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点左右，我刚从酒吧里被人拖出来，浑身的酒气。我的头胀得快要裂开，踉踉跄跄地荡在几无行人的马路上。我知道我是着实喝多了，以至于穿过冷寂的红绿灯时，眼睛发热，晃出一片模糊的混合色彩来，倒像极了酒吧调酒师手中鸡尾酒的颜色。
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差，倒是想象力极为丰富。我常想象自己身在一个骑士王国，骑着黑得发亮的骏马周游，拥有浪漫的骑士理想。我又将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杜十娘拉来做我的情人，一起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我觉得只有这样真性情的女子才配得上我。我的想象世界里充满了奇幻，并且总以自我为中心，也永远只有些凌乱的片段。因为每当我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情境中不到片刻时，总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来打扰我，我恨得直叫他们“猪猡”。
哎，还是快点找个地方让我躺躺吧，我的胸口闷得很，头剧烈地发痛，我想我需要一支烟。说起来我已经二天没吸着烟了，倒是老闻着各种牌子混合起来的烟味，弄得我的喉咙口只发痒。可是你要知道，我这几天都把钱花在酒上了，烟能解愁，却不能让人沉醉其中，可酒就能。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儿附近该有个旧公园。我隐约中看到了一把长椅，好像还刷上了新的白漆，在渐渐发亮的天色里显得几分醒目。
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说起来这几天精力也忒旺盛，竟没合过眼，躺在这长椅上，才觉有了睡意，或者说，我好像感到了一丝的亲切感。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这个公园是小时候我和小雅经常玩的地方。我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秋天，她扎着一个马尾辫，穿着淡蓝色的小牛仔背带裤，兴趣盎然地和我玩踢毽子游戏的情景。小雅是我的亲生妹妹，她有张圆嘟嘟的脸，一双杏仁样好看的双眼皮眼睛，走起路来，总是那么神气，一蹦一跳的，那条马尾辫也就跟着直跳舞。那个时候啊，她总一天到晚围在我的身旁，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我母亲觉得她太热闹又顽皮，后来才改名叫她“小雅”。
（二）
到我醒来时，公园里已经有了好些人。一群游手好闲的男人聚在树荫下打牌，吆喝得正起劲。也有从我面前经过的情侣，互相拥着腰，亲密地好像一个人似的。还有不远处约莫七八岁的几个孩子抢着拍皮球。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使我的脑子更清醒了些，但还是有些微疼。那家酒吧里的酒到底还是烈了些。我的烟瘾又来了。可是嘴巴干极了，喉咙口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我看见公园中心有一个不大的喷泉，便从长椅上爬起来。身体的右一侧因长时间侧躺感到十足的麻木和僵硬，我似乎觉着自己在迅速衰老。我掬起水抹了把脸，又往口里猛灌水。这水的味道真是不错，有股淡淡的甜味儿，又是凉凉的。
唉，或许你还不清楚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说，那得从那个该死的学校开始说起。
我现在十七岁了，就读于博明。你应该知道，博明是所省重点高中，人才济济。我知道你接下来的疑惑是什么。我连普高的分数线都没上。可我的父亲硬是托了关系，费了好大劲，把我从蓝翔职高弄到了这儿。可我压根儿就不想待在那么个高气压的环境中，我一进博明就老觉胸口闷，犯晕。可是没法子，我父亲有心脏病，他要是知道我有这么个可怕念头，非气得住病房不可。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典型的望子成龙的父亲。可我，偏偏又是块烂铁，成不了好钢。我母亲常年在外出差，管不着我。可我却是很喜欢她的，所以经常打电话给她，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总是十分细柔，温和，从不对我生气，也从不对我唠叨。她一定是知道我在学校里所发生的给父亲“坍台”的好多事，可她从不对我说起。她每每只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学懂事点。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让你知道我在博明里发生的事情，而且，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逃学三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开除了呢。
（三）
他们都说我的性格太孤僻，不与别人亲近。所以，我在学校里的日子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上活动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回家。我记得我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我也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可，一到博明，什么都变了。老觉得水土不服，浑身不自在。我常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发呆。我想，我这样没用的人怎么有资格和他们那些好学生走在一起，不是污染了他们么。可我又想，他们又凭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俗语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我又想起那个未做完的白日梦来了。
我所在的班级并不是重点班，但教师们却是极为严厉的，都有自己一套对付学生的手段。比方说那位物理徐老师，她教的课在我看来乏味得很。首先，她长得就不中看，那张嘴巴大得吓人，她在瞪人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她要把那人给吃了。不过，我在她面前从不低头。我一直都认为向别人低头是一种丢人的做法。何况，是面对这样盛气凌人的河马。老徐上课并不常写板书，总是张着河马嘴滔滔不绝，自然也不忘将唾沫星子喷射到好几米远处同学的脸上。她最恶学生在她的课上打瞌睡，可自己又是深度近视，所以老爱下来“巡逻”。
有一回，我前桌的曹轩方同学就被逮着了。可老徐精明地很，绝不在课上耽误自己宝贵的四十五分钟，只见她故作镇定地把曹轩方轻轻唤醒，便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地继续讲落体加速度了。可是曹轩方却涨红了脸，把头深埋在书本里头，不用说，一定是“壮士洒泪”了。
不出我所料。下课铃一响，老徐就气冲冲地大步跨到曹轩方的课桌旁，也不用眼睛看他，只狠狠地放下一句话：“放学后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女生们见老徐走后，便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你们猜，这回老徐要留我们曹轩方同志几个钟头？”
“这回可真是要谢谢曹同志。要不是他充当了炮灰，我准被老徐逮个正着。”
“唉，我说曹轩方，这一回你真是‘壮士一去不复回’了。我可是从没见过老徐那么生气，两只眼珠直冒火呢，可别让她那张大嘴吞了你……”
“哈哈哈……”
博明的女生总是仗着自己的那点聪明，要不就在背后搬弄是非，要不就在男生面前卖弄才情，个个都伶牙俐齿得很，我却极讨厌她们。每次都故意离她们远远的，甚至有时候听见她们那放荡的笑声我都要闷起耳朵来。不过我也真纳闷总有男生去凑热闹，和女生们说着些荤笑话，他们是一点不脸红的。可我经过那一窝时耳根子直发热。
自然，也是有极正经的书呆子，一心只读圣贤书。李文斌就是其中一个。他个子不高，却长着一副极白皙的脸，眉清目秀。论起中国的诗词来头头是道。常有一些“麻雀”去挑逗他。而他，一遇到这种情况总是犯口吃，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那女生，让人看了好笑极了，好像在上演一出滑稽戏。每遇到这种情况，女生们个个捧腹大笑。
不过，最让我感觉良好的是我们班的团支书陈向阳同学。人如其名，他是个正直而时时都充满热情的人。他个子高，眉宇分明。他一上活动课就总飞也似地抱着篮球到篮球场上去了。总有女生喜欢坐在树荫下看他打篮球。要问我怎么知道得那么细，那很简单，一上活动课我多半也是躺在树下睡觉的。
四
你或许会觉得其实我给你讲这些东西的语气不像是一个坏学生。却有几分书卷味儿。
这倒不假。我闲着没事总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从漫画，武侠，言情到科幻，历史，名著。只要是书便拿来啃。在班里面就我是个闲人，就天天老师在上面苦口婆心，我在下面自顾自乐。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让同桌帮我望望风。被发现过好几次后，这些“大妈级”人物见我已病入膏肓，便只好让我自生自灭去了。我却不亦乐乎，巴不得他们不管我，这样他们不必大动肝火，我也不必太过懊恼，两头省心。只希望他们发发慈悲，请别告诉我那父亲去就谢天谢地。
可是有一回，还真是出了事。也是我自己头脑发昏，看闲书竟看到老班的课上去了。老班是一位性情温和的中年男老师，教地理。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对我们也并不容易发火，总是微微笑着。他上课叫人回答非常有意思。只见他慢悠悠地讲着地球自转的有关知识，偶或穿插几个他自认为很好笑的笑话，在那儿干笑着，不知不觉这就停下来了。还是用那平和甚至有些低沉的语气问了一个问题（我估计有三分之一的人没听清楚问的是什么。）也不等人思考，老班的眼光投向正前方，幽幽地说道：“X---X---，回答一下。”那分贝从人名的第一个字逐级降低，只有你竖起耳朵，看着他的口形才知道他叫了谁。有时候，我看见他明明眼光飘向南边的同学（吓得那边的同学大都低头，大气不敢出）口中念念有词，等过了10秒钟后北边的同学配合着他的语调节奏慢动作起身，我才暗惊：原来叫的是那边的XX。这样的课上一节，我的“元气”就大大消耗。唯一的好处便是锻炼我的听力。自然，谁不知道老班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学生注意力分散呢。
好像扯远了。还是赶紧和你说说我的“英雄事迹”吧。那天看的正是《水浒》，讲到武松大闹飞云浦，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到那激烈大斗的场面中，浑然不知地理课已上小半节。老班照例不动声色地喊人，可哪知道他竟“临幸”我。
“李——若——海——你来回答一下。”别说我坐在最后第二桌，我的头当时就深埋在课桌下，又沉浸在书中，自然已经失去了听觉这一功能。
过了大概七八秒，老班见没人站起来，又走下讲台，瞧了瞧我当时沉醉的状态，便涨红了脸，索性把眼镜都撂下，一声石破天惊地喝问：“我们班——没有叫——李若海的？！”
我当时简直是看小说入了魔，竟认为是书中人物大斗场面发出的声音，又觉得奇怪这好端端大白天打起雷来。不经意间抬头向窗外望去。这个动作执行到一半便停住了，只望见正前方一个好像被雷打到烧焦头发的人，头上直“冒烟儿”（已“怒发冲冠”）
我傻了。同桌连忙使劲推了我把，示意我站起来。
他那灼灼的目光直向我逼来。第一次，我在别人面前低头。
后来，自然也是和我提到过的那位曹轩方同志一样的下场。
正当我整理好东西去受训时，陈向阳却先我一步进了老班的办公室。我只好在外面等候。大概过了一刻钟，陈向阳走出来轻轻在我耳边说：“随机应变。”
我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就进去了。
“听陈向阳说，那书是他借你的？是他说一定要你在三天内看完？”老班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随机应变”四个字来。
原来……
“是……是这样的……我下次再不犯了……”我的心狂跳不止，手心微微出汗。
至于后来老班又说了些什么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大约是一些勉励的话。
从办公室出来，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室。可惜，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失落又慌张地从课桌上拿起书包，一张纸条飘落地面：
“不用谢我。你的本性不坏。好好加油。”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笑脸。字迹清秀而分明。
我只知道我当时很激动。几乎有些颤抖。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千回百转地想着要如何谢陈向阳。
（五）
本来，我是想和你说我是如何谢陈向阳的。可是，他让我又想到伤心处了。
我，李若海，可从来没那么认真地对待过一个女生。
她是班级里成绩名列前茅，人缘又好，长得在我看来几乎完美的女生。她那双黑而深邃的眼睛常让我看得沉醉。她可不像那群“麻雀女”，整天不知羞地叽叽喳喳。她很安静。总是能做一个很好的听众。淡淡地微笑，点头。她更是个善良而正义的女生。我常看到她笑着帮课代表发作业，擦黑板，帮助值日生一起管理。
这样的女生，你说，谁会不喜欢呢！总是有男生给她送东西，替她买早饭。而我呢。且不去说我长得一般，就单单看那一点点的成绩，我就没有非分之想了，还是滚到一边去，或者还能远远地仰望着她。
我说了，她不是那般势利的女生，无论成绩好坏，她都同样对待。
有次，正当我远远地躺在树下看她和女生们闲聊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竟笑着朝我的方向走来了。
我马上把视线转移到篮球场那边。心跳得快蹦出来。
“李若海，为什么我看你上活动课老师一个人在树下发呆呢？不去和他们一起打篮球么。”
“额……这个……那个……我特喜欢这棵树……”我说不出像样的话来，只好胡言乱语。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扑哧一下笑了，”树？！你真有意思。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你这样，不孤独么。”
“我——或许吧——谢谢你。”
她又说了些话，后来便被一个跑过来的女生拉着去玩了。
那时候，我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真不是滋味呢！她真的很好。除了陈向阳，以前从来没有人那么关心过我。可我呢。我是个彻底没用的人。就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是表达我心里面真实得想法？我想，她乘坐的是海洋里的豪华巨轮，而我，只是一条孤舟上的流浪者。
她，不会懂我。
（六）
她偶尔还是会走过来说上几句话。
我还是支支吾吾。
有一次，她竟提出来愿意帮我补习功课。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多么令人羡慕的机会。
可是，我又一次违背了自己。是的，我这个傻瓜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了。
“我值得这样让她费心么？我是个废物，不要靠近我……”我独自想着。可是，却第一次觉得左边的一个地方，好疼。
那天晚上，感到意外的疲惫。饭也没吃便躺床上了。
可是，我却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看见她就独自站在那棵大树下，不知道在等谁。我壮着胆子走进她，欲开口，她却先淌下一滴泪来。我痴痴地站立着，不知所措。她默然地擦掉了眼泪径自走开了。
我被我自己内心的痛苦抽醒了。我仿佛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李若海，你真是个猪脑，人家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却……
我顿时间为自己的不识相感到万分懊恼
深夜。我还久久难以入睡。我想不明白一些事情。突然间，我做了个决定：向她道歉。并且愿意让她帮我。不，是求她。
（七）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饭也没吃就往学校飞去了。我知道她总是早早地到校，这是她的习惯。
一路上，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向她开口。她会不会因为……而拒绝呢。我的心里面有着一份莫名的激动和力量。当然更多的还是紧张和忐忑。
我走到校门口时，发现她就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着，可奇怪的是旁边并肩走着一个男生，挺高大的。而且，这背影，是那么熟悉。
我想也是，她每天那么早来学校总该有个人保护她。我难过地对自己笑笑。可是，或许，他们只是恰好顺路碰到呢？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到了教室门口。我还在纠结是不是该鼓起勇气冲进去，陈向阳便从教室门口快步出来了。他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甚至我观察到他的脸竟有些微红。他向我说道：“早上好---为什么不进去？”他也不等我回答，便小跑着下楼去了。
我的大脑反应总是很迟钝。但这一次却例外。难道他们……？我的心里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茫然地踏进了教室，落寞地走过她的身边。这一次，内心意外地平静。她见我无精打采，眼神空洞无光，回过头来对我说：“早安，李若海。”
我不由自主到内心生了些愤怒，大声地回答她：“早安，梁思秋！”
我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我只是又一次把头深埋在课桌里。
整一个下午的课，我都趴在课桌上发呆，睡觉，自然，你也肯定知道我想什么。
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同桌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梁思秋最近好像和陈向阳走得很近嘛？是不是……”同桌白了我一眼（他暗恋着梁思秋），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啊！真是猪脑……”
我配合着他笑了笑。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笑，比哭还难看。
我逃掉了下午一节在画室上的美术课，一个人坐在操场上。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是很无力，然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觉得我自己丧失了痛的能力，无论现在给我多少刀，都毫无知觉喽。
在那一刹，我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丢了，我开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活不活着都可以。我想，我连自嘲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
脑子一片空白地回到教室，是节自习课。前桌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正奋不顾身地抄着作业。他突然回过头来向我笑着嘀咕着些什么。我没有搭理他，隐约中听到他提到“陈向阳”，“陈向阳的字真潦草，要不是赶着打篮球……”
我突然想起那张纸条来。原来……
呵，这是最好的结果啊！
（八）
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是从何时抽烟喝酒起来。
可是这在博明虽然是罪大恶极，却并不至于要弄到开除的地步。老校长碍于我父亲的面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而我的父亲呢，近日来，他的脸色都阴沉沉的。他好像是伤心透了，听小雅说常常在家里唉声叹气。我一回家，他便开始教育我，软硬兼施。
可我已是万念俱灰，对“开除”求之不得。我渐渐地开始逃课起来。起初只是逃掉一两节无关紧要的课翻墙出去买烟解瘾，后来见并无人管我，索性只上半天的课，下午便溜出去闲荡。多半是去酒吧。却并不打游戏，我对这玩意儿没兴趣。
混了这样半个多月，认识了不少人。有的是职高的学生，天天泡在酒吧里喝酒，赌博。他们在学校里纯粹只是挂个名而已。有的便是社会上混的，一群群地闯进酒吧。男的都光着膀子，手臂上刻着大幅刺青，在酒吧里跳舞，发酒疯，泡女人。女的都染着黄或红的头发，穿得极少，也跳舞，配男人喝酒。露骨的笑声。也有的只安静地坐在吧台边喝酒，沉默的表情始终如一。我想大概都是些事业受挫，情场失意之人。
有一个下午，我照例逃课，一个人坐在酒吧角落喝酒。一个年级相仿的青年走过来和我搭话。
“嗨，我看你坐这儿好久啦！怎么不去跳舞？要不要加入我们？”
“啊——我——不用，谢谢……”
我依旧见了生人会胆怯。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说话犯口吃啊！哈哈哈……初来的吧？看你也不像是……”
后来，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我抽起烟来，并递与他一支。他见我会抽烟，就又来了兴趣，竟要教我如何吐烟。
“这吐烟可大有学问在，信不信我给你吐出‘一把剑’来？”他说着便猛地吸一口刚点燃的烟，紧闭嘴巴，过了三四秒缓缓地张开嘴喷出少许烟雾来，烟徐徐地从他口中不断被吐出，直至最后真成了一把剑的形状。他见我看得有些傻了，便走到我身旁大笑着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看他活得不知有多少快乐！我再也不要读那该死的书了。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地想着如何和父亲开口说不要上学了。我知道他听到这一定又会是个晴天霹雳。可无论如何，我是非得这么做不可了。
那天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小雅的学校门口。是放学的时间。刚好小雅从校门口惶张地跑出来。我愉快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见是我来了，连忙跑向我来，抓起我的衣角躲到我背后。她用几乎哭一般的语气说：“哥——他们——他们要打我……”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还真是有三四个男生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我当时真是怒火心烧，平日里从不敢与人正面交锋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上前去。我一面口里大喊着：“让你们再欺负我妹妹！”一面挥拳就向一学生的鼻子打去。另几个学生见我这般凶悍，连忙拔腿就逃。只见那一个被我打的男生的鼻子鲜血直流。他立即大哭起来。毕竟是六年级的学生……我当时腿有些发抖，后悔极了。不容我多想，小雅飞快地跑向我来，抓起我的手就跳上了正开来的公车。
我想这次的祸是闯大了。那学生会不会去告我？这意味着……我突然又想起来些什么。便有些生气地问小雅：“说吧，你又做错什么事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只不过是……捡了他们的篮球去玩，结果……不小心玩没了……”
她还是那样调皮，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想起自己来，我这做哥哥的……我又陷入了沉思。
可她见我没有继续责备她，却又高兴地对我眨眼：“哥，你今天真是威风哩。从没见过你那么勇敢。”
（九）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便悄悄溜出了家门，没有让家里的任何人知道。我的手里攥着伍佰元现金。是昨天等父亲入睡后潜入他房间拿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那个受伤的学生家长今天就会去博明找我，然后校长就会打电话请我父亲到学校，他会说一大堆的理由说我以大欺小，说我败坏学校风气。然后父亲就只得又花好大劲苦苦哀求。倒不如我一走了之，逃它个三天学，等那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自动弃学，省却无限闲烦恼。
就这样，我在外面“鬼混”至今。我知道父亲一定气疯了，正到处找我。我把手机卡又新换了张，，号码只有小雅知道。她偷偷打过一次电话来，她说，我要是再不回去，爸爸就不要我这个儿子。我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放心我现在很好便挂了。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真觉得所有人好像要把我逼上绝路，我该怎样做才能解脱呢。我只是不想读书上学，听那些枯燥的课而已。就那么简单。可是在这样的大环境和小环境下，这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爱在外面瞎混啊，那里并无一点温暖。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哪条路容许我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呢。
凌晨三点左右，我刚从酒吧里被人拖出来，浑身的酒气。我的头胀得快要裂开，踉踉跄跄地荡在几无行人的马路上。我知道我是着实喝多了，以至于穿过冷寂的红绿灯时，眼睛发热，晃出一片模糊的混合色彩来，倒像极了酒吧调酒师手中鸡尾酒的颜色。
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差，倒是想象力极为丰富。我常想象自己身在一个骑士王国，骑着黑得发亮的骏马周游，拥有浪漫的骑士理想。我又将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杜十娘拉来做我的情人，一起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我觉得只有这样真性情的女子才配得上我。我的想象世界里充满了奇幻，并且总以自我为中心，也永远只有些凌乱的片段。因为每当我沉浸在这样美好的情境中不到片刻时，总有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来打扰我，我恨得直叫他们“猪猡”。
哎，还是快点找个地方让我躺躺吧，我的胸口闷得很，头剧烈地发痛，我想我需要一支烟。说起来我已经二天没吸着烟了，倒是老闻着各种牌子混合起来的烟味，弄得我的喉咙口只发痒。可是你要知道，我这几天都把钱花在酒上了，烟能解愁，却不能让人沉醉其中，可酒就能。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儿附近该有个旧公园。我隐约中看到了一把长椅，好像还刷上了新的白漆，在渐渐发亮的天色里显得几分醒目。
终于可以睡上一觉了，说起来这几天精力也忒旺盛，竟没合过眼，躺在这长椅上，才觉有了睡意，或者说，我好像感到了一丝的亲切感。为什么呢。那是因为这个公园是小时候我和小雅经常玩的地方。我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秋天，她扎着一个马尾辫，穿着淡蓝色的小牛仔背带裤，兴趣盎然地和我玩踢毽子游戏的情景。小雅是我的亲生妹妹，她有张圆嘟嘟的脸，一双杏仁样好看的双眼皮眼睛，走起路来，总是那么神气，一蹦一跳的，那条马尾辫也就跟着直跳舞。那个时候啊，她总一天到晚围在我的身旁，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我母亲觉得她太热闹又顽皮，后来才改名叫她“小雅”。
（二）
到我醒来时，公园里已经有了好些人。一群游手好闲的男人聚在树荫下打牌，吆喝得正起劲。也有从我面前经过的情侣，互相拥着腰，亲密地好像一个人似的。还有不远处约莫七八岁的几个孩子抢着拍皮球。一串儿银铃般的笑声使我的脑子更清醒了些，但还是有些微疼。那家酒吧里的酒到底还是烈了些。我的烟瘾又来了。可是嘴巴干极了，喉咙口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我看见公园中心有一个不大的喷泉，便从长椅上爬起来。身体的右一侧因长时间侧躺感到十足的麻木和僵硬，我似乎觉着自己在迅速衰老。我掬起水抹了把脸，又往口里猛灌水。这水的味道真是不错，有股淡淡的甜味儿，又是凉凉的。
唉，或许你还不清楚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说，那得从那个该死的学校开始说起。
我现在十七岁了，就读于博明。你应该知道，博明是所省重点高中，人才济济。我知道你接下来的疑惑是什么。我连普高的分数线都没上。可我的父亲硬是托了关系，费了好大劲，把我从蓝翔职高弄到了这儿。可我压根儿就不想待在那么个高气压的环境中，我一进博明就老觉胸口闷，犯晕。可是没法子，我父亲有心脏病，他要是知道我有这么个可怕念头，非气得住病房不可。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典型的望子成龙的父亲。可我，偏偏又是块烂铁，成不了好钢。我母亲常年在外出差，管不着我。可我却是很喜欢她的，所以经常打电话给她，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总是十分细柔，温和，从不对我生气，也从不对我唠叨。她一定是知道我在学校里所发生的给父亲“坍台”的好多事，可她从不对我说起。她每每只是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学懂事点。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让你知道我在博明里发生的事情，而且，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逃学三天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开除了呢。
（三）
他们都说我的性格太孤僻，不与别人亲近。所以，我在学校里的日子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上活动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回家。我记得我从前并不是这样的。我也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可，一到博明，什么都变了。老觉得水土不服，浑身不自在。我常一个人趴在课桌上发呆。我想，我这样没用的人怎么有资格和他们那些好学生走在一起，不是污染了他们么。可我又想，他们又凭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俗语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我又想起那个未做完的白日梦来了。
我所在的班级并不是重点班，但教师们却是极为严厉的，都有自己一套对付学生的手段。比方说那位物理徐老师，她教的课在我看来乏味得很。首先，她长得就不中看，那张嘴巴大得吓人，她在瞪人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她要把那人给吃了。不过，我在她面前从不低头。我一直都认为向别人低头是一种丢人的做法。何况，是面对这样盛气凌人的河马。老徐上课并不常写板书，总是张着河马嘴滔滔不绝，自然也不忘将唾沫星子喷射到好几米远处同学的脸上。她最恶学生在她的课上打瞌睡，可自己又是深度近视，所以老爱下来“巡逻”。
有一回，我前桌的曹轩方同学就被逮着了。可老徐精明地很，绝不在课上耽误自己宝贵的四十五分钟，只见她故作镇定地把曹轩方轻轻唤醒，便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地继续讲落体加速度了。可是曹轩方却涨红了脸，把头深埋在书本里头，不用说，一定是“壮士洒泪”了。
不出我所料。下课铃一响，老徐就气冲冲地大步跨到曹轩方的课桌旁，也不用眼睛看他，只狠狠地放下一句话：“放学后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女生们见老徐走后，便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你们猜，这回老徐要留我们曹轩方同志几个钟头？”
“这回可真是要谢谢曹同志。要不是他充当了炮灰，我准被老徐逮个正着。”
“唉，我说曹轩方，这一回你真是‘壮士一去不复回’了。我可是从没见过老徐那么生气，两只眼珠直冒火呢，可别让她那张大嘴吞了你……”
“哈哈哈……”
博明的女生总是仗着自己的那点聪明，要不就在背后搬弄是非，要不就在男生面前卖弄才情，个个都伶牙俐齿得很，我却极讨厌她们。每次都故意离她们远远的，甚至有时候听见她们那放荡的笑声我都要闷起耳朵来。不过我也真纳闷总有男生去凑热闹，和女生们说着些荤笑话，他们是一点不脸红的。可我经过那一窝时耳根子直发热。
自然，也是有极正经的书呆子，一心只读圣贤书。李文斌就是其中一个。他个子不高，却长着一副极白皙的脸，眉清目秀。论起中国的诗词来头头是道。常有一些“麻雀”去挑逗他。而他，一遇到这种情况总是犯口吃，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那女生，让人看了好笑极了，好像在上演一出滑稽戏。每遇到这种情况，女生们个个捧腹大笑。
不过，最让我感觉良好的是我们班的团支书陈向阳同学。人如其名，他是个正直而时时都充满热情的人。他个子高，眉宇分明。他一上活动课就总飞也似地抱着篮球到篮球场上去了。总有女生喜欢坐在树荫下看他打篮球。要问我怎么知道得那么细，那很简单，一上活动课我多半也是躺在树下睡觉的。
四
你或许会觉得其实我给你讲这些东西的语气不像是一个坏学生。却有几分书卷味儿。
这倒不假。我闲着没事总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从漫画，武侠，言情到科幻，历史，名著。只要是书便拿来啃。在班里面就我是个闲人，就天天老师在上面苦口婆心，我在下面自顾自乐。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让同桌帮我望望风。被发现过好几次后，这些“大妈级”人物见我已病入膏肓，便只好让我自生自灭去了。我却不亦乐乎，巴不得他们不管我，这样他们不必大动肝火，我也不必太过懊恼，两头省心。只希望他们发发慈悲，请别告诉我那父亲去就谢天谢地。
可是有一回，还真是出了事。也是我自己头脑发昏，看闲书竟看到老班的课上去了。老班是一位性情温和的中年男老师，教地理。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对我们也并不容易发火，总是微微笑着。他上课叫人回答非常有意思。只见他慢悠悠地讲着地球自转的有关知识，偶或穿插几个他自认为很好笑的笑话，在那儿干笑着，不知不觉这就停下来了。还是用那平和甚至有些低沉的语气问了一个问题（我估计有三分之一的人没听清楚问的是什么。）也不等人思考，老班的眼光投向正前方，幽幽地说道：“X---X---，回答一下。”那分贝从人名的第一个字逐级降低，只有你竖起耳朵，看着他的口形才知道他叫了谁。有时候，我看见他明明眼光飘向南边的同学（吓得那边的同学大都低头，大气不敢出）口中念念有词，等过了10秒钟后北边的同学配合着他的语调节奏慢动作起身，我才暗惊：原来叫的是那边的XX。这样的课上一节，我的“元气”就大大消耗。唯一的好处便是锻炼我的听力。自然，谁不知道老班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学生注意力分散呢。
好像扯远了。还是赶紧和你说说我的“英雄事迹”吧。那天看的正是《水浒》，讲到武松大闹飞云浦，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到那激烈大斗的场面中，浑然不知地理课已上小半节。老班照例不动声色地喊人，可哪知道他竟“临幸”我。
“李——若——海——你来回答一下。”别说我坐在最后第二桌，我的头当时就深埋在课桌下，又沉浸在书中，自然已经失去了听觉这一功能。
过了大概七八秒，老班见没人站起来，又走下讲台，瞧了瞧我当时沉醉的状态，便涨红了脸，索性把眼镜都撂下，一声石破天惊地喝问：“我们班——没有叫——李若海的？！”
我当时简直是看小说入了魔，竟认为是书中人物大斗场面发出的声音，又觉得奇怪这好端端大白天打起雷来。不经意间抬头向窗外望去。这个动作执行到一半便停住了，只望见正前方一个好像被雷打到烧焦头发的人，头上直“冒烟儿”（已“怒发冲冠”）
我傻了。同桌连忙使劲推了我把，示意我站起来。
他那灼灼的目光直向我逼来。第一次，我在别人面前低头。
后来，自然也是和我提到过的那位曹轩方同志一样的下场。
正当我整理好东西去受训时，陈向阳却先我一步进了老班的办公室。我只好在外面等候。大概过了一刻钟，陈向阳走出来轻轻在我耳边说：“随机应变。”
我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就进去了。
“听陈向阳说，那书是他借你的？是他说一定要你在三天内看完？”老班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随机应变”四个字来。
原来……
“是……是这样的……我下次再不犯了……”我的心狂跳不止，手心微微出汗。
至于后来老班又说了些什么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大约是一些勉励的话。
从办公室出来，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教室。可惜，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失落又慌张地从课桌上拿起书包，一张纸条飘落地面：
“不用谢我。你的本性不坏。好好加油。”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笑脸。字迹清秀而分明。
我只知道我当时很激动。几乎有些颤抖。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千回百转地想着要如何谢陈向阳。
（五）
本来，我是想和你说我是如何谢陈向阳的。可是，他让我又想到伤心处了。
我，李若海，可从来没那么认真地对待过一个女生。
她是班级里成绩名列前茅，人缘又好，长得在我看来几乎完美的女生。她那双黑而深邃的眼睛常让我看得沉醉。她可不像那群“麻雀女”，整天不知羞地叽叽喳喳。她很安静。总是能做一个很好的听众。淡淡地微笑，点头。她更是个善良而正义的女生。我常看到她笑着帮课代表发作业，擦黑板，帮助值日生一起管理。
这样的女生，你说，谁会不喜欢呢！总是有男生给她送东西，替她买早饭。而我呢。且不去说我长得一般，就单单看那一点点的成绩，我就没有非分之想了，还是滚到一边去，或者还能远远地仰望着她。
我说了，她不是那般势利的女生，无论成绩好坏，她都同样对待。
有次，正当我远远地躺在树下看她和女生们闲聊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竟笑着朝我的方向走来了。
我马上把视线转移到篮球场那边。心跳得快蹦出来。
“李若海，为什么我看你上活动课老师一个人在树下发呆呢？不去和他们一起打篮球么。”
“额……这个……那个……我特喜欢这棵树……”我说不出像样的话来，只好胡言乱语。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扑哧一下笑了，”树？！你真有意思。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你这样，不孤独么。”
“我——或许吧——谢谢你。”
她又说了些话，后来便被一个跑过来的女生拉着去玩了。
那时候，我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真不是滋味呢！她真的很好。除了陈向阳，以前从来没有人那么关心过我。可我呢。我是个彻底没用的人。就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是表达我心里面真实得想法？我想，她乘坐的是海洋里的豪华巨轮，而我，只是一条孤舟上的流浪者。
她，不会懂我。
（六）
她偶尔还是会走过来说上几句话。
我还是支支吾吾。
有一次，她竟提出来愿意帮我补习功课。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多么令人羡慕的机会。
可是，我又一次违背了自己。是的，我这个傻瓜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了。
“我值得这样让她费心么？我是个废物，不要靠近我……”我独自想着。可是，却第一次觉得左边的一个地方，好疼。
那天晚上，感到意外的疲惫。饭也没吃便躺床上了。
可是，我却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看见她就独自站在那棵大树下，不知道在等谁。我壮着胆子走进她，欲开口，她却先淌下一滴泪来。我痴痴地站立着，不知所措。她默然地擦掉了眼泪径自走开了。
我被我自己内心的痛苦抽醒了。我仿佛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李若海，你真是个猪脑，人家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却……
我顿时间为自己的不识相感到万分懊恼
深夜。我还久久难以入睡。我想不明白一些事情。突然间，我做了个决定：向她道歉。并且愿意让她帮我。不，是求她。
（七）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饭也没吃就往学校飞去了。我知道她总是早早地到校，这是她的习惯。
一路上，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向她开口。她会不会因为……而拒绝呢。我的心里面有着一份莫名的激动和力量。当然更多的还是紧张和忐忑。
我走到校门口时，发现她就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着，可奇怪的是旁边并肩走着一个男生，挺高大的。而且，这背影，是那么熟悉。
我想也是，她每天那么早来学校总该有个人保护她。我难过地对自己笑笑。可是，或许，他们只是恰好顺路碰到呢？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到了教室门口。我还在纠结是不是该鼓起勇气冲进去，陈向阳便从教室门口快步出来了。他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甚至我观察到他的脸竟有些微红。他向我说道：“早上好---为什么不进去？”他也不等我回答，便小跑着下楼去了。
我的大脑反应总是很迟钝。但这一次却例外。难道他们……？我的心里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茫然地踏进了教室，落寞地走过她的身边。这一次，内心意外地平静。她见我无精打采，眼神空洞无光，回过头来对我说：“早安，李若海。”
我不由自主到内心生了些愤怒，大声地回答她：“早安，梁思秋！”
我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我只是又一次把头深埋在课桌里。
整一个下午的课，我都趴在课桌上发呆，睡觉，自然，你也肯定知道我想什么。
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同桌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个梁思秋最近好像和陈向阳走得很近嘛？是不是……”同桌白了我一眼（他暗恋着梁思秋），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啊！真是猪脑……”
我配合着他笑了笑。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笑，比哭还难看。
我逃掉了下午一节在画室上的美术课，一个人坐在操场上。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是很无力，然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觉得我自己丧失了痛的能力，无论现在给我多少刀，都毫无知觉喽。
在那一刹，我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丢了，我开始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活不活着都可以。我想，我连自嘲的勇气都彻底丧失了。
脑子一片空白地回到教室，是节自习课。前桌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正奋不顾身地抄着作业。他突然回过头来向我笑着嘀咕着些什么。我没有搭理他，隐约中听到他提到“陈向阳”，“陈向阳的字真潦草，要不是赶着打篮球……”
我突然想起那张纸条来。原来……
呵，这是最好的结果啊！
（八）
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是从何时抽烟喝酒起来。
可是这在博明虽然是罪大恶极，却并不至于要弄到开除的地步。老校长碍于我父亲的面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而我的父亲呢，近日来，他的脸色都阴沉沉的。他好像是伤心透了，听小雅说常常在家里唉声叹气。我一回家，他便开始教育我，软硬兼施。
可我已是万念俱灰，对“开除”求之不得。我渐渐地开始逃课起来。起初只是逃掉一两节无关紧要的课翻墙出去买烟解瘾，后来见并无人管我，索性只上半天的课，下午便溜出去闲荡。多半是去酒吧。却并不打游戏，我对这玩意儿没兴趣。
混了这样半个多月，认识了不少人。有的是职高的学生，天天泡在酒吧里喝酒，赌博。他们在学校里纯粹只是挂个名而已。有的便是社会上混的，一群群地闯进酒吧。男的都光着膀子，手臂上刻着大幅刺青，在酒吧里跳舞，发酒疯，泡女人。女的都染着黄或红的头发，穿得极少，也跳舞，配男人喝酒。露骨的笑声。也有的只安静地坐在吧台边喝酒，沉默的表情始终如一。我想大概都是些事业受挫，情场失意之人。
有一个下午，我照例逃课，一个人坐在酒吧角落喝酒。一个年级相仿的青年走过来和我搭话。
“嗨，我看你坐这儿好久啦！怎么不去跳舞？要不要加入我们？”
“啊——我——不用，谢谢……”
我依旧见了生人会胆怯。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说话犯口吃啊！哈哈哈……初来的吧？看你也不像是……”
后来，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我抽起烟来，并递与他一支。他见我会抽烟，就又来了兴趣，竟要教我如何吐烟。
“这吐烟可大有学问在，信不信我给你吐出‘一把剑’来？”他说着便猛地吸一口刚点燃的烟，紧闭嘴巴，过了三四秒缓缓地张开嘴喷出少许烟雾来，烟徐徐地从他口中不断被吐出，直至最后真成了一把剑的形状。他见我看得有些傻了，便走到我身旁大笑着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看他活得不知有多少快乐！我再也不要读那该死的书了。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地想着如何和父亲开口说不要上学了。我知道他听到这一定又会是个晴天霹雳。可无论如何，我是非得这么做不可了。
那天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小雅的学校门口。是放学的时间。刚好小雅从校门口惶张地跑出来。我愉快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见是我来了，连忙跑向我来，抓起我的衣角躲到我背后。她用几乎哭一般的语气说：“哥——他们——他们要打我……”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还真是有三四个男生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我当时真是怒火心烧，平日里从不敢与人正面交锋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上前去。我一面口里大喊着：“让你们再欺负我妹妹！”一面挥拳就向一学生的鼻子打去。另几个学生见我这般凶悍，连忙拔腿就逃。只见那一个被我打的男生的鼻子鲜血直流。他立即大哭起来。毕竟是六年级的学生……我当时腿有些发抖，后悔极了。不容我多想，小雅飞快地跑向我来，抓起我的手就跳上了正开来的公车。
我想这次的祸是闯大了。那学生会不会去告我？这意味着……我突然又想起来些什么。便有些生气地问小雅：“说吧，你又做错什么事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只不过是……捡了他们的篮球去玩，结果……不小心玩没了……”
她还是那样调皮，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想起自己来，我这做哥哥的……我又陷入了沉思。
可她见我没有继续责备她，却又高兴地对我眨眼：“哥，你今天真是威风哩。从没见过你那么勇敢。”
（九）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便悄悄溜出了家门，没有让家里的任何人知道。我的手里攥着伍佰元现金。是昨天等父亲入睡后潜入他房间拿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那个受伤的学生家长今天就会去博明找我，然后校长就会打电话请我父亲到学校，他会说一大堆的理由说我以大欺小，说我败坏学校风气。然后父亲就只得又花好大劲苦苦哀求。倒不如我一走了之，逃它个三天学，等那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自动弃学，省却无限闲烦恼。
就这样，我在外面“鬼混”至今。我知道父亲一定气疯了，正到处找我。我把手机卡又新换了张，，号码只有小雅知道。她偷偷打过一次电话来，她说，我要是再不回去，爸爸就不要我这个儿子。我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放心我现在很好便挂了。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真觉得所有人好像要把我逼上绝路，我该怎样做才能解脱呢。我只是不想读书上学，听那些枯燥的课而已。就那么简单。可是在这样的大环境和小环境下，这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爱在外面瞎混啊，那里并无一点温暖。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哪条路容许我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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