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原名马金娃,大家都习惯喊他“老马”。
每天早晨六点多,穿着护林员迷彩服的老马都会带着饮用水、干粮、巡山记录仪和巡山日记本,从平型关中心林场招柏管护站出发,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大山深处走去,开始他一天的巡山护林工作。
沿途遇到的当地山民,都会热情地用当地灵丘话和他打招呼:
“老马哎,哪下(去哪里)?”
老马也用地道的灵丘话回答道:
“绕甲绕甲(转一转)。”
招柏森林管护区地处灵丘县的东南部山区,位于太行山北部、山西省与河北省两省交界处,是退耕还林、京津风沙源治理、太行山绿化及三北防护林工程建设的重点区域,生态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这里层峦叠嶂,崖高谷深,交通极不方便。方圆100多里,沟壑纵横,碎石山路极其难走。
跟山民打完招呼,老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片茂密的落叶松、油松深处。
33年的林间穿梭,老马走遍了管辖近2.8万亩山林的每一个山头地块。每块林地的面积、位置、造林时间、生长状况,老马都了如指掌,甚至林内的每一条小路、每一道沟叉的分布,都异常熟悉。他简直就是招柏林区的“活地图”。
老马特别怀念以前的招柏林区老区长胡亮,还记得1986年到招柏林区报到的第一天,林区只有胡亮和老马两个人。胡亮给他讲植树造林的意义,他清楚地记得胡亮说的每一个字:“这些年,雨水少了,河水干了,风沙大了,都是因为山里的树少了。植树造林,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啊。”
那一天,老马默默地,跟在胡亮后面,进山了。
头一年秋天栽树,第二年春天就是辅幼阶段,歪的扶正,松的踩实。到了夏天,又要修枝、砍灌,小树苗在盘根错节的灌草丛里长不起来。秋天来了,照例是背着干粮进山,种树,种树。
五年后,1991年的夏天,胡亮外出巡山时,疾病突发倒在林地上,连句话也没留下,就离世了。老马还记得,出事前一天的晚上,胡亮躺在炕上和他念叨着:“天太旱了,老不下雨;咱栽的树,啥时候才能长大成林啊!”
一个老护林人,就这样去了,无声无息。后来招柏林区就剩下老马一个人,每日孤独地在山路上行走着。他每天徒步巡山20多里,每年出勤都在350天左右,一年6000多里的山路,磨破了5双胶鞋底,相当于绕着山西省走了一圈。
有一年老馬获奖了,有1万元奖金。为了巡山方便,发现问题能及时赶到,奖金一下来,老马就用这些奖金给管护站买了树苗、鐝头、劳动鞋,剩余的钱买了一辆和自己名字谐音的“金蛙”牌农用三轮车。
妻子知道后,红着眼,哽咽着数落老马:“几十年我又当爹又当妈,大事小事我一人扛,老人生病,孩子上学你都顾不上管,好不容易有点奖金,你却又……老马老马,你就和树过去吧。”
老马耐心地跟妻子解释,森林防火工作有“四早”:早投入、早发现、早报告、早扑救。购买三轮车,就是为了“早发现”,争取“早扑救”的。他整天开着三轮车在林区内崎岖的山路上巡查。尤其高火险期,更是天天上山,没有一时松懈。
在林区,没有比火灾更可怕的事情。
见到老马,我下意识地就问出口。
“老马,你在林区碰到过火灾,救过火吗?”
“有过一次,那是有一年的春天,晚上十一二点,从河北过来的大面积荒山野火,往招柏林区蔓延。听到火情通报,我抓起灭火工具就往林子里冲。”
“往火里冲的时候,你害怕吗?”
“着急大了,啥也不考虑。就怕林子被烧了。我用嘴咬着手电,照着的地方,用灭火工具一处一处地灭火。”
那场大火,老马会同河北的护林员,开出隔离带,防止荒火翻山越境。经过6个多小时的苦战,最后将明火扑灭,成功地将荒火阻隔在河北一侧,使招柏林区千亩林地免遭损失。
林区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看见多处大型水泥防火标语牌。标语牌高两米,宽三米,都是2003年前后老马自筹资金修建的。每块砖、每桶水、每袋沙子水泥,都是老马人工背运上来的。这样的标语牌共有6座,分布在山顶、山腰、要道、路口和树林密布的林缘地带,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粗略计算一下,即使不计人工费用,每座标语牌至少也得1500元,6座就是9000元,大约是当时老马整整一年的工资。
为了让林区内所有村民都具备防火意识,老马自掏腰包,买了一台二手电影放映机,用他那辆“金蛙”三轮车拉着,翻山越岭,把山民们唯一的精神食粮送到各个山庄窝铺;在放电影的同时,放映宣传森林防火知识和有关政策、法规的幻灯片,让山民潜移默化地有了防火意识。
冬、春季是护林防火的重要时期,每到此时,老马更是坚守在林区,寸步不离。尤其每年的清明前后,火险高发时节,马金娃带着干粮水壶,干脆就守在山上。就这样,招柏林区安全渡过了每个火险高发期,建区30年来从未发生过一起森林火灾。
在林区,天天与树木打交道,看到一片片茂密的落叶松、油松像儿女们一样凝结着自己的心血和汗水茁壮成长,老马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与自豪。
经过33年艰苦卓绝的造林护林,如今的招柏林区已是另一番景象。碧绿的落叶松和苍翠的油松郁闭成林,站在高处望上一望,微风过处,林涛阵阵,郁郁葱葱。野猪、狍子、狐狸、野兔、松鼠等常有出没,环颈雉、苍鹰、啄木鸟以及各种各样的鸣禽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国家保护动物豹子、雕鸮等也在林中栖息。
老马的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但是在林区,老马的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你看,这是我1986年种的油松,现在长得这么高,空气中都带着松脂的清香,夏天进到林子里,就是凉快。”
“柴火岭全是灌木,到那里巡查基本都得半爬着过。要是不熟悉的人进去准迷路。但那里最容易产生火灾隐患,必须一点点仔细看。”
“新栽植的小树最让人揪心,我总会多看几次,就怕有羊群经过。它们一过,小树的叶子全没了,这一年甚至好几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老马的眼里,心里,只有他的林子。
2016年春天,老马该退休了,场长来管护站看望他。就在大家以为辛苦了一辈子的老马终于可以歇一歇的时候,他却一脸严肃地恳请领导允许他继续留在这里巡山护林。他说:“我不能走,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哪怕一分钱不挣,我也要守护好这片林,这样,我心里才踏实。”
我随口问,“老马,如果当时领导没答应你留下来的申请,你怎么办?”
老马听到这话,突然用双手掩住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刻,我的心里也特别难受。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老马哽咽着说:“这三十多年,陪着这些树,我也想过,就是心里对这些树一天都放不下,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我还想继续留在那里看护他们,直到自己走不动为止……”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