看见女儿在门口的栅栏边上盼着。看见他,她就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边嚷着,一边跳着,他就会忘却一天的疲惫,高兴地蹲下身去搂抱女儿。
时间多快啊!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从梦幻中回到了现实。他蹙着眉,无奈地摇着头,看见了女儿披着散乱的头发,傻乎乎地望着墙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的心在抽搐!
女儿上小学的时候,他和妻子还在边疆工作。他探亲回家,从家乡第一次给女儿买了双红皮鞋。女儿那灿烂的笑容,至今还在他脑海中浮现。女儿穿上他带回的红皮鞋,高兴地跳起了舞,不停地翘着脚,看着红皮鞋,真比过节还高兴。
当儿子出生后,他和妻子商量起孩子们的教育来。他们想举家回迁,回到那发达的东部家乡去。可妻子是科研骨干,单位根本不放她走。在妻子无奈的嘱咐中,他带着已上中学的女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他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当工程师,女儿也进了一所重点中学读书,他还分到了一套住房。美好的生活在期待中一步步走近。
随着邓丽君歌曲的流行,随着喇叭裤的上市,中学生早恋的现象也悄悄开始。他始料不及的是刚读中学的女儿也恋爱了。
他生气,他大怒。怎么可以这样?岂有此理!他找老师,找校长,找男生,找男生的父母。最后,他只有天天找女儿,看女儿,管女儿。一向温顺的女儿又是这般的任性。后来,女儿精神崩溃了,他欲哭无泪,欲戕不能,欲忍不甘!
他枯涩的眼角滚出了泪珠。他看见女儿站到了他的床边,流着口水,脸上无神地笑着。他忍着痛,伸出萎缩的手,拉住了女儿,女儿乖乖地坐在了床沿上。他这一辈子完了,妻子、孩子们呢?
自从女儿生病后,妻子和儿子才回到家乡。妻子还是工程师,儿子今年也上了大学。可是女儿的病治了多年,不仅没见好,反倒一年重于一年。我的女儿啊。他的心底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他把早已从床头台灯上扯断的电线绕成了圈,套在女儿的脖子上。他看着傻傻笑着的女儿,用牙齿咬住线头的一端,另一端在手上绕了两圈,心痛夹着病痛,什么劲都使出来了。女儿软软地瘫倒在床沿。
他心如死灰,倒在床上喘息着。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可他要追赶上女儿,不能让她单独去了。他欠起身,扯下了女儿脖子上的线圈。他把自己当做台灯,一只手举着电线插头的一端,颤抖地插向电源的插座……
在黑暗中电光一闪,他感到了一片光明,他向天空飞去,他看见女儿婀娜的身姿站在云头,正笑着朝他招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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