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初见江铭时,所谓的温柔邂逅,其实是我故意设计的。其实,我进宫的初衷是为了报仇,结果一路跌宕起伏,位份是往上走了,可这个仇,怎么就报不下去呢?
兜兜转转到最后,原来是一场空欢喜。
一、
陛下是个勤政的皇帝,除未央宫外,常出入的地方只有养心殿、芷兰殿和御花园。
因为御花园刚好隔在养心殿和芷兰殿中间。
皇帝对女人不感兴趣,这让后宫本就恶劣的竞争环境雪上加霜。
由于前两处一般人进不去,所以御花园是唯一可以发挥“才能”的场所,每个人都期待和皇帝来一场邂逅,此处便成了女人们唱大戏的地方。
每当江铭的仪仗路过御花园时,总会出幺蛾子。时间一长,他连御花园都懒得进了,干脆绕着走。
这一绕,就绕得特别偏远。
偏远到什么程度呢?远到他居然能遇见我。
我当时正拉着宫里的小丫头们一起放风筝。叶兰苑这破地方,和冷宫隔墙相望,鲜有闲人经过,没人管着,规矩自然疏忽了些。
大风将风筝线拉得很紧,我再用力一拽,它就断了,风筝摇摇晃晃地落到了苑外高高的树上。
那群小宫女看着我嬉笑起来,我摆了摆手,洒脱地说道:“这有什么?看姐姐给你们露一手。”说着,我便攀着墙壁灵巧地翻过去。结果这一跃,刚好和江铭迎头相遇。
恭候已久了,皇帝陛下。
他没穿龙袍,于是我假装不认识他,瞧了他几眼,也没有行礼,只嫣然一笑道:“我就是捡个东西,你先过。”
他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站着没动。我耸了耸肩,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往树上爬。
那桃树还挺高的,如今将近三月中旬,正是桃花盛开时,只轻轻一碰,满树桃花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我好不容易爬上去,踩着树的旁枝去够风筝。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淘气啊?很危险的!”他一直看着我,此时忽然开口道。
我瞥了江铭一眼,笑道:“姑娘我灵活着呢!”
接着,我伸手抓过风筝,结果力道没把握好,树枝发出“咔嚓”一声响。
我下意识地叫了起来,花瓣抖落得更甚,树枝一折,我便直挺挺地从树上跌了下去。
“小心!”
话音落下,漫天花雨之中,我跌进了一个怀抱,透过薄薄的衣料,似能感觉到那人的体温,以及我如雷的心跳。
良久,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江铭那张丰神俊朗的脸。
“小主,你没事吧!”小宫女们听见我的喊声,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在看到江铭的那一刻陡然停住,然后迅速跪成了一片。
我愣了一下,急忙地道:“免礼,免礼!哎呀,我摔伤了也不是你们的错,不至于这般忏悔。”
江铭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从他怀里跳下来,咯咯笑道:“刚才多谢啦,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裙摆。我一脸不明所以,他沉默了几秒,倏地一笑,眉眼微弯,道:“江铭。”
“国姓啊,少年,你颇得圣宠嘛!我看你身手不错,可是大内侍卫?”
江铭一副诧异的表情。
我摸了摸鼻子,又道:“你总不会是皇亲国戚吧?外臣不准进入后宫的。”
此时,那个小宫女表情极为复杂,几欲开口,又不敢出声,看得出她憋得很难受。
江銘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我,似笑非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虽然你在皇上面前的面子可能比我大,但我怎么说也算是个主子,称呼嘛……可否改成您?”
江铭沉默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片刻后终于开口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叶嫣。”我痛快道。
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只留下了一句:“朕记住你了!”
待他走远,匍匐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终于重新起来,把我拉回叶兰苑,争先恐后地跟我解释我到底遇见了谁。
“小主,您居然让陛下对您……您居然还说他是……完了完了,这下怕是真要迁到冷宫去了!”
我颇为愉悦地弯着嘴角,潇洒地大手一挥,道:“大家刚才表现得都非常好,桑桑,去把我那银镯子给御膳房送过去,今晚加肉!”
满屋子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二、
叶兰苑难得开一次荤,还是我拿银镯子换的,我却没能吃得上。晚饭时间还没到,我就被皇上身边的传旨公公叫去,沐浴更衣后被送到了养心殿。
于是,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养心殿,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月上柳梢。江铭忙着批奏折,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正午的插曲早被他抛之脑后了。
当他进殿看见我时,脚步一顿,皱眉喝道:“谁?”
养心殿的床那么软,我等得睡着了,闻言一惊,一个翻身,“咚”的一声掉了下来。
我疼得咧了咧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臣妾叶嫣,您的嫔妃之一。”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终于回忆起来,嘴角一弯,戏谑道:“是‘您啊,怎么?这会儿终于知道自称臣妾了?”
我垮下脸,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这不是从前没见过您,才多有冒犯嘛……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江铭不置可否,只见这位爷双手一抬,用眼神示意我去伺候。我乖乖地凑过去给他宽衣解带,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几声。
我揉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江铭,道:“皇上,您看……”
江铭颇为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最后,我吃上了入宫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夜宵,也成了第一个跟皇上在养心殿吃红烧肉的嫔妃。
次日,我便被封了贵人,从此一战成名。
三、
此事引起了贵妃娘娘的注意。
贵妃娘娘沈清芷的父亲爹沈宽,是当朝宰相,对江铭有知遇之恩。
在江铭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时,沈宽就一眼相中了他,为他笼络人才,扩张势力,倾尽全力辅佐他。
几年后,江铭登基,论功行赏,沈宽直接从三品的吏部侍郎升为正一品宰相。
江铭常借沈丞相之手稳固朝堂,同时,沈丞相也借圣宠在前朝呼风唤雨,好不荣耀。
我觉得“狼狈为奸”这个词,非常适合这对君臣。
江铭和沈丞相关系好,自然不会亏待了他那宝贝女儿,沈清芷自此独宠后宫,屹立不倒,这半年来称得上掀起了点儿水花的,我还是第一个。
沈清芷派人叫我去芷兰殿请安。
我有点儿打怵,掐指一算,发现江铭还在上朝。于是我摇头,缩了缩脖子,想称病不去。
桑桑去拒绝,结果被沈清芷的宫女直接抽了一巴掌。
“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说话也颇有分量,她要什么得不到?如今不过想见贵人一面,贵人怎会拒绝?”那丫头指着桑桑阴阳怪气道。
我瞧着她这是在暗中威胁我呢,也不想躲了,施施然从内殿出来,笑着揉了揉桑桑的头,道:“罢了,走吧。”
我进了芷兰殿,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她看着我,忽然“咦”了一声。
“你……你不是宋……”
我猛地抬头,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话音戛然而止。
接着,她温柔地笑了笑,道:“是本宫认错了,妹妹像极了本宫的一位故人。”
我冷汗流了一身,指甲掐进肉里,哂笑道:“能和娘娘的故人相似,也是臣妾的福气。”
沈清芷淡淡地道:“本宫同她关系不好,而且她死了。”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你一开口,又不像了。”
我心虚得厉害,一句也不敢反驳。
我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听她训话。言多必失,留下破绽就不好了。
毕竟,我确实不是叶嫣。
真正的叶嫣早就死了,是我瞒天过海,悄悄顶替了她的身份。
沈清芷再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她见我不答话,眉头微皱,不悦道:“本宫问你话呢。”
我僵硬地抬起头,愣怔地看了看沈清芷,只觉得恍若隔世。
我们的确是故人,小时候关系虽一般,但因着她兄长的关系,还是常常见面的,勉强称得上是手帕交。可现在呢?她是天上云,我是地下尘,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垂眸道:“是。”
她眉头一挑,正要发火,门外忽然传来朗朗男声:“阿芷!”
沈清芷一听这声音,原本的满面愠怒一下全消了。她抬眼向外看去,展颜一笑,飞快地起身,看见江铭进来,快步走上前浅施一礼,语气轻快地道:“皇上!”
江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出去吧。”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退出殿外。
不管江铭是单纯来看沈清芷,还是特意来替我解围的,我都谢谢他。
我回到叶兰苑,摸了摸胸口,感觉一颗心依然跳得极快。我坐在石阶上,愣怔地望着周围的花草,一坐就是一上午,谁都不肯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见了一声埋怨:“你这破院子为什么这么偏?朕光是找都绕了好久。”
我见是江铭,笑了笑,柔声道:“皇上。”
他看了我一眼,走了过来,直接坐在了我身侧,问道:“阿芷今日对你说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多虧了皇上您来得巧,娘娘还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呢。”
他随手拿了一个橘子,边剥边道:“朕知道她有些娇纵,毕竟从小到大一直顺顺利利的,从未受过委屈。但是没办法,朕得让着她。”
他这是在维护沈清芷还是在安慰我?
我想了想,索性将头枕在江铭肩上,闭着眼睛,轻声道:“臣妾知道了。”
他看着我,笑着把橘子塞进了我的手心。
四、
我觉得江铭是有点儿喜欢我的。
他若不喜欢我,就不会有那么多妃嫔争着来我这儿献殷勤了。
我歪头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礼物,心里倒也不算欢喜。
我所图的,不止江铭。比起圣宠,我更想除掉沈清芷,扳倒沈家,让他们不得善终。
沈清芷上次词用得不当,我们不是故人,是仇人。
我一心钻研如何才能让自己的位份升上去,如何才能有资格同沈清芷对峙,如何才可以撼动她那无上恩宠。左思右想,我觉得沈清芷受宠,除了江铭的真心喜欢,就是她有一个当丞相的爹。
我既然占用了叶嫣的身份,叶家自然也是我的娘家。
我朝有清明节省亲祭祖的传统,妃嫔虽不能出宫,但也允许家属入宫与子女见面。
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叶然的。
叶大人在朝是五品御史,儿女有十来个。叶嫣是叶家庶女,叶然是她的亲弟弟。他们的母亲早亡,姐弟俩从小被叶大人送到另一个妾室身边抚养,受尽排挤。从小养成的性格导致叶嫣入了宫也处处小心,什么事都习惯往后躲,自然不受恩宠。叶大人见女儿没什么利用价值,来都懒得来,索性打发了叶然替他探望。
待到午时,叶然才进了叶兰苑,白白净净的少年,见到我时虽然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着,但什么也没多说,只拱手乖巧地道:“姐姐。”
我歪头浅笑。
寒暄了一阵儿,我找到机会屏退了宫人,他看着我,终于道:“你不是叶嫣,她人呢?”
我呷了口茶,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她亲弟弟,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她死了。”我把茶杯放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认真看着他,平静地说,“叶然,我是叶嫣的姐妹,她死了,我答应要替她好好活着,给她报仇。”
这少年愣怔地看着我,不一会儿,眼圈便红了。
“为什么?”他声音有些发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
我想了想,道:“因为沈贵妃,她是被沈贵妃逼死的。”
我又撒了个谎。
叶然原本还带着愠怒,可听了“沈贵妃”三个字后,目光陡然暗淡了下来,这下他忍都不愿忍,将头埋在桌上就哭了。
我是能理解叶然的,因为我也经历过,我眼看着全家血流成河,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死里逃生,亦从此恨透了沈家人。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颇为耐心地等着。等他哭够了,我才幽幽地问道:“叶然,想给你姐姐报仇吗?”
五、
最近羌族人又在骚扰边境了,正是攒军功的大好时机,我劝他去参军。
我说,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既然借了你姐姐的身份,那我就是你姐姐。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沈家从高位上拉下来报仇。
送走了叶然,我回头看着颇有些萧瑟的叶兰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是叶嫣的姐妹,也无人害她,叶嫣是自杀的。
我想了会儿心事,便去御膳房端了碗银耳莲子羹,准备给江铭送过去。
我正端着莲子羹走着,忽然,一滴雨落在头上。我抬头看了看天,暗道不妙,将羹放在地上,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拎起衣服就往养心殿跑。
李公公看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我就已经冲了进去。
江铭正在批折子,抬头看见我,随口问道:“嫣儿,你来做什么?”
“臣妾想皇上了呀,特意做了银耳莲子羹给皇上吃。”我一边拧着外衣上的水,一边甜甜地笑道。
“好啊,刚好朕也饿了,羹呢?”
我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我双手正拧着自己湿漉漉的外衣,沉默了三秒后,我猛地蹿了起来,道:“是啊,我的羹呢?”
他一个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叶嫣,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我也没反驳,将外衣脱下搁在椅子上,从背后一把搂住他,语气轻快地道:“贵妃娘娘没有来看你吗?”
“她忙着和家里人团聚呢,暂时顾不上朕。”
“真好啊。”我怅惘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像臣妾,就算家里来人,也去得匆匆。”
“没关系,朕也没人陪,咱俩刚好凑一对儿。”他的目光在我被淋湿的衣襟上流连片刻,似笑非笑道,“朕的莲子羹吃不到了……嫣儿觉得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饿着。
但这话没说出口,因为江铭的薄唇堵住了我的嘴,将我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六、
我隔天就被封为叶嫔,搬到养心殿旁边的长宁殿去了,晋升速度快得惊人。从小到大一路顺遂的贵妃娘娘,难得有了危机感。
沈清芷又让宫女来找我去聊天,这次我有了底气,依旧指使桑桑去拒绝,并告诉她:“桑桑,她若再敢抽你,听本宫的,抽回去。”
桑桑应了,但她由于过于激动,那宫女讽刺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率先抽了人家一巴掌,声音极为清脆。
我知道沈清芷必然会想尽办法对付我,也想好了无数种应对的方式,奈何世事防不胜防,我依然低估了她。
又一个皇上去上早朝的清晨,沈清芷带着人闯进了我的长宁殿,二话不说抓住我就要往外拖。
“你做什么?”我用力推开她,皱眉喝道,“即便是皇上处置,也要有个罪名的,我做错什么了?!”
沈清芷也不再动手了,指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道:“叶嫣,你可认识她?”
我点头。这是我宫里的婢女,自然认识。
“很好。”沈清芷用力鼓了鼓掌,看向她道,“瑟瑟,把你之前看到的都说出来吧。”
瑟瑟会意,立马跪下,颤着声音道:“前些日子,娘娘还不受宠的时候,跟着别的妃嫔同去御花园等皇上,但是不小心被推搡下了水,差点儿被淹死,结果皇上根本不闻不问。娘娘回去大哭了一场,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我听了她这开头,心里不禁一沉。
完了,是那一天……
她抽噎了几声,接着道:“当时我的小姐妹小荷说,小主现在正难过,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怕她会做傻事,要回去看小主。”
“开始我嫌麻烦不愿意去,她就自己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我就又想去劝她别乱掺和,可我刚进院子,就看见……”
她说不下去了,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看见我把小荷敲晕,拖到了后院。
瑟瑟淚流满面,道:“虽然我们这些奴婢的命在主子眼里不值钱,可奴婢还是想斗胆问一句,小荷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主子要……要杀了她?”
她说的绝大部分内容我都认,但有一条她实在是误会我了,我道:“我没杀人。”
“那人呢?”
我耸了耸肩,心情复杂得很。
人好好的,但原因我没法跟你解释啊。
七、
整件事情说起来也不算复杂。
我不是叶嫣,我是叶嫣的大宫女汐儿,我和沈家有大仇。叶嫣受了委屈自杀了,被我发现,于是我决定偷梁换柱,用易容术顶替了她的身份。
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小荷,这小姑娘被吓坏了,尖叫着往外逃。我怕事情败露,便把她敲晕,从后门拖到冷宫去了。
按照宫例,宫中女子不准出宫,但冷宫有一条密道,就在宫墙边的一处石砖下,连着宫墙外的另一块石砖,是冷宫众人年复一年,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的。如果哪位真待不下去了,就让姐妹帮忙放话说死在了宫里,本人顺着地道出去,就能重见天日。
我和冷宫里的一位娘娘关系不错,她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了,于是我借着那条秘道把人送了出去。
奈何百密一疏,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更没想到这黄雀会被沈清芷找到。
可这种事,真的不能说啊。
沈清芷一直冷眼旁观着,看着我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她嗤笑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叶嫔绑起来,送到叶兰苑去。今日本宫做主,查!”
既然瑟瑟觉得我杀了人,必然会寻找尸体,小荷的尸体他们是找不到的,可他们能找到真正的叶嫣。
这才是我最大的忌讳。
我立刻甩开扯着我的嬷嬷和太监,跪在沈清芷面前,道:“娘娘,不必查了,臣妾认罪,人是我杀的,请娘娘责罚。”
沈清芷冷笑道:“这时候想起来认错求饶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挺倔犟的吗?”
“臣妾自请入冷宫,绝不再犯错了。”我低眉顺眼道。
沈清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道:“叶嫣你听好了,本宫这是为了伸张正义,天知道你还有多少秘密!此事必须彻查,绝不息事宁人。”
我抬头看她,她眼里有不曾掩藏的得意与笃定,我心更沉,知道她一定发现了更多。
她查到什么了呢?查出我曾是叶嫣的宫女汐儿?还是查出我是曾经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宋汐?
最后,她们把我绑到了叶兰苑,又让太监下去找尸体。
沈清芷则拿着我宫里的花名册,一个一个地对人名。
有了花名册,再加上宫人们七嘴八舌的解释和补充,最后查出有两个人失踪。
小荷和汐儿。
平白失踪,但宫里没有人起疑,因为我从前不受宠,没人愿意伺候,所以我说她们被调到别的嫔妃宫里了,也没人起疑。
可这次沈清芷较真,她一个个核实,我的谎言自然露了馅。
在宫人们的描述中,我落水那日生了一场大病,病了半个月,再醒来时,性子就变了。
后来我遇见了皇上,从此时来运转。
我手脚都被绑了,靠在墙角听着,心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小太监果然从井中捞出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
宫人们惊呆了,开始议论纷纷。
“天哪,居然真的有尸体。”
“我觉得这身形不像小荷的,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汐儿姐姐?”
“不会吧,汐儿姐姐又怎么惹到叶嫔了啊?这女人的心怎么这样狠?”
“你们想,小主从前胆子小到连虫子都怕,怎么会敢杀人?你们有没有觉得她病好后的性子,反而很像……”
“怎么可能!小主明明……”
推理至此,所有人都闭嘴了,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
“这叶兰苑虽小,案子还挺复杂。”沈清芷淡淡地道,“去请仵作来,接着查。”
我闭了闭眼,觉得一切都完了。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喝道:“这是做什么?都给朕住手!”
八、
江铭来对我算个好事,至少替我松了绑。
沈清芷把我杀小荷的事叙述了一遍,把我可能不是叶嫣的事也说了。
江铭听完,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半晌,他才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反问他:“若臣妾说不是,陛下会信吗?”
“信。”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那我就说了,不是真的。”
既然江铭信我,那么我决定负隅顽抗到底。
沈清芷诧异地看着江铭,突然伸手,一把将桌上的果盘拂到了地上。
她委屈地喊道:“皇上,您凭什么这么信她?”
江铭只是看着沈清芷,什么也没有说。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半晌才开口:“阿芷……”
沈清芷看着他,边掉眼泪边控诉:“皇上,您是不是真的对她动了真心?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叶嫣,哪怕她来历不明,甚至她想伤害我,您都要护着她,对不对?”
沈清芷这么说,我至少有七成把握,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攒足了把柄来对付我,求的是一击致命。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死死地盯着江铭,等着他的回答。
所谓宫斗,花样再多,争的不也就是那个男人的心吗?
半晌,江铭终于开口了,他说:“把叶嫔先送回长宁殿禁足,彻查此事。”
于是,我又被送回了长宁殿。
我相信,没了我,对着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
深夜,沈清芷又来找我了。
她一身夜行衣,头上绾了个简单发髻,绕过一众宫人进了长宁殿,来到了我的寝殿。
我睡不着,正双手环膝缩坐在床头,将头埋在臂弯里,一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
我从前也是京城宋家正经的三小姐,因为沈家在党争中大获全胜,沈宽春风得意,便想借户部之手,大肆敛银。
當时我爹正是户部尚书,不肯答应,沈宽便向皇上密奏,说我爹与别的皇子勾结,编造的证据呈了一堆。
那时江铭才登基,对这种事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宋家被满门抄斩,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成了本朝开国以来最大一场冤案。
我觉得江铭就算一时糊涂,事后听到那么多流言,也不会反应不过来的,可他一直装傻到现在。
我是被沈家大公子沈怀救下的,凭着儿时的情谊,他在天牢用旁人换下我,把我悄悄救走了。
可我怎么能忍得了?于是我趁着一个夜黑风高之夜毅然逃离了沈怀置办的别院。
我要进宫,我要报仇。
我早年跟一个江湖游侠学过易容术,因颇有天赋,也算是学得出神入化。
所以,我敲晕了一个准备入宫的姑娘,易容成她的模样,化名汐儿进了宫,被分到叶答应的宫里,之后叶嫣含恨自杀,我有了偷梁换柱的想法。
她有傲骨,不堪受辱,不稀罕当小主。没关系,我傲骨早就折了,我稀罕。
沈清芷此时定定地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一直不肯抬头,直到眼泪擦干净了,才看向她,轻笑了一声,道:“贵妃娘娘。”
“叶……”她话在嘴边停了停,接着,沈清芷叹了一口气,道,“宋汐。”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沈清芷见我不回话,便自顾自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像,后来我哥进宫,说你其实还活着,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道:“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眨了眨眼睛,巧笑倩兮,道:“娘娘,您既然知道我是宋汐,也该知道我早就一身孑然,我还能图些什么呢?”
沈清芷看了我一眼,笃定道:“你想报仇?可若不是我哥救你,你早就死了。凭你自己,还想怎样?”
我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情,再睁开眼时,只淡淡地道:“我什么也做不了,能争能抢的只有皇上的一颗心。娘娘既然知道我所图,那就更该知道,咱们两个无话可谈。”
沈清芷定定地看着我,冷冷地说了一句“很好”,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九、
沈清芷最终没有透露我就是宋汐这件事,仵作的追查也止步于“我是叶嫔曾经的宫女汐儿,叶嫔是自杀”,而易容之术,无人能解。
没有找到小荷,江铭又成心护我,所以得出瑟瑟撒谎的结论,她被赶出了宫。
沈清芷气得和江铭吵了一架,赌气要赶他出去,最后被宫人拦下了。
这事是江铭告诉我的。
之后,他和沈清芷冷战了很久,没了沈清芷的阻挠,我们之间的感情升温格外快。
流言蜚语传了一段时间就渐渐消失了,一切正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那宠冠六宫的人,从沈清芷变成了我。
不消三年,我就从叶嫔成了汐妃娘娘。
我听说,沈清芷又哭了一场,头却是抬得高高的,死活不肯再理江铭。
她们都有傲骨,我真说不清这该叹息还是该羡慕。
又一年清明时节,叶大人亲自入宫探亲,对我无比热情,同往者颇多,长宁殿里一时间门庭若市。
叶然也来了,许是羌地风沙太大,他没以前那般白晳了,眉目间倒是多了几分威严冷峻。
叶然在军中以勇成名,打起仗来不怕死,孤身一人也敢冲,打了几场以少胜多的硬仗,軍衔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如今品级俨然超过了他那当御史的爹。
叶将军同沈丞相关系不好,处处针锋相对,朝中无人不知。
汐妃娘娘同沈贵妃势同水火,难以共存,后宫亦无人不晓。
江铭周旋其中,他自是希望兼得,谁也不想失去。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事一定会有一个结局,因为群臣在劝他立后。
皇上登基五年,后宫充盈,却至今没有立后,显然不行。
若是从前,沈清芷做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她爹名声太臭,宋家惨案后,人人自危,没人希望沈相再得一个国丈的身份,便极力阻挠,封后之事一拖再拖。江铭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沈清芷这才成了贵妃。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她却不再是皇后的唯一候选人。
皇后注定只有一个,江铭必须做一个选择。
为了这件事,他还是去看了沈清芷好几次。
鉴于娘家势力雄厚,多年失宠也不能撼动她的位置,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可沈清芷很清楚,她所图的不是衣食无忧,她要的是江铭真心实意的爱。
可入宫之后,处处都是幻灭。无论是贵妃之位,还是后宫三千,抑或是我,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心里解不开的疙瘩。
我却在这时候怀孕了。
我现在有当大将军的弟弟,有江铭真心实意的喜欢,还有了孩子。
似乎没什么好权衡的了,几日后,江铭来到长宁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汐儿,你若当了皇后,不要给宋家翻案好不好?”
我诧异地看着他。
江铭……什么都知道了?
十、
江铭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沈丞相不是贤臣,知道宋家满门冤枉,知道我不是叶嫣,而是宋汐,他什么都知道。
可那又怎样?
沈宽大奸大恶,却待江铭极好,为江铭鞠躬尽瘁,没有人比沈宽更希望江铭能长命百岁,毕竟,江铭一死,他一定跟着覆灭。
沈宽待他恩重如山,哪怕群臣相逼,江铭也还是想保他。
我不是叶嫣,可江铭对我动了真心,哪怕明知会惹恼沈清芷,他还是想保全我。
他知道自己有愧于宋家,可他不希望我为宋家翻案,毕竟一旦翻案,就该问责了。
江铭看着我,认真地等着我的回答,我摸了摸脸,默默地点点头。
他是皇上,他劝我放下,我除了点头还能怎样?
可我明明就是放不下,我进宫就是为了替宋家翻案的。
沈清芷说,她若当不了皇后,就自请出宫,绝不留下碍眼。
“汐儿,你做朕的皇后,朕会遣散后宫,咱们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
我低着头,有些伤感地想,何至于呢?
他同别人许诺,却对我认真。
遣散后宫,与我一生一世,多讽刺,那是沈清芷想要的生死契阔,他却同我说。
到头来,大家所求皆非所愿,可都是自己选的路,谁又说得出一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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