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讨饭路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家六口人,奶奶、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很小。哥哥一岁多,也是父母最疼爱的。因母亲头胎生了个男孩,七个月大时夭折了。二胎是个女孩,三岁半时又得病死了。儿女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抚养那么大不容易,母亲硬是伤心了好几年。
在哥哥出生之前,家里没有男孩,父母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村里的人骂父母“断后”。苍天有眼,时间过去了近十年,母亲终于生了男孩,一家人欢天喜地,想办法也不能让唯一的男孩饿死。父母有了哪怕一丁点儿好吃的,也舍不得吃,都会留给哥哥。尤其是外公知道我们家底细,他家门前有盘石磨,凡是有人来磨面后,等人走了,外公外婆拿上木棍,抬起磨盘,用扫帚打扫磨盘凹槽里人家没有扫净的面,集攒下一小碗,外公赶快送来。母亲用砂勺子做点面糊糊,给哥哥吃。每次哥哥吃过后,砂勺周边沾得有残留的饭渣,二姐就用手指刮,或用舌头舔,仅为了吃一点饭渣子,手指头都磨破了。有时候实在刮不干净了,倒点水洗洗,连汤带水一起喝。
那时候的大姐、二姐比哥哥并不大多少,饿得皮包骨头,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像踩在棉花上。父亲领着俩个姐姐到打麦场上看场,西北边有个斜坡,姐姐浑身乏的一点劲都没有,腿困得硬是迈不开步子,只能趴着往上爬。父亲看到这样的情景,父女三人相拥在一起,除了抱头痛哭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堂堂七尺男儿,为人父,把孩子们饿成这个样子,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父亲连轻生的心思都有了。
民以食为天!人生在世,最要紧的莫过于吃饭了。没有粮食,无论是国家还是家庭,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奶奶那年59岁,眼瞅着几个孙子快饿死了,实在活不下去,万般无奈就和村里的几个妇女出外讨饭。当地很穷,是根本讨不上饭的。奶奶一行来到武威火车站,等待西去的火车,一有机会她们就爬上拉货的火车到玉门关一带讨饭。有好心人给一点残汤剩饭,运气好时遇上个家境富裕点的,给一把米面、干粮,积攒下来,再爬上火车送回来救急。
有一年秋天,奶奶想去南山祁连乡讨饭,她佝偻着腰,肩上背着蓝布袋子,拄着讨饭棍走在讨饭路上。走到中午,奶奶又饿又渴,肚子空空的。路过南营一户人家,老远的就看到一条大黑狗“汪汪”狂叫着十分害怕,为了讨得一口饭吃,不得不硬着头皮朝主人家走去。大黑狗叫着向前扑,奶奶举起打狗棍,左拦右挡不让狗靠近身,来到大门口。这家主人听见狗叫,迎出门来喝住狗,奶奶向主人讨吃的。好心的主人说:“还剩一碗饭”。说完走进屋里,端出来给奶奶。奶奶吃完饭谢过主人往门外走,主人回屋去了,没想到这时大黑狗猛地窜了上来,还没等手里的打狗棍举起来,黑狗直扑到奶奶肩上,一口咬破了奶奶的脸,鲜血直流,脸上血肉模糊。大黑狗不停的往前扑,奶奶举起打狗棍左拦右挡,一边往后退,总算打跑了该死的大黑狗。奶奶擦了擦脸上的血,南山是去不成了,忍痛往回走,艰难地到了家,父母亲看到奶奶伤成这样,伤心得直流泪。伤好后,奶奶的脸上流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奶奶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东家讨一点,西家要一点吃百家饭,靠乞讨帮助我们一家人度过了大饥荒年。
大饥荒过去了许多年,那时少不更事的我问奶奶:“奶奶,那时候(大饥荒年代)的农民都想什么?”这个问题问得直截了当,听到的回答却让我半天回不过神。奶奶望着我,一脸的不解和无助,好一会才说:“想吃个馍,三年了,没吃上一口干的!”说得我鼻子酸酸,眼里汪着泪水。
奶奶活了七十多岁,没有什么病痛,身子骨很硬朗。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奶奶感觉浑身乏困,没有力气,想喝点小米汤。母亲赶紧去做,汤还未做好,奶奶就咽气了。当时父亲不在家,在村里的麦场上看场,二姐去喊父亲,他连哭带嚎的回到家,结果没有看上母亲最后一眼。为此,父亲愧疚了许多年。奶奶是1973年去世的,走得很安详,享年72岁。
奶奶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更别说享受儿孙的福了。临走时想喝一口小米汤都没有喝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奶奶虽然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您慈祥的音容笑貌永远铭记在我们心里,尤其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您为了拯救我们这个家,为了让儿孙们不被饿死,那么大的年纪了出远门沿街乞讨。
奶奶,我们永远感激并怀念您!
四爷的家事
历史是一面镜子。
古人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镜者,鉴也!镜子的意义在于让你有所借鉴,以便更好地规范自己的行为。
刘氏家族的老祖,刘士威曾有功于朝廷,受过嘉奖,事业发达,家道兴旺。为家族建造了武威城南一等的高大结实的花园。抹不掉的“武夫地”供后人经营,这是先祖留下的遗产。抚今追昔,随着历史的变迁和人生阅历的增加,人们心目中的视野会不断地向外扩张开去,而就个体生命而言,人生的风景却在这种扩张中相对地敛缩着。于是访祖寻根和回忆往事,便成了中老年人的一种特有的专利,虽然我还没有到“手拄拐杖,白须飘胸,步履维艰,老态龙钟”的耄耋之年,却常常喜欢寻觅一些有关家族那些往事。这次回归故里,听兰州堂哥刘瑞成讲起我四爷的家事。
四爷叫刘长顺,末代皇帝宣统年间生人,历经清朝、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朝,1959年病逝,享年六十多岁。我没见过四爷,据堂哥说:四爷虽然说不上虎背熊腰,但大高个,身高足足1.8米,体质强健而壮实。年轻时的四爷真的是坐如钟,站如松,走如风,每块肌肉都像是用刀刻出来似的,在那里证明他完全有能力应付一切艰难困苦的重压。一张为太阳晒成紫红色,被风雨吹打得很粗的四方脸,粗眉大眼,明亮的眼睛里时时闪烁着善良的光,给人以忠厚而稳实的感觉,典型黄土高坡的西北汉子。
四爷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更是家里的顶梁柱。
新中国成立前后,全家十多口人,穿衣吃饭全靠四爷。堂叔、婶婶和四个姑姑辛勤劳作,勉强还可以糊口。为了生计,四爷给杨家东庄财主杨光全家扛长工,前后达三十多年。由于他忠厚朴实,能吃苦,会经营。务农耕地、驮运赶集、拿得起放得下应付自如。为东家杨光全所器重,每年的工钱相对比别的长工多一些,雇佣时间也长。
辛辛苦苦三十多年的积累,四爷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牲畜。后来又陆续购得十五六亩田产,还买了两头驴。年轻时四爷给杨光全家伺候过不少年的牲口,所以无论是对牛、马、驴大牲口情有独钟,自从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牲畜,农闲时喜欢赶集逛牲口市场。
有一年在牲口市场,见亲戚老王家的一头母牛要卖,这头母牛不知是有病还是咋的,拖着个大肚子,腊月天一身毛退得差不多溜干二净,冷得直哆嗦。老王怕母牛过不了冬,这才急着出手,要价倒是不高。四爷围着母牛转了一个圈,母牛看见四爷朝他摇了摇尾巴,还摆了摆耳朵,好像认识他很久似的。四爷走上前去掰开嘴看了看牙口。四岁口,年青着呢,又摸了摸母牛的肚子,确认母牛肚子里怀了崽。看起来是老王家没经验和能力饲养这么一头病牛,弄不好还真有可能会死在他手里。四爷觉得跟这头牛投缘,相中了这头搭拉着耳丫子的牛,他相信在自己手里这头牛会好起来的,心里盘算着大不了破上半斗小米而已,只要精心饲养上半年,来年就会一变俩,多划算的事情呀!可一时还真拿不出买牛的钱。思来想去,走过去对老王说:“老哥,我用一岁口的一头小驴换你的牛,咋样?咱家有两头大驴、一头小驴,就缺一头牛。”
四爷还怕老王不同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驴好。小驴长大了拉车,拉磨、打柴禾都能用得着,还不用黑更半夜起来喂草料。”说着眼睛瞅瞅老王,又望了望那头带崽的母牛。
四爷家的两头驴,老王是知道的,去年生的驴驹子,长的挺高、雄健,黑色的长毛发着清泽的光,像一匹少壮的马。病牛换小驴,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老王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接口问道:“小驴换牛,不反悔?”
“我刘老四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放心吧,不反悔。”四爷说。
病牛牵回家,也就小半年时间,这头不长毛的母牛在四爷精心照料下,彻底变样了,一身黄膘毛色,像绸子一样光亮,两只眼睛铜铃般大小,显得精神极了。眼瞅着母牛就要生了,夜里四爷在牛棚里陪着牛,点盏灯,和衣而卧,守了它一夜。天亮的时候,小牛的头总算露了出来,接着是两条腿,四爷轻轻地托着两条腿,片刻工夫,小牛生下来了,没捧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卷卷的细毛一绺一绺地紧贴在身上,母牛转过身用热乎乎的大舌头帮它舔毛。刚刚出生的小牛乳毛未干,跌跌撞撞地试着站起,它的腿还软弱无力,未站稳就倒下了,倒下后它又拼命地站起,就这样它经过一次次的摔倒后,母牛也舔干了小牛身上的乳毛,终于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去找奶吃。
四爷高兴地吩咐四奶奶:“赶紧,熬米汤饮母牛。”母牛喝了米汤,眼里泪淅淅的,抬头看看四爷,小牛在母牛后腿间一拱一拱地吃奶,四爷满脸是笑,迎着初升的太阳,乐得合不上嘴。
从此母牛生小牛,小牛成大牛,耕地当然就不用愁了,四爷十多口之家的生活有了保障,而且越来越好,当时在刘氏家族中生活算得上最好的。但终究人多口太多,吃穿用度还是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有时候依然很拮据。
为了生计,四爷的大儿子刘延明,也就是我的堂叔和我父亲常年钻森林、驮煤炭、运柴禾、扛椽子檩条,驴驮人背。驴背生了疮,全靠人肩挑背扛,为此,两个年青人压弯了腰。运回来的柴禾、煤炭,分成小捆小袋,挑到凉州城变卖成钱,才能维持两家人的生活,有时还不够。那时候的生活要说多难就有多难。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变革。1951年定家庭成份时,土改工作组定四爷为贫农成份。四爷爱虚荣,嫌“贫”字不好,还不如“中农”好听些。但按土地改革政策够不上中农。因为,解放前三年,四爷还给人家扛长工哩,虽然后来有十几亩田产,但家庭人口多,摊在每个人头上也就一亩左右,并且自食其力,节约用度而已。
转眼来到1964—1965年间,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开始了,村里一些不明真象的人受人教唆,对四爷家的成份问题提出了质疑,说四爷家虽不够地主成份,起码也要定个富农,至少得定个“老上中农”吧,为什么定的是贫农成份?是不是土改工作组搞错了。因此,当时的社教工作组专门查了县上土改时的档案材料,确认成份没有定错,完全符合政策,并且当众宣读了原定为“贫农”的依据。大家也明白了真象,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无话可说。
如今回忆,难怪有人质疑,一方面对土改政策不甚了解,尤其是定成份。另一方面刘家西庄庄户人家太穷了,分不清四爷刘长顺这个长工出身的人家,是地主出身还是贫农出身呢!有语曰:青莱和豆腐煮着吃颜色是很好看的。老实讲,刘家西庄成份最高的只有两户“老上中农”,还不属于刘氏家族,我们族人连个富农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地主成份了。人应该向上向善,人心不能穷啊!
走进冬日
没有雪的冬天,就会缺少许多故事和情趣。雪花没有雨的急功近利,匆匆忙忙,也没有冰雹的来势猛烈,激昂悲壮,而是悄无声息,一片片,织成厚厚的银装,素裹着大地。雪花,由高天到低地,面对生命的落差,没有沮丧于化作泥水的未来,而是用倔强诠释生命的精彩,从而升华人们的心灵世界。
在秋的最后路程中,我认真地进行打扫,满怀憧憬地携带所有的温暖和记忆,走进冬天。2000年,临近年终决算,喀拉也门乡有二十多万元贷款还没有收回来,心急得跟啥似的,寝食难安。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上山的路汽车不能通行,只能坐马拉爬犁去喀拉也门乡。从老乡家借了一匹马,骑到玉什哈拉苏信用社主任崔保明家,请他帮忙联系好次日去喀拉也门乡的马拉爬犁。当晚宿崔保明家,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玉什哈拉苏乡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夹着雪漫天飞舞,不多一会原野、农家院落全都披上洁白素装,到处白茫茫一片。
崔保明对这样天气很了解,也有经验。劝我说:“这样的天气不能走,刮风下雪看不清路,容易迷失方向,危险!”收不回贷款,我着急呀!决定克服困难,冒雪前行。
这天凌晨,天阴沉沉的,还刮起六级东北风,风裹雪,雪助着风,打在脸上疼酥酥的。能见度仅有十多米,风把人刮歪、树刮倒,把雪刮得一马平川,看不清哪儿是路,哪儿是沟,哪儿是地。这时全凭赶马爬犁人的经验,判断路的印迹,朝着哈拉也门乡的方向走去。
马拉爬犁坐两个乘客和赶马的共三人,全部穿着棉大衣、戴着皮帽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顺着雪白的荒野,在风雪的严寒、澄澈而摇晃的光辉中不停地前行。我看见前面拉爬犁的马,黑色鬃毛被风吹得倒向一边,路两边到处是白茫茫、灰糊糊的。我的眼睛想找到一个新鲜的东西,但找不到,没有一个路标,或干草堆什么的,到处是一片雪白,而且变化多端,一会儿地平线似乎无比遥远,一会儿,又似乎近在咫尺;一会儿,右边突然矗立起一道白色的高墙,并且在爬犁旁边奔跑,一会儿,那墙突然消失,接着又出现在前面,不停地往后退,再次消失。
我的一只脚开始冻僵了,当我想把身子裹得更严密一些时,落在领子上和帽子上的雪从脖子里滑进去,冷得我直发抖。雪地里马拉得非常吃力,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显然是累了,速度越来越慢。我们只好下爬犁徒步踏雪前行,人累得走不动了,再坐一程爬犁。腿冻僵了再下来走一阵子。雪,越下越大,路况也越来越差,有几次迷失了方向,爬犁掉进了沟里,跌倒爬起,歇息片刻,继续向前进。就这样在风雪中前行,从早上走到晚上,十多个小时过去了,抵达喀拉也门八大队二村,已是深夜。人困马乏,手脚冻的全没有知觉,走进小周家里,几个武威老乡,边烤火边等我们,晚饭已做好,还煮了手抓肉。
当晚宿小周家,梦中:一阵风迎面吹来,雪花糊住了眼睛;一会儿风把大衣领子翻到头上,嘲弄地拿它抚摩着我的脸。一会儿又从后面通过什么窟窿呼呼地吹着,我听见雪爬犁和马蹄不停地在雪地上发出的飒飒声……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脚都还没有暖和过来,凉冰冰的。
忠孝不能两全
我和玉慧结婚之后,不久有了孩子,为了照顾这个家,妻子辞去了安集海政府的工作。调额敏县信用联社工作那些年,我每月工资仅七百多元,玉慧没有工作,两个女儿要上学,岳母从1993年就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一人拿工资要养活五口人,捉襟见肘的经济拮据,生活之困难是显而易见了。为了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那么紧紧巴巴的,妻子给人家当保姆,每月挣个三两百元钱以贴家用。
一天我从额敏回沙湾,天快黑了还没有到家,进得城里,远远看见有个人在路边的垃圾箱跟前翻找着什么,天黑看不大清。走近一看,我惊呆了,原来是岳母手里提着一个尼龙袋在捡破烂,什么破纸烂布、易拉罐、玻璃瓶、铁丝统统装进那个脏兮兮的尼龙袋子里。
“妈,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在捡破烂”。岳母用手里的棍子敲打着装了不少破烂的尼龙袋:“别看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都是钱啦!”
“何消如此,是怪你女婿不孝顺,缺你吃了,还是少了你穿?妈,咱们回家吧!”我有些生气,提起尼龙袋往垃圾堆上一扔,拉岳母回家。岳母没有动,而是叫住我说:“根成,给我把尼龙袋捡起来,捡破烂没什么丢人的。”
“妈,你这是怎么了?有话我们回家慢慢说,我求你了。”在我的劝说下,岳母不再坚持,和我一起回家去了。
可是只要我一离开沙湾家到额敏上班,她又会提起尼龙袋子去捡破烂。玉慧劝她,不让她捡破烂的时候,不像对我那样客气,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嘛,点着女儿的鼻子生气的说:“根成就那点儿工资,要养活这一大家人,吃饭、穿衣、还得给我治病……哪样不得花钱?够吗?你没看我那两个宝贝孙女,一个月吃不上一口肉,小脸蛋瘦的像瓦片,你不心疼我心疼!捡破烂好歹换些钱,给我孙女割斤肉吃也好嘛!”
再次回到家里,看见住宅的地下室里堆了些破烂,问妻子是咋回事,玉慧学给我听,真的是愧疚万分,一阵阵揪心地疼,疼我年迈多病的岳母,本该安享晚年,跟着我却还要受苦受累。心疼我的妻儿,不能给她们好一点儿的生活,泪水一下子涌出眼帘。
长期以来,我在额敏工作,家在沙湾。两地相隔好几百公里,正常情况,一个多月回来一次家,忙起来二三个月回不了一次。
2000年12月的一天,岳母患病住院,妻子在医院照料,丢下两个女儿在家无人照看。这一次,差不多两个多月都没有去看女儿了。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正在作账,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22点27分,天黑有一阵子了。是谁这么晚了还打来电话,不会出什么事吧?我身不由己地心跳起来。
我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大女儿急急的声音:“爸,是你吗?怎么不来看我们,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怎么会不要你们呢,爸忙过这一阵子就回去看你。”听筒里传来旁边小女儿芹芹的抽泣声。
“芹芹,你们怎么啦?妈妈呢?”
“姥姥病了,妈妈在沙湾县人民医院。”
“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啃的是干馕,妹妹要吃方便面,没钱买,赌气不吃饭光哭,光哭。”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又一滴,滴落在账本上,洇湿了好大一片。
诚信是一棵树
——另种视场读刘根成长篇纪实文学《诚信的根》
佳璎
新疆乌苏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党委委员、纪委书记、监事长刘根成。近日,在中国金融出版社出版发行,近30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诚信的根》。
一个从甘肃武威刘家西庄走出来的农家子弟,身体里流淌着先祖,明朝山西大槐树“大迁徙”移民的血。高中毕业远走新疆,历经坎坷,为生存落户农村而娶妻。
天空虽然时有乌云,但乌云上面,永远会有太阳在照耀。终于时来运转了,茫茫人海中遇上好心人,小试牛刀,择优被录取农村信用合作社。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情系三农,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信贷员做起,到乌苏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管理层干部。从业30年,亲身经历了农村信用合作社,从弱到强的各个历史发展时期,也见证了中国金融改革开放后的发展历程。
主人公钟情于怀念先祖,寻根访祖;在自我的人生旅途中,呼唤无论是做人,还是为官,当以诚信为“做人做事,立身之根本。”
我曾两次研读刘根成长篇纪实文学《诚信的根》,时而一目十行,时而掩卷默想,心身完全被文中的人物命运和人文历史所吸引、所牵缠。下面,欲从另种视场、另类笔法把要说的话吐出来。
数九寒天,我独行在一座西部边城,大约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节。这个不大的西部边城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今年冬季的雪有点大,三天两头的下上一场。在路上,无论你朝哪个方向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它使你想到,莫非世界就这么大,全世界都下了雪。
因为这样,我的心底里便充溢着几分期待的温暖。下雪天,当雪花在天空飘飞的时候,极富有诗意,如同身着白裙子的少女,身态轻盈,婆娑起舞。她悠悠荡荡地落到大地上,落到屋顶,落到人身上。让人顿然有一种温柔的潮湿,使我想起一个人,他九岁才背书包上学。在这冰晶玉洁的世界里,是不经意又如约而至地来到我的面前。雪,净化了天空,也净化了我和他的灵魂。
我真地看见他了,是路过那所乡村小学门口与他相遇的。那天他正从学校门口出来,书包紧贴着那条难看的白裤子,因为家里穷,没钱买布,母亲翻箱倒柜找出一块旧白布缝制了条裤子,也没染色。上学第一天,同桌的小女孩拿小手捂着嘴笑,连肩膀都在抖动;羞得他只想哭,眼里汪着伤心的泪水,脸蛋儿红红的。我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顺着他的身子在漂移。这时,他看见了我。准确地说,是他看见我手里的那本《诚信的根》。问:“你也有这本书?”
我笑了一下,抬头看看天,天空中飘着雪花。
“是买的吗?”
“不,是别人送的。”
“谁?”
“作者,一位作家。你问这干啥?”
“是作家孕育了我,我是他十月怀胎的孩子。”
“噢,这个我知道,作家刘根成,你是他笔下的那个小精灵吧。”
他笑了,得意而且自信。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白里透着红润,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啊,你是怎么认得我的?我是一个不太经事单纯的孩子。”小精灵说。
“是的,你就是那个穿红肚兜,人参娃娃一样的孩子。那天晚上,我在台灯下展开《诚信的根》这本书,走了进去,和你相遇。目光一直追逐着你,无声地和你交流,跟着你从明朝洪洞大槐树移民大迁徙,到清王朝先祖刘士威随康熙帝兵出宁夏、漠北平叛、民国天梯山闹匪……是你,带着我走进历史。给我讲述了刘氏家族的渊源,借助百年来个人、家族等历史细节,还原出一幅细节生动的武威刘家花园的百年历史和人文图景,带来丰厚的历史和深刻的文化体验。
我还和你一起流浪,西出阳关从武威到新疆,我的心一直是跟着你一起跳动,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我说。
“我感觉到了。高中毕业那一年,本应参加高考,进大学深造,无奈家境贫寒,不得已务农经商。去南营青嘴喇嘛湾的路上,连人加自行车翻倒在河水里,腿上被划了一道二十多厘米长的口子,满是腥红的血,我感觉有一滴雨落在纸上,那是你的叹息吧。”
“没错!小精灵,我的情感和思想被你绑架了,完全由不得自己。生活太现实,有时候真有些残酷啊!”
“不,怪不了我。那是作家,我的母亲赋予读者的感情。他是一个敢于讲真话的慈母,而且特擅长讲故事。用淡淡的、有点‘娓语体的笔调,讲述着他亲身经历和体会,故事情节真实感人。正如中国金融出版社李守荣主编评价的那样:‘这部纪实文学真实、生动地描述了刘氏家族史以及作者成长历程,讲了许多鲜活生动的故事,语言质朴接地气,富有文学色彩。”
“是的,从你的个性与遭遇中我一次次深刻地认识了他,他手里有一把不错的艺术剪刀,把你剪裁得如此精美,而且独具匠心。十月怀胎,呵!不,何止十月,应该说十年磨一剑才对,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别看小精灵像未醒世的孩童,执着和认真起来非常人可比,一抹机敏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带着我走进属于他的世界里……
仿佛十分遥远了,又好像近在眼前。
那是一棵出武威南门,就能看到的古松树,……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生长在这里的,没人知道。是种下的,还是飞鸟衔来一粒种子落地生根,也无从考证。爷爷的爷爷记得这棵松树的时候,就这么老了!……但它见证了刘氏家族从兴旺走向衰败,又目睹了多少刘氏子孙在哭声中走入茔地的老人。一个鲜活的历史见证人在那里对我说。
小精灵连蹦带跳来到我跟前,说:“你在读《诚信的根》吧。我听出了那些美气、洗练的句子,我熟悉它。”
“是呵!小精灵,我在《诚信的根》里和你相遇。你是那样的天然无饰,红扑扑的脸蛋儿,淳朴如玉,无须人工雕琢,完全是原生态的。你让我渴望——如果我还年轻的话……”
文字中透着作家的精神气质,和内心生活的丰富性,让人怦然动容或略有会心。加深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对人生的了解,那感情真挚的文字,像一泓清泉,清澈、透明,映及个性。
我合上书,绿荫下的清凉依然从里面溢出来,夹着些许墨香。那是用纯情、心灵、文字浇灌出来的。我说:“小精灵,我羡慕作家的才情。”
小精灵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别看我年纪小,少不更事。但始终保持着那些让人感动的稚气,保护住自己不受世欲生活的污染。相信:诚实,是一个人走向人生顶峰自然而然呈现的坦诚,在他那里一切谎言虚饰变得毫不重要,甚至可憎。只有在缺少力量的人手里,往往离不开虚假,像没有力量走路的人离不开拐扙那样。
狡猾、巧于智谋、工于心计的人自然谈不上诚实与信用。就像一棵没有根的树,即使土地肥沃,雨水充足也难长成参天大树。
我还相信:从心灵里流出来的泉水,兜不住淌了个满怀,越涌越大汇流成了小溪。小溪穿过故乡山坡的鹅卵石,听得见庄稼地玉米拔节的声音。当它流进那个叫刘家西庄的小村时,听到的是奶奶的呻吟,爷爷的咳嗽,母亲的絮叨和父亲讲故事的声音。还听得见儿时做梦的笑声,是那么甜美。而后奔流不息。
汇成一条白亮亮的河从远处流来了,波涛拍打着我的胸口,我的心房。我用涛声洗手,洗脸,洗灵魂;起身时,突然发现白发苍苍的母亲正对我笑。当我定了定神,再一次环顾四周,河,已不见了,母亲也不见了。
无数次我站在河滩上看落日,霞光从动荡的水面上抽走没有一丝声响。无数次站在河滩上看候鸟,芦苇荡里飞来了春,飞走了秋。无数次站在河滩上看羊群撒欢,奔跑。无数次站在河滩眺望田间,乡亲们黑黝黝的身影像蚂蚁,既苍茫又宁静。无数次和一次都是一个样子,多少年了,好像发生在昨天。
每一次一样又不一样,每一年清晰,又遥远。无数次享受春华秋实,接受旱灾洪水,河滩,似乎还是老样子,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无穷无尽春日的犁铧,一生指导腰弯向土地,我想喊出丰收和喜悦,不知为什么一团团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小精灵内心深处,总是纠缠着一种淡淡的忧虑。
穿红肚兜,人参娃娃一样的小精灵长大了,作为农村信用合作社的一名党员干部,站在三十六岁的山坡上,辽阔的大地像一本书。那年调职额敏,黑天风大,夜半来到蒙古乡信用社,那里冷清清空无一人。我说:“小精灵,你相信吗?我读到这段文字心里一直很纠结,好想为你流泪。那么艰苦的地方,当时你有多种选择,没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小精灵淡淡一笑,说:“我不去,别人也得去。”没有丝毫勉强的表情。心系“三农”的情怀,一步一个脚印务实的作风,火一般的工作热情,日就月将;这才有了后来的中央党校培训。
还有“诚信做人、踏实做事”的人生历程,农村信用社以“诚信经营、为民服务”的宗旨。于是,诚信的根,诚信的人,从事着诚信服务的农村合作金融事业,三者有机地相结合,给我们勾画出一幅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美德一脉相承的美好画面。
这里我还想说说你的乡土情结,家乡那个恶媳妇、空心村的故事,浓浓的乡情。是怜悯、是同情、是恨、还是爱,一时半会还真让人说不上来;更多的恐怕是困惑和无奈……
“你别说了。”小精灵脸上泛起一阵潮红。他非常不习惯这种谈话方式,既感到羞赧可笑,还很惭愧。他的脸越发地红了,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在当今滚滚红尘中,这种纯真,绝无污染本真少女般的红晕,真的是太难得了。
生活,是一本厚重的书!属于个人那一页是不容复制和效仿的。
是啊,生活如此五彩缤纷,时而像波涛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时而又像山中的一条小路,忽上忽下,沿途有看不完的风景。当然,上苍是不会辜负那些勤奋好学的人的。小精灵,你是作家诗意分娩的孩子,让读懂你的人为你点赞吧!你把希望和爱撒播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你还告诉我:“美,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一半在物,另一半在你自己的心里。”
说的没错,小精灵。一个国家、一个企业,抑或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毫无疑问,是诚信,那么诚信又是什么呢?当然是诚实与信用了。
如果说诚信是一棵树的话,必定有一条扎在泥土地里,又远又深的根维系着它。根深则叶茂,这棵树才得以上抵高天,下达深地,生生不息,长久地挺立在那里。
诚信树站在山峦的最高处,沐浴在朝阳和夕阳里,站姿高雅而优美。与白云絮语,与天风唱和,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树立出一种生命的风范来。它站立在高处超脱于红尘之外,让群树仰望,仰望而无法企及。在暴风冬雪的旷野中,傲然挺立,擎着一树的墨绿抗拒严寒的淫威,永远征服不了它顽强的生命。
当你种下的是一棵根深叶茂的诚信树,头顶上那片天,那窝子空气,被它吸着吸着就会有你自己的气味和温度。于是你就成了树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长在心里了;无论走到哪里,那里的阳光和空气,早已化为自己的体温,混合了自己的气息,仍然留在体内,激起永久的渴望与怀念。只等春风化雨,孕穗绽苞的那一天。
我把《诚信的根》最后两页读给小精灵听:“幸福是什么?是偎依在妈妈温暖怀抱里的温馨;幸福,是依靠在恋人宽阔肩膀上的甜蜜;幸福,是抚摸儿女细嫩皮肤的慈爱;幸福,是注视父母沧桑面庞的敬意。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一个谜,你让一千个人来回答,就会有一千种答案。
……
幸福在哪里?幸福其实就在你的身边。”
还不等我读完,小精灵与我相视一笑,然后转身离去,我看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仿佛一条永远不断的线,牵动着我的心。
责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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