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寒

　　简介：在我认识你的第七个小时，我就在心里暗自确认，有特别的人出现了。

　　（一）

　　傍晚的时候，东山岛海滩上的人是最多的。夕阳下沉染红了半边天，灰金色的流云一直延绵到海平线上，正好，海滩上的乐队这时候也刚刚开始演奏。

　　乐队的主唱似乎是个新手，和台下的观众互动的时候有点儿不太自然，但胜在声音很好听。游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听她唱歌。

　　“徐许！”

　　有人遥遥喊了一声，正在沙滩上听歌的人冷不丁地被叫到名字，寻声扭头一看，是方简。

　　“我说你上个厕所怎么去那么久，敢情是到这儿躲酒来了！”方简飞快地往这边跑过来。

　　他们原本是在岸上的酒吧里组的局，大家一起玩儿小游戏，徐许运气不好，一直输，一直喝，喝到一半借口上厕所，结果一去不回了。

　　“还以为你丢了呢。”方简伸手去拽她。

　　徐许借着她的力站起来，路都走不稳了，方简看她真的喝得有点儿多，也没勉强她回去，干脆送她到了民宿门口，自己回酒吧去接着玩儿了。

　　电梯到达她房间的楼层，徐许边走边找房卡，走到房门口了房卡还没找到，不过很快她就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因为她惊恐地发现，她的房门此刻竟然是虚掩着的，走近了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有潺潺的水流声。

　　屋里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推开了门，深灰色的窗帘半掩着，沙发上放着一件男士外套，桌上还有罐没喝完的啤酒。

　　往里走了几步，徐许猛地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想立刻回身出去，结果因为喝得晕乎乎的，这一转身，正好撞上了此刻正在哗啦啦流水的淋浴间。

　　民宿的淋浴间都是用玻璃墙隔起来的，站在外面可以朦朦胧胧地看见里面沐浴的人。

　　所以，她此刻就和里面正在洗澡的男人面对面看了个正着。

　　对方皮肤上的水光闪闪发亮，腰身结实精瘦，连成线的水流从腹肌的沟壑一路滑到人鱼线以下。此时他的表情还算淡定，就算突然被一个陌生女子闯入房间并且看到了沐浴的场景，他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失态。

　　反倒是徐许完全傻了，几乎是本能的，她立刻转过身子，却定在原地不知是该道歉还是该立刻出去。

　　“看够了？”

　　浴室里传来一道气定神闲的声音，不是纯粹的普通话，带着点儿港音调调，瞬间就拉回了她的神智。

　　“对……对不起！”徐许道了歉想立刻逃走，慌不择路，转身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差点儿绊倒在地。

　　那人好整以暇地围上浴巾靠在原处，看着她跟無头苍蝇一样乱窜。

　　徐许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那个画面，以至于一时半会儿她竟然没找到门锁的按钮在哪里，只能慌乱地伸手抓住门把一顿乱拽。

　　门打不开，她更慌了，似乎连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她感觉到缺氧，脑袋发晕、气血上涌，吧嗒吧嗒，她忽然感觉有黏稠的液体滴到了手背上，低头一看，鲜红得刺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鼻腔热乎乎的，有热流还在往外涌。

　　她流鼻血了。

　　“你……”

　　她隐约听到了身后好像有脚步声过来。

　　“我没事！你别动！别动！”徐许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往后指着那人。

　　“好。”那人伸了伸手，想扶她一把，却止住了，转而说，“门锁在右边，往下按一下就开了。”

　　徐许依言握住门把往下一按，果然开了，她立刻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这下酒也彻底醒了，她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间，鼻血糊了一脸，冲了半天的冷水脸颊的温度也一直居高不下，稍微一闭眼，刚才的一幕就会不自觉地跳出来，赶都赶不走。

　　天哪，她心累地闭上眼睛，边洗脸边唾弃自己，这也太丢脸了，只求以后可千万别再遇见那个人。

　　本来约了第二天上午要出海去玩儿的，方简硬是没能把徐许从床上拽起来，据她自己说，昨晚失眠了，天快亮了才睡着，实在打不起精神。

　　下午三点，方简在民宿一楼的咖啡厅抱着电脑看文件，徐许带着一对黑眼圈姗姗而来。

　　“给你点了杯奶茶。”方简随手把一旁的草莓啵啵推过去，又站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在这儿等我啊。”

　　徐许点点头，伸手把奶茶拿过来，恹恹地靠回椅子上，抱着奶茶小口小口地嘬，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某处神游。

　　“徐许！”

　　突然听见有人喊，徐许猛地回神，目光下意识地往前一扫，看见了个熟人。

　　“程陆周？”

　　“太巧了吧！你竟然也在这儿！”程陆周端着咖啡走过来。

　　东山岛离深圳还是有点儿远的，能在这里遇见确实是很巧。

　　“对啊，你……”徐许高兴地坐起来，话还没说完，突然断了声。

　　程陆周顺着她的目光往旁边一看，立刻了然，拉过旁边的好友向她介绍：“这位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郑希。”

　　徐许像是没听见程陆周的话，还是呆呆地看着他旁边那个人，那样子跟被人当场点了穴似的。

　　那人微微勾唇，先一步跟她打了招呼：“你好啊。”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明显的港腔，跟昨天晚上教她开门时的声线一模一样。

　　徐许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哪！这是造了什么孽？她动了动唇，一句“你好”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讲不出去，瞬间连死的心都有了。

　　“程陆周？你怎么也在这儿？”终于，方简回来了，将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

　　徐许趁机赶紧坐回椅子上，伸手将桌上的草莓啵啵奶茶端过来挡住脸，尽量降低存在感。

　　方简和程陆周也是认识的，她性格开朗又健谈，程陆周向她介绍过郑希之后，三人很快聊到了一起。

　　不过郑希话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在听程陆周和方简讲话。

　　徐许默默地窝在一旁，悄无声息地伸手到旁边的盘子里顺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心里祈祷着程陆周赶紧聊完带着郑希走。

　　她一边悄悄地嚼着嘴里的饼干，一边偷偷地抬眼去看对面的人，结果这一眼，正好对上那双戏谑的眼睛。

　　徐许的脸又红了，她看见郑希似乎是笑了，然后慢悠悠地移开了目光，她也赶紧别开脑袋，抬起一只手撑在脑门儿上尽可能地把脸遮住，简直要尴尬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程陆周站了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他先同方简道了别，又转身去看徐许，笑道，“你中午沒吃饭吗？一直在吃。”

　　“啊？”徐许听到他的话，低头去看面前的碟子，才发现一整碟饼干被她不知不觉吃了个精光。

　　程陆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看了一眼郑希，又偏头跟她说：“明天见咯。”

　　徐许忙不迭地点头，程陆周笑了笑，和郑希一起走了。

　　那两个人一走，她还没松口气，立刻就被方简拽了过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程陆周带来的那个帅哥认识？”

　　“何出此言？”徐许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

　　方简笑得十分八卦：“刚才聊天的时候，他都不怎么插话，一直在看你。”

　　“嗯？”徐许听到她的话一惊，“没有吧？”

　　方简松开她，悠闲地喝了口咖啡，看破却没说破。郑希一来，徐许就窝在一旁头也不敢抬，两人一个躲着，一个毫不避讳地看着，偶尔目光交会，徐许的脸都快红到耳朵根儿了，这两人要没点儿事儿，老天都不信。

　　（二）

　　夜色将近，整座小岛都陷入了浓厚的浪漫气氛里，小房子错落有致，灯火明明灭灭，有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来，海浪拍打着礁石“哗啦啦”地响，沙滩上很热闹，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做游戏。

　　今天在咖啡厅的时候，程陆周说了声“明天见”，实际上并没有等到明天，他们今晚就又碰面了。

　　徐许在沙滩上玩儿了一会儿，兴致索然，就寻了个清净的地儿吹风发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看海，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影子，她漫不经心地偏头一看，立刻坐直了身子。

　　郑希在她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眸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上，没有开口说话。

　　气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点儿小尴尬。过了一会儿，徐许先忍不住了，于是她磕磕巴巴地开口：“啊，你……你也来看海啊……”

　　“嗯。”郑希并没有笑她蹩脚的搭话，轻轻地应了一声。

　　徐许偏头看他，他的半边侧脸隐在灯影里，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尤其好看，凸出的喉结莫名地带着性感。她立刻收回目光，默默地抬手捧住发烫的脸颊，她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一看到郑希，就满脑子挥之不去的兵荒马乱。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下面沙滩上的乐队唱起了一首很浪漫的英文歌，慵懒的旋律，舒缓的慢摇，连空气中都是甜美的味道。

　　这让徐许突然想起了前两年还在深圳上大学的时候，她也和朋友组了一支民谣乐队，在程陆周的酒吧长期驻场。

　　她那时候也经常唱这首歌，尤其是在夜场，在狂乱的放纵与喧嚣之后，留给所有人一份独属于深夜的浪漫与缱绻。

　　后来大学毕业她考了电视台的事业编，没多余的时间玩儿这些东西，就退了乐队，偶然听程陆周说那支乐队现在已经有了新的主唱，发展得还不错。

　　“这是什么歌？”旁边的郑希忽然问。

　　“落日风车的《My jinji》，”徐许赶忙回答他，随之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又告诉他，“据说听这首歌，能追到心上人。”

　　郑希听到她的话，长眉一挑，笑而不语。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正常起来，忘记昨天晚上的事，还是能够很愉快地相处的。

　　迎面的海风吹得人特别舒服，徐许不知不觉放松了神经。“嘭”的一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爆鸣声，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放烟花。

　　伴随着下面人群里的嬉闹声，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墨蓝的夜空中层层炸开，徐许像是突然被这份快乐传染，她兴冲冲地喊上郑希，跳下礁石往人群里奔去。

　　好多人在下面玩儿烟火，徐许走过去的时候，有路过的小朋友分了几支仙女棒给她。她跟着小朋友们玩儿了一会儿，苦于没有火机，只得意犹未尽地退出来，起身去寻郑希。

　　郑希就站在离她不远处，并没有踏足这片热闹又快乐的烟火之地，徐许转身就看到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点了支烟叼在嘴里，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

　　“怎么不玩儿了？”他看着徐许走过来问道。

　　徐许晃了晃手里的仙女棒，嘟囔着：“点不着。”

　　郑希的眸光落在她手里的仙女棒上，伸手接过来，将嘴里的烟摘下，猩红的烟头凑近，只听见“刺啦”一声，仙女棒就燃了起来。

　　银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的五官，徐许的目光顺着火光上移，落在他的脸上。

　　他个子很高，低头点烟花的时候脊骨微微弯着，下颌线瘦削，嘴唇微薄，下巴左下侧长了一颗小黑痣，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冷峻味道。

　　这是徐许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个人，她好像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从昨天起，撞见这个人之后，她就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亢奋情绪里了。

　　“拿好。”郑希把点燃的仙女棒递过来。

　　徐许伸手接过，银亮的火花飞溅，小小的一团，燃尽了浪漫。透过灿烂的花火，她去看那个人，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看烟花了，以前总觉得烟花让人落寞，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与此时此刻相比——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都不过尔尔。

　　（三）

　　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容易还是不容易呢？徐许在床上辗转了几个小时后，开始想这个问题。

　　有时候觉得，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也没个入得了眼的，恐怕往后余生都得单着了;有时候又觉得，喜欢上谁好像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黯淡的星河若隐若现，有出海的渔民陆续归来。

　　“笃笃笃！”房门突然被敲响，她稍微回神，起身开门一看，方简拿着两罐啤酒站在门口。

　　徐许开门让她进来，两人在阳台上寻了个地儿坐下，一起等着日出。

　　“程陆周说明天一起出海去玩儿，”方简看了一眼微微泛白的天，又改口说，“今天。”

　　徐许拎着啤酒罐盯着海平线出神，一时半会儿没有吱声。

　　方简看她发愣，挨过去伸手搭上她的肩，故意提高了声音：“听程陆周说，他那位姓郑的朋友……”

　　她话还没说完，徐许立刻竖起了耳朵。

　　见状，方简毫不客气地大笑：“看看你这样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怎么说？”徐许有点儿闷闷的。

　　“我有证据！”方简立刻翻出手机，点了两下，递到徐许面前。

　　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在花火灿烂的沙滩上，女生的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脑袋微微仰着，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男人低垂的眉眼上;而那个男人微微弯着脊骨，修长的手指拿着猩红的烟头，正将另一只手里的仙女棒点到半燃，银亮的火花微微炸开，镜头刚好定格在这里。

　　这张图简直是绝美，徐许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郑希垂眸给她点仙女棒的时候，她直勾勾落在别人脸上的目光有多直白。

　　方简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易拉罐，闲闲地开口：“听程陆周说，这位郑先生来头可不简单，家在香港，深圳湾对面那一片地皮都是他们家的，货真价实的豪门啊……”

　　徐许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好半天才底气不足地回应她：“肤浅。”

　　方简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徐许小声嘀咕：“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很顺眼，举手投足都特戳我的点，完全长在我所有的审美点上，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天。”

　　哎呀，爱情这东西，本来就不可思议呀。

　　方简兴奋地拍着手掌，又跟她说：“我以前看到书上说，如果有一个人符合你所有的标准，那他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有备而来？那是不可能的。徐许忧伤地捏瘪了手里的啤酒罐儿。

　　在岛上待了已经有好几天，两人要回深圳了，这次出来玩儿是自驾，徐许开的车。碰巧那天程陆周和郑希也要回去，四人干脆就约着一起走了。

　　程陆周他们也开了一辆车来，走到半路休息站，怕两个女生太累，于是他们临时做出了分工，程陆周开车带方简走，郑希开徐许的车，直到把她一路送到了家门口，两人才分别。

　　这次自驾回来，徐许面上平静地上了两天班，心里却早已按捺不住，终于在周末的晚上，久违地去了程陆周的酒吧。

　　程陆周的这间酒吧她其实非常熟悉，因为之前她玩乐队的时候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所以她一来，调酒师立刻认出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后给她兑了一杯野格。

　　徐许接过酒，在吧台坐下来，台上不知名的乐队在唱着一首甜美的慢摇，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游走在人群中。

　　“找谁呢？”

　　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把徐许惊得心里骤然一跳，偏头一看，是程陆周，一颗心又落了回去。

　　她笑笑不说话，低头喝酒。

　　只是她这口酒还没喝完，旁边忽然传来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有人起了冲突，两人离得太近也被牵连，幸好酒吧的保安动作快，火速冲进来制止了这场混乱。参与这场闹事的人全部被扣下了，酒吧前台报了警，等着警察来带人。

　　徐许有点儿蒙，周末难得来一次，莫名其妙地被卷进这场冲突，还得去派出所。

　　“你不是这个酒吧的老板吗？”她忽然想起这件事，转身看跟她一起被扣在保安室的程陆周。

　　“哦，以前是，但在你退乐队之前那几天就转让了。”程陆周耸了耸肩。

　　徐许简直惊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现在的老板是……”

　　程陆周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眯眯地偏头看她：“你猜？”

　　“……”她并不想猜。

　　程陆周笑了一阵，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去问保安：“你确定要把人扣在这儿吗？”

　　保安大哥虽然铁面无私，但也讲点儿情面：“程少，之前就说了，您可以不用跟着进来的，您随时可以走，但她不行。”程陆周是这家酒吧的前主人，肯定是不会把他扣下的，徐许就不一样了。

　　闻言，程陆周轻轻挑了挑眉，微微凑近，放低了声音：“这位啊，可是你们家少爷的心头好，过几天你还得喊人家一声‘大嫂，你们少爷要是知道了……”

　　保安一听，惊了，“她她她”了半天，吓得立刻跑去打电话确认。

　　徐许远远地看着程陆周和保安嘀咕了几句，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便看见保安被他吓走了，然后程陆周回过头来，冲她眨眨眼说：“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轻微的嘈杂声，徐许正欲起身去打探情况，刚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保安战战兢兢的声音：“您其实没必要过来的，我们……”

　　“没事，我听说我女朋友被你们扣下了，当然要过来看看。”

　　低低的声线带着明显的港腔，徐许正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她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开了，然后她看见郑希出现在门口。

　　徐许委实没想到程陆周的酒吧竟是转给了郑希，她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没事吧，女朋友？”郑希伸手揉了下徐许的头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声“女朋友”可不是他自己叫的的，保安給他打电话的时候，跟他说的就是“程少爷说您的女朋友也在酒吧里的保安室，您看看是不是……”他只是顺理成章地跟着喊。

　　徐许的脸瞬间爆红，程陆周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被郑希凉凉地瞥了一眼之后，立刻识趣地先一步出了保安室。

　　郑希带着徐许从酒吧出来，为了缓解尴尬，徐许抢先说：“今晚我请你们吃饭吧！”

　　郑希还没说话，程陆周先抢答了：“好啊！”

　　三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约上了饭，徐许还叫上了方简，四人一起去了一个很有名的烧烤店。吃到了大半夜，程陆周和方简点了一堆酒，跟约好了似的，两人拉着徐许可劲儿喝，没几杯就把徐许灌倒了。

　　然后，方简放下筷子，似醉非醉地喊郑希：“许许醉了，郑少爷，麻烦你送她回家哦！”

　　郑希“嗯”了一声，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徐许一直安安静静的，直到和方简、程陆周分开之后，才酒精上头，她扶着郑希吐了个天昏地暗。

　　“才几杯怎么就喝成这样了？”郑希给她拍背。

　　徐许吐够了，抬头去看郑希。他个子好高，幽暗的路灯下，显得他侧脸的线条尤其明朗，下巴上那颗小小的黑痣更是晃晕了她的眼。于是像着了魔一样，她忽然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脱口而出：“郑希，你要女朋友吗？”

　　“嗯？”郑希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微微挑眉，凑近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徐许摇摇晃晃地扶着他试图站稳，又说了一遍，“你要不要女朋友？”

　　郑希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说：“不要。”

　　徐许一听，立刻急了，拉住他迫切地反复确认：“不行！你要的，你要的吧？郑希！”

　　郑希扶住她勉强站好，然后蹲身把她背起来。徐许趴在他背上，也看不到他到底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进耳朵：“我不要。”

　　徐许太难过了，低头把脸埋在他肩上，大哭道：“你要……”

　　“我为什么要？”郑希不慌不忙地背着她往上颠了颠，继续往前走。

　　“因为，因为我……”她哭噎了几次，也没说出个理由来，脑袋一歪，磕到他肩上又哭起来了。

　　“怎么又哭了呢？”郑希动了动肩头，偏头往背上看了一眼，有点儿无奈。

　　徐许不说话了，拒绝和他交流。

　　走了一会儿，要到酒吧门口了，郑希松开一只手去找车钥匙，见她还在哭，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说：“好了，好了，我要还不行吗？”

　　“真的吗？”徐许立刻抬起脑袋，趁热打铁，“那你看我行吗？我行不行啊？”

　　她刚刚哭得太厉害，说话的时候还一抽一抽的，特别可怜。

　　“行。”郑希笑了，他一只手搂着背上的徐许，一只手去开车门，“现在好了吧。”

　　语气敷衍，也不走心。反正在徐许听来是这样的，她又难过了起来，但这次她没有哭。

　　郑希把她放在副驾驶位上坐好，考虑了一下，驱车往徐许的住处走。

　　上次去东山岛回来，他开着徐许的车一直开到她家的车库里，地址记得清楚。

　　等他开车把人送到的时候，徐许已经歪在座位上睡着了。郑希停了车，准备抱她出来，他侧身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徐许的脸上，他的动作停了一瞬。

　　车顶暖黄的灯光倾泻下来，将她湿漉漉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的脸也小，歪着脑袋衬得下颌线瘦削又耐看，小巧的鼻尖上还留着刚才用力哭过的红晕。

　　郑希的呼吸稍稍变深了一下，垂眸看到置物盒里的手机，直接拿起来解了锁，点开相机照着徐许的侧脸拍了一张，然后随手又将手机丢回车上，伸手解开徐许的安全带，打开车门将她抱出来。

　　外面清冷的夜风一吹，徐许冻得一个激灵，醒了。

　　“几楼？”她听见郑希在问。

　　“十六。”她微微睁了睁眼，声音有点儿瓮瓮的，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郑希带着她上了电梯，然后用她的手指打开了房门，把她带进屋放到床上，用湿纸巾给她把脸上的妆擦了，也没再刻意多留，倒了杯水放在她床头，就起身关门走了。

　　走到楼下坐进车里，他并没有立刻打火，而是靠在驾驶座上点了支烟，闭上眼睛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摸出手机，盯着之前拍的那张图看了一会儿，点开微信朋友圈右上角的相机按钮，选择了那张图，想了想，配上一句话：小哭包咯。

　　然后点了发表。

　　发完朋友圈他没有立刻退出，直到下面的点赞评论一条条接踵而来，才满意地将手机丢回去，发动车子离开。

　　（五）

　　徐许昨晚其实并没有断片儿，郑希敷衍的回应让她十分受伤，觉得两人多半是没戏了。

　　晚上罕见地加了班，她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晚饭也没胃口吃，磨磨蹭蹭到家的时候发现郑希的车竟然停在她家楼下。

　　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欲走近再确认一下，车门忽然开了，郑希拎着两个包装精美的餐盒从车上下来。徐许直接愣在了原地。

　　“路过一家新开的餐厅，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给你带了。”

　　天哪，郑希给她带吃的来了？徐许简直受宠若惊，愣愣地伸手接过来，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啊，谢谢……”

　　“嗯。”郑希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徐许这一刻心跳真的好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下意识地接话：“上去坐坐吗？”

　　郑希微怔，然后笑了：“今天不了。”

　　“哦……”被拒绝了，徐许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随后她又听见郑希说：“下次。”

　　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会被误解，简直想捂脸遁地，她不是那个意思，希望郑希别误会才好。

　　“快上去吧。”郑希看着她局促的样子，轻笑一声。

　　徐许如获大赦，立刻说了句“拜拜”，然后飞快地冲进了小区。

　　郑希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徐许的背影跑不见了，他有些失笑，转身欲走，程陆周的电话就来了。

　　“给你女朋友送完夜宵了？”

　　“嗯。”电话里，郑希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实际上嘴角却在不自觉地上扬。

　　没错，自从那晚徐许喝醉了问郑希要不要女朋友，他答应了之后，在他的认知里，他们俩就算正式确立关系了。

　　那晚送徐许回家后，他又返回去找程陆周喝酒，天都快亮了，他还精神十足，拉着他不停地喝，而且罕见地话多。

　　“你不知道，她喝得晕晕的，拉着我的手问我‘郑希，你要不要女朋友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融化了，端了好久才接住这甜蜜暴击。”

　　程陆周听到这儿才知道这人为什么回来之后罕見地这么亢奋了，结合他之前发的那条朋友圈，答案很明显了。

　　想到自己看了好几年的白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拱了，程陆周顿时变成了一只柠檬精：“你知道吗，之前她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在我酒吧驻唱，那么多人都没把她追到手，你真是……”

　　郑希懒得听他讲这些没用的，反正现在人是他的了。

　　徐许回家之后，盯着郑希给她买的吃食发呆，心里暗自琢磨着，不是没戏了吗，为什么又突然给她送吃的？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然后她又忍不住开始想，下次再见郑希找个什么理由好呢？

　　结果第二天，郑希竟然又来约她去看画展，还开车来楼下接她。幸福来得着实有点儿突然，徐许有点儿受宠若惊。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郑希带着徐许刚进去，就被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拦住了，那是个样貌十分清秀的男生，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年纪。

　　“哇！Cain！想你一面真系好难啦！”他说的是粤语，跳到郑希面前，语气抱怨道，“前几日lvan生日，你都冇返港，听lucas讲你哋去东山岛？”

　　徐许听不太懂粤语，但她听懂了里面的英文，lucas是程陆周的名字。

　　郑希还没回答他，那人转头又看见了徐许，立刻雷劈了一样瞪大眼睛，操着一口稀烂的港普叫道：“金桔小姐？你是Cain朋友圈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赶过来的程陆周一把捂住嘴拖走了，徐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有点儿蒙。

　　“你做咩呀！”被程陆周拖走的那人挣开他，指了指徐许的方向，又切换成了生涩的港普，“这不是Cain一年前在朋友圈里晒过的那个靓女仔吗？前两天我看到他又发了一张，就是她！当初Cain不是就好喜欢她，知道她在你酒吧驻唱，还把你的酒吧盘了下来，没想到过了没几天人家就退了乐队，不来酒吧了，Cain人都被气傻……”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一年前，郑希第一次来程陆周的酒吧，正好碰到了徐许在台上唱民谣。她那时候刚出校园，还带着一点儿青涩，唱歌的时候，眉睫低垂，不爱与台下的人互动，模样温温柔柔的，轻轻勾唇的时候能看见小酒窝，他看了一眼，心里的老鹿就撞上了墙。

　　来的次数多了，他看她也成了一种习惯，有回兴起，他用手机拍了一张她唱歌的照片发在了他仅有十几个好友的私人微信号上。她当时唱的就是落日风车的《My jinji》，于是他朋友圈配的文字就是“金桔小姐”，然后他那些交情比较好的兄弟都知道了，郑少爷心上有位小金桔，时隔一年，前两天终于有了新进展，她成了他的小哭包。

　　“你别说出去，那姑娘还不知道呢，两人刚在一起，今天郑希第一次跟她约会呢。”程陆周拍了一下那人的背。

　　“啊，约会！”娃娃脸男生高兴地直搓手，“那上次你们撇下lvan的生日去东山岛，是不是也是因为……”

　　“你说呢，郑希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娃娃脸不住地感叹。

　　當然，这场所有人都知道的约会，徐许竟然毫无知觉，直到画展结束的时候，娃娃脸才来和他们告别，然后拉住她说：“小金桔，有空让Cain带你回港，他们都期待见你喔！”

　　回去的路上，徐许越想越不对劲儿，总觉得这几天里很多东西都变了，她为了确认内心的想法，终于在郑希送她回家的时候，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开口问他：“我们，我们是不是……”话说一半又卡住了。

　　“是什么？”郑希关上车门回身看她。

　　“是不是……”在谈恋爱。

　　后面那一句她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是郑希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紧张得耳朵都红了，笑了起来，然后欺身走近。他的影子压过来，徐许瞬间心跳如雷。

　　郑希俯身握住她的肩，低头凑到她跟前，近到几乎立刻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

　　温热的呼吸交缠，在擂鼓般的心跳声里，她耳边传来郑希低低沉沉的声音，他郑重地向她确认：“是，我们在谈恋爱，早就在谈了。”

　　（尾声）

　　徐许就这么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

　　直到两人在一起很久以后，有一天，徐许突然想起来问郑希：“你怎么会忽然喜欢我呢？”

　　那时候，郑希正在熬夜陪她看电影，已经困得不行了，下巴抵在她脑瓜顶上打瞌睡：“谁说是忽然，你没听说过所有的相遇，除了第一次，都是蓄谋已久的偶然吗？”

　　“那为什么是我啊？”

　　这句话郑希没有回答，他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唇边却微微勾起淡淡的笑。

　　为什么是你呢？因为，在我初次见你的第七个小时，我就在心里暗自确认，有特别的人出现了。