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作为南国公主,陆南枝的日常就是被丞相沈霁弹劾,两人势如水火,没想到邻国公主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局面……
(一)
陆南枝又被好管闲事的沈相弹劾了。
她不耐烦地揉揉耳朵,看着皇帝一张一合的嘴,心说:沈霁这个小人!
小皇帝苦口婆心地劝她:“皇姐啊,你贵为南国的长公主,要注意皇室颜面和皇家威严……”
听得多了,陆南枝都能背了。
好不容易摆脱小题大做的小皇帝,陆南枝从御书房慢慢往宫门口走,她一向不喜欢宫里的繁文缛节,只身入宫,也只身出宫。
却没想到会在宫门口遇见早该下朝回府的沈霁。
男人仍穿着官服,长身玉立,隔着一段距离,叫人瞧不清他俊脸上的表情。
约莫是恼怒又难堪,陆南枝想。
秉承着相互硌硬的优良传统,她理理衣衫慢慢踱过去,笑容得体,仪态万千:“巧啊,沈大人。”
沈霁这才抬头瞧她,眼里是陆南枝一如既往看不清的情绪:“巧。”说着,他挪动步伐走到陆南枝身侧,“公主把那伶人放了吗?”
陆南枝一愣,没听明白。
她在思考自己府上哪里来的伶人,没注意到沈霁霎时黑下来的脸色。天色已晚,晚霞将檐角染成橘黄色,风吹动枝丫“哗哗”作响。
沈霁看她的迷茫不似作假,这才冷哼一声,道:“昨日您与臣在灯会……”
话未尽,陆南枝瞬间明白了,感情沈霁这是自己魅力不够,转而吃她的飞醋啊。可恶!那他弹劾她作甚,有本事来抢就是!
“放了放了,在十里坡放的。”她厌烦地挥挥手道,“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弹劾,你们就这么清明吗?”
按理说这时候沈霁应该顺势拍拍皇帝的马屁,在长公主面前讨个好,但他和陆南枝斗了好几年,两人知根知底,根本没有装的必要。
“倒也不是,只是臣心系公主,自然关心些。”
“那真是谢谢沈大人了。”
“应该的。”
说起来陆南枝也有些冤,昨日云京灯会,她特意带着丫鬟芍药去逛,手里的糖葫芦还没拿稳,就被砸进怀里的绣球碰落。
那糖葫芦砸在脚边,被旁边的人踢了好几脚,她弓着身子去捡,一抬头便看到了双手抱臂的沈霁。
他看着略显狼狈的陆南枝,撇撇嘴没说话,刚想伸手把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拉起来,就瞧见有一名红衣男子穿过层层人群,朝陆南枝走过来,嘴里还叫着“小姐,带我走”云云。
沈霁脸一黑,拎着陆南枝的衣领将人拖走,嘴里也不饶人:“堂堂长公主竟然……”他说不下去,似乎难以启齿。
陆南枝伸手将衣领从沈霁手里拽下来,长吁一口气道:“沈大人,你这是意欲何为啊?”
她回头狠狠地瞪了沈霁一眼,匆匆忙忙地回到人群中找自己的丫鬟,根本没注意怀里抱着伶人招恩客的绣球。可在沈霁眼里,陆南枝分明是奔着那红衣伶人去的。
翌日,陆南枝喜提沈大人弹劾一份。
耳畔的咳嗽声将陆南枝的思绪拉回来,她抬头看向捂着嘴咳嗽的沈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众人皆知南国丞相光风霁月、八面玲珑,可鲜少有人知道他是个离不了药的病秧子,受了刺激便会咳嗽,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世事无常啊,陆南枝感叹道。
最后两人在公主府分别,沈霁低下头用目光细细描摹陆南枝的眉眼,似乎要把她记在心里,恍惚间,他呢喃出声:“知知……”
陆南枝身体一僵,冷笑道:“仔细一看,沈大人长得倒是颇像本宫的白月光,可惜他死得忒早!”
“巧了不是?”沈霁低头收敛笑意,“公主也长得像臣的朱砂痣,可惜她跟人跑了!”
(二)
时隔三年,陆南枝还是会想起那个在江南遇见的少年郎。
那时候的她不甘受皇宫的束缚,拼死拼活地要到宫外住,在小皇帝的宠溺下,她成功地离开云京,来到江南的一个小镇上生活。
她喜欢江南的朦胧烟雨、青墙黛瓦。为了常住,她花钱开了一家酒楼,名字叫云斋,掌勺的是她背着小皇帝拐来的御膳房主厨。
这日,陆南枝如往常一样到云斋随意坐坐,就听楼下传来阵阵喧哗,她开窗看去,就见一袭青衫的人十指翻飞,不消片刻,一个竹灯笼便出现在眼前。
他笑着将灯笼递给面前的小姑娘,换来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满足地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陆南枝的打量,他咬着包子抬头望去,四目相对间,他眼里闪着细碎的笑意。
陆南枝脸颊发烫,“砰”地将窗关上,阻隔那炽热的目光。
酒楼的小二可能觉得那少年郎将摊摆在门口阻拦了生意,就出门劝他换个地方,别等掌柜亲自赶人。
奈何少年固执,偏不肯离去,他坐在地上吃完了那个包子,拍拍裤腿上的灰,冲着楼上大喊:“姐姐!仙女姐姐!”
少年身姿颀长,尽管脸上满是黑灰,眼神却亮晶晶的,陆南枝“啧”了一声,破天荒地将人带上了酒楼。
“有名字吗?”陆南枝问他。
“没……”顿了顿,他伸手挠挠头,说,“姐姐给我取一个吧。”
谁是你姐姐!陆南枝心想,龙椅上的那位才是本宮正经的弟弟!她坐在榻上,看着洗干净脸的少年,拒绝的话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那……叫小桃、小梨、小……”
“等等,”少年抽抽嘴角,赶紧打断她,“姐姐,我想起来了,我有名字,我叫顾宗。”
日子渐渐过去,陆南枝渐渐忘了一些细节,只记得少年说出顾宗两个字时眼里闪烁的光和笑意。
后来顾宗就同陆南枝在江南住下了,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起来,他不再叫陆南枝姐姐,整日“知知”“知知”地叫。
自己当时怎么就取了许知知这个名字?陆南枝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上朝,陆南枝再次被沈霁弹劾,理由仍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陆南枝打了个哈欠,丝毫不放在心上。
照例被小皇帝劝诫一通后,陆南枝跟着沈霁出宫,她晃晃脑袋,看见了匆匆进宫的杜将军。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沈霁好心给她解释:“南国将士骁勇善战,踏破了邻国城池,那邻国老皇帝害怕,特意送公主来和亲。”
陆南枝点点头,觉得这接待的担子又会落到国之栋梁沈丞相身上,言语间不由得带了些幸灾乐祸:“听说邻国公主国色天香,沈大人好福气呢。”
福气个鬼,听说那邻国公主生性粗鄙,人又嚣张跋扈,分外难缠。这么一想,陆南枝突然觉得沈霁有点儿悲催。
沈霁脚步一顿,低下头看着陆南枝,问:“是吗?”
说话间,他吐出的热气扑在陆南枝脸上,热热的。陆南枝往后退了一步,将人推开道:“离我远点儿!”
(三)
果然不出陆南枝所料,皇帝把接待这件事全权交予沈霁负责。
邻国公主到达时,沈霁拖着陆南枝一起站到宫门口迎接,按沈霁的说法,南国长公主亲自迎接,这叫不失礼节。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达,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撩开车帘,马车里的人遥遥望过来,陆南枝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往沈霁身后躲了躲。
“多谢大人迎接。”她的声音柔柔的,像长了钩子,挠得人耳朵酥酥麻麻。
啧啧啧,这声音,这气势就是不一樣。
沈霁在前面引路,陆南枝乐得自在,走到半路就找借口溜了。
她仰头看着高大的宫墙,做贼心虚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这才助跑着爬了上去。只要从这里过去,很快就能到公主府,那个难缠的公主还是让给沈霁接待好了。
“公主,上面景色好吗?”
墙下的人幽幽问道,陆南枝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想跑,被站在宫墙下的人伸手拽住小腿,一时间挣扎不开。
她陆南枝不信这个邪,像被摁住脑袋的猫,死命地蹬着双腿,直到耳边响起刺耳的布料破裂的声音。
陆南枝僵硬地回过头,沈霁愣愣地站在底下,手里拿着她的鞋和撕破的裙角,眼里是显而易见的茫然。
“你……我……”沈霁吓得一句话也说不清。
“少废话!接住本宫!”话音刚落,陆南枝闭着眼跳了下去,沈霁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上前接住她。
记忆中,在江南那个小小的镇子上,有一个姑娘喜欢爬树,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他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乐在其中。后来,那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去爬树,不过她学聪明了,要他在树底下守着,如果她不小心掉下来,他得接住她。
可惜的是,她再没有从树上摔下来过。
夏日的夜晚仍有些冷,陆南枝裹着沈霁的外袍脚步匆匆,身后跟着心不在焉的沈丞相。
“你怎么这么快就绕回来了?”
“杜将军领着人去的,臣只负责引路和后续的设宴。”
陆南枝了然地点点头——别国来访,皇宫设宴似乎已经成了习俗。她有些厌倦,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还给沈霁,头也不回地进了公主府,似乎要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沈霁捏着外袍的手紧了紧,用力得骨节泛白。
冷月高悬,将地上的影子拉长,沈霁将外袍披在身上,慢悠悠地回了丞相府。
邻国公主在皇宫住下,直到宴会开始,才能与众人相见。
皇宫张灯结彩,大臣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一袭鹅黄衣衫的人款款而来,她脸上戴着面纱,眼尾轻翘,一举一动都迷人得紧。
随着她的走近,陆南枝鼻尖涌入一股奇香,她不适应地揉揉鼻尖,以袖遮面打了个喷嚏。
要命,为何会有人把自己弄得这么香?
随着流水般的乐曲,邻国的公主翩翩起舞,旋转,跳跃,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坐在下面的沈霁看。
陆南枝心里火起,觉得眼前这只鹅黄色的“扑棱蛾子”格外惹人心烦。
她闷闷地喝了两口酒,才发觉周围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包括沈霁。
不知何时,邻国公主舞罢,柔柔弱弱地坐在沈霁旁边,花痴地盯着沈霁俊美的侧脸。
“咳,皇姐,邻国公主想让您也上点儿才艺……”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皇姐什么能耐,陆宴底气不足地道,“意思意思就行。”
陆南枝立刻威武霸气地站起身走到殿前,道:“才艺本宫没有,但是本宫新学了一首歌,可以给你唱两句。”
她从站起身来,在沈霁迷茫的眼神中开口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沈霁眉头一皱,想开口阻止,却听陆南枝继续唱道:“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
却是名曲《牡丹亭》。
沈霁心里一梗,扭头开始咳嗽,一时间整个大殿只有他的咳嗽声。
(四)
自从那日一曲成名后,陆南枝好几日没有看见沈霁,听芍药说,他是旧疾复发,告假在府上修养。
没人弹劾她,陆南枝心里舒畅,就想着回一趟江南,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当时回宫匆忙,忘了拿回去;回宫后又不停地被弹劾、禁足,完全没有时间外出,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天色朦胧,陆南枝撑着伞领着芍药踏过青石板,从熟悉的巷口进去,眼前顿时开阔,院门口是一棵巨大的杏树,绿油油的叶间挂满青涩的杏子,树下堆了一层落叶。
门扉虚掩,陆南枝走进,撞上开门出来的沈霁,二人四目相对,眼里皆是震惊。
为何传说中在府里养病的人会舟车劳顿来到江南?
芍药往后退了退,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捂着耳朵闭上眼,有自知之明地蹲在地上。——只要她动作快,惩罚就追不上她。
沈霁桃花眼微眯,扯住陆南枝的手腕将人带进屋里。
“好巧哦,沈大人。”
“巧。”
将人按在桌边坐下,沈霁熟练地给她倒了杯茶,道:“公主来此地作甚?”
陆南枝没应声,她托着下巴,眼神在沈霁好看的脸上游移:“沈霁,你的朱砂痣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她呀……”沈霁看着陆南枝,眼睛里噙满笑意,“她叫许知知,江南人。公主那白月光呢?”
“他叫顾宗,可惜死了。”
陆南枝印象中的顾宗是個活泼的少年郎,穿着一袭青衫,十指翻飞间就能折出许多小玩意儿。
那时陆南枝刚来江南不久,养在深宫、一举一动矜贵有礼的长公主没有见过这些,被顾宗哄得喜笑颜开,时间一长,一颗芳心就暗许了他。
南国二十三年,陆南枝在江南度过十八岁生辰,小皇帝派人从宫内运来大批珠宝和她最喜欢的妃子笑,陆南枝怕顾宗怀疑,心生芥蒂,咬着牙拒绝。
她提着灯回去时,发现顾宗站在院门口那棵杏树下,人间四月,杏花挂满枝头,风过就扑簌簌地往下落,不知他在底下站了多久,青丝间满是花瓣。
“在这儿站着作甚?”陆南枝问他。
顾宗捧起怀里的火竹,朝她扬了扬下巴:“知知,跟我来。”
他带陆南枝走到后屋的空地,让她站远些,点燃火竹那刻,他从远处向陆南枝跑来,眼里满是欣喜。
被顾宗温热的掌心捂住耳朵,陆南枝抬头看去,漆黑的天幕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火花,照亮了这座不大的小镇。
火星四散,把天幕染红,火树银花处,顾宗小心翼翼地与陆南枝十指相扣,见她没有挣脱,顾宗将头微微偏向一旁,羞得满脸通红。
暮色四合,万籁俱静,顾宗牵着陆南枝脚步一深一浅地往家走。
少年掌心滚烫,脊背宽阔挺拔,陆南枝眉眼一软,脱口而出道:“顾宗,我们成亲吧。”
(五)
陆南枝最后是和沈霁一同回云京的,顺便带回了自己找了许久的明月玉佩。
原本是两块,另一块她在几年前给了顾宗,后来发生了那档子事儿,匆忙中她忘了将自己那块带回来。
日子很快过去,养好病的沈丞相又能上朝参奏陆南枝了,只不过和之前的不同,这次沈霁参奏的是她的婚事。
岂有此理,她嫁不出去关他沈霁什么事儿?在众多文武大臣面前说这件事儿,把她陆南枝置于何地!
邻国公主看上沈丞相后,就从皇宫中搬了出来,在丞相府旁边置办了一处宅子,期待每日能与美如冠玉的丞相偶遇。
陆南枝一向不关心这些琐事,等从偏僻处爬上墙与邻国公主大眼瞪小眼时,她才恍然发觉爬错了。
“打扰了。”说着,陆南枝想跳墙离开。
澹台词把交叠的腿放下,又把别在腰间的裙摆扯出来捋平,这才柔柔地唤陆南枝:“公主留步,本宫邀了沈大人谈心,你可有兴趣听听?”
陆南枝动作一僵,踩着墙边的树丫跳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本宫就听听看。”
好你个沈霁,明面上养病,暗地里金屋藏娇!这邻国来的公主有我美吗?有我这么有直率、坦诚、不做作吗?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囊!陆南枝恨恨地想。
澹台词没想到陆南枝当真会留下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澹台词飞快地往地上一倒,柔柔弱弱地捂着嘴哭泣起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朝着门口大喊:“沈大人,公主姐姐想必不是故意的,您千万不能怪她啊!”
陆南枝眼泪一下子就来了:“公主,你这样,我好害怕。”她抽抽噎噎地转过身,这才发现大门紧闭,哪里有沈霁的影子。
“公主好演技,佩服佩服。”
“谬赞谬赞。”
伸手将澹台词拉起来,陆南枝折身坐在石桌旁,道:“行酒令会吗?比试比试。”
“行啊。赌注是什么?”
“沈霁。”陆南枝答道,“我赢了,你就离他远些。他是本宫的人。”
澹台词一听,顿时乐了,张罗着搬出几坛桃花醉,道:“得计数,每一局结束后,赢家在输家脸上画一笔。”说着,她拿出笔墨,笑得眉眼弯弯。
天色渐晚,沈霁没能遇到陆南枝,他揉揉酸痛的眉心,抬脚往府里走,刚到门口,就听隔壁院子传来“哗”的一声。
他本不欲多管,却听一墙之隔穿出陆南枝兴奋的笑声:“本宫赢了!你别想赢我……嗝——”
门被大力踹开,陆南枝放开澹台词,迷迷蒙蒙地看过去。
沈霁站在门口,脸色并不好看。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将醉得一塌糊涂的陆南枝打横抱起,没看一旁呆呆的澹台词,抱着人径直走回府里。
“沈霁?”怀里的人歪歪头,露出被画得乌黑的脸,眼神湿漉漉的,像被狼叼进窝里的幼鹿,“你长得好像我死去的白月光。”
沈霁喉结微动,眼底是陆南枝看不懂的情绪:“那你想他吗?”
“不。”她伸手勾住沈霁的脖子,冷声道:“沈霁,你觉得本宫能大度到原谅一个将本宫耍得团团转的人吗?他以为他是谁!”
怀里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小声的抽泣,沈霁勾唇浅浅地笑了,眼里却是化不开的悲伤:“陆南枝,他知道错了。”
(六)
陆南枝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到了沈霁——化名为顾宗的沈霁。
那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小皇帝特意将芍药从宫里送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嫁妆,凤冠霞帔,芍药说那日是她最美的时候。
可她满心欢喜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却是小皇帝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宗跑了,就在大婚当日把她一个人扔在原地,徒留笑柄。
她的小心翼翼和满心欢喜,霎时成了天大的笑话。陆南枝擦干眼泪,将自己的东西打包,连夜回宫,离开了伤心地。
眼泪流干,她仍是南国长公主,南国最尊贵的女人,什么顾宗,不重要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回宫不过几日,她就在御书房看到了那个和顾宗长得一模一样的沈霁。他跪在殿前,说要辞官。
小皇帝不想答应,求救的眼神瞥向陆南枝,她这才冷声开口:“才上任就想辞官,沈大人把朝廷当玩笑吗?”
那人扭头看过来,眼里是陆南枝熟悉的欣喜,熟悉得让陆南枝回想起来就觉得难堪。
陆南枝身体一颤,彻底惊醒,房间不是熟悉的摆设,香炉里燃着熏香,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起身下榻。
直到站在府门口看见大大的“沈府”二字,陆南枝才如梦初醒。天哪,她昨日怎么跑到丞相府来了!
院子里分外清寂,不远处的地上落下几只觅食的鸟雀,陆南枝提起裙摆风风火火地跑回公主府,就见芍药拿着扫帚站在门口,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芍药!”
“啊?公主!”芍药猛地惊醒,“您回来了,嘿嘿……”
陆南枝点点头,她捶捶有些昏沉的脑袋,发觉芍药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你这么高兴作甚?”她问。
芍药见公主终于开口询问,这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听说公主您昨晚翻沈大人家院墙了,今日沈大人上早朝迟到,退朝后还被皇上留在御书房了呢。芍药觉得,皇上肯定是要给您和沈大人赐婚……哎哟!”
陆南枝揪住芍药的耳朵,气急败坏地道:“本宫就算嫁平凡人、猫猫狗狗,也不会嫁给他沈霁!此事休再提,不然……不然本宫就把你嫁给宫里的小太监。”
芍药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虽然堵住了芍药的嘴,但陆南枝堵不了百姓的嘴。一来二去,长公主夜会沈丞相的事越传越广,民间还多了从此事衍生出的话本子。
那爱情缠绵悱恻,感天动地,让陆南枝面红耳赤,好几天都不敢出府。
又过了几日,陆宴到长公主府坐,瞧见陆南枝神情恹恹的模样,他诧异地问:“皇姐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也没脸见人了。
“唉。”陆宴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遗憾,“天妒英才啊,这沈相年纪轻轻怎就得了这种怪病……”
“等等,沈霁?他怎么了?”陆南枝猛地抬头,神情里是她也没注意到的紧张。
听陆宴说,沈霁病了,昨日在大殿上咳血,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听说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你是说,沈霁要死了,对吗?”
(七)
陆南枝想过她和沈霁的很多种可能:每日针锋相对,吵架斗嘴;或者相认,彼此原谅,重新成亲。但她没想过,沈霁要死了,因为那不知道怎么来的咳症。
她觉得冷,如坠冰窖,心里比成亲那日得知他跑了时还要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
到达沈府时,陆宴去寻太医说话,陆南枝兀自走到沈霁榻前坐下,榻上的人脸色苍白,素来绯红的唇毫无血色,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
“沈霁。”陆南枝轻声叫他。
榻上的人沒有反应,陆南枝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眼泪跌落在手上烫得她一哆嗦。或许是她哭得太过伤心,沈霁不知何时清醒过来,望着她有些迷茫。
“公主,不要哭。”
安慰一向是最不顶用的东西,沈霁的话一出口,陆南枝哭得更加伤心,边抽噎边说:“沈霁,你要是敢死,我天天在你坟前唱《牡丹亭》……沈霁,你好好的,我都原谅你。”
话音刚落,她便被扯进男人温热的怀抱,温软的唇轻触她的额角:“,我不会死,虽然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个信息,但你能为我哭,我很高兴。”
沈霁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明白?陆南枝渐渐平静,终于明白自己是被陆宴诓了,一时不知该恼怒还是该惊喜。
“沈霁,本宫问你,那日你为何要跑?如果不想娶,大可直说,本公主绝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
沈霁笑着摇摇头,道:“我是被追杀到镇上的……”
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的父亲是地方有名的富绅,被地方官吏设计抄家后,沈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死在了大牢里。沈霁在仆从的掩护下一路南逃,最后来到陆南枝所在的镇上,饿得狠了,他才靠折竹灯笼的手艺换些吃食。
他没想到陆南枝会收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于是,他留了下来。
同陆南枝在江南时,他隐姓埋名,不停增长自己的实力,甚至在找借口离开那几日考上状元,做了南国丞相。
沈霁本想向陆南枝坦白,可她那句成亲打乱了他的一切思绪,他只觉得一切美好得不真实。直到仇人找上门那刻,他才如梦初醒。
一边是陆南枝,一边是府上几百口人的仇压得沈霁难以喘息,不得安宁。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
等他把一切办妥,陆南枝早已离开。他心如死灰,复又赶回皇宫,想辞官去寻她,不论多久,不论多远,他都想把人找回来。
可在皇宫,他蓦然发觉,坐在皇帝下首的人,那个传闻中任性不羁的长公主,和自己未过门的娘子长得一模一样。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又喜又忧,得知她们是同一个人时高兴得发疯,又在看到她身边的人时嫉妒得发狂。
所以他抓着她的错处弹劾,想让陆南枝再次注意到他,而不是进退有礼,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我承认弹劾你是我不对,但我也会吃醋,我想让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沈霁叹了口气。
“我匆忙回到镇上,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邻里一位婶子告诉我你跟人跑了,我气急攻心,加之受了伤,这才落下爱咳嗽的病根。”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另一块明月玉佩,咬牙冷哼道:“你夫君不会死,更不会让你天天在我坟前唱《牡丹亭》。”
(八)尾声
南国三十年,长公主出嫁。
十里红妆,炮仗从街头放到街尾,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吹吹打打。
沈霁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笑容肆意:“公主殿下,这次我不会跑了!”
好不容易摆脱劝酒的众人,沈霁摇摇有些混沌的头,站在门外整理着衣衫,他手抖得要命,差点儿把胸前的红花拧下来,衣衫越理越乱。
站在门口的芍药看不过去,轻声劝他:“驸马爷,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沈霁这才敢推门进去。
房内燃着烛火,木窗上贴着大红喜字,可本该老老实实坐在榻上的陆南枝没了踪影。
沈霁走进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纸匆匆看了一眼,笑着跳窗离开。
芍药从门后探出脑袋,没瞧见人,反而看到了飘落到自己脚边的信纸,上面只有两句话,是自家公主的字迹。
“沈大人,没想到吧,这次本宫跑了。”
“你跑一次,本宫跑一次,算扯平了。只要你能找到本宫,本宫就和你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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