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肉是我们家乡的方言,就是买肉的意思。我要记的那一次打肉发生在1976年的初夏时节。我家在大队会计家隔壁,他家每隔十天半月就烧一回肉。那满村飘荡的肉香馋得我口水直淌,满心向往。我闹着要打肉,母亲竟然同意了。
一夜难眠,兴奋与担忧共存:上半夜是兴奋多于担心,下半夜是担心大于兴奋。终于没有睡过头,天色微明我就背着书包去镇上打肉了——我在镇上读初中,打肉上学两不误。
一路小跑,担心去迟了排在后面打不到肉。当我满头大汗地跑到食品站门口的时候,那打肉的窗口前竟没有一个人。我紧张的心松弛下来,并渐渐升腾起一些自豪:我是排头。我想像我的身后将排起一个长队,将有多少人用羡慕的眼光看我呀!随着天色大亮,行人渐多,我的心又紧张起来:等了好长时间,竟没有第二个人来排队,而打肉的窗口紧闭,里面听不到一点动静。这时候我倒希望排队的人很多,我情愿放弃第一,就排在第二或者第三,甚至更后一些也行。我焦急起来:难道今天不卖肉了?
我的担心很快得到了证实:家住镇上的同学告诉我,为了庆祝东兴大桥建成,公社在东兴大队隆重举办社会主义大集,所有买卖贸易都要在大集上进行。同学大概看出我的失望,就热情地告诉我他爸爸在搬运站工作,搬运站的船马上就要去东兴大集,如果我一定要今天打肉,他可以领我上船。一门心思要打肉的我忘记了上学,稍稍犹豫就上了船。
机帆船像犁铧犁开了水面,水花翻卷,河面像被耕过的农田。我低着头,久久地注视着水面,不敢与人对视,更不敢与人言语。
我在巨大的不安中离船上岸,社会主义大集上红旗飘扬,煞是热闹。我在人山人海里寻找打肉的地方,从桥东找到桥西,又从桥西寻到桥东,终于打到了两斤肋条肉。虽然骨头多了些,但长长的一挂用细草绳扎着拎在手上,心里甭提有多满足了。
挤出大集,沿着河岸往回走,河水澄碧见底,河风清清凉凉。正高兴间,忽然发现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头顶,特别地白亮刺眼,估摸时间已近中午,想到还不知要跑多久才能赶到学校,我的心又揪紧了。我快一阵慢一阵地跑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条支流汊河拦住了我的去路,小河虽不宽,但绝对跳跃不过。我用泥块试探它的深浅,又不敢脱衣下水。焦急万分的我只得沿支流跑,跑了好几里终于有了一道小桥。过桥后又沿小河返回,回到大河岸继续行走,边走边眺望,边走边祈祷,然而越担心汊河越多。跑到下午,我已绕过了几条汊河,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
太阳渐渐地温和起来,我饥肠辘辘,浑身乏力,我趴在河面上牛饮,喝饱了以后才意识到肚子里更难受。拎着肉还挨饿,这太不公平了。我试着用肉擦擦嘴,再不断地舔嘴唇,以此来品尝淡淡的肉香。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竟发现我的肉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瘦肉干硬了,颜色由红而黑。
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的时候,我背着书包拎着肉跨进了家门,猛然发现老师坐在我家。老师是上海女知青,人长得漂亮,说普通话,正由大队妇女队长陪着来我家家访。已经知情的母亲气得一把从我手里夺过肉狠狠地摔向墙角,我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老师很快结束了家访,在母亲送老师出门上路的时候,我迅速将肉从墙角拎到离我近一些的地方,以防被猫狗拖走。
我不知道跪了多久,一天未吃的我反而没有了饥饿感,我一头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浓郁的肉香顽强地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的嘴唇、喉咙不由自主地蠕动着。一大块香喷喷的红烧肉由一双筷子搛着正往我的嘴巴里塞。我睁开眼,看见母亲亲切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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