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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川的颜色有声音

时间:2023/11/9 作者: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热度: 11353
余弃水

  

  

  

  引 言

  2018年11月17日晚上,与乡里的鲍善平一起在乡村旅店,说着第二天的行程。我打开地图看,琢磨着浪川像什么?我突然想起:“像一只蚕?”鲍胸有成竹:“更像一只立即吐丝做茧的蚕。”我哈哈笑了起来,经他这一说,果真如此。像一只马上吐丝的蚕,似乎隐含了某种宿命。因为,浪川在马石桥以下的排溪两岸,是广阔的农田,过往一直是全县的重点农业区。现在是重要的蚕桑基地,有桑园8600亩,这个如蚕的乡,种桑养蚕不正是天赐与命中注定吗?我注意到了竖在公路边广告牌上的一句话:丝情画意,浪漫山川。对这方山水的概括与提炼,多么准确而富有诗意。“丝”既是本土的蚕桑产业,也是与当下国家“丝路”呼应,画既是芹川古村如“国画”也是山川如画。

  这个乡在全县23个乡镇中,人口第六,面积倒数第三,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191人,让人感到是一个平坦宽广的乡。确实如此,在从前大呼隆时代,它的农业地位在全县也是举足轻重。现在千(岛湖)汾(口)线穿境而过,两边是大田野、阔田畈,一看就知道是能够做生活的好地方。过去在七里八乡都有着良好的美誉。浪川畈,让人觉得是除了汾口畈之外的第二大畈。但这个畈,从地图上来看正处在浪川的中间部位,一头一尾与中间的地理特色还是有大区别。尾是峡谷,也是排溪的结束,像绳索一扎,紧紧的流入千岛湖。而头上呢?却是两条源,是真正意义上的山乡。其中在一条源的源头有着气象万千的地理:连岭古道。它通徽州,从前是跨省的石板官道,相当于现在的国道。

  双源有色彩

  西边是浯溪,东边是排溪主流,很长时间故事都是发生在排溪的支流——浯溪流域。过去这两条源组成一个乡叫:双源。后来与浪川乡合并了。我们从浯溪流域说起,这个流域的源头也是一堵高高厚厚的山脉,如城墙似风塍。这一山脉就是淳安大名鼎鼎的白际山脉,在这一段就叫连岭。连岭是龙(山街)徽(州)古道的精华(龙山街过去是武强溪与龙川溪交汇处的一个中心村,从前是汾口那一带走古道的起始或枢纽,也不知为何村名加个街,这倒类似于镇了)。换句话说,连岭古道是整个古道最巍峨、最壮观、最具风情的部分。所以,在民间称其为:大连岭。我想这个“大”的修饰应该是说这个岭的高远规模,而且是包括无形的气势。据说连岭上二十里,横二十里,下二十里,全程六十里。我只爬了其中的三分之一,但就是这么三分之一,我已经到了连岭的顶峰:啸天龙。那里的海拔接近1400米,植物完全出现了另一种景象。低矮的松树,荒凉的灌木。

  那是2012年的初冬季节,一次记者节活动放在那儿。午饭后有个活动,就是登连岭,到啸天龙一个来回,前几名有奖。同时也没做要求,按自己的能力与意愿能走多少走多少。我人长得“腐败”,根本不是爬山的样子。加上膝盖还有问题,医生建议不要爬山。我没有要登顶的打算,更没有要得名次的想法,只管往前走能走到哪走到哪。几位与我想法相似的同事,不自觉就加入了我的队伍,他们甚至打算走到三里亭就下山,顶多走到五里亭。这还不到啸天龙的三分之一。我们开始不定目标地走着,我的步伐成为他们的最大动力:“连姓余的都能走,我还有问题吗?”我们开始慢慢地爬,不问已经到哪儿,不问要到哪儿,不问能到哪儿?几位女同胞原本到三里亭就回头,没想到跟着我这个残兵走着走着,一点也看不出她们的气喘与叫苦。这让我懂得了两个道理:一是不定目标的前行往往会超过目标的效果;二是与弱者同行往往会取得比与强者同行更好的成绩。我们低头爬山,不聊登山。我们只看大连岭的雄伟,大连岭的低处一般长得多的是杉松木,中间以阔叶林为主,顶部出现了高海拔特点:一是树木稀疏,二是树木矮敦,枝叶缩成一团。用材效果很差,但观赏效果很好。到了七眠雪,就可东望无际群山,这些白际山的余脉绵亘不绝。郁郁葱葱的森林,形成了海的气势。有些落叶乔木,裸露出偏白色的干条,特别醒目。有点像热带原始森林中的高大树木。

  到了啸天龙,就到了连岭的顶峰。而今的啸天龙只有一个小亭,供寻遗风、赏雄胆者歇息,片刻就会把你因登山而流出的汗水赶回体内,因为你在凉亭内吹上了啸天龙的风。“一览众山小,一望无穷远”的豪迈会噗噗地往脑门冲。到了这里,如同走入了武侠小说的某一场景。你会“侠”气冲天,哪怕是一位闺中小姐到了此地,都会摇身一变,去娇成“侠”。我想啸天龙这个名字,一定是从“侠”缸里打捞出来的。是啸天龙的气质符合啸天龙这名儿,还是这名儿强化了啸天龙的“侠”气?如果时间往后推一个甲子,你躺在啸天龙客栈。听风的呼叫,豺、豹、麂嚎哮与撕杀。一定会把你吹成一位“侠”客,因为你是一个货客或其他什么客,无客不过连岭。兵也可称为客吗?如果可以,我可用这句话说:古往今来多少兵客在这大连岭来来往往。是兵客不是匪,既然是客在中国民间总有其“客”的意义。84年前有一群兵客在大连岭来往,他们才是真正的“客”,他们在这条古道上留下了很多故事,其中最为有名的是在送驾岭留下的。这支队伍叫: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他们虽然是兵客,但是一定没住过连岭上的客栈。

  从连岭脚到啸天龙,这二十里岭上有三个客栈,这不包括连岭全程安徽方向的四十里岭上有几个客栈。第一个在岭顶叫“啸天龙客栈”;第二个在“箬帽头”叫“绝檵木客栈”;第三个在枫树底,可能就叫“枫树底客栈”。为何第二个叫“绝檵木客栈”,还是很有趣的一个事,据说箬帽头以上的连岭就不长檵木了,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儿。我推测,可能是海拔与气候的关系,导致檵木不长。但村里还有一个别的故事,大概与朱元璋有关,而且这个故事与安阳的“嵔岭无檵木”的来历几乎一样。一段岭有三个客栈,肯定是风情无限故事无穷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留下点“古道雄风”的味道反而是不正常的,不应该的。

  “古道雄风”是一个匾额,是有户人家用来做猪舍护栏的。一个被做了好几年猪舍护栏的材料,其貌一定不扬。村里的老书记王烟林在偶然的机会得知此事,便从那户农户家拿到家里来收藏,付了点酬劳。被猪牙齿啃过的,残残缺缺尽管抹掉了完整,如果作为匾额挂在原本处,一定不完美,可是现在还有原处吗?所以这些残缺也就成了沧桑的一分子,是一种日月感的累积。村里的陈军华书记告诉我,这个匾额有可能是山上哪个客栈里的,也有可能是“連岭会馆”里的。

  为一个岭建了一个会馆,可见当时连岭是一个什么状况?可见“过连岭”是多么重要的一个事。一般来说都是行业建会馆,很少见到一个岭建了一个会馆,可见为“过连岭”服务是多么重要。这个连岭能留下“古道雄风”的匾额,一点也不奇怪。

  连岭脚村,是一个桥头堡,是整条古道上重要的一个节点。在这个村里,当年有三家“客栈”。本地方言中,把客栈叫“歇店”。“听奶奶说,我家的歇店最大最好。”王金桃,说这话还是流露着骄傲的味道。她爷爷叫王六来,开的“歇店”位置好,条件好,服务好,所以生意也很好。她出生于七十年代,爷爷如何做生意,她并不知道。她对祖上开“歇店”的了解都来自于奶奶的口述,她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连岭的人一般都要在我们村里,转担。把大担转成小担,才能过岭。所以,“歇店”里,不仅人住,还有货。货中也有活口,比如猪仔和鸡什么的。开“歇店”的那幢房子一直还在,只是三年前那一场大火烧掉了此屋。

  “蛮可惜,毁的不是一幢屋,而是一段有文化的历史。”村书记陈军华说。对连岭的开发,一直都有着这方面的考虑,但如何做、做什么一直是难题。一定要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框架内。既连传统又富现代的项目,也许就是不久后的意向。所以,陈书记想到的是如何打通传统,让“歇店”文化在新时代重现光芒。比如,当今的民宿。

  多少客人在连岭留下了足迹,我估计最多的是货客,如同现在的物流。当时影响最大的还是兵客,更早的朱元璋,近代的抗日先遣队。

  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在这条古道的送驾岭处打了一次非常漂亮的仗,成为传奇记录在案,留传民间。当时,先遣队的部队,利用地形、利用黑夜,用计谋使国民党部队自己打自己。这个四两拔千斤的“计”,让先遣队十分的骄傲,给当地民间留下永久的美谈。

  送驾岭曾经是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就坐落在这条古道的途中。现今还有三、四户人家住,更多的农户都已离开这里。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其实是处在另一条源里,这条源叫“五洲源”,是流往汾口的一条源。这条源的下游造了一个水库:姚家水库。上下游之间就断了来往,好在这上游归浪川乡管辖。上游的出发地也是白际山脉,与浯溪源其实共一座源头大山,如果说白际山像一堵屋脊,那么它们流经了不同的檐沟,所以就成了另一个源:五洲源。这五洲源的上游与浯溪源就隔一条低低的岭,这个岭叫桃花岭。因此,它与浯溪源才叫挨得紧,进出都走浯溪源。这样的地形,使得五洲源特别有意思:源头往外走,外面不到头,说是一条源,其实已尽头。这个空间就显得特别的隐蔽,特别的独立成秘境:五洲源既在天边,也在眼前。

  有意思的是五洲源的上游与浯溪源的上游,都是几村成堆,浯溪源上游是浯溪、陈家、连岭脚和洪家源头;而五洲源上游是送驾岭、下沈家和上沈家。最为有趣的是这几个村,独立成一组团,距离相近,交往频繁,与周边任何外界都有一定的距离,从浯溪往外走,是一个9里路没人家的峡谷地形。它们独自守着一域空间,我姑且把它称为连岭脚流域。这个空间对浪川来说,有点异域的感觉。

  五洲源的上游其实是个生态植被十分茂密的峡谷地形,从送驾岭以上都如此,一条小小的溪沟,两边是高高的山,如果从高往远处看,这就如同一个笕。然而到最源头又有一个相对宽一点的空间,像一个锅放在白际山下五洲源头。这个“锅”,就窝出了两个村。在下沈家下方有一条从西边而来的小坞,叫榨坑。这里住有五六户人家,现在就在榨坑的口子上还有两户。其中只有一户常年在家。在榨坑口我们与这户人家做了短暂的接触。

  我们在其门口的小凳上坐定,女主人蒋玉英客气地为我们倒了茶。我说不要客气,坐下来聊聊。原来她过去是住浯溪村里的,40年前搬到这里,与另几户人家组成一个小小生产组,觉得做事比大集体更自由。当然,单门独户的,没有邻居,也就没有磕碰。还有就是,在这边有广阔无垠的山,还可以弄点山货。住习惯了,不想住外面去了。儿子鲍书芳要给老俩口在乡政府那边买屋,他们不同意。与蒋说着话期间,他们家另两口往远处跑去。一花一黑原来是奔着它们的主人去的,蒋玉英的老伴鲍瑞祥骑着三轮电瓶车回来了。一花是花狗一黑是黑猫,它们跳上了鲍瑞祥的电瓶车:撒不够的欢,撒不够的野。想起我们刚刚来到时,那只花狗,衔着我们的裤管,嗅个不停,表现出无限的友好。没有对我们吠一声,其实这种单门独户的狗往往是吠得很凶的。我在想,虽然地处这个深沟里。但蒋玉英两口,十分好客,待人热情,进门都是客人。房子又处在榨坑口子上,来往的行人中到其屋里坐坐的应该不少。主人的这种性格也感染了他们的狗与猫。我把相同的问题又抛给了鲍瑞祥,为什么不住回浯溪去?他坐下后点了支烟:“住这里与人没有纠纷,务农人杂物多,物件可以随便放,多自由呀。”

  我问生活生产还方便吗?

  他答:我们五洲源里虽然是山沟沟,但路开通了。我骑着电瓶车也很方便,到浯溪村里也就十分钟。

  他的回答,超出了我对他的理解。那是只有他这样长期形成某种生活习惯的人才有的境界,我们并没有这么深刻的体验。

  离榨坑口三里有个两户人家的微形村,这才是榨坑村。他们都已搬到外面去了,房子还空在那里。浯溪村一个篾匠鲍敬立,帮他们看山,山上有众多毛竹。鲍一人待在那屋里,大多时候晚上也住在那里。我们到时,他正在门口剖篾,屋里传出响亮的声音,我以为是电视机的声音。进去一看才知是收音机,感觉热闹有人,他是为了打破这无边寂静才故意开着收音机的。深秋的季节,四周寂静,没有任何它音。我问出了幼稚的问题:“你一个待在这里,怕吗?”

  他轻微地笑了笑,也不抬头:“这有什么怕的?”

  鲍敬立的话比鲍瑞祥的话还要轻声细语,还要境界高远。我們不禁有点莫名的佩服。

  前后左右,满眼青山,满目翠绿。因为门口的一块田也被荒草覆盖,我们基本上看不到无绿的空间。只有,门前一块水泥晒场是一幅绿色地图。在线条的空间内,还有湿湿的水泥地面的颜色。因为这块晒场,有轻微的破缝,组成无规的几何图形。从那缝中长出了绿绿的青苔,看上去就是绿色笔画出来的地图。

  这样绿得透明的空间,这样与绿相守的人。

  这个榨坑的源头是汾口黄石塔的源头,有趣的是,它的背面恰恰是中洲一个也叫榨坑的村。

  上沈家是五洲源里最源头的一个村,这个村其实很有地理特点。它其实是处在高高的山坡上,村前是两个平缓山头,整个山头都是旱地,所以可以在这样的“山穷水尽”的地方养育村庄。两个山头之间,山头与西边的山涧之间是两个深深的沟壑,如同黄土高原上的沟壑。其中一个山头的顶尖已削平填入沟壑中,被削平的还有一垄从东边过来的风塍山。这个被挖掉后,造上了七幢房子,村庄也敞开了,目前还有一棵古槐树和槐树下的一块土堆保留原始风貌。陈家红说,我们村过去是典型的燕窝,村庄的出口很小,只是这垄小山挖掉,不像了,蛮可惜的。

  他介绍说,东来的这座似风塍的山,与西来的一垄山形成合围,村庄里面的空间不大,东边是平地,西边是坡地。合围的口子也就三、四米宽,不进入这口子都看不到村庄。百十号人就住在里面,像安全温暖的燕窝。我从未见过这样似燕窝的地形,从未见过大自然如此的鬼斧神工。也许是太温暖了,村里几乎每年都发生火灾。村里人说,村庄对面有座山,是火焰山。火灾发生时,往往水不够用。不是村里没水,饮用水是没问题的,但救火就成问题了。村后面有一泓泉水是可以饮的,村中的一口池塘也是可以用的。为了解决这个救火的事,村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从西边的山涧里挖渠引来了水,如今这水如同一条小溪,在村口流到下面的涧壑。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小瀑布。

  上沈家与下沈家相隔的是一座独山,这座山像一头匍匐在地的猪的形状,这样的猪形山为村民提供了无数耕地。所以,人们乐意来吹捧它的象形存在。这种象形山在浯溪村也同样存在,他们那儿叫五马破槽。

  浯溪村沿溪而建,说村庄是一个槽形,而周边的山上有五匹马,南边三匹,北边一匹,东边一匹。若五匹马同时出动,会把这个槽给破掉。所以,自古以来,村里都建有一庙,来应对村里的这个局。这个庙坐南朝北,正对北边一座山,山顶有一旱潭,潭凹处还长有一株枫树,村里喻为一个很美好的说法:天鹅孵蛋。村里的鲍永红说,过去村里舞竹马也与别人不一样。竹马队进村,先让进四马,黑马在村口候着。等四马舞完了,再由红马去村头把黑马引过来,避免造成“五马破槽”的局面。一个槽形的村庄,是十分祥瑞之地,它处在连岭脚流域的七、八个村的龙头地位。它之下穿过9里无人峡谷才有村庄,七里镜。所以,自古以来浯溪就比较富裕。在那一方声名响彻。但它又形容出“五马破槽”的危局,时时存在。这种从文化上就有的忧患意识,在中国的风土人情中并不多见。

  在我的想象中,我一直以为许家山是狮古山的下游,同一个流域。而且处在半山腰的?上,视野开阔目视远方,站在村前可以一展嗓门。甚至都幻想出歌喉大开,革命歌曲嘹亮,边上的红旗映天飘扬。但真正到达许家山时,才知道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地理形态。许家山是排溪主流与浯溪流域之间挤出来的一个小小偏流,如同一个玉米蒲上挤出另一支玉米。所以,它是“畸形”的。许家山有一泓独立的水流,但没有溪流的形状。水流是从高高的山上沿小凹处,跳跃下一条涧水,许家山就坐落在这个水的出发处。那里海拔510米,两边山,中间一沟岙。许家山离周边任何一个村都差不多十里以上,它藏在高高的山间密林里。所以,许多年前它与狮古山呼应,成了红色地点的一个重要居所。

  狮古山就是排溪最源头的村庄,作为村庄那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九十年代末它已搬到了连岭脚去。但作为村庄的记忆,它又永遠飘红着。80多年前,下浙皖特委,就在这个小山村成立。染红了浙皖边境线的白际山脉。它给那一带的许多村庄传递了红色。汪家村就是其中之一。汪家处在通往郭村的朱接岭脚,而朱接岭可以说是红色之岭,翻过此岭就是郭村的黄坑坞与马鞍脚,而遂安中心县委就在马鞍脚。当时那一带许多人加入了地下党组织,参加了红军,为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汪家村的汪传茂今年86岁,他说他哥哥汪樟林,给郭村区委副书记老程当警卫员。后来与老程一起被抓,把其骨头敲碎,还押到老家汪家来,最后毙在郭村桥头。我们村里还有一个区委书记叫汪大围,关于他的档案资料当时埋在山上,后来解放了,就是找不到。所以,也没享受过待遇。

  狮古山村下山了,汪家就成了排溪源最里面的村了。汪家最多时有30多户,现在只有12户。多数都到姜家定居点去了,也有去千岛湖的。这里面山更绿了,树更蓬勃了。我在汪传茂的家里看对面的山,觉得那些阔叶林树特别的壮硕,叶子有红的,也有淡黄的,当然更多的是不落叶的。绿已经在不断加厚,成为这个源的底色。在他老屋的前面,有一幢50平方左右的房子在建,我问这是谁的,他说是他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建房,不跟儿子住姜家去?”

  他说:“我还是住这里好,有许多伴,健在的白天说说话,不健在的夜里说说话。我昨晚还梦到了我哥哥哩。”

  汪传茂的新屋是汪家村里唯一在建的新房。

  让我们再回到浯溪流域,在裕丰、芳梧这一带,看上去特别的乡村,村庄在山脚,中间有一定的田野。既清爽,又灵秀。而整个的地形又显高高的,所以山看上去就并不见得很高。尤其是与排溪主源交界的那堵柒山,觉得这边的地形比那边高近三十米。在这里有个小小的村:浪川口。坐落在南边的一个山坞口,农户三十来户,历史已三百来年。他们的祖先是从汾口宋京住过来的,过这个坞翻过一个岭就到汾口那边的姚家了。是过去经常走的路。但我对这个地名感到很不解:浪川口。一个小地名,居然与乡名重叠。与村民余早贵、余发祥聊天时,我觉得应该叫“老家口”更为贴切。方言听起来,那个坞就叫老家坞,处在口子上的村不叫“老家口”叫什么呢?“老家”带着无限的寄托与希望,既是对老家的思念,又是永远把新址当老家,时间一长,永远是老家了。而这一带的地形确实像“乡村的老家”的样态,每次路过它们,这种感觉很强烈:遥远、乡村、异时。

  从“老家”看到的柒山显得低缓,而从芳梧翻个低低的岭,到排溪流域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落差要大的多。在岭上看全部8个村,很难在一时分清谁是谁。村庄星罗棋布,一个挽着一个。在谢桥家看这个柒山,似一条长长的龙,这边看上去也显得陡峭。在村委大楼的后门口,也是过去老祠堂牌楼门口,可以看到一座山,这座山是柒山的一部分。退休的王文忠老师说,这座山叫“缑山”,看上去只有一个岔,像拄棒,如果是两个岔就是笔架了。

  “所以,村里出不了大人物,小人物很多。”王文忠老师,哈哈一笑。

  与此对应的是村里还有一个“神仙井”的传说,从前有一户人家,家境贫寒。一天一神仙见其可怜,就把他门口的那口井点化成“出酒”了。从此,家庭生活条件改善了。另一天神仙再来视察,问他现在条件好了吧?他答曰:好是好了,就是没有酒糟不好。神仙觉得此人贪欲无度,又把井给点回去了。王老师带我去看了那井,也告诉了我这口井主人的后代叫:

  “王孔德。”

  听到这个名字,我觉得是那则“故事发生后”取得最好的名字。

  缑山与那口井相距不足百米,这两则传说不觉得有着相同的寓意吗?后一则是对前则的回答。后一则是反省,会反省就不一样。村人可不可以换个角度:那座缑山是不是很好的景观?那口井是不是有着清澈无比的水源呢?这都是值得骄傲的。

  马石桥就是浯溪注入排溪之处,两条溪在快要交汇的地方,都改变了方向,变成对冲撞。一个西去,一个东来。冲撞之后向南而去。这两溪的交汇使马石桥村成为了半岛。村后两源的分界山就是来龙山,山尖笋立,不高不陡。村里的王丁元说话流利,出口成章:“日月把门天下无。”他说村庄的正前方,左右两侧,东边叫日山,西边叫月山,所以叫“日月把门”。

  他说马石桥是朱元璋起的名,那像马一样的石头现在不见了。但马石桥处在这里的优越地理位置始终没变,马石桥以下的广阔田野显示出排溪两岸的田园风光无限。王丁元又是一串顺口溜:

  摇一摇,摇到马石桥;

  汤瓶饭,罗卜条;

  外婆家里有雕梁。

  王丁元说,当年的连岭会馆也在马石桥,可见这个两源会合之处的地理位置是多么的重要。

  芹溪有厚度

  芹川村离我老家并不远,也就二十多公里路,但在我漫长的三十四年人生中从没到过这个村,第一次去那里还是从乡镇调往县广播电视台之后去采访。我在乡村出生、长大、生活、工作几十年,对那类老式的徽派建筑应该是非常熟悉的。过去可以说天天与它们接触,已经熟视无睹了。但到了芹川还是让我惊到了,两点:明清徽派建筑的精美与规模的巨大量多。其中有一幛建筑给我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不是入木三分,是刺肉三分。每次提起芹川,想起芹川,我就想起见到这幢房子时的场景,那场景就是我个人的芹川标签。整个房子就座落在溪的东边,房子在院子的后面,院子其实就是一堵墙围成的格局。这是南北走向的一堵墙,院子门在这墙的北边,这个门是一个拱门。院子里到正房之间还有一堵墙,一扇门,这扇门是月芽形的门。在南边还建有一幢东西走向的厢房,就是朝北面向院子。二楼半敞开式阳台总给人以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光的暗处一定藏着人,一定还是少女。我能轻易用想象看到“小姐”依栏侧目、顾盼流连,若隐若现,使整个房子飘扬起来。在房子下面就是一个池塘,这池塘一半在屋底一半在院子,美妙的是池塘与门口的溪相联。溪里的水到这里面来做个循环,然后又出去。这样的池塘在芹川有好多,也就是有好多沿溪的房子都是这种结构。所以,芹川的房屋是有超强生命的。

  此后,每次到芹川我都要到那里去看看,遗憾的是每次看到的都是比上次更坍塌了,更颓圮了,更不像我首次见到的那种场景与意境了。但我对这房子早年兴旺场景的想象还是顽固的,那场景的延伸一直到眼前。我甚至会问出:现在是几家在为这房子负责,属于哪几家所有?为何不进行维修?过去又是谁的?到后来,这幢房子基本一半都塌了。我对当年场景的想象,只停留在我个人的描绘加想象中。

  好在它曾经存在过,好在还有与此相仿的房子。它们的存在就是对这个村庄最好的地理注释。只有芹川这样的地理坐落,才能造就这样的芹川。芹川其实是处在一个小小的源里,这个源里只有芹川一個村,而且这个庞大的村还是挤在一起的,是块状的,不是散状的。按淳安人的说法,芹川是上佳的居住地。事实也是如此,王氏在这个村里得到茂盛的繁衍,人口已达1700人,还有周边无数的王氏村庄都是从这个村发过去的。

  由于落差不大,溪流不湍急;溪床不宽,一般只有五、六米。芹溪小小的,溪水缓缓的。正因为如此,溪水才在村中悠然,即便洪水季节也不会威胁房屋。溪床平缓,水流进人家院子才会实现,才不会有危害。这些都是造就“芹川风骨”的主要地理元素。

  村口只有十几米,水口收得很紧。这样的风塍,难得一遇,天然稍加人工堆垒,形成自然城堡;五株古樟伫立其间,形成了很好的村口布局;这就像一个葫芦口,小小口子维护着村里的一切。进村是一个一公里长的村庄,这个村庄基本按着水系走。这条溪在村内是蜿蜒前行的样子,如同前进中的龙。完全笔直的段落不太有,中间部分稍直但也不是笔直的。这就让这条“龙”始终保持运行的状态,而不是停滞。溪的两岸就是居住地,这居住地有宽有窄,有深有浅。两边的山都不逼仄,都不咄咄逼人,似远古造山时坍塌的余威形成的样子。东边的银山相对较高,但也不是“兵临城下”的凛冽,而是始终与村庄处于友好平和状态,也就是说村庄与银山之间还有足够的缓坡。银山反而成了村庄的守护与遮挡庇佑。而西边的山相对比较低矮,成了一块块旱地。

  蜿蜒的溪一定是由地形构成的,左右的一些垄岗,自然使村庄的风情百样。较为突出的有两个地方,由于有比较突出的龙岗,溪在这里几乎转90度的弯。一个叫老龙潭,水直冲下来,受到了一垄垂直垄坡的阻挡,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潭。由于那里比较逼仄,是芹川村里少有的在东岸没有房屋的地段,也就三十多米长。另一个在三环庭,与老龙潭不同的是,三环庭由于溪里有巨大的石头起着保护作用,加之路上的垄岗坡度不大,溪水直冲处还是有诸多房子,甚至是比较有代表性的房屋。这样的特点使村庄显得无限延伸,显得风情万种,显得柔韧有致,村庄巨大成城的味道,城的气质散播其间。那种想说又不知如何说,想表达又难以表达,想倾述又不知怎样倾述的韵味弥漫其中,这就使超越普通村庄的内容升华成:“芹溪水,芹川人”。

  在村庄的尾部,房屋的消失处,芹溪又转了直角。但在这段溪的两岸已没有房子,我心想,如果这个村由于某些内容得到不断发展,那么沿溪向北扩展是很有风韵的,可以将“芹水芹川”不断沿伸。现在这上村头都是田野,里面已几乎无人居住。但也不是绝对的,上面离村一里的大源与小源汇合之处的山坡上曾经住有三、四户人家,如今只剩有一户,即被戏称为“芹川一号”的王东方一户朝背的房子,俯视着大小两源。老王自得其乐,坐在缓坡的门口,跟我说大源进去有10里基本是农田旱地。小源没有什么地,但翻过去是郭村。过去常有人走,现在没人走了。子女在嘉兴办公司,他一年两地跑。在家的日子,种点菜地也种点蕃薯玉米。更多的时光,就是面对这两个源,面对回忆与想象。他能看到的人也就是稀拉的干农活的人,基本看不到外人与游客。这里是芹川的村后,这里是不通它处的一条源。这条小小的源实际上是处在排溪与郁川溪之间,是郁川溪的支流。

  这个小源里的大村,外人乍一看,按传统农业观点一定会提出这么个问题,这里的土地何以能养育这么多人?芹川村口那畈田归芹川村自然不必说。从前,新桥、芹畈那边土地大多都是芹川的,沿芹溪田地一直到姜家的霞社,甚至会到更远的地方,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刚解放时,村里有几十户被划为地主。芹溪与排溪两流域之间,大概是淳安跨流域之间最低的岭了,仅有几米。所以缓出了一大片土地,过往大都是旱地,当然也有水田,只是用水紧张,种稻比较困难。这些土地现在大多是新桥与芹畈两个村的,这带又是另一类地理特色了。小水或少水,土地却富有。在它们的南边是一众低矮的山丘,山丘之间有些地,点点溪沟,水塘无数。过去这里叫大塘,现在已与芹畈合并。大塘过去是四个自然村,大塘里、秀茂溪、蓝田里和神门坑,四个村有七个塘,组成一个“北斗七星”的样子。这些村名都非常有意思,我的解读是:对大水的向往。

  小水少水的村庄,在浪川有一串。它们远离排溪,窝居山岙,如同世外桃源,隐蔽又不偏远。除大塘外,这样的村还有宏泽、瑞塘、内杨家、外杨家等等,洪家也相似,只是现在新房建多了,挤出了山岙。像宏泽与瑞塘都是村庄在岙内,田地在外面,十分的隐蔽。尤其是瑞塘把水的利用到了极致,一个小山窝里只有一涧小小的水,于是村里自古以来,就有两个水塘。水塘像两个袖珍湖泊与村庄结合得紧紧的,村庄里没有多余的空间,除了房子就是水塘。把有限的水放到最大,这水塘里的水干净、清澈,鱼在水里嬉戏,周边的景物或屋或山倒映在水中,组成何等的意境。汪雅娟的房子就坐落在中间那个水塘边,坐北朝南,门前是水,水中倒映着山,这山让人看水上还是看水下的山?直叫人混为一谈。我问她,如果是月夜的晚上又是怎样的情景,她说如果是像中秋那样的月夜,完全是梦境。这样的山村,这样的景象,这样的水。现在村里相当于有三个塘了,在最上面做了个水库,有三十多亩。水库底下还有几户人家,现在民宿这么热,我想这里做民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与民居。住在这里,完全是坠入了民间、乡村、清新深处,坠入了明媚、月光深处。一点点山涧水,被村庄利用得恰到好处,把水的功能放大到极致,反而与水显得亲近。这个小水少水的村庄,比许多村庄都把水使用得好。这种“尘世在咫尺又与其隔绝”的村庄,怎一个美字了得?

  汪雅娟说:“我们村的水是从东往西流的,我的房子坐北朝南。”我认真地说:“祥瑞呀。”

  七堡有桃源

  七堡是排溪下游的几个村,刚解放那会这里是一个乡。目前这里主要有五个村,詹家、桃源(叶家)、内杨家、外杨家、姜坞口。这里的空间还是有其特点的,有田畈、有山坞、有丘陵、有坡地、有山有溪。由于排溪在叶家之下突然收紧,然后入湖,使这里失去了通达的空间,整个七堡流域就变得相对独立,相对隐匿。这个空间里,从前有这么一个顺口溜:

  詹家挑鸡夹(笼),

  叶家打石塔;

  杨家种烂糊田,

  姜坞口没米过年。

  这个顺口溜还是说出了一定的地理特点,说“詹家挑鸡夹(笼)”这意思是说村里挑夫比较多,它紧依着龙(山街)狮(城)古道,出挑夫很正常。叶家就是现在的桃源村,“叶家打石塔”的意思是这个村打石头卖,说明这个村石质很好。“杨家种烂糊田”,是说内外杨家沼泽地较多,没有河流只有丘坡与山丘之间的岙地,所以烂糊田多。“姜坞口没米过年”说是这个村生产资料偏少,相对最穷困。

  詹家与桃源、杨家基本是对岸,中间隔着排溪。不过詹家与桃源离排溪近,内、外杨家都离排溪较远,退到了山岙里。叶家改名成桃源是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政策是同县不能有同名的行政村。但我听到这个信息时,始终纳闷,为何叫桃源?当我实际对那方土地进行一番梳理细瞅后,觉得也是十分契合。当时改叫桃源很大的理由是村庄的西边有一座比较有名的山叫“桃花尖”,我觉得叫桃源符合更重要的理由,可能并沒得到大家重视。

  其实这一带首先是入湖口小,导致了秘境的形态,不太有人路过,如同到了末路。而过境浪川的公路又处在七堡北边的浪川中部,从过境公路往七堡境内走,完全是走入秘境一样的空间。从这个角度讲,整个空间称为桃源也不为过。

  桃源村口有一排古柏,种在风塍上,有56棵,村里喻为56个民族。我倒不是说这个创意,有多好。我更看重的是,古柏成林,自成风景的生态意义与景观意义。因为有了这些古柏,远处看桃源,桃源掩映其间,村庄遁形,隐隐约约。古柏使村庄成了隐士的风格,低调、收敛,不张不显,这种风格很符合桃花源的调子。

  村子边上有一个小坞,这个叫下坞的坞一直通到别处,翻过蛇岭到达汾口镇的栗园里。这个蛇岭是两边人共用的名字,栗园那边与这边下坞对称的坞就叫蛇岭坞。翻下岭也就5、6里路,过去来往非常密切,走得人也很多。现在不太有人走了,慢慢荒芜起来。但蛇岭除了是一条通道外,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地名,那便是自古以来都是采石场。这里采下来的石头不亚于茶园石,周边一带都到这里采购石头,用于做石磨、柱磉、门槛、门圈等等,所以桃源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卖石头的村。

  

  下坞出来有一条小溪沟,接近排溪时沿着一座山麓走。这座山是一整座石头山,这石头较为突出,呈暗红色,加上山势陡峭,村里称这座山叫赤壁。红色的墙壁,多么有意思。与《三国》里的赤壁毫无关系,但我总觉得叫这个名字感到大气磅礴。在这赤壁的侧后方是另一个古采石场,但这里的石头不是青石,而是呈灰红色。与赤壁的红色有着一定的关联,这个出产石头的村,一定要把石头造成某件艺术品才是名至实归的石头村。那便是赤壁之下、排溪之上的四孔石拱桥,这座桥叫万安桥。修于道光8年,建于哪年没有记载。不管如何,哪年建的并不最重要,为这个石头村树立了石头文化的意义,能够应验“叶家打石头”这句话的来头才是最重要的,万安桥做到了这点。万安桥是桃源十景之一,一堆景都在赤壁之下,我们来看看桃源有哪十景:

  殿山松涛

  方塘映月

  株林古蔭

  蛇岭樵唱

  渭水渔歌

  赤壁棲云

  石桥垂钓

  乐庵课读

  洲畈春耕

  桃峰龙洞

  赤壁之下有三景:赤壁棲云、石桥垂钓、乐庵课读。一个村十景占其三,是十分难得的。赤壁在村庄的南边,赤壁之下有乐善庵、还有万安桥。乐善庵从前既是庵堂,也是学堂,后来可能就是学堂,一直延伸到新中国,成为一景也是众望所归。万安桥,就是利用桃源石头砌成的古石拱桥,精致、牢固、雄伟,成为一景也是当仁不让。赤壁本身的巍峨气势独特色彩也是无可代替,如果云雾滞上,不动不移,那般仙境自不必说。

  桃源的东边也是桃源的对面就是詹家,它们隔溪东西相望。詹家是七堡这带最大的村,门口有一畈田比较宽广,但村后还有一座山叫小公山,这座山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山以陡峭出名,山的近一半处起都是长翅难上的垂直悬崖。在这个山崖上,长有珍贵药材,每年都有外地的神秘客人来此采挖。采药者悄悄地来,在晚上上悬崖,第二天就走。他们有攀爬设备,采挖工具,每年都是下霜的季节来采。村里人推测,这珍贵药材可能就是野生的铁皮石斛。药材年年被神秘客人采去,村里人从未有人上过小公山。

  小公山的边上有一条古道,是龙(山街)狮(城)古道的一段,这一段叫新岭古道。新岭古道穿过不算高的新岭到达姜家,姜家再到狮城,但这段已被千岛湖淹没。在新岭古道上留有众多故事,这些故事,使古道的风情倍增。其中有一个故事十分的传奇,如同某类经典。新岭上有一个庵叫西施庵,能够拿“西施”做庵名,可见不是一般的庵堂。里面有一个尼姑美若天仙,有一个画家对这位美女剃发为尼很是纠结,就在庵堂的旁边搭了个茅棚,天天画她。他想,即是她不还俗,也得要留下画像传后世。一年又一年,画家渐渐老了,最后终于过世在那里,他的过世如同和尚的圆寂般消失、寂静地消失在一泓小水边的小潭里。这个潭就叫画家潭,与新岭陪伴千年。新岭和故事都在不断成长,让这条古道除了经济民生外,又生出了情感色彩,变成了多情之路。

  无独有偶,在这条古道的另一段枫岭古道,留有更为有趣深刻的传说。在杨家的村后面有一个村庄,百年前消失了,这个村就叫枫岭,也是杨氏村庄。过去是一个大村庄,龙(山街)狮(城)古道打村中过。枫岭风情无限,盛产美女,有关美女如云的传说闻名遐迩,引来更多的货客。不少货客穿过村中,找理由赖在此地过一夜。村里的族人没有从中看到商机,只感觉到不胜其扰。所以,就找来了风水先生想办法。风水先生说,把往村中过的路改到村边上,不让货客、挑夫进村,问题不就解决了?村里人按风水先生的意思,把古道在村里的那段改到了村口过境。

  从此村里开始慢慢走向败落,人不断减少,他们主要迁到现在的内、外杨家两个村,也有迁到更远的。渐渐地,村庄就没了。杨家的村委主任杨贤生说,枫岭村里最后出嫁的一个姑娘就嫁在内杨家,是退休老师杨家华的奶奶,现在一百一十岁上下。村里人说,她年轻时候也是美女一枚。枫岭这个村庄像风一样消失了,但有关它的一些点点滴滴一直在风中飘扬。传说这个村里有七个井,杨贤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做生活时还看到过这没完全被填埋掉的井,也看到过竖立着的残墙断垣。70岁的杨得南带我到祠堂遗址比划着,说祠堂是坐东朝西的。后来大队里把枫岭剩下的一些村庄的印迹都给平了,开出了新的耕地。

  2018年11月18日,我跟着杨贤生来到了当年枫岭村所在的位置。那真是一个非常好的村基,东南方向是桃花尖及其下行的余脉,这余脉从半山开始形成了一个摊开笕形,缓缓而下,到山脚处形成一个簸箕形状。枫岭村就在这簸箕里,东边垄起一垄小山形成一个不高的岭,这个岭也叫枫岭,岭的东边就是外杨家,西边也是一垄小山形成一个更低的岭,叫尔岭,岭的西边就是汾口镇的山底村。簸箕的口子向北,口子处是一个大塘,塘的西边是古柏树,杨贤生说,过去这古柏树林比现在大、比现在密、比现在老,古木参天,遮天蔽日。枫岭村其实就是这里的水尽处,所以村里有七井,井水饮、塘水用,如果是源那这里就是源头。这个空间产生的水通过一条微小的沟向北又拐东流向内杨家。

  那段被改過的路现在就在塘边,宛若塘的护堤,绕过村口上枫岭缓坡,在缓坡处有一个亭子,亭子里刻有一些有关枫岭村里的记载。从地形的大格局上看,路这样改也并没怎么远起来,也是合理的。但把村庄的消失归于改路只是一种让人心里比较容易接受的理由,其实还是“美女共欣赏”的古老又隐蔽的理由更直接,只是不能这么说罢了。我也赞成后一种说法,尽管它毫无道理。

  这一带没有溪流,山是低矮的山丘,水基本是来自地下,在这样的山丘之间很容易形成沼泽或者说湿地。如果没有湿地就不会有水塘,没有水塘就不会有村庄,不会有外杨家、内杨家,不会有消失掉的枫岭。如果枫岭村能重现,在这三个村里穿梭,在这些山丘之间穿梭,是与水塘游戏,让我感觉是在一种以山为屋、以水为街的地方穿梭,这不也是一种“城”的形态吗?

  龙(山街)狮(城)古道从西边的尔岭进,穿过村庄从东边的枫岭出,这一穿越形成了枫岭村的千年传奇,它伫立在古道中途招展千年,它不知如何败落了消失了,后来古道也零落了。千岛湖形成后古道已中断,公路时代早先的古道都已凋敝,因为人们不来,这一带从早年的车水马龙,回归到自然的寂静,枫岭古村其实是休眠了,像一座火山休眠。

  我用力回想了一下,其实在我老家的民间记忆里,还是有这样的依稀话语:杨家是出美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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