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十年代中期,父亲在本村做过六年之久的民办老师。后来,父亲在国家清退民办老师的政策大潮中,被清退回家。母亲叹叹气,说“还指盼着吃皇粮端铁饭碗呢,没想到你还是回家当农民。”
父亲笑笑,却说“只要身体好,肯卖力,在哪里都不怕饿着肚子。”
父亲1951年出生,1978年,他与母亲结婚成家,家里条件不好。后来,姐姐、我和妹妹相继出生。但从小父母就没有让姐姐、妹妹和我饿过肚子。那时候,家里粮食有限,每餐在吃饭之前,都是先吃蒸熟的红薯来填充一下肚子,再来端碗吃饭。我们小孩不喜欢吃红薯,父母就多匀出白米饭让给我们吃。
小时候,我们穿的粗布衣裤是母亲在深更半夜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东捡一块黑布,西拆一块青布,一针一线,缝缝补补出来的。
(二)
由于父亲人好,犁田技术好,这儿的烟农都抢着请他干活。每天,天还麻麻亮,他就催我起床,我的任务是牵牛跟在他后头,他则背犁扛耙走在前头带路。我们在山背岭村一呆就是二十来天,由于他双脚长时间都浸泡在烟田里,天气热,气温高,田里的水像要烧开了一样,加上冒尖的烟杆儿时不时刺到脚,他的一双脚肿烂厉害,走路就痛。父亲说“别担心,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父亲是个顶呱呱的庄稼把式,赶牛耕地,提粮下种,筛簸扬拿,无不精通。什么时候春种秋收,什么时候培秧育苗,如何施肥浇水,如何锄草杀虫,他都安排得有条有理。他犁的地,沟垅均匀,没有死角;他锄整过的地,平整如一,非常均衡,没有一块遗漏。
父亲把土地打理成了一件艺术品,赢得了庄户人的称赞与佩服,他通过辛勤劳动,偿还了家里两万多元外债,我们一家由此告别了缺穿少吃的生活。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随着季节的节拍,普普通通的父亲和无数农人一样把汗水播洒于土地,滋养着庄稼,像一株吸取阳光、水份、养料的水稻,分蘖,抽穗,灌浆,成熟,遵从时序节令。
(三)
家乡三十六湾矿区矿产资源丰富,受矿产资源开采、矿产品价格飙升等利益驱动,一些农民还是禁不住洗脚上岸、抛田弃地去采挖他们向往的“金矿”了。
当年,父亲53岁,“矿再多,也总有挖完的一天,没有保障。”他就到集市上挑选了一头毛色鲜亮的水牛。他把村里5户人家的10多亩荒田一个人承包下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没过几年,政府开展矿业秩序清理,大力查处乱采滥挖行为现象,依法依规整治、整合矿山资源。那些去矿山“碰壁”的人们又卷起铺盖回来了,他们在长满藤蔓荆棘、杂草丛生行将撂荒的土地上,重新除草杀虫,深翻梳理,精耕细作。
(四)
父亲今年68岁了,腿脚患风湿性关节炎,走起路来有些拐,身体瘦小,作为儿子的我过意不去,劝他别那么辛劳了,在家好好休息,他说“你们工资都不高,小孩还小,我把地里的庄稼伺候好了,这样可以为你们减少一部分负担。”
他还像以前那么忙碌,他以犁耙、镰刀、锄头为笔,以汗水、泪水为墨,孜孜以求涂抹变换大地收获的颜色。
金灿灿的稻田里稻浪翻滚,那一株株稻穗,金黄饱满,沉甸甸的压弯了腰,父亲的腰弯得更低,他弯腰的姿势,像是深情的告别,虔诚的膜拜。
父亲老了。
作家简介:
周松万,湖南省临武县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草原》《大觀》《湖南文学》等公开刊物,2016年出版个人专著一部。2017年开始写报告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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