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凡

　　他，既是金牌蓝领又是电影明星。说他是金牌蓝领，因为他是钢铁企业的全国劳动模范；说他是电影明星，因为他是全国企业优秀微电影大赛男演员表演奖获得者。这两个跨界幅度颇大的定义，在他一人身上有机叠加，生动体现了我国产业工人劳模群体在改革开放中发生的变化，深刻诠释了劳动最伟大、劳动最崇高、劳动最美丽、劳动最光荣理念的丰富内涵。

　　—— 题记

　　一、片场信心

　　2015年的夏天。龟蛇锁江的武汉处在炎热之中。

　　武钢电视台正在拍摄一部微电影，片名是《非你不可》。片子的内容是讲述全国劳动模范、武钢炼铁厂炉前总技师刘自力的故事。

　　剧组的演员、摄像、灯光、场记、服装、化妆、道具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一切就绪。导演高声喊道：“各部门注意，准备实拍！”场记在镜头前打板，开拍。扮演影片主人公刘自力的男演员五十岁出头，高高的身材，留着平头，两只眼睛很有神，一看就是标准的钢铁工人形象。

　　这场戏的规定情景是：全国劳模刘自力的妻子正在家里忙着给丈夫穿西服打领带，喜气洋洋地准备出席女儿的婚礼。这时厂里來电话说高炉出了问题。刘自力要赶到厂里去抢修。妻子说，婚礼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婚礼仪式上必须要爸爸亲手将新娘女儿交给新郎女婿手中，这个仪式非他不可。可是厂里高炉出现的问题很棘手，必须要刘自力这个炉前总技师去处理，也非他不可。在这女儿和高炉这两个非他不可中，刘自力选择了高炉。

　　这场戏拍得很不顺利。电影是按分镜头拍摄的，演员必须掌握非连续拍摄和无对象交流的表演能力。可扮演刘自力的男演员明显没有这方面的表演经验，不是走位不对出画面，就是表情不对跳戏。导演不停地喊：“咖！”停下重拍。仅刘自力在家里换鞋出门去厂里抢险这一组镜头拍了二十多条也没过去。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扮演全国劳模刘自力的演员不是别人，正是刘自力本人。

　　虽然导演“咖”“咖”地喊个不停，可剧组里没有一个人抱怨。刘自力却急得直冒汗。他心想，那么庞大的高炉自己都治得服服帖帖，怎么一面对小小的镜头就手忙脚乱，弄得整个剧组跟着自己一遍遍受累。他一边按着导演的要求重新拍摄，一边内疚地问剧组的同志这个累不累？那个渴不渴？平日里的刘自力可是武钢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特威风；此时此刻的刘自力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特可爱。扮演刘自力妻子的江冰是武钢总医院妇产科护士长，是个有表演经验的文艺骨干，她自己的镜头都是一次过，为了给刘自力配戏，得一遍遍陪着重拍。刘自力过意不去又不知说啥好，一脸的窘态。江冰给他擦擦汗，鼓励说：“别急，慢慢来，谁第一次拍戏都会紧张的。导演严格要求是对作品负责，拍片子就是这样的。我跟着多拍几遍也是锻炼提高的机会嘛，没事，大伙都陪着你。”江冰一席话让刘自力脸上的囧意一扫而光，晴空万里。他想起自己常说的话：“都说炉前工是傻大黑粗，我不信这个邪，用力只能将事情做完，用心才能将事情做好，不蒸馒头争口气！”大脑里不服输的神经细胞激活了、兴奋了！信心满满地对导演说：“咱重新开始吧。”凭借这种顽强的精神，他逐渐适应了镜头，理解了拍摄方法，渐入佳境。

　　二、感动导演

　　其实，《非你不可》剧组成立之初并没有考虑刘自力参加拍摄，是后来调整的。那天生产调度会结束后，厂工会副主席闵春容说：“请刘自力总技师留一下。”。按惯例，只要生产调度会单独留下刘自力，肯定是有急难险重的生产难题要他去处理。可刘自力万万没想到，闵主席说“老刘啊，厂里安排你去拍微电影，让你自己演自己，这可是艰巨的任务啊，你准备一下吧。”刘自力一听笑了：“我是个炼钢汉，从来没参加过文艺活动，让我去拍微电影，那不是让张飞绣花吗？”闵主席说：“跟你说实话，剧组一开始没有让你去拍，选了几个扮演你的演员，一试镜头都不理想，不是没你的劳模气质就是没你炉前的果断霸气，怎么看都不像你，领导研究了，这个《非你不可》还真的非你不可，让你自己演自己。”刘自力见闵主席认真的态度，知道不是与他开玩笑。他想：全国劳模这个称号不是我个人的光荣，是武钢的光荣，拍微电影也不光是宣传我个人，也是宣传武钢、宣传钢铁工人啊，自己有责任支持。就对闵主席说：“我是宝钢工会委员，得支持厂工会主席的工作啊。既然其他人都不合适，那就试试吧。”

　　微电影《非你不可》的导演杨栋是武钢电视台的编导、新闻主播，毕业于湖北广播电视学校，2013年曾获得首届全国企业电视播音员主持人大赛一等奖，是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一听说领导决定刘自力出演之后，心里有些抵触情绪：艺术是神圣的，怎么能让一个没有任何表演经历的人来担任微电影的男一号呢？

　　下午，杨栋怀着纠结的心情，来到炼铁厂高炉前和刘自力交谈很长时间。聊着聊着，刘自力激动了：“现在有些媒体整天宣传这个名星身价多少亿，那个名星片酬多少万，这不行啊！应该多宣传正能量，多反映我们产业工人的精神面貌。钢铁行业为国家建设做出很大的贡献，现在国家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钢铁企业要去产能、钢铁工人要分流转岗，收入降低，炉前工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400块钱一天的泥水匠，钢铁工人是牺牲自己的局部利益来支持国家的改革，十分了不起啊！就为这，我才答应拍微电影的，就是想通过微电影呼吁社会多多关注、多多理解、多多支持钢铁工人，提高钢铁工人的获得感，幸福感。”杨栋心里豁然开朗，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位全国劳模是一位视野广阔、思想深刻、重情重义的钢铁汉。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紧紧握住刘自力的手说：“刘总技师，欢迎您加入《非你不可》摄制组！有你本色出演，刘自力这个角色的神似、形似可就是百分之百啦。”刘自力爽朗地笑了：“拍微电影我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为了武钢、为了武钢的弟兄们，我愿意尝试一下，还请杨老师多多关照啊。”杨栋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刘自力又和杨栋聊起自己的往事。他因为工作忙，平时没有时间照顾女儿，女儿出嫁的时候，他内疚地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好长时间。杨栋听到这里，灵感一闪：改戏！《非你不可》剧本是武钢诗人董宏量创作的，原来的主题是以反映刘自力传承技术的事迹为主线，现改为刘自力在高炉抢险和女儿婚礼都需要他时的矛盾为主线。如此改动更能展示刘自力内心的丰富情感。

　　三、特殊气质

　　一时间，劳模刘自力要拍微电影的消息在厂里传开。人们在议论，为什么非得叫刘自立这个劳模自己去拍呢？

　　2015年4月28日，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会议，习总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大会颁奖时，全国2998名会议代表选64人上台领奖。湖北省代表团有两人荣幸入选，刘自力是其中之一。他自豪地说，我是代表产业工人上台领奖的。恰巧，在主席台前排为刘自力颁奖的领导是曾在湖北工作过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俞正声同志，他记得这位闻名楚天的钢铁汉，握手时夸奖道：“刘自力，干得好啊！继续干好！”

　　刘自力被评为全国劳模之前，已获得武钢劳模、武汉市劳模，湖北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湖北省首席技师、武汉市首席技师、武钢技能大师，全国技术能手、楚天名匠等荣誉称号。武汉晚报一位记者为了采访刘自力，整整跟了他一天，刘自力也顾不上这位“盯梢者”，该干嘛就干嘛。记者亲眼目睹了刘自力一天的辛劳，问道：“您为什么这样拼命地干？”他十分期待刘自力说出令人感动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刘自力平静地说：“我是炉前总技师，他们不找我找谁去？就是累吐血，也不能掉鏈子。”记者起先有些愕然，仔细一琢磨：“对！对！说得太好了！”

　　党和人民的鼓励，为刘自力增添了不竭的奋斗动力。2018年5月11日，湖北省表彰了10位道德品德高尚、业绩贡献巨大、传师带徒负责、并得到业内广泛认可的杰出人才为首届“湖北工匠”。刘自力榜上有名，身披大红绶带出席大会，还获得湖北省政府颁发的50万元重奖。

　　刘自力是劳模，也是普通的人，热爱工作、热爱生活，精神世界五彩斑斓，气质很特殊。他既不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气质，也不是科技人员的儒雅气质，也不是企业干部的管理气质，更不是文艺界人士的艺术气质。他就是他：他平时待人很平和，可一上高炉就霸气、威严得很；他是个工薪阶层，爱人下岗，却拒绝了著名民营钢铁企业的诱人高薪的聘请；他没有上过大学，可他研究高炉冶炼新工艺时的那股专劲堪比学者风范；他折桂披金、荣誉多多、风光无限，可直到他入党外调，他的母亲和弟妹才知道他是劳模；他平时衣着朴素、饮食简单，可上班开的私家车却是凯迪拉克x5；他在炉前指挥生产是大将风度，可在手机上晒他老婆照片时却开心得像个90后；他在炉前被炉灰钢渣抹得灰头土脸，可他家里家里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刘自力就是刘自力。这就是剧组挑选演员看哪个都不合适，只有请刘自力本尊出马的原因。

　　四、大牌风范

　　“大牌”的语义是指文艺界、体育界名气大、水平高、实力强的重要人物，是褒义词。而“耍大牌”则是傲慢的贬义词了。

　　微电影虽然短小，但拍摄流程和拍摄大银幕电影是一样的。每场戏拍摄前要出通告，确定拍摄的时间地点、剧情的内容、主演和群演的到场时间、拍摄机器的调配、场景的布置以及服装化妆道具盒饭饮水的准备等。有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拍摄进度，尤其是主要演员的到场时间更是关键。影视界有的剧组遇上主演耍大牌迟到，工作人员做好准备等上半天也开不了工的现象并不少见。刘自力是《非你不可》的男一号，是地地道道的大牌。他这个大牌，是具有劳模精神的大牌、令人敬佩的大牌。

　　刘自力拍微电影没有全脱产，但只要有他的戏，每次都准时出现在拍摄现场，从不迟到，到了现场还主动帮助剧组工作人员做些扯线架灯等准备工作，剧组工作人员感动得很。在拍刘自力家中那场戏时，他没叫场工，头一天就亲自动手和老伴儿一起把家里按照剧情的要求收拾停当。第二天早上7点钟又开车来回跑了35公里到市区接上扮演他妻子的江冰，到武钢电视台与剧组会合去他家，途中还请江冰和剧组的同志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的早点牛肉热干面。江冰感动地说：“刘师傅这个大牌男一号，连场工置景、司机接人、剧务后勤的活儿他都干了，待人那么热心，真不愧是劳模啊。”

　　刘自力在剧组的表现不是第一次拍摄微电影产生的新鲜感所致，而他是常年一贯以工作为重，守时、认真、负责的品质。那年1号高炉开炉，作为炉前总技师刘自力必须盯在现场，随时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现场遇上再复杂的问题，只要他在，人们都吃了定心丸，他为此连上了5个夜班。这时他母亲股骨头坏死要去武汉市第四医院动手术，他下了夜班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进了手术室。他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术后的母亲刚苏醒，厂里来电话说高炉有些症状，征求他的处理意见，他怕电话里说不清楚，立即赶回厂里。高炉的问题刚解决了，医院又来电话了，他又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那些天他就是这样两头来回跑，辛苦得很。他认为，厂里需要他，因为他是炉前总技师，必须敬业；母亲需要他，因为他是儿子，必须重孝。在厂里和母亲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必须准时出现，再苦再累在所不辞。有这样的道德情操，拍微电影能不认真负责吗？

　　五、台词道白

　　拍微电影说台词要讲普通话。可刘自力的普通话不标准。导演杨栋是电视新闻播音员出身，听得更仔细、发现的毛病更多，不停地予以纠正，但收效不大。刘自力想着说普通话就忘了台词，想着台词又说不准普通话。心理负担造成语言障碍，语言障碍又加重了心理负担。

　　刘自力是湖北孝感人。6岁来武汉，上小学、上中学、上武钢第一技师学校，直至1984年进厂到现在，从来没有参加过文艺活动，就是个常年在高炉前摸爬滚打的炼钢汉，说普通话不仅湖北口音重，时不时还有些口吃。上高中时当班长，老师走进教室上课，他要用普通话喊“起立”，可他一激动就这两字也喊不利索：“起、起、起、起立、立！”弄得全班同学不知到底啥时起立才好，老师也哭笑不得。无奈，刘自力只好将喊起立的“班长专利”让给了副班长。参加工作后当了厂劳模，工会安排他上台用普通话念倡议书，紧张得嘴打摽、腿发抖。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那年武汉市劳模宣讲大会在市委礼堂召开，领导同意他用方言宣讲。他可放开了，两千多字的讲稿基本脱稿，讲得流畅生动、声情并茂、台下掌声如雷。他自己也惊喜，自己的口才还不错嘛！问他为什么讲得这么好？他说，讲的都是自己做过的事情，满肚子的话要说。他只要往台上一站，伟岸的高炉、熊熊的炉火、通红的铁水、领导的鼓励、工友的奋战，家人的慰籍、难题的揪心、成功的喜悦，就像一幅幅高清画面出现在脑子里，大脑语言码流组合迅速，一句接一句从嘴里讲出来了。后来湖北省新闻媒体“建设者”颁奖大会在武汉梅岭礼堂召开，邀请刘自力等几位全国劳模当颁奖嘉宾。事后新闻媒体采访他，他也是用方言，对着摄像机同样滔滔不绝讲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